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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詩

作者:王應麟

《經典序錄》:河間人大毛公為《詩故訓傳》,一雲魯人。失其名。《初學記》:荀卿授魯國毛亨,作《詁訓傳》以授趙國毛萇。時人謂亨為大毛公,萇為小毛公。大毛公之名,唯見於此。《正義》云:“《儒林傳》毛公,趙人。”不言其名。《後漢書》趙人毛萇《序錄》亦云“名長”,今《後漢書》作“萇”,此小毛公也。程子曰:“毛萇最得聖賢之意。”

徐整云:“子夏授高行子。”即《詩序》及《孟子》所謂高子也。以《絲衣》繹賓屍為靈星之屍,以《小弁》為小人之詩,則已失其義矣。趙歧云:“高子,齊人。”謂禹之聲尚文王之聲,亦高子也。

《序錄》:子夏傳曾申,申傳李克。《讀詩記》引陸璣《草木疏》,以曾申為申公,以克為尅,皆誤。

《詩》六義,三經三緯,鄭氏注《周禮》“六詩”及孔氏《正義》,其說尚矣,朱子《集傳》從之。而程子謂:《詩》之六體隨篇求之,有兼備者,有偏得一二者。《讀詩記》謂:風非無雅,雅非無頌。蓋因《鄭箋》“豳雅”、“豳頌”之說。然朱子疑《楚茨》至《大田》四篇為“豳雅”,《思文》、《臣工》、《噫嘻》、《豐年》、《戴芟》、《良耜》等篇為“豳頌”,亦未知是否也。呂成公云:“豳雅、頌恐逸。”

《逸詩》篇名,若《貍首》、《射義》。《驪駒》、《大戴禮》、《漢書注》。《祈招》、《左傳》。《轡之柔矣》,《左傳》、《周書》。皆有其辭,唯《采薺》、《周禮》。《河水》、《新宮》、《茅鴟》、《左傳》。《鳩飛》《國語》。無辭。或謂《河水》,《沔水》也;《新宮》,《斯乾》也;《鳩飛》,《小宛》也。周子醇《樂府拾遺》曰:“孔子刪《詩》,有全篇刪者,《驪駒》是也。有刪兩句者,“月離於畢,俾滂沱矣。月離於箕,風揚沙矣”是也。有刪一句者,“素以為絢兮”是也。愚考之《周禮疏》引《春秋緯》云:“月離於箕,風揚沙”,非詩也。“素以為絢兮”,朱文公謂:《碩人》詩四章,而章皆七句,不應此章獨多一句,蓋不可知其何詩,然則非刪一句也。若全篇之刪,亦不止《驪駒》。《論語》《唐棣之華》之類。

近世說《詩》者,以《關雎》為畢公作,謂得之張超,或謂得之蔡邕。未詳所出。

鶴林吳氏《論詩》曰:“興之體足以感發人之善心。毛氏自《關雎》而下,總百十六篇,首系之興:《風》七十,《小雅》四十,《大雅》四,《頌》二。注曰:‘興也。’而比、賦不稱焉,蓋謂賦直而興微,比顯而興隱也。朱氏又於其間增補十九篇,而摘其不合於興者四十八條,且曰:‘《關雎》,興詩也,而兼於比;《綠衣》,比詩也,而兼於興;《頍弁》一詩,而興、比、賦兼之。’則析義愈精矣。”李仲蒙曰:“敘物以言情謂之賦,情物盡也。索物以托情謂之比,情附物也。觸物以起情謂之興,物動情也。”《文心雕龍》曰:“毛公述傳,獨標興體,以比顯而興隱。”鶴林之言本於此。

太史公云:“周道缺而《關雎》作。”艾軒謂:三家說《詩》,各有師承。今齊、韓之《詩》,字與義多不同。毛公為趙人,未必不出於《韓詩》。太史公所引,乃一家之說。《古文尚書》與子長並出,今所引非古文,如“祖飢”、“惟刑之謐”,當有來處,非口傳之失也。晁景迂曰:“齊、魯、韓三家,以《關雎》、《葛覃》、《卷耳》、《鵲巢》、《采繁》、《采苹》、《騶虞》、《鹿鳴》、《四牡》、《皇皇者華》之類,皆為康王詩,《王風》為魯詩。”薛士龍曰:“《關雎》作刺之說,是賦其詩者。”

艾軒謂:《詩》之萌芽,自楚人發之,故云:“江、漢之域,《詩》一變而為《楚辭》,屈原為之唱。”是文章鼓吹,多出於楚也。

《周南》之詩,曰“公侯干城”,曰“王室如燬”,當文王與紂之事,於君臣之分嚴矣。此周之所以為至德。

朱子《詩傳》云:“舊說扶風雍縣南有召亭。今雍縣析為岐山、天興兩縣,未知召亭的在何縣。”愚按:《史記正義》引《括地誌》,召亭在岐山縣西南。

橫渠《策問》云:“湖州學興,竊意遺聲寓之塤龠,因擇取二《南》、《小雅》數十篇,使學者朝夕詠歌。今其聲無傳焉。”朱子《儀禮通解》有《風雅十二詩譜》,乃趙彥肅所傳雲,即開元遺聲也。

《詩正義》曰:“《儀禮》歌《召南》三篇,越《草蟲》而取《采苹》,蓋《采苹》舊在《草蟲》之前。”曹氏《詩說》謂:齊詩先《采苹》而後《草蟲》。

馬永卿問劉元城曰:“《王·黍離》在《邶》、《鄘》、《衛》之後,且天子可在諸侯後乎?”曰:“非諸侯也。周既滅商,分畿內為三國,邶、鄘、衛是也。序《詩》者,以其地本商之畿內,故在《王·黍離》上。”

《新序》云:“衛宣公子壽,閔其兄伋之見害,作憂思之詩,《黍離》是也。”《魯詩》出於浮丘伯,以授楚元王交。劉向乃交之孫,其說蓋本《魯詩》。然《黍離》,《王風》之首,恐不可以為衛詩也。《韓詩》云:“《黍離》,伯封作。”陳思王植《令禽惡鳥論》曰:“昔尹吉甫信後妻之讒而殺孝子伯奇,其弟伯封求而不得,作《黍離》之詩。”其《韓詩》之說歟。伯封事,唯見於此。

南豐謂:《列女傳》稱《詩》、《芣苢》、《柏舟》、《大車》之類,與令序《詩》者之說尤乖異。《式微》一篇,又謂二人之作。

韓文公為《施士丐銘》曰:“先生明毛、鄭《詩》,通《春秋左氏傳》,善講說,朝之賢士大夫從而執經、考疑者繼於門。”《唐語林》云:“劉禹錫與韓、柳詣士丐聽說《詩》,曰:‘《甘棠》勿拜,如人身之拜,小低屈也。勿拜則不止勿翦,言召伯漸遠,人思不可及。’”《讀詩記》董氏引士丐說。

周有《房中》之樂,《燕禮注》謂:弦歌《周南》、《召南》之詩。漢《安世房中樂》,唐山夫人所作。魏繆襲謂《安世歌》“神來燕享,永受厥福”,無有二《南》后妃風化天下之言。謂《房中》為后妃之歌,恐失其意。《通典》:平調、清調、瑟調,皆周《房中》之遺聲。

《白虎通·諫諍篇》:妻得諫夫者,夫婦榮恥共之。《詩》云:“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此妻諫夫之詩也。亦齊、魯、韓之說歟。

《韓詩外傳》:高子問於孟子曰:“夫嫁娶者,非己所自親也,衛女何以得編於《詩》也?”孟子曰:“有衛女之志則可,無衛女之志則怠。若伊尹於太甲,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篡。”

晁景迂《詩序論》云:“序《騶虞》:‘王道成也’,風其為雅歟!序《魚麗》:‘可以告神明’,雅其為頌歟!”《解頤新語》云:“文王之風終於《騶虞》,《序》以為王道成則近於雅矣。文、武之雅終於《魚麗》,《序》以為可告神明則近於頌矣。”潏水李氏曰:“《小雅》雖言政,猶有風之體。《大雅》之正,幾於頌矣。”

歐陽公曰:“霸者興,變風息焉。”然《詩》止於陳靈,在桓、文之後。

八能之士,見《易緯通卦驗》:或調黃鐘,或調六律,或調五音,或調五聲,或調五行,或調律歷,或調陰陽,或調正德所行。大夫九能,見《毛詩·定之方中傳》:建邦能命龜,田能施命,作器能銘,使能造命,升高能賦,師旅能誓,山川能說,喪紀能誄,祭祀能語。君子能此九者,可謂有德音,可以為大夫。

《定之方中傳》引仲梁子曰:“初立楚宮也。”《鄭志》張逸問:“仲梁子何時人?”答曰:“仲梁子,先師魯人,當六國時,在毛公前。”《正義》:春秋時,魯有仲梁懷,故言魯人。《韓非子》八儒,有仲良氏之儒。陶淵明《群輔錄》云:“仲梁氏傳樂為道,以和陰陽,為移風易俗之儒。”史失其名。

劉孝孫為《毛詩正論》,演毛之簡,破鄭之怪。李邦直亦謂毛之說簡而深,此河間獻王所以高其學也。鄭之釋繁塞而多失。鄭學長於《禮》,以《禮》訓《詩》,是案跡而議性情也。“綠衣”,以為褖;“不諫亦入”,以為入宗廟;“庭燎”,以為不設雞人之官。此類不可悉舉。

艾軒云:“讀《風詩》不解《芣苢》,讀《雅詩》不解《鶴鳴》,此為無得於《詩》者。傳至樂讀《詩》至《鴛鴦》之二章,因悟比興之體。

“江漢之女,不可犯以非禮”,可以見周俗之美;“范滂之母,勉其子以名節”,可以見漢俗之美。

《大雅》之變,作於大臣,召穆公、衛武公之類是也。《小雅》之變,作於群臣,家父、孟子之類是也。《風》之變也,匹夫匹婦皆得以風刺。清議在下,而世道益降矣。

騶虞、騶吾、騶牙,一物也,聲相近而字異。《解頤新語》既以“虞”為“虞人”,又謂“文王以騶牙名囿”,蓋惑於異說。《魯詩傳》曰:“梁鄒,天子之田。”見《後漢注》與《賈誼書》同,不必以“騶牙”為證。

《射義》天子以《騶虞》為節,樂官備也。鄭康成注云:“於嗟乎騶虞!嘆仁人也。”《周禮疏》引《韓、魯說》:騶虞,天子掌鳥獸官。其說與《射義》合。《文選注》引《琴操》曰:“《鄒虞》,邵國之女所作也。古者役不逾時,不失嘉會。”《墨子》曰:“成王因先王之樂,命曰《騶吾》。”豈即《詩·騶虞》歟?

《大戴禮·投壺》云:“凡雅二十六篇,其八篇可歌,歌《鹿鳴》、《貍首》、《鵲巢》、《采蘩》、《采苹》、《伐檀》、《白駒》、《騶虞》;八篇廢,不可歌;七篇《商》、《齊》可歌也;三篇閒歌。《上林賦》掩群雅,張揖注云:“《詩·小雅》之材七十四人,《大雅》之材三十一人。”愚謂:八篇可歌者,唯《鹿鳴》、《白駒》在《小雅》,《貍首》今亡。鄭氏以為《射義》所引曾孫侯氏之詩,余皆風也,而亦謂之雅,豈風亦有雅歟?劉氏《小傳》或曰:“《貍首》,《鵲巢》也,篆文似之。”此有《貍首》,又有《鵲巢》,則或說非矣。張揖言“二雅之材”,未知所出。

《無衣》非美晉,蓋閔周也。自僖王命曲沃伯為晉侯,而篡臣無所忌。威烈王之命,晉大夫襲僖之跡也。有曲沃之命,則有三大夫之命,出爾反爾也。

《詩》亡然後《春秋》作。胡文定謂:自《黍離》降為《國風》,天下不復有《雅》。《春秋》作於隱公,適當《雅》亡之後。《孟子集注》同。呂成公謂:蓋指筆削《春秋》之時,非謂《春秋》之所始也。《詩》既亡,則人情不止於禮義,天下無復公好惡,《春秋》所以不得不作歟。艾軒曰:“《文中子》以為詩者民之情性,人之情性不應亡。使孟子復出,必從斯言。”

《泉水》云:“出宿於乾,飲餞於言。”說《詩》者,未詳其地。《隋志》邢州內丘縣,有乾言山。李公《緒記》云:“柏人縣有乾山、言山。柏人,邢州堯山縣。”《魯頌》徂來之松,《後漢注》:兗州博城縣有徂來山。一名尤來。新甫之柏,《傳注》不言山之所在,唯《後魏·地形志》魯郡汶陽縣有新甫山。《通典》:漢汶陽故城在兗州泗水縣東南。太史公聞之董生曰:“《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則山川不可不考也。”

檜有疾恣之詩,《周語》富辰曰:“鄶之亡,由叔妘。”

《豳風》於十月,雲“曰為改歲”,言農事之畢也。《祭義》於三月,雲“歲既單矣”,言蠶事之畢也。農桑一歲之大務,故皆以歲言之。

《七月箋、傳》言豳土晚寒者三。孫毓云:“寒鄉率早寒,北方是也。熱鄉乃晚寒,南方是也。”《毛傳》言晚寒者,豳土寒多,雖晚猶寒,非謂寒來晚也。

《鄭志》十一卷,魏侍中鄭小同撰。《詩·七月正義》:《吳志》孫皓問:《月令》季夏火星中,答曰:“日永星火,舉中而言,非心星也。是鄭以日永星火,與心星別。”今按:康成答問,蓋《鄭志》所載,孫皓乃康成弟子,後人因孫皓名氏,遂改《鄭志》為《吳志》。康成不與吳孫皓同時,《吳志》亦無此語。

熠燿宵行,《傳》云:“熠燿,燐也。”朱子謂:熠燿,明不定貌。宵行,蟲名,如蠶夜行,有光如螢。其說本董氏。《說文》引《詩》熠燿宵行,熠,盛光也。末章云:“倉庚于飛,熠燿其羽。”其義一也。

《七月》,見王業之難,亦見王道之易。孟子以農桑言王道,周公之心也。

《風》終於周公,《雅》終於《召旻》。有周、召之臣,則變者可以復於正。

子擊好《晨風》、《黍離》,而慈父感悟;周磐誦《汝墳》卒章,而為親從仕;王裒讀《蓼莪》,而三複流涕;裴安祖講《鹿鳴》,而兄弟同食,可謂興於《詩》矣。李楠和伯亦自言:吾於《詩·甫田》悟進學,《衡門》識處世。和伯弟樗迂仲,呂成公所謂二李伯仲也。此可為學《詩》之法。

太史公謂:仁義陵遲,《鹿鳴》刺焉。蔡邕《琴操》:《鹿鳴》,周大臣所作也。王道衰,大臣知賢者幽隱,彈弦風諫。漢太樂食舉十三曲:一曰《鹿鳴》。《杜夔傳》舊雅樂四曲:一曰《鹿鳴》,二曰《騶虞》,三曰《伐檀》,四曰《文王》,皆古聲辭。《琴操》曰:“古琴有詩歌五曲,曰:《鹿鳴》、《伐檀》、《騶虞》、《鵲巢》、《白駒》。”蔡邕《琴賦》云:“《鹿鳴》三章。”《鹿鳴》在《宵雅》之首。馬、蔡以為風刺,蓋齊、魯、韓三家之說,猶《關雎》刺時作諷也。呂元鈞謂:陳古以諷,非謂三詩作於衰周。

宵雅肄三,《麗澤論說》以為夜誦,此門人記錄之失。《讀詩記》取鄭、董二子,以“宵”為“小”,則夜誦之說非矣。

劉原父曰:“《南陔》以下六篇,有聲無詩,故云笙,不雲歌。有其義亡其辭,非亡失之亡,乃無也。”朱子謂:古經篇題之下,必有譜焉。如《投壺》魯、薛鼓之節,而亡之。《儀禮疏》曰:“堂上歌者不亡,堂下笙者即亡。”

《詩》芑有三:“薄言采芑”,菜也;“豐水有芑”,草也;“維糜維芑”,白粱粟也。《禮記》引“豐水有芑”,鄭氏註:芑,枸檵也。杞有三:“無折我樹杞”,柳屬也;“南山有杞”、“在彼杞棘”,梓杞也;“集於苞杞”、“言采其杞”、“隰有杞桋”,枸檵也。荼有三:“誰謂荼苦”,苦菜也;“有女如荼”,茅秀也;“以薅荼蓼”,陸草也。

薄伐瞈狁,至於太原。《後漢·西羌傳》:穆王西征犬戎,遷戎於太原。夷王衰弱,荒服不朝。乃命虢公率六師伐太原,而戎至於俞泉。宣王遣兵伐太原戎,不克。蓋自穆王遷戎於太原,而太原為戎狄之居,宣王僅能驅之出境而已。其後料民太原,而戎患益深。酈山之禍,已兆於此。其端自穆王遷戎始,西周之亡,猶西晉也。籍談曰:“晉居深山,戎狄之與鄰,而遠於王室。王靈不及,拜戎不暇。太原,晉地。書此以補《詩說》之遺。

《史記·周紀》:懿王之時,王室遂衰,詩人作刺。《漢·匈奴傳》:懿王時,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國,中國被其苦。詩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獫允之故。豈不日戒,獫允孔棘。”注云:“《小雅·採薇》之詩也。”《古今人表》懿王堅詩作,註:“政道既衰,怨刺之詩始作。”然則《採薇》為懿王之詩矣。《史記·匈奴傳》不雲懿王。《詩譜序》:懿王始受譖烹齊哀公,夷王失禮之後,邶不尊賢。《正義》謂:變風之作,齊、衛為先。齊哀公當懿王,衛頃公當夷王,故先言此也。愚謂:《採薇》正雅,當從毛氏,若變風則始於懿王。

《史記·匈奴傳》周襄王與戎狄伐鄭,戎狄逐襄王,於是戎狄或居於陸渾,東至於衛,侵盜暴虐中國,中國疾之。故詩人歌之曰:“戎狄是應”、“薄伐獫狁,至於太原”、“出輿彭彭,城彼朔方。”《漢·匈奴傳》則曰:“宣王興師命將,以征伐之。詩人美大其功曰:‘薄伐獫允,至於太原’、‘出車彭彭,城彼朔方。’”以《六月》為宣王詩是也。以《魯頌》、《六月》、《出車》為襄王詩,以《出車》為宣王詩,而《史》、《漢》又不同,皆未詳。

《文王》之詩曰:“文王孫子,本支百世。凡周之士,不顯亦世。”此周所以興也。宣王之後為幽王,《斯乾》之祥,《黍離》之萌也。太師皇父之後為皇父卿士,尹吉甫之後為尹氏太師,蹶父之後為蹶維趣馬,申伯之後為申侯,則與犬戎滅宗周矣。君臣皆弗克紹,周焉得不替乎!

吉甫作誦,美詩以名著者也。家父作誦,以究王訩。寺人孟子作為此詩,刺詩以名著者也。為吉甫易,為家父、孟子難。

“皇父孔聖”,自謂聖也。“具曰予聖”,君臣俱自謂聖也。自聖者,亂亡之原。光武詔:上書者不得言聖。大哉言乎!

“既克有定,靡人弗勝”,言天之勝人也。“藐藐昊天,無不克鞏”,言天之終定也。申包胥曰:“人眾者勝天。”人曷嘗能勝天哉?天定有遲速耳。《詩》所以明天理也,故不雲“人勝天”。

凡百君子,各敬爾身。胡不相畏?不畏於天?荊公謂:世雖昏亂,君子不可以為惡。自敬故也,畏人故也,畏天故也。愚謂:《詩》雲“周宗既滅”,哀痛深矣,猶以敬畏相戒。聖賢心學,守而勿失。中夏雖亡,而義理未嘗亡;世道雖壞,而本心未嘗壞,君子修身以俟命而已。

“豈不欲往,畏我友朋”,畏人也。“胡不相畏?不畏於天?”畏天也。不畏人則亦云可使,怨及朋友。畏天則神之聽之,介爾景福。

“鄭用三良未可間”,“衛多君子未有患”,“季梁忠謀強敵畏”,“汲直守節亂萌弭”,《詩》曰:“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正先諫誅嬴運促”,“李雲忠隕漢宗覆”,“章華罹僇陳業隳”,“昭圖嬰禍唐鼎移”,《詩》曰:“曾是莫聽,大命以傾。”

君子在下位,猶足以美風俗,漢之清議是也。小人在下位,猶足以壞風俗,晉之放曠是也。《詩》云:“君子是則是效。”

“巧言如簧”,顏之厚矣,羞惡之心未亡也。“不愧於人,不畏於天”,無羞惡之心矣。天人一也,不愧則不畏。

《車攻》東有甫草,鄭《箋》云:“鄭有甫田。”謂圃田,鄭藪也。止齋《周禮說》云:“《詩》不以圃田系鄭。”愚謂:宣王封弟友於鄭,在畿內鹹林。今華州鄭縣。圃田澤,《左氏》謂之原圃。在今開封之中牟。宣王時非鄭地,《小雅》安得繫於鄭乎?《爾雅》鄭有圃田,蓋指東遷後之鄭言之。

《詩小傳》云:“《詩》有夏正,無周正。七月陳王業、六月北伐、十月之交,刺純陰用事而日食。四月維夏,六月徂暑,言暑之極其致,皆夏正也,而獨謂十月之交為周正可乎?漢歷幽王無八月朔食,而唐歷則有之。識者疑其傅會而為此也。”愚按:《正義》謂校之無術,而《大衍曆·日蝕議》云:“虞[廣刂]以歷推之,在幽王六年。”虞[廣刂]造《梁大同歷》,非始於唐也。《鄭箋》謂周之十月,夏之八月,故歷家因之。孫莘老解《春秋》用鄭說,謂八月秋之分,日食秋分,而詩人醜之,安得曰“分至不為災也”?蘇子由、陳少南皆以十月為陽月,朱文公從之。《宋書·禮志》載魏史官之言曰:“黃帝、顓頊、夏、殷、周、魯六歷,皆無推日蝕法,但有考課疏密而已。”《大衍曆議》云:“黃初已來,治歷者始課日蝕疏密,及張子信而益詳。”嘗考《通鑑》、《皇極經世》,秦始皇八年,歲在壬戌。《呂氏春秋》云:“維秦八年,歲在瞊灘。”申。歷有二年之差,後之算曆者,於夏之辰弗集房,周之十月之交,皆欲以術推之,亦已疏矣。沈存中云:“日食正陽之月,先儒止謂四月,非也。正謂四月,陽謂十月。”子由《詩說》與存中同。

元城謂:《韓詩》有《雨無極篇》,序云:“《雨無極》,正大夫刺幽王也。”篇首多“雨無其極,傷我稼穡”八字。朱子曰:“第一、二章皆十句,增之則長短不齊。又此詩正大夫離居之後,執御之臣所作。其曰‘正大夫刺幽王者’,非是。”《解頤新語》亦云:“《韓詩》世罕有其書,或出於好事者之傅會。”

《鹽鐵論》引《詩》曰:“‘方叔元老,克壯其猶’,故商師若烏,周師為荼。”蓋謂商用少而周用老也。

《小弁》,趙岐謂伯奇之詩。伯奇仁人而父虐之,故作《小弁》之詩曰:“何辜於天?”親親而悲怨之辭也。又謂《鴟鴞》之篇刺邠君。蓋漢儒言詩多異說。《論衡》亦云:“伯奇放流,首發早白。《詩》云:‘惟憂用老’。”

《韓詩》箌彼甫田,箌,卓也。《爾雅·釋詁》:箌,大也。郭璞注云:“箌義未聞,豈未見《韓詩》故邪?”《疏》引《韓詩》。

《大東》維北有斗,或以為南斗,或以為北斗,朱子《集傳》兼取二說。

《呂氏春秋》謂:舜自為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疑與鹹丘蒙同一說,而托之於舜。

袁孝政釋《劉子》曰:“魏武公信讒,詩刺之曰:‘營營青蠅,止於藩。豈弟君子,無信讒言。’此《小雅》也,謂之魏詩可乎?”

朱子《詩傳》:《采菽》,天子所以答《魚藻》也。《黍苗》,宣王時美召穆公之詩,皆非刺詩。愚按:《國語注》:《采叔》,王賜諸侯命服之樂也。《黍苗》,道召伯述職,勞來諸侯也。韋昭已有是說。

鄭康成先通《韓詩》,故注二《禮》,與箋《詩》異。如“先君之思,以畜寡人”,為定姜之詩。“生甫及申”,為仲山甫、申伯。又“不濡其翼”、“惟禹敶之”、“上天之載”、“匪革其猶”、“汭泦之即”、“至於湯齊”,是也。注《禮記》與注《易》異,如“東鄰西鄰”是也。

亂離瘼矣,爰其適歸,《新經義》云:“亂出乎上,而受患常在下。及其極也,乃適歸乎其所出矣。”噫,宣、靖之際,其言驗矣。而兆亂者誰歟?言與行違,心與跡異,荊舒之謂也。

單穆公曰:“旱麓之榛楛殖,故君子得以易樂乾祿焉。若夫山林匱竭,林麓散亡,藪澤肆既,君子將險哀之不暇,而何易樂之有焉?”誦“險哀”二字,此《文中子》所以有“帝省其山”之嘆也。天地變化,草木蕃,況賢者而不樂其生乎!天地閉,賢人隱,況草木而得遂其性乎!

《旱麓》毛氏云:“旱,山名也。”曹氏按:《漢·地理志》漢中南鄭縣有旱山,沱水所出,東北入漢。旱山在梁州之境,與漢廣相近,故取以興焉。

鼉鳴如鼓,《新經》之說也。《解頤新語》取之,鑿矣。

《賈誼書·容經篇》諺曰:“君子重襲,小人無由入。正人十倍,邪辟無由來。”古之人,其謹於所近乎!《詩》曰:“芃芃棫樸,薪之槱之。濟濟辟王,左右趨之。”此言左右日以善趨也。此即選左右之說。爰延亦云:“善人同處,則日聞嘉訓;惡人從游,則日生邪情。”

維申及甫,維周之翰。申甫之地,為形勢控扼之要。“甫”即“呂”也,《呂刑》一曰《甫刑》。史伯曰:“當成周者,南有申、呂。”《左氏傳》:楚子重請申、呂以為賞田。申公巫臣曰:“不可。此申、呂所以邑也,是以為賦,以御北方。”蓋楚得申、呂而始強,茲所以為周室之屏翰歟。《漢·地理志》南陽宛縣,申伯國。《詩》、《書》及《左氏注》不言呂國所在。《史記正義》引《括地誌》云:“故呂城在鄧州南陽縣西。”徐廣云:“呂在宛縣。”《水經注》亦謂:宛西呂城,四岳受封。然則申、呂,漢之宛縣也。高帝入關,光武起兵,皆先取宛,其形勢可見。李忠定曰:“天下形勢,關中為上,襄、鄧次之。”《輿地廣記》云:“蔡州新蔡,古呂國。今按新蔡之地,屬蔡,未嘗屬楚。子重不當請為賞田,則呂國在宛明矣。”

《禮記·孔子閒居》:《詩》曰:“惟岳降神,生甫及申。”鄭康成註:言周道將興,五嶽為之生賢輔佐。仲山甫及申伯,為周之乾臣。《正義》云:案《鄭志》注《禮》在先,未得《毛傳》。愚謂:仲山甫,猶《儀禮》所謂伯某甫也。《周語》云:“樊仲山父”,蓋“甫”與“父”同。若以仲山甫為“甫”,則尹吉甫、蹶父、皇父、程伯休父,亦可以言“甫”矣。近世說《詩》者,乃取此而舍《箋》、《傳》,愛奇之過也。《權德輿集》云:“魯獻公仲子曰山甫,入輔於周,食采於樊。”

《左氏傳》曰:“諸侯釋位,以間王政。宣王有志而後效官。”《雲漢》之序曰:“內有撥亂之志,非立志何以成中興之功?”

宣王晏起,姜後請愆,則《庭燎》之箴,始勤終怠可見矣。殺其臣杜伯而非其罪,則《沔水》之規,讒言其興可見矣。

《祈父傳》謂:宣王之末,司馬職廢,羌戎為敗。按《通鑑外紀》:三十三年,王伐太原戎,不克。三十八年,王伐條戎、奔戎,王師敗績。三十九年,戰於千畝,王師敗績於姜氏之戎。四十一年,王征申戎,破之,轉予於恤。蓋謂此四役也。

尹氏不平,此幽王所以亡。《春秋》於平王之末,書尹氏卒,見權臣之繼世也。於景王之後,書尹氏立王子朝,見權臣之危國也。《詩》之所刺,《春秋》之所譏,以此坊民,猶有五侯擅漢、三馬食曹之禍。

召彼故老,訊之占夢,於是即我御事,罔或耆壽,俊在厥服矣。好讒慝暗昧,近頑童窮固矣。商之咈其耇長,吳之播棄黎老,與亂同事也。

宣三十年,有兔舞於鎬京,而赫赫宗周,有寖微之象矣。幽二年,三川竭,岐山崩,而陵谷易處,有將亡之形矣。匪降自天,職競由人。致此者人也,豈天所為哉?

《裳裳者華》,興賢者功臣之子孫,世臣與國升降者也。王朝則周、召二公夾輔王室,家父仍叔,二《雅》舊人。歷汾王之亂,平王之遷,猶在也。侯國則翼之九宗,遂之四氏,與封建之法相維持。彼漢之彧、群,魏之荀、何,江左之淵、儉,唐季之崔、柳,豈世臣之謂乎?

“執我仇仇,亦不我力”,周所以替也。“雖不能用,吾憗寘之於耳”,楚所以亂也。“君且休矣,吾將思之”,漢所以微也。

“擇三有事,亶侯多藏”,貪墨之臣為蟊賊;“小東大東,杼柚其空”,聚斂之臣為斧斤,《文侯之命》所謂“殄資澤於下民”也。是時虢石父好利用事,而皇父以卿士為群邪之宗。

“神之聽之,終和且平”,朋友之信,可質於神明。“神之聽之,式榖以女”,正直之道,無愧於幽隱。

楊泉《物理論》曰:“稻粱菽各二十種為六十,疏果之實助谷各二十,凡為百穀。故《詩》曰:‘播厥百穀’。”

《詩譜》引《傳》曰:“文王基之,武王鑿之,周公內之。”《疏》云:“未知此《傳》在何書。”

三代之禮有損益,而所因者未之有改也。以《公劉》之詩考之:“君之宗之”,宗法始於此;“其軍三單”,軍制始於此;“徹田為糧”,徹法始於此。《周禮》有自來矣。

咨女殷商,猶賈山之借秦為諭也。周公戒成王“無若殷王受”,又曰:“宜監於殷,駿命不易。”人君常聞危亡之言,則可保其安存矣。

“靡哲不愚”,司空圖之耐辱也。“善人載屍”,裴度之晚節也。

孔子於《烝民》,加四字而意自明;於《緡蠻》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此說《詩》之法。韓子於“菁菁者莪”,屑屑訓釋,蓋少作也。晚歲引《詩》,言“老成人重於典刑”,簡而當矣。

考之《周語》立魯公子戲,則仲山甫諫。料民太原,則仲山甫又諫。然聽之藐藐也。當時公卿,唯虢文公諫“不籍千畝”,而他無聞焉。此詩人所以有愛莫助之之嘆。

溥彼韓城,燕師所完。《鄭箋》以“燕”為“燕安”;王肅云:“今涿郡方城縣有韓侯城。見《水經注》。燕,北燕國。”愚謂:《詩》云:“奄受北國。”肅說為長。

韓侯出祖,出宿於屠,《毛氏》曰:“屠,地名。”不言所在。潏水李氏以為同州[屠阝]谷。今按《說文》有左馮翊[屠阝]陽亭,同都切。馮翊即同州也。潏水之言信矣。

《漢·恩澤侯表》曰:“帝舅緣《大雅》申伯之意。”後之寵外戚者,率以是藉口。自宣王褒申伯,而申侯終以召戎禍,猶可以為萬世法乎?外戚秉政,未或不亡。漢亡於王莽、何進,晉亡於賈謐,唐幾亡於楊國忠,石晉亡於馮玉。

“盜言孔甘,寇攘式內”,皆孟子所謂民賊也。有民賊,則賊民興。漢傅燮曰:“天下之禍,不由於外,皆興於內。”唐裴度曰:“欲平賊,當先清朝廷。”真文忠公曰:“內有衣冠之盜,而後外有干戈之盜。”

大師維垣,《鄭箋》以為三公,王介甫以為大眾。朱子《集傳》從王說。

《維天之命傳》引孟仲子曰:“大哉!天命之無極,而美周之禮也。”《詩譜》云:“子思論《詩》於穆不已,孟仲子曰:‘於穆不似’。”仲子,子思之弟子。《閟宮傳》引孟仲子曰:“是禖宮也。”《序錄》云:“子夏傳曾申,申傳魏人李克,克傳魯人孟仲子。”《孟子注》:孟仲子,孟子之從昆弟。學於孟子者,豈名氏之同歟?

《筆談》云:“彼徂矣岐,有夷之行,《朱浮傳》作‘彼岨者岐,有夷之行。’”今按《後漢·朱浮傳》無此語。《西南夷傳》朱輔上疏曰:“《詩》云:彼徂者岐,有夷之行。”注引《韓詩·薛君傳》曰:“徂,往也。”蓋誤以“朱輔”為“朱浮”,亦無“岨”字。

歐陽公《時世論》曰:“《昊天有成命》‘二後受之,成王不敢康’,所謂二後者,文、武也,則成王者,成王也。當是康王已後之詩。《執競》‘不顯成、康’,所謂成、康者,成王、康王也。當是昭王已後之詩。《噫嘻》曰‘噫嘻成王’者,亦成王也。”范蜀公《正書》曰:“《昊天有成命》言文、武受天命以有天下,而成王不敢以逸豫為也。此揚雄所謂‘康王之時,頌聲作於下’。‘自彼成、康,奄有四方’,祀武王而述成、康,見子孫之善繼也。班孟堅曰:‘成、康沒而頌聲寢。’言自成、康之後,不復有見於頌也。”朱子《集傳》與歐、范之說合。

《昊天有成命》二後受之,成王不敢康。朱子引《國語》叔向曰:“是道成王之德也。成王能明文昭,定武烈者也。其為祀成王之詩無疑。”愚觀《賈誼書·禮容語》引叔向曰:“二後,文王、武王。成王者,武王之子,文王之孫也。文王有大德而功未就,武王有大功而治未成,及成王承嗣,仁以臨民,故稱昊天焉。”其義尤明。

歐陽公《詩論》:古今諸儒謂“來牟為麥”者,更無他書所見,直用二《頌》毛、鄭之說。“來牟為麥”,始出於毛、鄭,而二家所據,乃臆度偽《大誓》不可知之言。愚按:劉向《封事》,引“飴我釐麰”,釐麰,麥也,始自天降。《文選注》引《韓詩》“貽我嘉[敄麥]”,薛君曰:“[敄麥],大麥也。”毛、鄭之說,未可以為非。《毛氏傳》:牟,麥也。《鄭箋》:赤烏以牟麥俱耒。《廣雅》:始以為耒小麥,牟大麥。以劉向說參考,當從古注。

陳少南不取《魯頌》,然“思無邪”一言,亦在所去乎?

《晉姜鼎銘》曰:“保其孫子,三壽是利。”《魯頌》“三壽作朋”,蓋古語也。先儒以為“三卿”,恐非。

商、周之《頌》,皆以告神明。太史公曰:“成王作《頌》,推己懲艾,悲彼家難。”至《魯頌》始為溢美之言,所謂善頌、善禱者,非商、周之體也。後世作頌,效魯而近諛,又下矣。

或謂:文之繁簡,視世之文質。然商質而周文,《商頌》繁而《周頌》簡,文不可以一體觀也。

《法言》曰:“正考甫常睎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常睎正考甫矣。”司馬公注《楊子》,謂正考甫作《商頌》,奚斯作《閟宮》之詩,故云然。愚按:《史記·宋世家》:襄公之時,修仁行義,欲與盟主。其大夫正考甫美之,故追道契、湯、高宗,殷所以興,作《商頌》。注云:“《韓詩章句》美襄公。”《樂記》:溫良而能斷者,宜歌《商》。鄭康成註:謂商宋詩。蓋用《韓詩》說也。考之《左傳》正考甫佐戴武、宣。《世本》:正考甫生孔父嘉,為宋司馬,華督殺之而絕其世。皆在襄公之前,安得作《頌》於襄公之時乎?《後漢·曹褒傳》奚斯頌魯,考甫詠殷,注引《韓詩》“新廟奕奕,奚斯所作。”《薛君傳》云:“是詩,公子奚斯所作。”正考甫,孔子之先也,作《商頌》十二篇。《詩正義》云:“奚斯作新廟,而漢世文人班固、王延壽謂《魯頌》奚斯作,謬矣。”然揚子之言,皆本《韓詩》,時《毛詩》未行也。薛漢世習《韓詩》,父子以章句著名。《馮衍傳》注引薛夫子《韓詩章句》,即漢也。

“《長發》,大禘”,《箋》云:“郊,祭天也。”“《雝》,禘太祖”,《箋》云:“大祭也,大於四時而小於祫。”鄭康成以祭天為禘,與宗廟大祭同名。《春秋纂例》趙子已辯其失矣。王肅以禘、祫為一祭,亦非也。禘與祫異,祫則太祖東向,毀廟及群廟之主,昭南穆北,合食於太祖。禘則祖之所自出者,東向惟以祖配之。今混禘於祫,宗廟有祫無禘。

范寧《穀梁序》:孔子就太師正《雅》、《頌》,因魯史修《春秋》,列《黍離》於《國風》,齊王德於邦君,明其不能復《雅》,政化不足以被群後也。然《左傳》襄二十九年,季札觀樂於魯,已為之歌《王》矣。孔子至哀十一年,始自衛反魯,樂正,《雅》、《頌》得所,則降《王》於《國風》,非孔子也。

《隰有萇楚》箋云:“人少而端愨,則長大無情慾。”胡邦衡《解學記》取之。

《呂氏春秋》:寧戚飯牛,居車下,望桓公而悲,擊牛角疾歌。高誘注以為歌《碩鼠》,不知何所據?《三齊記》載寧戚歌,所謂“南山矸,白石爛”者是也。

四月秀葽,諸儒不詳其名,唯《說文》引劉向說,以為苦葽。曹氏以《爾雅》、《本草》證之,知其為遠志。

董氏舉侯包言:衛武公作《抑》詩,使人日誦於其側。朱子謂:不知此出在何處?愚考侯包之說,見於《詩正義》。《隋經籍志》:《韓詩翼要》十卷,侯包撰。然則包學《韓詩》者也。

《秦詩》在其板屋,西戎地寒,故以板為屋。張宣公《南嶽唱酬序》云:“方廣寺皆板屋,問老宿,云:用瓦輒為冰雪凍裂。自此如高台上封皆然。”《漢·地理志》:天水隴西,民以板為屋。以南嶽觀之,非獨西陲也。

《唐棣之華》維常之華,協“車”字;《黍稷》方華,協“塗”字;隰有荷華,協“且”字。曹氏謂:“華”當作“花”,音“敷”。蓋古“車”本音“居”。《易》曰:“睽孤見豕負塗,載鬼一車。”“來徐徐,困於金車。”其音皆然。至《說文》有尺遮之音,乃自漢而轉其聲。愚按:《何彼穠矣》,《釋文》或雲“古讀‘華’為‘敷’”,與“居”為韻。後仿此。朱文公《集傳》並著二音,而以音“敷”為先。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漙,音“團”,《集傳》葉上兗反。顏氏《正俗》云:“按呂氏《字林》作‘專’,上兗反。訓云:露貌。音與‘婉’類。”

藝麻如之何?衡從其畝。顏氏云:“《禮》今也衡縫,衡,即‘橫’也,不勞借音。徐氏音‘橫’,失之矣。”

《乾旄》四馬,至於五之、六之,猶《緇衣》之“改為”也。《權輿》四簋,至於每食不飽,猶《醴酒》之“不設”也。君子之去就,於其心,不於其禮。

營謝戍申,其篤於母家一也。一美焉,一刺焉。宣王親親,平王忘讎也。

《孝經》言卿大夫之孝曰:“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孟子謂曹交曰:“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聖賢之訓,皆以服在言行之先,蓋服之不衷,則言必不忠信,行必不篤敬。《中庸》修身,亦先以齊明盛服,《都人士》之“狐裘黃黃”,“所以出言有章,行歸於周”也。

“召公是似”,“南仲大祖”,世濟其美也。“逵有充,超叛鑒”,蘇文忠慨焉。“彧附曹,群忘漢”,朱文公悕焉。

敬之,群臣進戒嗣王。《荀子》云:“天子即位,上卿進曰:‘能除患則為福。’中卿進曰:‘先事慮事,先患慮患。’下卿進曰:‘敬戒無怠。’”群臣進戒始以敬,三卿授策終以敬,此心學之原也。伊尹訓太甲曰:“祗厥身。”召、畢告康王曰:“今王敬之哉!”皆以此為告君第一義。

葉氏云:“漢世文章,未有引《詩序》者。魏黃初四年詺云:‘《曹詩》刺遠君子,近小人。’蓋《詩序》至此始行。”

朱子《詩序辯說》多取鄭漁仲《詩辯妄》。艾軒謂:歐陽公《詩本義》不當謂之《本義》,古人旨意精粹,何嘗如此費辭?

《唐志》:《毛詩草木蟲魚圖》二十卷。開成中,文宗命集賢院修撰,並繪物象。學士楊嗣復、張次宗上之。按《名賢畫錄》:太和中,文宗好古重道,以晉明帝朝,衛協畫《毛詩圖》,草木鳥獸、古賢君臣之像,不得其真,召程修己圖之。皆據經定名,任意采掇。由是冠冕之制,生植之姿,遠無不詳,幽無不顯。然則所圖非止草木蟲魚也。《隋志》:梁有《毛詩古賢聖圖》二卷。

格物之學,莫近於《詩》。“關關之雎”,摯有別也;“呦呦之鹿”,食相呼也。“德如癅鳩”,言均一也;“德如羔羊”,取純潔也;“仁如騶虞”,不嗜殺也。“鴛鴦在梁”,得所止也;“桑扈啄粟”,失其性也。“倉庚”,陽之候也;“鳴癆”,陰之兆也。“蒹葭露霜”,變也;“桃蟲拚飛”,化也。“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誠不可掩也;“鳶飛戾天,魚躍於淵”,道無不在也。“南有喬木”,正女之操也;“隰有荷華”,君子之德也。“匪鱣匪鮪”,避危難也;“匪兕匪虎”,慨勞役也。“蓼莪、常棣”,知孝友也;“蘩苹、行葦”,見忠信也。“葛屨”褊,而“羔裘”怠也;“蟋蟀”儉,而“蜉蝣”奢也。“爰有樹檀,其下維榖”,美必有惡也;“周原膴膴,堇荼如飴”,惡可為美也。“黍以為稷”,心眩於視也;“蠅以為雞”,心惑於聽也。“綠竹猗猗”,文章著也;“皎皎白駒”,賢人隱也。“贈以勺藥,貽我握椒”,芳馨之辱也;“焉得諼草,言采其虻”,憂思之深也。“柞棫斯拔,侯薪侯蒸”,盛衰之象也;“鳳凰于飛,雉離於羅”,治亂之符也。“相鼠、碩鼠”,疾惡也;“采葛、采苓”,傷讒也。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有多識之益也。

誦《詩》三百,不能專對,不足以一獻。皆誦言而忘味者也。自賜、商之後,言《詩》莫若孟子,其述孔子之言,以為知道者二:《鴟鴞》、《烝民》是也。如《靈台》、《皇矣》、《北山》、《雲漢》、《小弁》、《凱風》,深得詩人之心,以意逆志,一言而盡說《詩》之要。學《詩》必自孟子始。

申、毛之《詩》皆出於荀卿子,而《韓詩外傳》多述《荀書》。今考其言“采采卷耳”、“癅鳩在桑”、“不敢暴虎,不敢馮河”,得《風》、《雅》之旨。而引《逸詩》尤多,其孔筆所刪歟?

《法言》曰:“守儒:轅固,申公。”二子無愧於言《詩》矣。王式以《三百五篇》諫,亦其次也。彼語《詩》解頤者,能無愧乎?

《草木鳥獸蟲魚疏》,陸璣字元恪所撰,非陸機也。

鄭氏《詩譜》,徐整暢,太叔裘隱。見《釋文序錄》。《隋志》:太叔求及劉炫注。《古今書錄》云:“徐正陽注。”《館閣書目》謂:注者為太叔求,而不考《序錄》。徐正陽,疑即徐整,誤以“整”為“正”,“暢”為“陽”也。整,字文操,吳太常卿。

《詩緯含神霧》曰:“集微揆著,上統元皇,下序四始,羅列五際。”又曰:“《詩》者,天地之心,君德之祖,百福之宗,萬物之戶也。”《推度災》曰:“建四始五際,而八節通。”《泛歷樞》曰:“午亥之際為革命,卯酉之際為改正。辰在天門,出入候聽。卯,《天保》也。酉,《祈父》也。午,《采芑》也。亥,《大明》也。《大明》在亥,水始也。《四牡》在寅,木始也。《嘉魚》在巳,火始也。《鴻雁》在申,金始也。翼奉學《齊詩》,聞五際之要,《十月之交篇》。郎顓曰:“四始之缺,五際之厄。”五際本於《齊詩》,四始與《毛詩序》異。蓋習聞其說,而失之也。

曹氏《論詩》云:“詩之作本於人情,自生民以來則然:太始天皇之策,包羲罔罟之章,葛天之八闋,康衢之民謠。”愚按:《素問·天元紀大論》鬼臾區曰:“積考太始,天元冊文曰:‘太虛寥廓,肇基化元。萬物資始,五運終天。布氣真靈,總統坤元。九星懸朗,七曜周鏇。曰陰曰陽,曰柔曰剛。幽顯既位,寒暑弛張。生生化化,品物鹹章’。”蓋古詩之體始於此,然伊川謂《素問》出於戰國之末。

《文粹》李行修云:“劉迅《說詩》三千言,言《詩》者尚之。”今考迅作《六說》以繼《六經》,自孔氏至考亂,凡八十九章。取漢史、詔書及群臣奏議以擬《尚書》。又取《房中歌》至《後庭鬥百草》、《臨春樂》、《小年子》之類,凡一百四十二篇,以擬《雅》章。又取《巴渝歌》、《白頭吟》、《折楊柳》至《談容娘》,以比《國風》之流。然文中子嘗續經矣。朱子謂:高、文、武、宣之制,豈有精一執中之傳?曹、劉、顏、謝之詩,豈有物則秉彝之訓?況迅乎!

艾軒曰:“《九德》、《九夏》,《雅》、《頌》之流也。《貍首》,《風》也。豳之《雅》、《頌》猶《魯頌》也。”薛士龍曰:“《詩》之音律,猶《易》之象數。”

說《詩》者,謂宋襄公作《[音巠]鍾》之樂。案《博古圖》有宋公成[音巠]鍾。《大晟樂書》:應天得六鍾,篆其帶曰“莖鍾”。詔謂:獲英莖之器於受命之邦。此奸諛傅會之言。宋公成亦非襄公,用以說《詩》,陋矣。

《大學》止於至善,引《詩》者五;齊家,引《詩》者三。朱子謂:詠嘆淫液,其味深長,最宜潛玩。《中庸》末章,凡八引《詩》,朱子謂:“衣錦尚絅”至“不顯維德”,始學成德之序也。“不大聲以色”至“無聲無臭”,贊不顯之德也。反覆示人,至深切矣。《孝經》引《詩》十,引《書》一,張子韶云:“多與《詩》、《書》意不相類,直取聖人之意而用之。是《六經》與聖人合,非聖人合《六經》也。或引或否,卷舒自然,非先考《詩》、《書》而後立意也。《六經》即聖人之心,隨其所用,皆切事理。此用經之法。”

束睝《補亡詩》循彼南陔,釋曰:“陔,隴也。”《群經音辯》云:“序曰:‘孝子相戒以養。’‘陔’當訓‘戒’。鄉飲酒,《燕禮》賓醉而出,奏《陔夏》,鄭氏註:陔之言戒也,以《陔》為節,明無失禮。與《詩序》義協。”愚按:《春官·樂師》鄭司農註:今時行禮於大學,罷出,以鼓《陔》為節。

荀子曰:“善為《詩》者不說。”程子之優遊玩味,吟喔上下也。董子曰:“《詩》無達詁。”孟子之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也。

曹子建《表》:忍垢苟全,則犯詩人胡顏之譏。《詩》無此句。李善引《毛詩》曰:“何顏而不速死也。”今《相鼠》注無之。

《說文敘》云:其稱《詩毛氏》者,皆古文也。以今《詩》考之,其文多異。“得此蠤蠒”,為“蟾蠩”;“碩大且媨”,為“重頤”,皆《韓詩》之說也。

蔡邕《正交論》云:“周德始衰,頌聲既寢,《伐木》有鳥鳴之刺。”是以《正雅》為刺也。

春秋時,諸侯急攻戰而緩教化,其留意學校者,唯魯僖公能修泮宮,衛文公敬教勸學,它無聞焉。鄭有《子衿》城闕之刺,子產僅能不毀鄉校而已。

吳才老《詩叶韻補音序》曰:“《詩》音舊有九家,唐陸德明定為一家之學。開元中,修《五經文字》,“我心慘慘”為懆,七到反。“伐鼓淵淵”為鼘。於巾反。皆與《釋文》異。乃知德明之學,當時亦未必盡用。

取蕭祭脂,曰“其香始升”;為酒為醴,曰“有飶其香。”古所謂香者如此。韋彤《五禮精義》云:“祭祀用香,今古之禮,並無其文。《隋志》曰:‘梁天監初,何佟之議郁鬯蕭光,所以達神。與其用香,其義一也。’考之殊無依據,開元、開寶禮不用。”

誕后稷之穡,有相之道。疏云:“種之必好,似有神助。”《呂氏春秋》后稷曰:“子能使子之野,盡為泠風乎?六尺之耜,所以成畝也。其博八寸,所以成甽也。耨柄尺,此其度也。其耨六寸,所以間稼也。”漢趙過曰:“后稷始甽田。”

“興雨祁祁”,雨欲徐,徐則入土。《鹽鐵論》云:“周公太平之時,雨不破塊,旬而一雨,雨必以夜。”

以按徂旅,《孟子》作“以遏徂莒”,《韓非》云:“文王克莒。”

夏屋渠渠,《箋》云:“設禮食大具,其意勤勤。”《正義》王肅云:“大屋。”崔癙《七依》說宮室之美云:“夏屋渠渠。”《文選·靈光殿賦注》引《七依》作“蘧蘧。”《檀弓》見若覆夏屋者矣,註:“夏屋,今之門廡。其形旁廣而卑。”《正義》:“殷人以來,始屋四阿。夏家之屋,唯兩下而已,無四阿,如漢之門廡。”鄭康成於《詩》、《禮》注異如此。

文王之治,由身及家。《風》始於《關雎》,《雅》始於《大明》,而《思齊》又《關雎》之始也。《家人》之九五曰:“王假有家。”不顯亦臨。謹獨者,齊家之本。故《家人》之吉,在於反身。

衛武公自警曰:“慎爾出話,敬爾威儀,無不柔嘉。”古之君子,剛中而柔外,仲山甫之德,“柔嘉維則”,隨會“柔而不犯”。韓文公為王仲舒銘曰:“氣銳而堅,又剛以嚴。哲人之常,與其友處,順若婦女,何德之光!”

“爾土宇昄章”,必曰:“俾爾彌爾性。”務廣地而不務廣德者,人君之深戒也。不務德而勤遠略,齊之霸所以衰。狄之廣莫於晉為都,晉之亂所以萌。

風俗,世道之元氣也。觀《葛生》之詩,堯之遺風變為北方之強矣。觀《駟鐵》、《小戎》之詩,文、武好善之民變為山西之勇猛矣。晉、秦以是強於諸侯,然晉之分為三,秦之二世而亡,風俗使然也。是以先王之為治,威強不足而德義有餘。商之季也,有故家遺俗焉。周之衰也,懷其舊俗焉。

皇皇后帝,皇祖后稷。魯以稷配天,周之東遷,始僭禮矣。夫子以為周公之衰,而史克何美焉?齊百庭燎,晉請王章,習以為常,禮樂安得不自大夫出乎?

朱子發曰:“《詩》全篇削去者二千六百九十四篇,如《貍首》、《曾孫》之類是也。篇中刪章者,如‘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之類是也。章中刪句者,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是也。句中刪字者,如‘誰能秉國成,不自為政,卒勞百姓’是也。”

止齋曰:“《國風》作而二《南》之正變矣。邶、鄘、曹、鄶,特微國也,而《國風》以之終始。蓋邶、鄘自別於衛,而諸侯侵無統紀,及其厭亂思治,追懷先王先公之世,有如曹、鄶然,君子以為是二《南》之可復。世無周公,誰能正之?是故以豳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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