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
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
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
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
二妃游江濱,逍遙順風翔。
交甫懷環佩,婉孌有芬芳。
猗靡情歡愛,千載不相忘。
傾城迷下蔡,容好結中腸。
感激生憂思,萱草樹蘭房。
膏沐為誰施,其雨怨朝陽。
如何金石交,一旦更離傷。
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
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
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
驅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
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
凝霜被野草,歲暮亦云已。
天馬出西北,由來從東道。
春秋非有托,富貴焉常保。
清露被皋蘭,凝霜沾野草。
朝為媚少年,夕暮成醜老。
自非王子晉,誰能常美好。
平生少年時,輕薄好弦歌。
西遊鹹陽中,趙李相經過。
娛樂未終極,白日忽蹉跎。
驅馬復來歸,反顧望三河。
黃金百鎰盡,資用常苦多。
北臨太行道,失路將如何。
昔聞東陵瓜,近在青門外。
連畛距阡陌,子母相鉤帶。
五色曜朝日,嘉賓四面會。
膏火自煎熬,多財為患害。
布衣可終身,寵祿豈足賴。
炎暑惟茲夏,三旬將欲移。
芳樹垂綠葉,青雲自逶迤。
四時更代謝,日月遞參差。
徘徊空堂上,忉怛莫我知。
願覩卒歡好,不見悲別離。
灼灼西隤日,餘光照我衣。
迴風吹四壁,寒鳥相因依。
周周尚銜羽,蛩蛩亦念飢。
如何當路子,磬折忘所歸。
豈為夸譽名,憔悴使心悲。
寧與燕雀翔,不隨黃鵠飛。
黃鵠游四海,中路將安歸。
步出上東門,北望首陽岑。
下有採薇士,上有嘉樹林。
良辰在何許,凝霜沾衣襟。
寒風振山岡,玄雲起重陰。
鳴鴈飛南征,鶗鴂發哀音。
素質游商聲,悽愴傷我心。
北里多奇舞,濮上有微音。
輕薄閒遊子,俯仰乍浮沉。
方式從狹路,僶俛趨荒淫。
焉見王子喬,乘雲翔鄧林。
獨有延年術,可以慰我心。
湛湛長江水,上有楓樹林。
皋蘭被徑路,青驪逝駸駸。
遠望令人悲,春氣感我心。
三楚多秀士,朝雲進荒淫。
朱華振芬芳,高蔡相追尋。
一為黃雀哀,淚下誰能禁。
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
悅懌若九春,磬折似秋霜。
流盻發姿媚,言笑吐芬芳。
攜手等歡愛,宿昔同衣裳。
願為雙飛鳥,比翼共翱翔。
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登高臨四野,北望青山阿。
松柏翳岡岑,飛鳥鳴相過。
感慨懷辛酸,怨毒常苦多。
李公悲東門,蘇子狹三河。
求仁自得仁,豈復嘆咨嗟。
開秋兆涼氣,蟋蟀鳴床帷。
感物懷殷憂,悄悄令心悲。
多言焉所告,繁辭將訴誰。
微風吹羅袂,明月耀清暉。
晨雞鳴高樹,命駕起鏇歸。
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詩書。
被褐懷珠玉,顏閔相與期。
開軒臨四野,登高望所思。
丘墓蔽山岡,萬代同一時。
千秋萬歲後,榮名安所之。
乃悟羨門子,噭噭令自嗤。
徘徊蓬池上,還顧望大梁。
綠水揚洪波,曠野莽茫茫。
走獸交橫馳,飛鳥相隨翔。
是時鶉火中,日月正相望。
朔風厲嚴寒,陰氣下微霜。
覊旅無儔匹,俛仰懷哀傷。
小人計其功,君子道其常。
豈惜終憔悴,詠言著斯章。
獨坐空堂上,誰可與歡者。
出門臨永路,不見行車馬。
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曠野。
孤鳥西北飛,離獸東南下。
日暮思親友,晤言用自寫。
懸車在西南,羲和將欲傾。
流光耀四海,忽忽至夕冥。
朝為鹹池暉,濛汜受其榮。
豈知窮達士,一死不再生。
視彼桃李花,誰能久熒熒。
君子在何計,嘆息未合幷。
瞻仰景山松,可以慰吾情。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被服纖羅衣,左右佩雙璜。
修容耀姿美,順風振微芳。
登高眺所思,舉袂當朝陽。
寄顏雲霄間,揮袖凌虛翔。
飄颻恍惚中,流眄顧我傍。
悅懌未交接,晤言用感傷。
楊朱泣歧路,墨子悲染絲。
揖讓長離別,飄颻難與期。
豈徒燕婉情,存亡誠有之。
蕭索人所悲,禍釁不可辭。
趙女媚中山,謙柔愈見欺。
嗟嗟塗上士,何用自保持。
於心懷寸陰,羲陽將欲冥。
揮袂撫長劍,仰觀浮雲征。
雲間有玄鶴,抗志揚哀聲。
一飛沖青天,曠世不再鳴。
豈與鶉鷃游,連翩戲中庭。
夏後乘靈輿,夸父為鄧林。
存亡從變化,日月有浮沉。
鳳皇鳴參差,伶倫發其音。
王子好簫管,世世相追尋。
誰言不可見,青鳥明我心。
東南有射山,汾水出其陽。
六龍服氣輿,雲蓋切天綱。
仙者四五人,逍遙晏蘭房。
寢息一純和,呼噏成露霜。
沐浴丹淵中,照耀日月光。
豈安通靈台,游瀁去高翔。
殷憂令志結,怵惕常若驚。
逍遙未終晏,朱華忽西傾。
蟋蟀在戶牖,蟪蛄號中庭。
心腸未相好,誰雲亮我情。
願為雲間鳥,千里一哀鳴。
三芝延瀛洲,遠遊可長生。
拔劍臨白刃,安能相中傷。
但畏工言字,稱我三江旁。
飛泉流玉山,懸車棲扶桑。
日月徑千里,素風發微霜。
勢路有窮達,咨嗟安可長。
朝登洪坡顛,日夕望西山。
荊棘被原野,羣鳥飛翩翩。
鸞鷖時棲宿,性命有自然。
建木誰能近,射干復嬋娟。
不見林中葛,延蔓相勾連。
周鄭天下交,街術當三河。
妖冶閒都子,煥耀何芬葩。
玄發發朱顏,睇眄有光華。
傾城思一顧,遺視來相夸。
願為三春遊,朝陽忽蹉跎。
盛衰在須臾,離別將如何。
若花耀四海,扶桑翳瀛洲。
日月經天塗,明暗不相讎。
窮達自有常,得失又何求。
豈效路上童,攜手共遨遊。
陰陽有變化,誰雲沉不浮。
朱鱉躍飛泉,夜飛過吳洲。
俛仰運天地,再撫四海流。
繫纍名利場,駑駿同一輈。
豈若遺耳目,升遐去殷憂。
昔余游大梁,登於黃華顛。
共工宅玄冥,高台造青天。
幽荒邈悠悠,悽愴懷所憐。
所憐者誰子,明察自照妍。
應龍沈冀州,妖女不得眠。
肆侈陵世俗,豈雲永厥年。
驅車出門去,意欲遠征行。
征行安所如,背棄夸與名。
夸名不在己,但願適中情。
單帷蔽皎日,高樹隔微聲。
讒邪使交疏,浮雲令晝冥。
嬿婉同衣裳,一顧傾人城。
從容在一時,繁華不再榮。
晨朝奄復暮,不見所歡形。
黃鳥東南飛,寄言謝友生。
駕言發魏都,南向望吹壹。
簫管有遺音,梁王安在哉。
戰士食糟糠,賢者處蒿萊。
歌舞曲未終,秦兵已復來。
夾林非吾有,朱宮生塵埃。
軍敗華陽下,身竟為土灰。
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
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
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
齊景升丘山,涕泗紛交流。
孔聖臨長川,惜逝忽若浮。
去者余不及,來者吾不留。
願登太華山,上與松子游。
漁父知世患,乘流泛輕舟。
一日復一夕,一夕復一朝。
顏色改平常,精神自損消。
胸中懷湯火,變化故相招。
萬事無窮極,知謀苦不饒。
但恐須臾間,魂氣隨風飄。
終身履薄冰,誰知我心焦。
一日復一朝,一昏復一晨。
容色改平常,精神自飄淪。
臨觴多哀楚,思我故時人。
對酒不能言,悽愴懷酸辛。
願耕東皋陽,誰與守其真。
愁苦在一時,高行傷微身。
曲直何所為,龍蛇為我鄰。
世務何繽紛,人道苦不遑。
壯年以時逝,朝露待太陽。
願攬羲和轡,白日不移光。
天階路殊絕,雲漢邈無梁。
濯發暘谷濱,遠遊昆岳傍。
登彼列仙岨,采此秋蘭芳。
時路烏足爭,太極可翱翔。
誰言萬事囏,逍遙可終生。
臨堂翳華樹,悠悠念無形。
彷徨思親友,倐忽復至冥。
寄言東飛鳥,可用慰我情。
嘉時在今辰,零雨灑塵埃。
臨路望所思,日夕復不來。
人情有感慨,蕩漾焉能排。
揮涕懷哀傷,辛酸誰語哉。
炎光延萬里,洪川盪湍瀨。
彎弓掛扶桑,長劍倚天外。
泰山成砥礪,黃河為裳帶。
視彼莊周子,榮枯何足賴。
捐身棄中野,烏鳶作患害。
豈若雄傑士,功名從此大。
壯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
驅車遠行役,受命念自忘。
良弓挾烏號,明甲有精光。
臨難不顧生,身死魂飛揚。
豈為全軀士,效命爭戰場。
忠為百世榮,義使令名彰。
垂聲謝後世,氣節故有常。
混元生兩儀,四象運衡璣。
曒日布炎精,素月垂景輝。
晷度有昭回,哀哉人命微。
飄若風塵逝,忽若慶雲晞。
修齡適余願,光寵非己威。
安期步天路,松子與世違。
焉得凌霄翼,飄颻登雲湄。
嗟哉尼父志,何為居九夷。
天網彌四野,六翮掩不舒。
隨波紛綸客,泛泛若浮鳧。
生命無期度,朝夕有不虞。
列仙停修齡,養志在沖虛。
飄颻雲日間,邈與世路殊。
榮名非己寶,聲色焉足娛。
採藥無鏇返,神仙志不符。
逼此良可惑,令我久躊躇。
王業須良輔,建功俟英雄。
元凱康哉美,多士頌聲隆。
陰陽有舛錯,日月不當融。
天時有否泰,人事多盈沖。
園綺遯南嶽,伯陽隱西戎。
保身念道真,寵耀焉足崇。
人誰不善始,尠能克厥終。
休哉上世士,萬載垂清風。
鴻鵠相隨飛,飛飛適荒裔。
雙翮臨長風,須臾萬里逝。
朝餐琅玕實,夕宿丹山際。
抗身青雲中,網羅孰能制。
豈與鄉曲士,攜手共言誓。
儔物終始殊,修短各異方。
琅玕生高山,芝英耀朱堂。
熒熒桃李花,成蹊將夭傷。
焉敢希千術,三春表微光。
自非凌風樹,憔悴烏有常。
幽蘭不可佩,朱草為誰榮。
修竹隱山陰,射干臨增城。
葛藟延幽谷,綿綿瓜瓞生。
樂極消靈神,哀深傷人情。
竟知憂無益,豈若歸太清。
鷽鳩飛桑榆,海鳥運天池。
豈不識宏大,羽翼不相宜。
招搖安可翔,不若棲樹枝。
下集蓬艾間,上遊園圃籬。
但爾亦自足,用子為追隨。
生命辰安在,憂戚涕沾襟。
高鳥翔山岡,燕雀棲下林。
青雲蔽前庭,素琴淒我心。
崇山有鳴鶴,豈可相追尋。
鳴鳩嬉庭樹,焦明游浮雲。
焉見孤翔鳥,翩翩無匹羣。
死生自然理,消散何繽紛。
步游三衢旁,惆悵念所思。
豈為今朝見,恍惚誠有之。
澤中生喬松,萬世未可期。
高鳥摩天飛,凌雲共游嬉。
豈有孤行士,垂涕悲故時。
清露為凝霜,華草成蒿萊。
誰雲君子賢,明達安可能。
乘雲招松喬,呼噏永矣哉。
丹心失恩澤,重德喪所宜。
善言焉可長,慈惠未易施。
不見南飛燕,羽翼正差池。
高子怨新詩,三閭悼乖離。
何為混沌氏,倐忽體貌隳。
十日出暘谷,弭節馳萬里。
經天耀四海,倐忽潛蒙泛。
誰言焱炎久,游沒何行俟。
逝者豈長生,亦去荊與杞。
千歲猶崇朝,一餐聊自已。
是非得失間,焉足相譏理。
計利知術窮,哀情遽能止。
自然有成理,生死道無常。
智巧萬端出,大要不易方。
如何夸毘子,作色懷驕腸。
乘軒驅良馬,憑几向膏粱。
被服纖羅衣,深榭設閒房。
不見日夕華,翩翩飛路旁。
夸談快憤懣,情慵發煩心。
西北登不周,東南望鄧林。
曠野彌九州,崇山抗高岑。
一餐度萬世,千歲再浮沈。
誰雲玉石同,淚下不可禁
人言願延年,延年欲焉之。
黃鵠呼子安,千秋未可期。
獨坐山嵓中,惻愴懷所思。
王子一何好,猗靡相攜持。
悅懌猶今辰,計校在一時。
置此明朝事,日夕將見期
貴賤在天命,窮達自有時。
婉孌佞邪子,隨利來相欺。
孤思損惠施,但為讒夫蚩。
鶺鴒鳴雲中,載飛靡所期。
焉知傾側士,一旦不可持。
驚風振四野,回雲蔭堂隅。
床帷為誰設,几杖為誰扶。
雖非明君子,豈闇桑與榆。
世有此聾聵,芒芒將焉如。
翩翩從風飛,悠悠去故居。
離麾玉山下,遺棄毀與譽。
危冠切浮雲,長劍出天外。
細故何足慮,高度跨一世。
非子為我御,逍遙遊荒裔。
顧謝西王母,吾將從此逝。
豈與蓬戶士,彈琴誦言誓。
河上有丈人,緯蕭棄明珠。
甘彼藜藿食,樂是蓬蒿廬。
豈效繽紛子,良馬騁輕輿。
朝生衢路旁,夕瘞橫術隅。
歡笑不終宴,俛仰復欷歔。
鑒茲二三者,憤懣從此舒。
儒者通六藝,立志不可乾。
違禮不為動,非法不肯言。
渴飲清泉流,飢食幷一簞。
歲時無以祀,衣服常苦寒。
屣履詠南風,縕袍笑華軒。
信道守詩書,義不受一餐。
烈烈褒貶辭,老氏用長嘆。
少年學擊劍,妙伎過曲城。
英風截雲霓,超世發奇聲。
揮劍臨沙漠,飲馬九野垧。
旗幟何翩翩,但聞金鼓鳴。
軍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
念我平常時,悔恨從此生。
平晝整衣冠,思見客與賓。
賓客者誰子,倐忽若飛塵。
裳衣佩雲氣,言語究靈神。
須臾相背棄,何時見斯人。
多慮令志散,寂寞使心憂。
翱翔觀陂澤,撫劍登輕舟。
但願長閒暇,後歲復來游。
朝出上東門,遙望首陽基。
松柏郁森沉,鸝黃相與嬉。
逍遙九曲間,徘徊欲何之。
念我平居時,郁然思妖姬。
王子十五年,游衍伊洛濱。
朱顏茂春華,辯慧懷清真。
焉見浮丘公,舉手謝時人。
輕盪易恍惚,飄颻棄其身。
飛飛鳴且翔,揮翼且酸辛。
塞門不可出,海水焉可浮。
朱明不相見,奄昧獨無侯。
持瓜思東陵,黃雀誠獨羞。
失勢在須臾,帶劍上吾丘。
悼彼桑林子,涕下自交流。
假乘汧渭間,鞍馬去行游。
洪生資制度,被服正有常。
尊卑設次序,事物齊紀綱。
容飾整顏色,磬折執圭璋。
堂上置玄酒,室中盛稻粱。
外厲貞素談,戶內滅芬芳。
放口從衷出,復說道義方。
委曲周鏇儀,姿態愁我腸。
北臨乾昧溪,西行游少任。
遙顧望天津,駘蕩樂我心。
綺靡存亡門,一游不再尋。
儻遇晨風鳥,飛駕出南林。
漭瀁滛光中,忽忽肆荒淫。
休息晏清都,超世又誰禁。
人知結交易,交友誠獨難。
險路多疑惑,明珠未可乾。
彼求饗太牢,我欲幷一餐。
損益生怨毒,咄咄復何言。
有悲則有情,無悲亦無思。
茍非嬰網罟,何必萬里畿。
翔風拂重霄,慶雲招所晞。
灰心寄枯宅,曷顧人間姿。
始得忘我難,焉知嘿自遺。
木槿榮丘墓,煌煌有光色。
白日頹林中,翩翩零路側。
蟋蟀吟戶牖,蟪蛄鳴荊棘。
蜉蝣玩三朝,采采修羽翼。
衣裳為誰施,俛仰自收拭。
生命幾何時,慷慨各努力。
修塗馳軒車,長川載輕舟。
性命豈自然,勢路有所由。
高名令志惑,重利使心憂。
親昵懷反側,骨肉還相讎。
更希毀珠玉,可用登遨遊。
橫術有奇士,黃駿服其箱。
朝起瀛洲野,日夕宿明光。
再撫四海外,羽翼自飛揚。
去置世上事,豈足愁我腸。
一去長離絕,千歲復相望。
猗歟上世士,恬淡志安貧。
季葉道陵遲,馳騖紛垢塵。
寗子豈不類,楊歌誰肯殉。
棲棲非我偶,徨徨非己倫。
咄嗟榮辱事,去來味道真。
道真信可娛,清潔存精神。
巢由抗高節,從此適河濱。
梁東有芳草,一朝再三榮。
色容艷姿美,光華耀傾城。
豈為明哲士,妖蠱諂媚生。
輕薄在一時,安知百世名。
路端便娟子,但恐日月傾。
焉見冥靈木,悠悠竟無形。
秋駕安可學,東野窮路旁。
綸深魚淵潛,矰設鳥高翔。
泛泛乘輕舟,演漾靡所望。
吹噓誰以益,江湖相捐忘。
都冶難為顏,修容是我常。
茲年在松喬,恍惚誠未央。
咄嗟行至老,僶俛常苦憂。
臨川羨洪波,同始異支流。
百年何足言,但苦怨與讎。
讎怨者誰子,耳目還相羞。
聲色為胡越,人情自逼遒。
招彼玄通士,去來歸羨游。
昔有神仙士,乃處射山阿。
乘雲御飛龍,噓噏嘰瓊華。
可聞不可見,慷慨嘆咨嗟。
自傷非儔類,愁苦來相加。
下學而上達,忽忽將如何。
林中有奇鳥,自言是鳳凰。
清朝飲醴泉,日夕棲山岡。
高鳴徹九州,延頸望八荒。
適逢商風起,羽翼自摧藏。
一去崑崙西,何時復迴翔。
但恨處非位,愴悢使心傷。
出門望佳人,佳人豈在茲。
三山招松喬,萬世誰與期。
存亡有長短,慷慨將焉知。
忽忽朝日隤,行行將何之。
不見季秋草,摧折在今時。
昔有神仙者,羨門及松喬。
噏習九陽間,升遐嘰雲霄。
人生樂長久,百年自言遼。
白日隕隅谷,一夕不再朝。
豈若遺世物,登明遂飄颻。
墓前熒熒者,木槿耀朱華。
榮好未終朝,連飈隕其葩。
豈若西山草,琅玕與丹禾。
垂影臨增城,餘光照九阿。
寧微少年子,日久難咨嗟。▲
亮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身長八尺,每自比於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
時先主屯新野。徐庶見先主,先主器之,謂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先主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將軍宜枉駕
亮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身長八尺,每自比於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
時先主屯新野。徐庶見先主,先主器之,謂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先主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將軍宜枉駕顧之。”
由是先主遂詣亮,凡三往,乃見。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主上蒙塵。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蹶,至於今日。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
亮答曰:“自董卓已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於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暗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慧型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先主曰:“善!”於是與亮情好日密。
關羽、張飛等不悅,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復言。”羽、飛乃止。▲
有秦客問於東野主人曰:「聞之前論曰:『治世之音安以樂,亡國之音哀以思。』夫治亂在政,而音聲應之;故哀思之情,表於金石;安樂之象,形於管弦也。又仲尼聞韶,識虞舜之德;季札聽弦,知眾國之風。斯已然之事,先賢所不疑也。今子獨以為聲無哀樂,其理何居?若有
有秦客問於東野主人曰:「聞之前論曰:『治世之音安以樂,亡國之音哀以思。』夫治亂在政,而音聲應之;故哀思之情,表於金石;安樂之象,形於管弦也。又仲尼聞韶,識虞舜之德;季札聽弦,知眾國之風。斯已然之事,先賢所不疑也。今子獨以為聲無哀樂,其理何居?若有嘉訊,今請聞其說。」主人應之曰:「斯義久滯,莫肯拯救,故令歷世濫於名實。今蒙啟導,將言其一隅焉。夫天地合德,萬物貴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為五色,發為五音;音聲之作,其猶臭味在於天地之間。其善與不善,雖遭遇濁亂,其體自若而不變也。豈以愛憎易操、哀樂改度哉?及宮商集比,聲音克諧,此人心至願,情慾之所鍾。故人知情不可恣,欲不可極故,因其所用,每為之節,使哀不至傷,樂不至淫,斯其大較也。然『樂雲樂雲,鍾鼓云乎哉?哀雲哀雲,哭泣云乎哉?因茲而言,玉帛非禮敬之實,歌舞非悲哀之主也。何以明之?夫殊方異俗,歌哭不同。使錯而用之,或聞哭而歡,或聽歌而戚,然而哀樂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案,「戚」本作「感」,又脫同字,依《世說·文學篇》注改補。)而發萬殊之聲,斯非音聲之無常哉?然聲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者也。勞者歌其事,樂者舞其功。夫內有悲痛之心,則激切哀言。言比成詩,聲比成音。雜而詠之,聚而聽之,心動於和聲,情感於苦言。嗟嘆未絕,而泣涕流漣矣。夫哀心藏於苦心內,遇和聲而後發。和聲無象,而哀心有主。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無象之和聲,其所覺悟,唯哀而已。豈復知『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哉。風俗之流,遂成其政;是故國史明政教之得失,審國風之盛衰,吟詠情性以諷其上,故曰『亡國之音哀以思』也。 夫喜、怒、哀、樂、愛、憎、慚、懼,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傳情,區別有屬,而不可溢者也。夫味以甘苦為稱,今以甲賢而心愛,以乙愚而情憎,則愛憎宜屬我,而賢愚宜屬彼也。可以我愛而謂之愛人,我憎而謂之憎人,所喜則謂之喜味,所怒而謂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則外內殊用,彼我異名。聲音自當以善惡為主,則無關於哀樂;哀樂自當以情感,則無繫於聲音。名實俱去,則盡然可見矣。且季子在魯,采《詩》觀禮,以別《風》、《雅》,豈徒任聲以決臧否哉?又仲尼聞《韶》,嘆其一致,是以咨嗟,何必因聲以知虞舜之德,然後嘆美邪?今粗明其一端,亦可思過半矣。」
秦客難曰:「八方異俗,歌哭萬殊,然其哀樂之情,不得不見也。夫心動於中,而聲出於心。雖托之於他音,寄之於餘聲,善聽察者,要自覺之不使得過也。昔伯牙理琴而鍾子知其所志;隸人擊磬而子產識其心哀;魯人晨哭而顏淵審其生離。夫數子者,豈復假智於常音,借驗於曲度哉?心戚者則形為之動,情悲者則聲為之哀。此自然相應,不可得逃,唯神明者能精之耳。夫能者不以聲眾為難,不能者不以聲寡為易。今不可以未遇善聽,而謂之聲無可察之理;見方俗之多變,而謂聲音無哀樂也。」又云:「賢不宜言愛,愚不宜言憎。然則有賢然後愛生,有愚然後憎成,但不當共其名耳。哀樂之作,亦有由而然。此為聲使我哀,音使我樂也。苟哀樂由聲,更為有實,何得名實俱去邪?」又云:「季子采《詩》觀禮,以別《風》、《雅》;仲尼嘆《韶》音之一致,是以咨嗟。是何言歟?且師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師涓進曲,而子野識亡國之音。寧復講詩而後下言,習禮然後立評哉?斯皆神妙獨見,不待留聞積日,而已綜其吉凶矣;是以前史以為美談。今子以區區之近知,齊所見而為限,無乃誣前賢之識微,負夫子之妙察邪?」
主人答曰:「難云:雖歌哭萬殊,善聽察者要自覺之,不假智於常音,不借驗於曲度,鍾子之徒云云是也。此為心悲者,雖談笑鼓舞,情歡者,雖拊膺咨嗟,猶不能御外形以自匿,誑察者於疑似也。以為就令聲音之無常,猶謂當有哀樂耳。又曰:「季子聽聲,以知眾國之風;師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案如所云,此為文王之功德,與風俗之盛衰,皆可象之於聲音:聲之輕重,可移於後世;襄涓之巧,能得之於將來。若然者,三皇五帝,可不絕於今日,何獨數事哉?若此果然也。則文王之操有常度,韶武之音有定數,不可雜以他變,操以餘聲也。則向所謂聲音之無常,鍾子之觸類,於是乎躓矣。若音聲無常,鍾子觸類,其果然邪?則仲尼之識微,季札之善聽,固亦誣矣。此皆俗儒妄記,欲神其事而追為耳,欲令天下惑聲音之道,不言理以盡此,而推使神妙難知,恨不遇奇聽於當時,慕古人而自嘆,斯所□大罔後生也。夫推類辨物,當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定,然後借古義以明之耳。今未得之於心,而多恃前言以為談證,自此以往,恐巧曆不能紀。」「又難云:「哀樂之作,猶愛憎之由賢愚,此為聲使我哀而音使我樂;苟哀樂由聲,更為有實矣。夫五色有好醜醜,五聲有善惡,此物之自然也。至於愛與不愛,喜與不喜,人情之變,統物之理,唯止於此;然皆無豫於內,待物而成耳。至夫哀樂自以事會,先遘於心,但因和聲以自顯發。故前論已明其無常,今復假此談以正名號耳。不為哀樂發於聲音,如愛憎之生於賢愚也。然和聲之感人心,亦猶酒醴之發人情也。酒以甘苦為主,而醉者以喜怒為用。其見歡戚為聲發,而謂聲有哀樂,不可見喜怒為酒使,而謂酒有喜怒之理也。」
秦客難曰:「夫觀氣采色,天下之通用也。心變於內而色應於外,較然可見,故吾子不疑。夫聲音,氣之激者也。心應感而動,聲從變而發。心有盛衰,聲亦隆殺。同見役於一身,何獨於聲便當疑邪!夫喜怒章於色診,哀樂亦宜形於聲音。聲音自當有哀樂,但暗者不能識之。至鍾子之徒,雖遭無常之聲,則穎然獨見矣,今蒙瞽面牆而不悟,離婁昭秋毫於百尋,以此言之,則明暗殊能矣。不可守咫尺之度,而疑離婁之察;執中痛之聽,而猜鍾子之聰;皆謂古人為妄記也。」
主人答曰:「難云:心應感而動,聲從變而發,心有盛衰,聲亦降殺,哀樂之情,必形於聲音,鍾子之徒,雖遭無常之聲,則穎然獨見矣。必若所言,則濁質之飽,首陽之飢,卞和之冤,伯奇之悲,相如之含怒,不占之怖祗,千變百態,使各發一詠之歌,同啟數彈之微,則鍾子之徒,各審其情矣。爾為聽聲者不以寡眾易思,察情者不以大小為異,同出一身者,期於識之也。設使從下,則子野之徒,亦當復操律鳴管,以考其音,知南風之盛衰,別雅、鄭之淫正也?夫食辛之與甚噱,薰目之與哀泣,同用出淚,使狄牙嘗之,必不言樂淚甜而哀淚苦,斯可知矣。何者?肌液肉汗,?笮便出,無主於哀樂,猶?酒之囊漉,雖笮具不同,而酒味不變也。聲俱一體之所出,何獨當含哀樂之理也?且夫《鹹池》、《六莖》,《大章》、《韶夏》,此先王之至樂,所以動天地、感鬼神。今必雲聲音莫不象其體而傳其心,此必為至樂不可托之於瞽史,必須聖人理其弦管,爾乃雅音得全也。舜命夔「擊石拊石,八音克諧,神人以和。」以此言之,至樂雖待聖人而作,不必聖人自執也。何者?音聲有自然之和,而無繫於人情。克諧之音,成於金石;至和之聲,得於管弦也。夫纖毫自有形可察,故離瞽以明暗異功耳。若乃以水濟水,孰異之哉?」
秦客難曰:「雖眾喻有隱,足招攻難,然其大理,當有所就。若葛盧聞牛鳴,知其三子為犧;師曠吹律,知南風不競,楚師必敗;羊舌母聽聞兒啼,而審其喪家。凡此數事,皆效於上世,是以鹹見錄載。推此而言,則盛衰吉凶,莫不存乎聲音矣。今若復謂之誣罔,則前言往記,皆為棄物,無用之也。以言通論,未之或安。若能明斯所以,顯其所由,設二論俱濟,願重聞之。」
主人答曰:「吾謂能反三隅者,得意而忘言,是以前論略而未詳。今復煩循環之難,敢不自一竭邪?夫魯牛能知犧歷之喪生,哀三子之不存,含悲經年,訴怨葛盧;此為心與人同,異於獸形耳。此又吾之所疑也。且牛非人類,無道相通,若謂鳴獸皆能有言,葛盧受性獨曉之,此為稱其語而論其事,猶譯傳異言耳,不為考聲音而知其情,則非所以為難也。若謂知者為當觸物而達,無所不知,今且先議其所易者。請問:聖人卒人胡域,當知其所言否乎?難者必曰知之。知之之理何以明之?願借子之難以立鑑識之域。或當與關接識其言邪?將吹律鳴管校其音邪?觀氣采色和其心邪?此為知心自由氣色,雖自不言,猶將知之,知之之道,可不待言也。若吹律校音以知其心,假令心志於馬而誤言鹿,察者固當由鹿以知馬也。此為心不繫於所言,言或不足以證心也。若當關接而知言,此為孺子學言於所師,然後知之,則何貴於聰明哉?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異號,舉一名以為標識耳。夫聖人窮理,謂自然可尋,無微不照。苟無微不照,理蔽則雖近不見,故異域之言不得強通。推此以往,葛盧之不知牛鳴,得不全乎?」又難云:「師曠吹律,知南風不競,楚多死聲。此又吾之所疑也。請問師曠吹律之時,楚國之風邪,則相去千里,聲不足達;若正識楚風來入律中邪,則楚南有吳、越,北有梁、宋,苟不見其原,奚以識之哉?凡陰陽憤激,然後成風。氣之相感,觸地而發,何得發楚庭,來入晉乎?且又律呂分四時之氣耳,時至而氣動,律應而灰移,皆自然相待,不假人以為用也。上生下生,所以均五聲之和,敘剛柔之分也。然律有一定之聲,雖冬吹中呂,其音自滿而無損也。今以晉人之氣,吹無韻之律,楚風安得來入其中,與為盈縮邪?風無形,聲與律不通,則校理之地,無取於風律,不其然乎?豈獨師曠多識博物,自有以知勝敗之形,欲固眾心而托以神微,若伯常騫之許景公壽哉?」又難云:「羊舌母聽聞兒啼而審其喪家。復請問何由知之?為神心獨悟暗語而當邪?嘗聞兒啼若此其大而惡,今之啼聲似昔之啼聲,故知其喪家邪?若神心獨悟暗語之當,非理之所得也。雖曰聽啼,無取驗於兒聲矣。若以嘗聞之聲為惡,故知今啼當惡,此為以甲聲為度,以校乙之啼也。夫聲之於音,猶形之於心也。有形同而情乖,貌殊而心均者。何以明之?聖人齊心等德而形狀不同也。苟心同而形異,則何言乎觀形而知心哉?且口之激氣為聲,何異於籟?納氣而鳴邪?啼聲之善惡,不由兒口吉凶,猶琴瑟之清濁不在操者之工拙也。心能辨理善談,而不能令內?調利,猶瞽者能善其曲度,而不能令器必清和也。器不假妙瞽而良,?不因惠心而調,然則心之與聲,明為二物。二物之誠然,則求情者不留觀於形貌,揆心者不借聽於聲音也。察者欲因聲以知心,不亦外乎?今晉母未待之於老成,而專信昨日之聲,以證今日之啼,豈不誤中於前世好奇者從而稱之哉?」
秦客難曰:「吾聞敗者不羞走,所以全也。吾心未厭而言,難復更從其餘。今平和之人,聽箏笛琵琶,則形躁而志越;聞琴瑟之音,則聽靜而心閒。同一器之中,曲用每殊,則情隨之變:奏秦聲則嘆羨而慷慨;理齊楚則情一而思專,肆姣弄則歡放而欲愜;心為聲變,若此其眾。苟躁靜由聲,則何為限其哀樂,而但云至和之聲,無所不感,托大同於聲音,歸眾變於人情?得無知彼不明此哉?」
主人答曰:「難云:琵琶、箏、笛令人躁越。又云:曲用每殊而情隨之變。此誠所以使人常感也。琵琶、箏、笛,間促而聲高,變眾而節數,以高聲御數節,故使人形躁而志越。猶鈴鐸警耳,鍾鼓駭心,故『聞鼓鼙之音,思將帥之臣』,蓋以聲音有大小,故動人有猛靜也。琴瑟之體,間遼而音埤,變希而聲清,以埤音御希變,不虛心靜聽,則不盡清和之極,是以聽靜而心閒也。夫曲用不同,亦猶殊器之音耳。齊楚之曲,多重故情一,變妙故思專。姣弄之音,挹眾聲之美,會五音之和,其體贍而用博,故心侈於眾理;五音會,故歡放而欲愜。然皆以單、復、高、埤、善、惡為體,而人情以躁、靜而容端,此為聲音之體,盡於舒疾。情之應聲,亦止於躁靜耳。夫曲用每殊,而情之處變,猶滋味異美,而口輒識之也。五味萬殊,而大同於美;曲變雖眾,亦大同於和。美有甘,和有樂。然隨曲之情,盡於和域;應美之口,絕於甘境,安得哀樂於其間哉?然人情不同,各師所解。則發其所懷;若言平和,哀樂正等,則無所先發,故終得躁靜。若有所發,則是有主於內,不為平和也。以此言之,躁靜者,聲之功也;哀樂者,情之主也。不可見聲有躁靜之應,因謂哀樂者皆由聲音也。且聲音雖有猛靜,猛靜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發。何以明之?夫會賓盈堂,酒酣奏琴,或忻然而歡,或慘爾泣,非進哀於彼,導樂於此也。其音無變於昔,而歡戚並用,斯非『吹萬不同』邪?夫唯無主於喜怒,亦應無主於哀樂,故歡戚俱見。若資偏固之音,含一致之聲,其所發明,各當其分,則焉能兼御群理,總發眾情邪?由是言之,聲音以平和為體,而感物無常;心志以所俟為主,應感而發。然則聲之與心,殊塗異軌,不相經緯,焉得染太和於歡戚,綴虛名於哀樂哉?秦客難曰:「論云:猛靜之音,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發,是以酒酣奏琴而歡戚並用。此言偏並之情先積於內,故懷歡者值哀音而發,內戚者遇樂聲而感也。夫音聲自當有一定之哀樂,但聲化遲緩不可倉卒,不能對易。偏重之情,觸物而作,故今哀樂同時而應耳;雖二情俱見,則何損於聲音有定理邪?主人答曰:「難云:哀樂自有定聲,但偏重之情,不可卒移。故懷戚者遇樂聲而哀耳。即如所言,聲有定分,假使《鹿鳴》重奏,是樂聲也。而令戚者遇之,雖聲化遲緩,但當不能使變令歡耳,何得更以哀邪?猶一爝之火,雖未能溫一室,不宜復增其寒矣。夫火非隆寒之物,樂非增哀之具也。理弦高堂而歡戚並用者,直至和之發滯導情,故令外物所感得自盡耳。難云:偏重之情,觸物而作,故令哀樂同時而應耳。夫言哀者,或見機杖而泣,或睹輿服而悲,徒以感人亡而物存,痛事顯而形潛,其所以會之,皆自有由,不為觸地而生哀,當席而淚出也。今見機杖以致感,聽和聲而流涕者,斯非和之所感,莫不自發也。」
秦客難曰:「論云:酒酣奏琴而歡戚並用。欲通此言,故答以偏情感物而發耳。今且隱心而言,明之以成效。夫人心不歡則戚,不戚則歡,此情志之大域也。然泣是戚之傷,笑是歡之用。蓋聞齊、楚之曲者,唯睹其哀涕之容,而未曾見笑噱之貌。此必齊、楚之曲,以哀為體,故其所感,皆應其度量;豈徒以多重而少變,則致情一而思專邪?若誠能致泣,則聲音之有哀樂,斷可知矣。」
主人答曰:「雖人情感於哀樂,哀樂各有多少。又哀樂之極,不必同致也。夫小哀容壞,甚悲而泣,哀之方也;小歡顏悅,至樂心喻,樂之理也。何以明之?夫至親安豫,則恬若自然,所自得也。及在危急,僅然後濟,則?不及亻舞。由此言之,亻舞之不若向之自得,豈不然哉?,至夫笑噱雖出於歡情,然自以理成又非自然應聲之具也。此為樂之應聲,以自得為主;哀之應感,以垂涕為故。垂涕則形動而可覺,自得則神合而無憂,是以觀其異而不識其同,別其外而未察其內耳。然笑噱之不顯於聲音,豈獨齊楚之曲邪?今不求樂於自得之域,而以無笑噱謂齊、楚體哀,豈不知哀而不識樂乎?」
秦客問曰:「仲尼有言:『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即如所論,凡百哀樂,皆不在聲,即移風易俗,果以何物邪?又古人慎靡靡之風,抑忄舀耳之聲,故曰:『放鄭聲,遠佞人。』然則鄭衛之音擊鳴球以協神人,敢問鄭雅之體,隆弊所極;風俗稱易,奚由而濟?幸重聞之,以悟所疑。」
主人應之曰:「夫言移風易俗者,必承衰弊之後也。古之王者,承天理物,必崇簡易之教,御無為之治,君靜於上,臣順於下,玄化潛通,天人交泰,枯槁之類,浸育靈液,六合之內,沐浴鴻流,蕩滌塵垢,群生安逸,自求多福,默然從道,懷忠抱義,而不覺其所以然也。和心足於內,和氣見於外,故歌以敘志,亻舞以宣情。然後文之以采章,照之以風雅,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導其神氣,養而就之。迎其情性,致而明之,使心與理相順,氣與聲相應,合乎會通,以濟其美。故凱樂之情,見於金石,含弘光大,顯於音聲也。若以往則萬國同風,芳榮濟茂,馥如秋蘭,不期而信,不謀而誠,穆然相愛,猶舒錦彩,而粲炳可觀也。大道之隆,莫盛於茲,太平之業,莫顯於此。故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樂之為體,以心為主。故無聲之樂,民之父母也。至八音會諧,人之所悅,亦總謂之樂,然風俗移易,不在此也。夫音聲和比,人情所不能已者也。是以古人知情之不可放,故抑其所遁;知欲之不可絕,故因其所自。為可奉之禮,制可導之樂。口不盡味,樂不極音。揆終始之宜,度賢愚之中。為之檢則,使遠近同風,用而不竭,亦所以結忠信,著不遷也。故鄉校庠塾亦隨之變,絲竹與俎豆並存,羽毛與揖讓俱用,正言與和聲同發。使將聽是聲也,必聞此言;將觀是容也,必崇此禮。禮猶賓主升降,然後酬酢行焉。於是言語之節,聲音之度,揖讓之儀,動止之數,進退相須,共為一體。君臣用之於朝,庶士用之於家,少而習之,長而不怠,心安志固,從善日遷,然後臨之以敬,持之以久而不變,然後化成,此又先王用樂之意也。故朝宴聘享,嘉樂必存。是以國史採風俗之盛衰,寄之樂工,宣之管弦,使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自誡。此又先王用樂之意也。若夫鄭聲,是音聲之至妙。妙音感人,猶美色惑志。耽?荒酒,易以喪業,自非至人,孰能御之?先王恐天下流而不反,故具其八音,不瀆其聲;絕其大和,不窮其變;捐窈窕之聲,使樂而不淫,猶大羹不和,不極勺藥之味也。若流俗淺近,則聲不足悅,又非所歡也。若上失其道,國喪其紀,男女奔隨,淫荒無度,則風以此變,俗以好成。尚其所志,則群能肆之,樂其所習,則何以誅之?托於和聲,配而長之,誠動於言,心感於和,風俗一成,因而名之。然所名之聲,無中於淫邪也。淫之與正同乎心,雅、鄭之體,亦足以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