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謝安詩
緬哉冥古,邈矣上皇。夷明太素,結紐靈綱。不有其一,二理曷彰。
幽源散流,玄風吐芳。芳扇則歇,流引則遠。朴以凋殘,實由英剪。
捷徑交軫,荒塗莫踐。超哉沖悟,乘雲獨反。青松負雪,白玉經飆。
鮮藻彌映,素質逾昭。凝神內湛,未醨一澆。遂從雅好,高跱九霄。
洋洋浚泌,藹藹丘園。庭無亂轍,室有清弦。足不越疆,談不離玄。
心憑浮雲,氣齊皓然。仰詠道誨,俯膺俗教。天生而靜,物誘則躁。
全由抱朴,災生髮竅。成歸前識,孰能默覺。曖曖幽人,藏器掩曜。
涉易知損,棲才測妙。交存風流,好因維縶。自我不遘,寒暑三襲。
漢文延賈,知其弗及。戴生之黃,不覺長揖。與爾造玄,跡未偕入。
鳴翼既舒,能不鶴立。整翰望風,庶同遙集。
(314—371)東晉太原中都(今晉中榆次)人,字興公。孫楚孫。少以文稱。初居會稽,游放山水。與許珣並為玄言詩人,亦能賦,嘗作《天台山賦》,辭致甚工,自謂擲地有金石聲,為當時文士之冠。名公之碑,必請綽為文。除著作佐郎,累遷廷尉卿,領著作。原有集,已佚,明人輯有《孫廷尉集》。► 14篇詩文
有秦客問於東野主人曰:“聞之前論曰:‘治世之音安以樂,亡國之音哀以思。’夫治亂在政,而音聲應之;故哀思之情,表於金石;安樂之象,形於管弦也。又仲尼聞韶,識虞舜之德;季札聽弦,知眾國之風。斯已然之事,先賢所不疑也。今子獨以為聲無哀樂,其理何居?若有嘉訊,今請聞其說。”主人應之曰:“斯義久滯,
有秦客問於東野主人曰:“聞之前論曰:‘治世之音安以樂,亡國之音哀以思。’夫治亂在政,而音聲應之;故哀思之情,表於金石;安樂之象,形於管弦也。又仲尼聞韶,識虞舜之德;季札聽弦,知眾國之風。斯已然之事,先賢所不疑也。今子獨以為聲無哀樂,其理何居?若有嘉訊,今請聞其說。”主人應之曰:“斯義久滯,莫肯拯救,故令歷世濫於名實。今蒙啟導,將言其一隅焉。夫天地合德,萬物貴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為五色,發為五音;音聲之作,其猶臭味在於天地之間。其善與不善,雖遭遇濁亂,其體自若而不變也。豈以愛憎易操、哀樂改度哉?及宮商集比,聲音克諧,此人心至願,情慾之所鍾。故人知情不可恣,欲不可極故,因其所用,每為之節,使哀不至傷,樂不至淫,斯其大較也。然‘樂雲樂雲,鍾鼓云乎哉?哀雲哀雲,哭泣云乎哉?因茲而言,玉帛非禮敬之實,歌舞非悲哀之主也。何以明之?夫殊方異俗,歌哭不同。使錯而用之,或聞哭而歡,或聽歌而戚,然而哀樂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案,“戚”本作“感”,又脫同字,依《世說·文學篇》注改補。)而發萬殊之聲,斯非音聲之無常哉?然聲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者也。勞者歌其事,樂者舞其功。夫內有悲痛之心,則激切哀言。言比成詩,聲比成音。雜而詠之,聚而聽之,心動於和聲,情感於苦言。嗟嘆未絕,而泣涕流漣矣。夫哀心藏於苦心內,遇和聲而後發。和聲無象,而哀心有主。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無象之和聲,其所覺悟,唯哀而已。豈復知‘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哉。風俗之流,遂成其政;是故國史明政教之得失,審國風之盛衰,吟詠情性以諷其上,故曰‘亡國之音哀以思’也。 夫喜、怒、哀、樂、愛、憎、慚、懼,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傳情,區別有屬,而不可溢者也。夫味以甘苦為稱,今以甲賢而心愛,以乙愚而情憎,則愛憎宜屬我,而賢愚宜屬彼也。可以我愛而謂之愛人,我憎而謂之憎人,所喜則謂之喜味,所怒而謂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則外內殊用,彼我異名。聲音自當以善惡為主,則無關於哀樂;哀樂自當以情感,則無繫於聲音。名實俱去,則盡然可見矣。且季子在魯,采《詩》觀禮,以別《風》、《雅》,豈徒任聲以決臧否哉?又仲尼聞《韶》,嘆其一致,是以咨嗟,何必因聲以知虞舜之德,然後嘆美邪?今粗明其一端,亦可思過半矣。”
秦客難曰:“八方異俗,歌哭萬殊,然其哀樂之情,不得不見也。夫心動於中,而聲出於心。雖托之於他音,寄之於餘聲,善聽察者,要自覺之不使得過也。昔伯牙理琴而鍾子知其所志;隸人擊磬而子產識其心哀;魯人晨哭而顏淵審其生離。夫數子者,豈復假智於常音,借驗於曲度哉?心戚者則形為之動,情悲者則聲為之哀。此自然相應,不可得逃,唯神明者能精之耳。夫能者不以聲眾為難,不能者不以聲寡為易。今不可以未遇善聽,而謂之聲無可察之理;見方俗之多變,而謂聲音無哀樂也。”又云:“賢不宜言愛,愚不宜言憎。然則有賢然後愛生,有愚然後憎成,但不當共其名耳。哀樂之作,亦有由而然。此為聲使我哀,音使我樂也。苟哀樂由聲,更為有實,何得名實俱去邪?”又云:“季子采《詩》觀禮,以別《風》、《雅》;仲尼嘆《韶》音之一致,是以咨嗟。是何言歟?且師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師涓進曲,而子野識亡國之音。寧復講詩而後下言,習禮然後立評哉?斯皆神妙獨見,不待留聞積日,而已綜其吉凶矣;是以前史以為美談。今子以區區之近知,齊所見而為限,無乃誣前賢之識微,負夫子之妙察邪?”
主人答曰:“難云:雖歌哭萬殊,善聽察者要自覺之,不假智於常音,不借驗於曲度,鍾子之徒云云是也。此為心悲者,雖談笑鼓舞,情歡者,雖拊膺咨嗟,猶不能御外形以自匿,誑察者於疑似也。以為就令聲音之無常,猶謂當有哀樂耳。又曰:“季子聽聲,以知眾國之風;師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案如所云,此為文王之功德,與風俗之盛衰,皆可象之於聲音:聲之輕重,可移於後世;襄涓之巧,能得之於將來。若然者,三皇五帝,可不絕於今日,何獨數事哉?若此果然也。則文王之操有常度,韶武之音有定數,不可雜以他變,操以餘聲也。則向所謂聲音之無常,鍾子之觸類,於是乎躓矣。若音聲無常,鍾子觸類,其果然邪?則仲尼之識微,季札之善聽,固亦誣矣。此皆俗儒妄記,欲神其事而追為耳,欲令天下惑聲音之道,不言理以盡此,而推使神妙難知,恨不遇奇聽於當時,慕古人而自嘆,斯所□大罔後生也。夫推類辨物,當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定,然後借古義以明之耳。今未得之於心,而多恃前言以為談證,自此以往,恐巧曆不能紀。”“又難云:“哀樂之作,猶愛憎之由賢愚,此為聲使我哀而音使我樂;苟哀樂由聲,更為有實矣。夫五色有好醜醜,五聲有善惡,此物之自然也。至於愛與不愛,喜與不喜,人情之變,統物之理,唯止於此;然皆無豫於內,待物而成耳。至夫哀樂自以事會,先遘於心,但因和聲以自顯發。故前論已明其無常,今復假此談以正名號耳。不為哀樂發於聲音,如愛憎之生於賢愚也。然和聲之感人心,亦猶酒醴之發人情也。酒以甘苦為主,而醉者以喜怒為用。其見歡戚為聲發,而謂聲有哀樂,不可見喜怒為酒使,而謂酒有喜怒之理也。”
秦客難曰:“夫觀氣采色,天下之通用也。心變於內而色應於外,較然可見,故吾子不疑。夫聲音,氣之激者也。心應感而動,聲從變而發。心有盛衰,聲亦隆殺。同見役於一身,何獨於聲便當疑邪!夫喜怒章於色診,哀樂亦宜形於聲音。聲音自當有哀樂,但暗者不能識之。至鍾子之徒,雖遭無常之聲,則穎然獨見矣,今蒙瞽面牆而不悟,離婁昭秋毫於百尋,以此言之,則明暗殊能矣。不可守咫尺之度,而疑離婁之察;執中痛之聽,而猜鍾子之聰;皆謂古人為妄記也。”
主人答曰:“難云:心應感而動,聲從變而發,心有盛衰,聲亦降殺,哀樂之情,必形於聲音,鍾子之徒,雖遭無常之聲,則穎然獨見矣。必若所言,則濁質之飽,首陽之飢,卞和之冤,伯奇之悲,相如之含怒,不占之怖祗,千變百態,使各發一詠之歌,同啟數彈之微,則鍾子之徒,各審其情矣。爾為聽聲者不以寡眾易思,察情者不以大小為異,同出一身者,期於識之也。設使從下,則子野之徒,亦當復操律鳴管,以考其音,知南風之盛衰,別雅、鄭之淫正也?夫食辛之與甚噱,薰目之與哀泣,同用出淚,使狄牙嘗之,必不言樂淚甜而哀淚苦,斯可知矣。何者?肌液肉汗,?笮便出,無主於哀樂,猶?酒之囊漉,雖笮具不同,而酒味不變也。聲俱一體之所出,何獨當含哀樂之理也?且夫《鹹池》、《六莖》,《大章》、《韶夏》,此先王之至樂,所以動天地、感鬼神。今必雲聲音莫不象其體而傳其心,此必為至樂不可托之於瞽史,必須聖人理其弦管,爾乃雅音得全也。舜命夔“擊石拊石,八音克諧,神人以和。”以此言之,至樂雖待聖人而作,不必聖人自執也。何者?音聲有自然之和,而無繫於人情。克諧之音,成於金石;至和之聲,得於管弦也。夫纖毫自有形可察,故離瞽以明暗異功耳。若乃以水濟水,孰異之哉?”
秦客難曰:“雖眾喻有隱,足招攻難,然其大理,當有所就。若葛盧聞牛鳴,知其三子為犧;師曠吹律,知南風不競,楚師必敗;羊舌母聽聞兒啼,而審其喪家。凡此數事,皆效於上世,是以鹹見錄載。推此而言,則盛衰吉凶,莫不存乎聲音矣。今若復謂之誣罔,則前言往記,皆為棄物,無用之也。以言通論,未之或安。若能明斯所以,顯其所由,設二論俱濟,願重聞之。”
主人答曰:“吾謂能反三隅者,得意而忘言,是以前論略而未詳。今復煩循環之難,敢不自一竭邪?夫魯牛能知犧歷之喪生,哀三子之不存,含悲經年,訴怨葛盧;此為心與人同,異於獸形耳。此又吾之所疑也。且牛非人類,無道相通,若謂鳴獸皆能有言,葛盧受性獨曉之,此為稱其語而論其事,猶譯傳異言耳,不為考聲音而知其情,則非所以為難也。若謂知者為當觸物而達,無所不知,今且先議其所易者。請問:聖人卒人胡域,當知其所言否乎?難者必曰知之。知之之理何以明之?願借子之難以立鑑識之域。或當與關接識其言邪?將吹律鳴管校其音邪?觀氣采色和其心邪?此為知心自由氣色,雖自不言,猶將知之,知之之道,可不待言也。若吹律校音以知其心,假令心志於馬而誤言鹿,察者固當由鹿以知馬也。此為心不繫於所言,言或不足以證心也。若當關接而知言,此為孺子學言於所師,然後知之,則何貴於聰明哉?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異號,舉一名以為標識耳。夫聖人窮理,謂自然可尋,無微不照。苟無微不照,理蔽則雖近不見,故異域之言不得強通。推此以往,葛盧之不知牛鳴,得不全乎?”又難云:“師曠吹律,知南風不競,楚多死聲。此又吾之所疑也。請問師曠吹律之時,楚國之風邪,則相去千里,聲不足達;若正識楚風來入律中邪,則楚南有吳、越,北有梁、宋,苟不見其原,奚以識之哉?凡陰陽憤激,然後成風。氣之相感,觸地而發,何得發楚庭,來入晉乎?且又律呂分四時之氣耳,時至而氣動,律應而灰移,皆自然相待,不假人以為用也。上生下生,所以均五聲之和,敘剛柔之分也。然律有一定之聲,雖冬吹中呂,其音自滿而無損也。今以晉人之氣,吹無韻之律,楚風安得來入其中,與為盈縮邪?風無形,聲與律不通,則校理之地,無取於風律,不其然乎?豈獨師曠多識博物,自有以知勝敗之形,欲固眾心而托以神微,若伯常騫之許景公壽哉?”又難云:“羊舌母聽聞兒啼而審其喪家。復請問何由知之?為神心獨悟暗語而當邪?嘗聞兒啼若此其大而惡,今之啼聲似昔之啼聲,故知其喪家邪?若神心獨悟暗語之當,非理之所得也。雖曰聽啼,無取驗於兒聲矣。若以嘗聞之聲為惡,故知今啼當惡,此為以甲聲為度,以校乙之啼也。夫聲之於音,猶形之於心也。有形同而情乖,貌殊而心均者。何以明之?聖人齊心等德而形狀不同也。苟心同而形異,則何言乎觀形而知心哉?且口之激氣為聲,何異於籟?納氣而鳴邪?啼聲之善惡,不由兒口吉凶,猶琴瑟之清濁不在操者之工拙也。心能辨理善談,而不能令內?調利,猶瞽者能善其曲度,而不能令器必清和也。器不假妙瞽而良,?不因惠心而調,然則心之與聲,明為二物。二物之誠然,則求情者不留觀於形貌,揆心者不借聽於聲音也。察者欲因聲以知心,不亦外乎?今晉母未待之於老成,而專信昨日之聲,以證今日之啼,豈不誤中於前世好奇者從而稱之哉?”
秦客難曰:“吾聞敗者不羞走,所以全也。吾心未厭而言,難復更從其餘。今平和之人,聽箏笛琵琶,則形躁而志越;聞琴瑟之音,則聽靜而心閒。同一器之中,曲用每殊,則情隨之變:奏秦聲則嘆羨而慷慨;理齊楚則情一而思專,肆姣弄則歡放而欲愜;心為聲變,若此其眾。苟躁靜由聲,則何為限其哀樂,而但云至和之聲,無所不感,托大同於聲音,歸眾變於人情?得無知彼不明此哉?”
主人答曰:“難云:琵琶、箏、笛令人躁越。又云:曲用每殊而情隨之變。此誠所以使人常感也。琵琶、箏、笛,間促而聲高,變眾而節數,以高聲御數節,故使人形躁而志越。猶鈴鐸警耳,鍾鼓駭心,故‘聞鼓鼙之音,思將帥之臣’,蓋以聲音有大小,故動人有猛靜也。琴瑟之體,間遼而音埤,變希而聲清,以埤音御希變,不虛心靜聽,則不盡清和之極,是以聽靜而心閒也。夫曲用不同,亦猶殊器之音耳。齊楚之曲,多重故情一,變妙故思專。姣弄之音,挹眾聲之美,會五音之和,其體贍而用博,故心侈於眾理;五音會,故歡放而欲愜。然皆以單、復、高、埤、善、惡為體,而人情以躁、靜而容端,此為聲音之體,盡於舒疾。情之應聲,亦止於躁靜耳。夫曲用每殊,而情之處變,猶滋味異美,而口輒識之也。五味萬殊,而大同於美;曲變雖眾,亦大同於和。美有甘,和有樂。然隨曲之情,盡於和域;應美之口,絕於甘境,安得哀樂於其間哉?然人情不同,各師所解。則發其所懷;若言平和,哀樂正等,則無所先發,故終得躁靜。若有所發,則是有主於內,不為平和也。以此言之,躁靜者,聲之功也;哀樂者,情之主也。不可見聲有躁靜之應,因謂哀樂者皆由聲音也。且聲音雖有猛靜,猛靜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發。何以明之?夫會賓盈堂,酒酣奏琴,或忻然而歡,或慘爾泣,非進哀於彼,導樂於此也。其音無變於昔,而歡戚並用,斯非‘吹萬不同’邪?夫唯無主於喜怒,亦應無主於哀樂,故歡戚俱見。若資偏固之音,含一致之聲,其所發明,各當其分,則焉能兼御群理,總發眾情邪?由是言之,聲音以平和為體,而感物無常;心志以所俟為主,應感而發。然則聲之與心,殊塗異軌,不相經緯,焉得染太和於歡戚,綴虛名於哀樂哉?秦客難曰:“論云:猛靜之音,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發,是以酒酣奏琴而歡戚並用。此言偏並之情先積於內,故懷歡者值哀音而發,內戚者遇樂聲而感也。夫音聲自當有一定之哀樂,但聲化遲緩不可倉卒,不能對易。偏重之情,觸物而作,故今哀樂同時而應耳;雖二情俱見,則何損於聲音有定理邪?主人答曰:“難云:哀樂自有定聲,但偏重之情,不可卒移。故懷戚者遇樂聲而哀耳。即如所言,聲有定分,假使《鹿鳴》重奏,是樂聲也。而令戚者遇之,雖聲化遲緩,但當不能使變令歡耳,何得更以哀邪?猶一爝之火,雖未能溫一室,不宜復增其寒矣。夫火非隆寒之物,樂非增哀之具也。理弦高堂而歡戚並用者,直至和之發滯導情,故令外物所感得自盡耳。難云:偏重之情,觸物而作,故令哀樂同時而應耳。夫言哀者,或見機杖而泣,或睹輿服而悲,徒以感人亡而物存,痛事顯而形潛,其所以會之,皆自有由,不為觸地而生哀,當席而淚出也。今見機杖以致感,聽和聲而流涕者,斯非和之所感,莫不自發也。”
秦客難曰:“論云:酒酣奏琴而歡戚並用。欲通此言,故答以偏情感物而發耳。今且隱心而言,明之以成效。夫人心不歡則戚,不戚則歡,此情志之大域也。然泣是戚之傷,笑是歡之用。蓋聞齊、楚之曲者,唯睹其哀涕之容,而未曾見笑噱之貌。此必齊、楚之曲,以哀為體,故其所感,皆應其度量;豈徒以多重而少變,則致情一而思專邪?若誠能致泣,則聲音之有哀樂,斷可知矣。”
主人答曰:“雖人情感於哀樂,哀樂各有多少。又哀樂之極,不必同致也。夫小哀容壞,甚悲而泣,哀之方也;小歡顏悅,至樂心喻,樂之理也。何以明之?夫至親安豫,則恬若自然,所自得也。及在危急,僅然後濟,則?不及亻舞。由此言之,亻舞之不若向之自得,豈不然哉?,至夫笑噱雖出於歡情,然自以理成又非自然應聲之具也。此為樂之應聲,以自得為主;哀之應感,以垂涕為故。垂涕則形動而可覺,自得則神合而無憂,是以觀其異而不識其同,別其外而未察其內耳。然笑噱之不顯於聲音,豈獨齊楚之曲邪?今不求樂於自得之域,而以無笑噱謂齊、楚體哀,豈不知哀而不識樂乎?”
秦客問曰:“仲尼有言:‘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即如所論,凡百哀樂,皆不在聲,即移風易俗,果以何物邪?又古人慎靡靡之風,抑忄舀耳之聲,故曰:‘放鄭聲,遠佞人。’然則鄭衛之音擊鳴球以協神人,敢問鄭雅之體,隆弊所極;風俗稱易,奚由而濟?幸重聞之,以悟所疑。”
主人應之曰:“夫言移風易俗者,必承衰弊之後也。古之王者,承天理物,必崇簡易之教,御無為之治,君靜於上,臣順於下,玄化潛通,天人交泰,枯槁之類,浸育靈液,六合之內,沐浴鴻流,蕩滌塵垢,群生安逸,自求多福,默然從道,懷忠抱義,而不覺其所以然也。和心足於內,和氣見於外,故歌以敘志,亻舞以宣情。然後文之以采章,照之以風雅,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導其神氣,養而就之。迎其情性,致而明之,使心與理相順,氣與聲相應,合乎會通,以濟其美。故凱樂之情,見於金石,含弘光大,顯於音聲也。若以往則萬國同風,芳榮濟茂,馥如秋蘭,不期而信,不謀而誠,穆然相愛,猶舒錦彩,而粲炳可觀也。大道之隆,莫盛於茲,太平之業,莫顯於此。故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樂之為體,以心為主。故無聲之樂,民之父母也。至八音會諧,人之所悅,亦總謂之樂,然風俗移易,不在此也。夫音聲和比,人情所不能已者也。是以古人知情之不可放,故抑其所遁;知欲之不可絕,故因其所自。為可奉之禮,制可導之樂。口不盡味,樂不極音。揆終始之宜,度賢愚之中。為之檢則,使遠近同風,用而不竭,亦所以結忠信,著不遷也。故鄉校庠塾亦隨之變,絲竹與俎豆並存,羽毛與揖讓俱用,正言與和聲同發。使將聽是聲也,必聞此言;將觀是容也,必崇此禮。禮猶賓主升降,然後酬酢行焉。於是言語之節,聲音之度,揖讓之儀,動止之數,進退相須,共為一體。君臣用之於朝,庶士用之於家,少而習之,長而不怠,心安志固,從善日遷,然後臨之以敬,持之以久而不變,然後化成,此又先王用樂之意也。故朝宴聘享,嘉樂必存。是以國史採風俗之盛衰,寄之樂工,宣之管弦,使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自誡。此又先王用樂之意也。若夫鄭聲,是音聲之至妙。妙音感人,猶美色惑志。耽?荒酒,易以喪業,自非至人,孰能御之?先王恐天下流而不反,故具其八音,不瀆其聲;絕其大和,不窮其變;捐窈窕之聲,使樂而不淫,猶大羹不和,不極勺藥之味也。若流俗淺近,則聲不足悅,又非所歡也。若上失其道,國喪其紀,男女奔隨,淫荒無度,則風以此變,俗以好成。尚其所志,則群能肆之,樂其所習,則何以誅之?托於和聲,配而長之,誠動於言,心感於和,風俗一成,因而名之。然所名之聲,無中於淫邪也。淫之與正同乎心,雅、鄭之體,亦足以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