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癸酉春社
怯寒未敢試春衣。踏青時,懶追隨。野蔌山餚,村釀可從宜。不向花邊拚一醉,花不語,笑人痴。
譯文
春水悠遠,春陽晴朗,柳條輕柔,青草繁茂,柳條兒依依,青草兒迷離。衰老年大的我趕上了盎然的春天,可有誰知道我內心的情緒呢?珠簾四垂,庭院寂靜,我一個人獨坐,看燕子雙雙翻飛。心裡怕春寒,不敢換春衣,正是踏青時節,我卻懶於把別人追隨。那就擺一些野菜,弄一點山味,斟幾杯粗酒,拼上一醉。但是我卻擔心,如果喝醉,那不會說話的花兒,會笑我痴呆似傻。
鑑賞
王炎生於公元1138年,到癸酉年(1213)已經是七十五歲的人了。大好的春光與熱烈的慶典引起他踏青的情致,可是年老力衰又迫使他不得不蟄居在家。
這種矛盾反映在詞中,便處處表現為無可奈何的惆悵情懷。“清波渺渺日暉暉,柳依依,草離離”。詞篇從景物入手,平平敘起,似是閒筆。然而遼遠靜謐的景物,本身已在空闊中顯出寂寞之情調,再上加作者欲游不能的力不從心,全文的惆悵基調已顯端倪本詞善於以景顯情襯情,首句即是如此,因而,“閒筆”之中實際上已經包含了無窮的感情。古人云:“筆未到,氣已吞”,當是此類技法。“老大逢春,情緒有誰知?緊接在平淡的景物描寫之後,突然直接抒寫情懷,有如異軍突起,來勢極猛。可是”情緒“究竟如何呢?
“簾箔四垂庭院靜,人獨處,燕雙飛”,這三句再一次不直敘感觸,仍以環境風物入詞,似乎在“顧左右而言他”。作者一方面有意躲開感情的沉重壓迫,另一方面繼續用寂寥的環境映襯無可奈何的心理:“簾箔四垂”寫庭院之“靜”:“人獨處”兩句,化用唐翁宏“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詩句,以燕的“雙飛,襯人的”獨處“,寂寞無聊的心緒,皆包含在這種種形象之中。這種寫法,不僅用對讀者的啟發代替作者的絮絮陳言,容易收到”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效果,而且筆法一張一弛,在跌宕變化之中也顯示出深厚的藝術感染力,下半闋是作者感情的正面抒發。根據內容,可以分作三個層次:”怯寒未敢試春衣“寫怯寒:”踏青時,懶追隨。野蔌山餚,村釀可從宜“寫勉力踏青,但又有些力不從心,唯有藉助野蔬山餚與村釀,聊遣情緒而已:”不向花邊拚一醉,花不語,笑人痴“寫醉酒,拚卻一醉,這正是以上諸般情緒交織的結果。從因果關係上說,”怯寒“即是”老大逢春“情緒的根源,所以也就是下半闋的癥結所在:連春衣都不敢試穿的人,自然不敢追隨踏青,但人逢春社,寂寞難熬,只得以酒遣情一醉方休,即使笑我人”痴“又有何妨。從情緒的凝重程度看,試春衣的目的為的是去踏青,而踏青的結果卻是一醉。——因此,下半闋所寫三層雖都是作者所最不堪忍耐的,然而在處理上,一層卻比一層深,一層比一層更叫人傷懷。
王炎填詞,力求“不溺於情慾,不盪於無法”,“惟婉轉嫵媚為善”(《雙溪詩餘自序》)。這闋詞抒寫“老大逢春”的帳惘情懷,微婉纏綿,頗具婉轉嫵媚之美。但詞中感情,濃而不粘,“哀而不傷”作者居高臨下從容抒發情緒,始終不為情役,這是它“不溺於情慾”的表現。至於“不盪於無法”,則可以從以下兩方面看出:第一、章法精密。如前所述,這首詞前後兩片各自可分三層,每層之間起伏變化,但意脈不亂,雖極曲折之勢,卻能一氣貫下,因而層次極清,組織極精。第二、句法渾成。本篇字字都經錘鍊。但初讀時則又好像全不經意。比如“老大逢春,情緒有誰知”,其中“誰知”二字既指感慨深沉,又說無人理解,表現力很強,讀來又十分平易。只有通讀全篇細細品味才知其妙。再如“人獨處,燕雙飛”,全不見一點斧鑿痕跡,卻是詞人精心設計的畫面。至於開頭處連用四個疊字句,渲染春光,暗寓情懷,都十分到家。結尾處於平平敘寫之後,採取擬人手法,說“花不語,笑人痴”,全篇也因之活躍飛動。這些地方,都是作者重視章法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