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及注釋
譯文
夜氣清新,塵滓皆無,月光皎潔如銀。值此良辰美景,把酒對月,須盡情享受。名利都如浮雲變幻無常,徒然勞神費力。人的一生只不過像快馬馳過縫隙,像擊石迸出一閃即滅的火花,像在夢境中短暫的經歷一樣短暫。
雖有滿腹才學,卻不被重用,無所施展。姑且借現實中的歡樂,忘掉人生的種種煩惱。何時能歸隱田園,不為國事操勞,有琴可彈,有酒可飲,賞玩山水,就足夠了。
注釋
行香子:詞牌名,又名“爇心香”。“行香”即佛教徒行道燒香,調名本此。平韻雙調小令。《詞譜》以晁補之詞為正格,六十六字,前段八句四平韻,後段八句三平韻。另有六十四字、六十八字、六十九字諸體。
塵:塵滓,細小的塵灰渣滓。
十分:古代盛酒器。形如船,內藏風帆十幅。酒滿一分則一帆舉,十分為全滿。
虛苦:徒勞,無意義的勞苦。
嘆隙中駒:感嘆人生短促, 如快馬馳過隙縫。隙中駒:語出《莊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石中火,夢中身:比喻生命短促,像擊石迸出一閃即滅的火花,像在夢境中短暫的經歷。石中火,語出北齊劉晝《新論·惜時》:“人之短生,猶如石火,炯然而過。”夢中身,語出《關尹子·四符》:“知此身如夢中身。”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是古代士人“宏才乏近用”,不被知遇的感慨。開口誰親:有話對誰說,誰是知音呢?
陶陶:無憂無慮,單純快樂的樣子。“且陶陶、樂盡天真”是其現實享樂的方式。《詩經·王風·君子陽陽》:“君子陶陶,·····其樂只且!”
鑑賞
作者首先描述了抒情環境:夜氣清新,塵滓皆無,月光皎潔如銀。此種夜的恬美,只有月明人靜之後才能感到,與日間塵世的喧囂判若兩個世界。把酒對月常是詩人的一種雅興:美酒盈樽,獨自一人,仰望長空,遐想無窮。唐代詩人李白月下獨斟時浮想翩翩,抒寫了狂放的浪漫主義激情。蘇軾正為政治紛爭所困擾,心情苦悶,因而他這時沒有“把酒問青天”也沒有“起舞弄清影”,而是嚴肅地思索人生的意義。月夜的空闊神秘,闃寂無人,正好冷靜地來思索人生,以求解脫。蘇軾以博學雄辯著稱,在詩詞里經常發表議論。此詞在描述了抒情環境之後便進入玄學思辯了。作者曾在作品中多次表達過“人生如夢”的主題思想,但在這首詞里卻表達得更明白、更集中。他想說明:人們追求名利是徒然勞神費力的,萬物在宇宙中都是短暫的,人的一生只不過是“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一樣地須臾即逝。作者為說明人生的虛無,從古代典籍里找出了三個習用的比喻。《莊子·知北游》云:“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古人將日影喻為白駒,意為人生短暫得像日影移過牆壁縫隙一樣。《文選》潘岳《河陽縣作》李善《注》引古樂府詩“鑿石見火能幾時”和白居易《對酒》的“石火光中寄此身”,亦謂人生如燧石之火。《莊子·齊物論》言人“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唐人李群玉《自遣》之“浮生暫寄夢中身”即表述莊子之意。蘇軾才華橫溢,在這首詞上片結句里令人驚佩地集中使用三個表示人生虛無的詞語,構成博喻,而且都有出處。將古人關於人生虛無之語密集一處,說明作者對這一問題是經過長期認真思索過的。上片的議論雖然不可能具體展開,卻概括集中,已達到很深的程度。下片開頭,以感嘆的語氣補足關於人生虛無的認識。
下片開頭,以感嘆的語氣補足關於人生虛無的認識。“雖抱文章,開口誰親”是古代士人“宏才乏近用”,不被知遇的感慨。蘇軾在元祐時雖受朝廷恩遇,而實際上卻無所作為,“團團如磨牛,步步踏陳跡”,加以群小攻擊,故有是感。他在心情苦悶之時,尋求著自我解脫的方法。善於從困擾、紛爭、痛苦中自我解脫,豪放達觀,這正是蘇軾人生態度的特點。他解脫的辦法是追求現實享樂,待有機會則乞身退隱。“且陶陶、樂盡天真”是其現實享樂的方式。只有經常在“陶陶”之中才似乎恢復與獲得了人的本性,忘掉了人生的種種煩惱。但最好的解脫方法膜過於遠離官場,歸隱田園。看來蘇軾還不打算立即退隱,“幾時歸去”很難逆料,而田園生活卻令人十分嚮往。彈琴,飲酒、賞玩山水,吟風弄月,閒情逸緻,這是我國文人理想的一種消極的生活方式。他們恬淡寡慾,並無奢望,只需要大自然賞賜一點便能滿足,“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就足夠了。這非常清高而富有詩意。
蘇軾是一位思想複雜和個性鮮明的作家。他在作品中既表現建功立業的積極思想,也經常流露人生虛無的消極思想。如果僅從某一作品來評價這位作家,都可能會是片面的。這首《行香子》的確表現了蘇軾思想消極的方面,但也深刻地反映了他在政治生活中的苦悶情緒,因其建功立業的宏偉抱負在封建社會是難以實現的。蘇軾從青年時代進入仕途之日起就有退隱的願望。其實他並不厭棄人生,他的退隱是有條件的,須得像古代范蠡、張良、謝安等傑出人物那樣,實現了政治抱負之後功成身退。因而“幾時歸去,作個閒人”,這就要根據政治條件而定了。事實上,他在一生的政治生涯中並未功成名遂,也就沒有實現退隱的願望,臨到晚年竟還被遠謫海南。
全詞在抒情中插入議論。人生很短暫,能做得不多,回首一看,一切都是虛無,就像偶爾掠過牆縫的陽光、又像燧石取火閃過的火花,或者是黃粱一夢中一段不切實際的經歷,都是稍縱即逝、無法真正擁有的。與其浪費生命去追求名利浮雲,不如放下一切做個閒人,對一張琴、倒一壺酒、聽溪水潺潺、看白雲飄飄,享受當下的美好自在。這是作者從生活中悟出人生認識,很有哲理意義,讀者讀後不致感到其說得枯燥。此詞是東坡詞中風格曠達的作品。
行香子詞音節流美,堪稱詞林中之佳調。 上下片領格字用去聲,領下三言三句。下片第一、二句,一般和上片平仄相同並押韻,然亦有並以仄收不押韻。東坡此詞可為定格之典範。在韻律上此詞雖不如《行香子·過七里瀨》優美,但也很不錯,尤其是“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兩段排比,很有韻律美。
人生苦短,懷才不遇,建功無望,入仕之時亦生退隱之心,這是古代文人普遍的矛盾。於是有花間的沉淪,有避世的歸隱,而蘇軾是豪放達觀之人,“且陶陶、樂盡天真”,似乎忘掉了人生的煩惱。此詞雖在一定程度上流露了作者的苦悶、消極情緒,但“且陶陶、樂盡天真”的主題,基調卻是開朗明快的。而詞中語言的暢達、音韻的和諧,正好與這一基調一致,形式與內容完美地融合起來。據宋人洪邁《容齋四筆》所記,南宋紹興初年就有人略改動蘇軾此詞,以諷刺朝廷削減給官員的額外賞賜名目,致使當局停止討論施行。可見它在宋代文人中甚為流傳,能引起一些不滿現實的士大夫的情感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