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谷北園新筍四首
籜落長竿削玉開,君看母筍是龍材。
更容一夜抽千尺,別卻池園數寸泥。
斫取青光寫楚辭,膩香春粉黑離離。
無情有恨何人見,露壓煙啼千萬枝。
家泉石眼兩三莖,曉看陰根紫脈生。
今年水曲春沙上,笛管新篁拔玉青。
古竹老梢惹碧雲,茂陵歸臥嘆清貧。
風吹千畝迎雨嘯,鳥重一枝入酒尊。
譯文及注釋
譯文
筍殼落掉後,新竹就很快地成長,像用刀把碧玉削開;你看那些健壯的大筍都是奇偉非凡之材。
它們一夜之間將會猛長一千尺,遠離竹園的數寸泥,直插雲霄,沖天而立。
颳去竹上的青皮寫下我楚辭般的詩句,白粉光潔香氣濃郁留下一行行黑字跡。
新竹無情但卻愁恨滿懷誰人能夠看見?露珠滴落似霧裡悲啼壓得千枝萬枝低。
自家庭院中泉水石縫中長著兩三根竹子,早晨在郊野間大路上見到時有竹根露出地面並有不少新筍剛剛露頭。
今年水灣邊春天的沙岸上,新竹會像青玉般地挺拔生長出來。
老竹雖老,仍矯天挺拔,梢可拂雲,而我並不大老,卻只能像家居茂陵時的司馬相如一樣,甘守清貧。
風吹竹聲時,仿佛雨嘯;而風和景明時,一小鳥栖息枝頭,其景卻可映入酒樽之中。
注釋
⑴昌谷:李賀家鄉福昌縣(今河南省宜陽縣)的昌谷,有南北二園。詩人曾有《南園》詩,此寫北園新筍,詠物言志。
⑵籜落:筍殼落掉。長竿:新竹。削玉開:形容新竹像碧玉削成似的。
⑶母筍:大筍。龍材:比喻不凡之材。
⑷更容:更應該。
⑸別卻:告別,離去。
⑹斫取句:颳去竹子的青皮,然後在上面寫詩。楚辭:代指詩歌。
⑺膩香春粉:言新竹香氣濃郁,色澤新鮮。黑離離:黑色的字跡。
⑻無情兩句:寫新竹雖無情思,卻又似有恨,在春露煙霧中獨自悲啼。此詩乃自負才華,感嘆未遇知音之意。
⑼石眼:石縫。陰根:在土中生長蔓延的竹鞭,竹筍即從鞭上生出。脈:一作“陌”。
⑽水曲:水灣。
⑾新篁(huáng):新生之竹,嫩竹。亦指新筍。笛管:指勁直的竹竿。玉青:形容新竹翠綠如碧玉。
⑿古竹:指老竹,相對新筍言之。
⒀茂陵:《史記·司馬相如傳》:“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
⒁千畝:語出《史記·貨殖列傳》:“渭川千畝竹,其人與千戶侯等。”
⒂尊:同“樽”。
賞析
其一
這是一首借物詠志的詩。詩人把新筍描繪得非常美麗。竹殼一片片剝落下來,竹筍抽節上長了,它晶瑩透碧,像是剛剛經過刻刀雕琢出來的碧玉一般。這裡的筍的形象,是經過詩人理想化、詩化了的形象。它晶潔如玉,生機勃勃,茁壯挺拔;它要掙脫殼籜的束縛,要向上生長,由於這株筍有著如此美好的姿質,所以“母筍是龍材”的讚美就不使人感到突然,而是水到渠成。
如果說上兩句主要是寫筍的外美的話,那么後兩句就是承接著上面寫筍的生長願望,進一步刻畫筍的內美。“更容”一詞的涵義很深刻,這是假設之詞,假如容許的意思。這兩句的意思是,假如容許它盡情生長,一夜之間拔節挺長千尺,它自然會脫卻塵泥而直插青雲之上。這裡就表達了新筍衝上九霄的豪情壯志,它不甘心於埋沒園泥之中的現狀。這是新筍的內美。另外,“更容”一詞的反面含意是,現在是“不容”,不能容許新筍一夜抽千尺,所以它就不可能拔地而起直上青雲。這就包含著深沉的幽怨。抱怨自然是來自他不能盡情地生長。這一層含意則從另一角度寫出了新筍的豐富的“內心世界”。
詩人把新筍刻畫得具有這般美好的形象和美好的內心,是托物詠志,這新筍就是詩人李賀。詩人李賀雖然命途多舛,遭遇坎坷,但是他沒有泯滅雄心壯志。他總希望會實現自己的拔地上青雲的志願,這首詠筍的絕句就正是他這種心情的真實寫照。
其二
這首詠物詩前兩句描述自己在竹上題詩的情景,語勢流暢而又含蘊深厚。句中的“青光”指代竹皮,同時把竹皮的顏色和光澤清楚地顯現出來:“楚辭”代指作者自己創作的歌詩。詩人從自身的生活感受聯想到屈原的遭遇,這裡因借“楚辭”含蓄地表達了鬱積心中的怨憤之情。首句短短七個字,既有動作,又有情思,蘊意十分豐富。次句運用了對比映照的手法:新竹散發出濃烈的芳香,竹節上下布滿白色粉末,顯得生機勃勃,俊美可愛;可是題詩的地方青皮剝落,墨汁淋漓,使竹的美好形象受到污損。這裡,詩人巧妙地以“膩香春粉”和“黑離離”這一對矛盾的形象,表現內心的幽憤。
後兩句著重表達怨恨的感情。“無情有恨”,似指在竹上題詩的事。詩人毀損了新竹俊美的容顏,可說是“無情”的表現,而這種“無情”乃是鬱積心中的怨憤無法抑制所致。對此,姚文燮有一段很精彩的評述:“良材未逢,將殺青以寫怨;芳姿點染,外無眷愛之情,內有沉鬱之恨。”(《昌谷集注》)詩人曾以“龍材”自負,希望自己能象新筍那樣,夜抽千尺,直上青雲,結果卻無人賞識,僻處鄉里,與竹為鄰。題詩竹上,就是為了排遣心中的怨恨。然而無情也好,有恨也好,卻無人得見,無人得知。“無情有恨何人見?”這裡用疑問句,而不用陳述句,使詩意開闔動盪,變化多姿。末句含蓄地回答了上句提出的問題,措語微婉,然而感情充沛。它極力刻畫竹的愁慘容顏:煙霧繚繞,面目難辨,恰似傷心的美人掩面而泣;而壓在竹枝竹葉上的積露,不時地向下滴落,則與哀痛者的垂淚無異。表面看起來,是在寫竹的愁苦,實則移情於物,把人的怨情變成竹的怨情,從而創造出物我相契、情景交融的動人境界來。
此詩通篇採用“比”、“興”手法,移情於物,借物抒情。有實有虛,似實而虛,似虛而實,兩者並行錯出,無可端倪,給人以玩味不盡之感。
其三
這首詩寫竹的生命力旺盛、一片生機。“家泉石眼兩三莖,曉看陰根紫陌生。”原先自家庭院中泉水石縫中長著兩三根竹子,清晨看牆外的大路旁,已竄出竹根。“紫脈”,一作“紫陌”。紫陌通常指帝都郊野的道路。李白《南都行》謂:“高樓對紫陌,甲弟連青山。”劉禹錫《戲贈看花諸君子》云:“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李賀的家鄉福昌縣在唐代東都洛陽的近郊,故其鄉間大路可稱紫陌。竹鞭的滋生能力極強,無論是岩縫、牆壁、堅硬的土塊,它都可穿過。詩中以“家泉”與“紫脈”對舉說的就是這種情況,竹鞭已從院牆底下穿過而長到牆外去了。竹鞭生長最旺盛的季節是盛夏到初秋時節,如同竹筍狀的竹鞭頭部在表土較薄的地方常竄出地面,很快又彎成弓狀,鞭頭又重新鑽入泥土中。詩人以“兩三莖”與“紫陌生”對舉,也顯示出竹的頑強,兩三莖不起眼的竹枝,很快長到牆外通衢大道上。見此情景使人不難構想:“今年水曲春沙上,笛管新篁拔玉青。”這兩句詩中所寫的情景雖非實景,卻有一定的必然性。“笛管”,言新篁之材。“玉青”,言新篁之色。繪形繪色,如在目前。
李賀本滿懷著一腔熱血和胸中成竹,但卻最終只能是飲恨而逝,他不斷地被希望和絕望所折磨著,只有靠詩歌來實現自我的存在,因此他用一種可怕的激情去創作。詩人憤懣滿懷的情緒主要表現為藝術上的精雕細琢,修飾上的疊床架屋。在這首詩中,作者字斟句酌,用“家”“石”“陰”“紫”“春”“新”等等修飾各種意象組合,縱觀全句,幾乎無一物無修飾,無一事有閒字。他把相關的意象加以古人不常聯用的字聯用,加以修飾再組合起來,綜合運用了通感、移情的寫作手法,由家泉到石眼再到竹莖,仿佛用詩句串聯起裝扮一番的意象群,不是因感而傾瀉,而是字字雕刻而來。此時作者詩中的竹子不再是單純的清雅之士,而仿佛是穿上了綺麗詭異又有異域風情的楚服的起舞人。同時,把石眼、陰根等不為竹所常用的意象與竹子相連綴,更見作者的匠心獨用,研磨之工。
其四
這首詩以司馬相如歸臥茂陵自喻,慨嘆自己家居昌谷時的清貧生活。詩的開頭兩句“古竹老梢惹碧雲,茂陵歸臥嘆清貧”,意為老竹雖老,仍矯天挺拔,梢可拂雲,而自己年紀並不大老,卻只能像家居茂陵時的司馬相如一樣,甘守清貧。“古竹”是相對新筍言之。“茂陵歸臥”,《史記·司馬相如傳》:“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司馬相如曾為孝文園令,因病免官,家居茂陵,而詩人自己也失意家居,貧困潦倒。“嘆清貧”,並不見於史書記載,但卻是詩人自己處境的生動寫照。李賀雖忝為唐王室的後裔,但一生只做過奉禮郎之類的小官,甚至因為父名的緣故,連進士考試也不能參加,與李商隱一樣“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辭官家居後更過著清貧的生活,以至兩年後在貧病中死去,一“嘆”字,感慨萬分。“風吹千畝迎雨嘯,鳥重一枝入酒樽。”這兩句寫的是另外兩種形態下的竹枝形象。其一是風吹雨嘯之中。“雨嘯”,非雨聲,而是風吹竹聲,仿佛雨嘯。這是大片竹林才有的現象,老竹葉堅硬而挺,相互碰撞,聲音清脆。竹葉也可製成葉笛,吹奏起來聲音嘹亮悅耳。千畝之竹,其情景氣魄自與“家泉石眼兩三莖”之竹不同,風吹過後聲浪如排山倒海;而風和景明之日,一小鳥栖息枝頭,其景卻可映入酒樽之中,這又是何等靜謐安閒。這情景於竹本身而言,卻道出其一個特點:堅韌,不管怎么彎曲也不易折斷。“皎皎者易污,嶠嶠者易折”,這於竹枝卻不然,它是既堅又韌,而且無畏於寒冬的風刀霜劍,而被與松柏一起稱作“歲寒三友”。
清代大畫家鄭板橋曾誇張地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古往今來,喜竹、詠竹、畫竹的騷客、丹青手是頗多的,而這組詩在眾多的詠竹佳作中也堪稱上乘。
謝太傅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