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子行
清代:永珹
君不見飛放之泊傳自元,百六十里周繚垣。紅門四辟通苑路,苑中極目皆平原。
略無高山有流水,長林迤邐豐草繁。頭鵝詐馬有餘閒,於焉較獵懸鶉貆。
勝地一從歸勝國,仁虞舊院無人識。掃除榛莽撥禁軍,曾記英公親奉敕。
官衙忽被閽寺專,豹房尚指荒丘側。太阿旁落國步難,遑問區區此疆域。
我朝龍興天下歸,千里和會尊邦畿。廢苑從茲作靈囿,豫游幾暇揚鸞旗。
雲閒八陣時閱武,風卷三驅大合圍。殷勤習勞奉家法,扈從棣萼欣交輝。
百年海戶千人守,七十二橋通澤藪。三台連峙三海深,指點團河近雙柳。
新池飲鹿間苹蒿,舊跡晾鷹存培塿。官莊分設四五家,歲納芻茭別無取。
頗見道觀雜僧廬,靈風梵雨來空虛。酒內茅山失法派,瞿曇種類尤紛如。
膏腴寬敞便飛走,大壑於牣還多魚。雨露栽培經歲月,離宮鼎足皆皇居。
詰戎大事首馬政,雁臣貢入龍媒盛。六廄超遙八駿蹄,監牧攻駒嚴禁令。
何須苜蓿與渥窪,甘草如飴水如鏡。雲錦照眼勝谷量,土壤宜之順其性。
圍場習獵凡幾回,黑頭頓覺青春催。伯仲當初我最少,今日俄攜諸季來。
更憐子侄並壯大,短衣晨夕想追陪。彎弓敢辭臂力軟,棖觸舊況增清哀。
況復從游懷杖履,自別音塵幾彈指。人間屢嘆絮酒傾,天上頻嗟玉樓起。
賞花得句能幾春,也復傷神判生死。者番經幄集群賢,只有蔡侯還到此。
臨風無限古今情,天開陸海依神京。長楊熊館詎足擬,馳騁信足豪生平。
喧笑未終感慨集,鶯蹄燕語兼蛙鳴。轉眼清和賦歸去,挑鐙且快揮毫成。
登泰山記
清代:姚鼐
泰山之陽,汶水西流;其陰,濟水東流。陽穀皆入汶,陰谷皆入濟。當其南北分者,古長城也。最高日觀峰,在長城南十五里。
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師乘風雪,歷齊河、長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長城之限,至於泰安。是月丁未,與知府朱孝純子潁由南麓登。四十五里,道皆砌石為磴,其級七千
泰山之陽,汶水西流;其陰,濟水東流。陽穀皆入汶,陰谷皆入濟。當其南北分者,古長城也。最高日觀峰,在長城南十五里。
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師乘風雪,歷齊河、長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長城之限,至於泰安。是月丁未,與知府朱孝純子潁由南麓登。四十五里,道皆砌石為磴,其級七千有餘。
泰山正南面有三谷。中谷繞泰安城下,酈道元所謂環水也。余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嶺,復循西谷,遂至其巔。古時登山,循東谷入,道有天門。東谷者,古謂之天門溪水,余所不至也。今所經中嶺及山巔崖限當道者,世皆謂之天門雲。道中迷霧冰滑,磴幾不可登。及既上,蒼山負雪,明燭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徠如畫,而半山居霧若帶然。
戊申晦,五鼓,與子穎坐日觀亭,待日出。大風揚積雪擊面。亭東自足下皆雲漫。稍見雲中白若摴蒱數十立者,山也。極天雲一線異色,須臾成五彩。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紅光,動搖承之。或曰,此東海也。回視日觀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絳皓駁色,而皆若僂。
亭西有岱祠,又有碧霞元君祠;皇帝行宮在碧霞元君祠東。是日,觀道中石刻,自唐顯慶以來,其遠古刻盡漫失。僻不當道者,皆不及往。
山多石,少土;石蒼黑色,多平方,少圜。少雜樹,多松,生石罅,皆平頂。冰雪,無瀑水,無鳥獸音跡。至日觀數里內無樹,而雪與人膝齊。
桐城姚鼐記。▲
南鄉子·為亡婦題照
清代:納蘭性德
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檐夜雨鈴。
病梅館記
清代:龔自珍
江寧之龍蟠,蘇州之鄧尉,杭州之西溪,皆產梅。或曰:“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固也。此文人畫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詔大號以繩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刪密,鋤正,以夭梅病梅為業以求錢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錢之民能以其智力為也。有以文人畫
江寧之龍蟠,蘇州之鄧尉,杭州之西溪,皆產梅。或曰:“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以疏為美,密則無態。”固也。此文人畫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詔大號以繩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刪密,鋤正,以夭梅病梅為業以求錢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錢之民能以其智力為也。有以文人畫士孤癖之隱明告鬻梅者,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以求重價,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畫士之禍之烈至此哉!
予購三百盆,皆病者,無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療之:縱之順之,毀其盆,悉埋於地,解其棕縛;以五年為期,必復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畫士,甘受詬厲,辟病梅之館以貯之。
嗚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閒田,以廣貯江寧、杭州、蘇州之病梅,窮予生之光陰以療梅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