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及注釋
譯文
回憶當年在午橋暢飲,在座的都是英雄豪傑。月光映在河面,隨水悄悄流逝,在杏花的淡淡影子裡,吹起竹笛直到天明。
二十多年的歲月仿佛一場春夢,我雖身在,回首往昔卻膽戰心驚。百無聊賴中登上小閣樓觀看新雨初睛的景致。古往今來多少歷史事跡,都讓漁人在半夜裡當歌來唱。
注釋
臨江仙:詞牌名,又稱《鴛鴦夢》、《雁後歸》、《庭院深深》。雙調,上片五句,押三平韻,三十字;下片同,共六十字。
午橋:在洛陽南面。坐中:在一起喝酒的人。
豪英:出色的人物。這兩句說:想從前在午橋橋頭飲宴,在一起喝酒的都是英雄好漢。
長溝流月:月光隨著流水悄悄地消逝。此句即杜甫《旅夜書懷》“月涌大江流”之意,謂時間如流水般逝去。去無聲:表示月亮西沉,夜深了。
疏影:稀疏的影子。這兩句說,在杏花稀疏的影子裡吹起短笛,一直歡樂到天明。
二十餘年:二十多年來的經歷(包括北宋亡國的大變亂)。堪驚:總是心戰膽跳。這兩句說,二十多年好像一場春夢,我親身經歷了亡國的變亂,自己雖然還活著,回想起來總是膽戰心驚。
新晴:新雨初晴。晴,這裡指晴夜。漁唱:打魚人編的歌兒。這三句說,百無聊賴地登上小樓,看看雨後初晴的月夜景色。古往今來多少大事,也不過讓打魚的人編作歌兒在三更半夜裡唱唱罷了。
三更:古代漏記時,自黃昏至指曉分為五刻,即五更,三更正是午夜。
賞析二
這首詞通過回憶在洛陽的遊樂來抒發作者對國家淪陷的悲痛和漂泊四方的寂寞。以對比的手法,明快的筆調,通過對舊遊生活的回憶,抒發了北宋亡國後深沉的感慨。寥寥幾筆,勾畫出來的自我形象相當豐滿。
上片憶舊。“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回想往昔在午橋橋上宴飲,在一起喝酒的人大多是英雄豪傑。用“憶”字開篇,直接了當把往事展開來。“午橋”是唐代白居易、劉禹錫、裴度吟詩唱和、舉杯相歡的地方。作者青年時期,追尋遺韻,仰慕前賢,在故鄉洛陽,與當時“豪英”一起,也在午橋宴飲聚會,把酒臨風。“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白天和朋友們在午橋暢飲,晚上圍坐在杏樹底下盡情地吹著悠揚的笛子,一直玩到天明,竟然不知道碧空的月光隨著流水靜悄悄地消失了。橋上歡歌笑語,橋下一片寧靜,以靜襯動。這三句寫景敘事,優美自然,它如同明淨澄澈的清水一樣。特別是“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兩句, “杏花”則點明在春天的夜晚,豪傑們撫琴弄笛,那情致高雅的笛聲此起彼伏。作者以初春的樹林為背景,利用明月的清輝照射在杏花枝上所撒落下來的稀疏花影,與花影下吹奏出來的悠揚笛聲,組成一幅富有空間感的恬靜、清婉、奇麗的畫面,將作者那種充滿閒情雅興的生活情景真實地反映了出來。
下片感懷。“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作者在政和三年(1113年)做官後,曾遭謫貶;特別是靖康之變,北宋淪亡,他逃到南方,飽嘗了顛沛流離、國破家亡的痛苦。殘酷的現實和往昔的一切形成鮮明的對照,很自然會有一場惡夢的感觸。這兩旬概括了這段時間裡國家和個人的激劇變化的情況。這裡,作者以飽蘸著久歷艱難和劫後餘生的血淚的筆觸,寫下這感慨深沉的詩句,發人深思,啟人遐想。經歷了國破家亡,戰事連連之後,曾在一起吟詩飲酒的豪傑們如今散落各方,九死一生,身世之感和家國之痛油然而生。接著寫道:“閒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閒登”句是說:我閒散無聊地登上小閣,觀看這雨後新晴的月色。這旬點題,寫明作此詞的時間、地點和心境。“新晴”與“長溝流月”照應,巧妙地將憶中之事與目前的處境聯繫起來,作者今昔不同的精神狀況從中得以再現。“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把國家興亡和人生的感慨都托之於漁唱,進一步表達作者內心寂寞悲涼的心情。古往今來的大事已經轉瞬即逝了,只有把它們編成歌兒的漁夫,還在那半夜三更里低聲歌唱。這是低沉的感嘆,軟弱的呻吟,無能為力的自我表白。這種看破世情、迴避現實的消極態度,從側面顯示詩人對現實的極度不滿,這是亂世懷古傷今的主題。
此詞直抒胸臆,表情達意真切感人,通過上下兩片的今昔對比,萌生對家國和人生的驚嘆與感慨,韻味深遠綿長。
創作背景
靖康之難後,宋室南渡,詞人也因之開始了流亡生涯,飽受國破家亡的痛苦,歷經顛沛流離。他在南宋都城臨安回想起青壯年時在洛陽與友人詩酒交遊的情景,不禁感嘆今昔巨變,寫下了這首詞。賞析
這首《臨江仙》詞大概是在公元1135年(宋高宗紹興五年)或1136年(紹興六年)陳與義退居青墩鎮僧舍時所作,當時作者四十六或四十七歲。陳與義是洛陽人,他追憶起二十多年前的洛陽中舊遊,那時是徽宗政和年間,當時天下太平無事,可以有游賞之樂。其後金兵南下,北宋滅亡,陳與義流離逃難,備嘗艱苦,而南宋朝廷在南遷之後,僅能自立,回憶二十多年的往事,真是百感交集。但是當他作詞以抒發此種悲慨之時,並不直抒胸臆,而且用委婉的筆調唱嘆而出(這正是作詞的要訣)。上片是追憶洛中舊遊。午橋在洛陽南,唐朝裴度有別墅在此。“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句,的確是造語“奇麗”(胡仔評語,見《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四),一種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宛然出現詞人心目中。但是這並非當前實境,而是二十多年前浩如煙海的往事再現而已。劉熙載說得好,“陳去非……《臨江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因仰承‘憶首’,府注‘一夢’,故此二句不覺豪酣轉成悵悒,所謂好在句外者也。”(《藝概》卷四)下片起句“二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涼。”一下子說到當前,兩句中包含了二十多年無限國事滄桑、知交零落之感,內容極充實,運筆也極空靈。“閒登小閣”三句,不再接上文之意進一步抒發悲嘆,而是直接去寫,作者想到國家的興衰自己的流離失所,於是看新晴,聽漁唱,將沉重悲憤的情感轉化為曠達之情。
這首詞節奏明快,渾成自然,如水到渠成,不見矯揉造作之跡。張炎稱此詞“真是自然而然”(《詞源》卷下)。然“自然”並不等於粗露淺顯,這就要求作者有更高的文學素養。彭孫遹說得好,“詞以自然為宗,但自然不從追琢中來,亦率易無味。如所云絢爛之極仍歸於平淡。……若《無住詞》之‘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自然而然者也”(《金粟詞話》)。
陳與義詞作雖少,但卻受後世推重,而且認為其特點很像蘇東坡。南宋黃升說,陳與義“詞雖不多,語意超絕,識者謂其可摩坡仙之壘也。”(《中興以來絕妙詞選》卷一)清陳廷焯也說,陳詞如《臨江仙》,“筆意超曠,逼近大蘇。”(《白雨齋詞話》卷一)陳與義填詞時是否有意模仿蘇東坡呢?從他的為人,詩作可以看出,他並不是有意模仿,而是感情的自然抒發。陳與義作詩,近法黃(庭堅)、陳(師道),遠宗杜甫,不受蘇詩影響。至於填詞,乃是他晚歲退居時的遣興之作,他以前既非專業作詞,所以很不留心當時的詞壇風氣,可見並未受其影響。譬如,自從柳永、周邦彥以來,慢詞盛行,而陳與義卻未作過一首慢詞;詞至北宋末年,專門雕飾,有矯揉造作之感,周邦彥是以“富艷精工”見稱,賀鑄亦復如是,而陳與義的詞獨是疏快自然,不假雕飾;可見陳與義填詞是獨往獨來,自行其是,自然也不會有意學蘇(東坡)的。
不過,他既然擅長作詩,晚歲填詞,運以詩法,自然也就會不謀而合,與蘇相近了。以詩法入詞,固然可以開拓內容,獨創新意,但是仍必須保持詞體本質之美,而不可以流露出直粗疏,失去詞意。蘇東坡是最先“以詩為詞”的,但是蘇詞的佳作,如《卜運算元》(缺月掛疏桐)、《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永遇樂》(明月如霜)、《洞仙歌》(冰肌玉骨)、《八聲甘州》(有情風萬里卷潮來)、《虞美人》(乳燕飛華屋)諸作,都是“如春花散空,不著跡象,使柳枝歌之,正如天風海濤之曲,中多幽咽怨斷之音”(夏敬觀手批《東坡詞》,轉引自龍榆生《唐宋名家詞選》)。評詞者不可不知此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