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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令·正是轆轤金井

清代納蘭性德

正是轆轤金井,滿砌落花紅冷。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誰省,誰省。從此簟紋燈影。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天亮了,井台上響起了轆轤聲。一夜風雨,滿階落花,凋零中透出一絲冷意。在這樣一個清晨,“我”和她驀然相逢。“我”對她一見鍾情,卻難以明了她迷離的眼波背後暗藏的心事。誰能明白?誰能明白呢?從此以後,無論是在簟席上輾轉反側、孤枕難眠之時,還是獨對孤燈、輾轉徘徊之際,我都會想念她。

注釋
①轆轤:井上汲水的工具。
②砌:台階。
③驀地:突然地。
④省(xing):明白。

賞析

小令首句點明了相遇的地點。納蘭生於深庭豪門,轆轤金井本是極常見的事物,但從詞句一開始,這一再尋常不過的井台在他心裡就不一般了。“正是”二字,托出了分量。納蘭在其它作品中也常使用“轆轤金井”這一意象,如“淅瀝暗風飄金井,乍聞風定又鐘聲,薄福薦傾城”(《憶江南》),“綠蔭簾外梧桐影,玉虎牽金井”(《虞美人》)。玉虎,轆轤也。 “滿砌落花紅冷”既渲染了轆轤金井之地的環境浪漫,又點明了相遇的時節。金井周圍的石階上層層落紅鋪砌,使人不忍踐踏,而滿地的落英又不可遏止地勾起了詞人善感的心緒。常人以落紅喻無情物,紅色本是暖色調,“落紅”便反其意而用,既是他自己寂寞闌珊的心情寫照,也是詞中所描寫的戀愛的最終必然的結局的象徵吧。最美最動人的事物鏇即就如落花飄墮,不可挽留地消逝,餘韻裊裊杳杳。

在這闌珊的暮春時節,兩人突然相逢,“驀地”是何等的驚奇,是何等的出人意表,故而這種情是突發的,不可預料的,也不可阻攔的。在古代男女授受不親的前提下,一見鍾情所帶來的衝擊無法想像。可是,戀人的心是最不可捉摸的,“心事眼波難定”,驚鴻一瞥的美好情感轉而製造了更多的內心紛擾,所以,“誰省,誰省,從此簟紋燈影”這一直轉而下的心理變化,正是剎那間的欣喜浸入了綿綿不盡的憂愁和疑惑中——對方的心思無法琢磨,未來的不可測又添上了一份恐慌,於是,深宵的青燈旁、孤枕畔,又多了一個輾轉反側的不眠人兒。

安意如的《當時只道是尋常》一書中開篇就收錄了這首詞並對其有自己的體味。書中是這樣說的,詞中最廣為人知的“相逢”要算秦少游的《鵲橋仙》的名句佳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了。至少,我一看到“相逢”這兩個字,先想到的便是少游,然後才是容若。兩闕不同風格的詞,恰如這兩個經歷際遇完全不同的男人。

這闕短小的《如夢令》像極了容若的一生,前段是滿砌落花紅冷,眼波心難定的少年風流,後半段是從此簟紋燈影的憂鬱惆悵。

因為愛情的不如意,容若的詞總是淒婉到叫人斷腸,這悽美如落花的詞章惹得後世無數多情的人愛慕不已,認為他“情深不壽”,“天妒英才”,實在是一個可憐可嘆的羅密歐。

雖然他只活了三十一年,其間又為著幾個女子纏綿悱惻地過了十一年,然而比起歷代數不勝數懷才不遇、終生顛沛的人,容若實在不算是個悲劇型的男人。作為一個男人該有的應有的,他都有了。他有一個愛他的妻子,一個仰慕他的小妾,一個至死不渝的情人,一群相濡以沫的朋友;他還有顯赫的家世,高貴的血統。他所不齒的父親為他安排了錦衣玉食的生活,讓他終生無須為生活煩憂;他自身的才華和得天獨厚的地位,使得他文運亨通仕途平順,年紀輕輕便被康熙取中做了近侍。比起名動天下卻直到三十六歲才進士及第、當官不久即屢遭貶謫、最終死在流放途中的少游,我不知道,怎么能說容若的一生是個悲劇?

悲劇是上天給了你抱負,給了你理想,給了你實現理想的才華,卻一生不給你施展完成的機會,生生折斷你的理想。心懷天下餓死孤舟的杜甫是悲劇,李白不是,有名無運的秦觀是悲劇,容若不是。更何況,即使是悲劇又豈能盡歸罪於“天意”?人難道就可以兩手一拍,聲稱自己全無責任?

容若,他只是不快樂,在錦繡叢中心境荒蕪,這是他的心境所致。痛苦並不是社會或者家庭強加給他的。社會道德和家庭責任築就的牢籠困攝住生存在世上的每一個人。意欲掙脫或是甘心承受,是屬於個人的選擇。

容若的相逢是在人間,在圍著欄桿的金井邊,落花滿階的暮春時節。少年戀人的眼波流轉,是天真無邪的初見。少游的相逢在天上,是一年一度的七夕,寬闊銀河的臨時鵲橋上,一對永生不死卻永生不得共度的夫妻,見與不見都是萬世淒涼。

可是為什麼,相逢後,人間的結局是“從此簟紋燈影”;相逢後,天上的結局卻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不快樂的原因是,少游於塵世顛沛許久遂懂得寄希望於美滿,不再執著於得到;容若萬事無缺,反而容易執著於遺憾,始終為沒有得到而愁腸難解。

在邂逅愛情的最初都會心花無涯,可是一樣相逢,後事往往截然不同。

創作背景

有的論者認為,納蘭除先後娶妻盧氏、官氏外,尚有侍妾一人名沈宛。也有的論者以為,納蘭有表妹,與之曾有婚約,後被選人宮中,但情深不泯,納蘭未人值侍衛時,曾喬裝僧人人宮探視,等等。說法不一,但皆認為作者是因為失去愛人,為表達自己的痛苦相思之情,寫下了這首詞。

賞析二

這闋短小的《如夢令》仿佛是在描繪納蘭容若的一生,前段是滿砌落花紅冷,眼波心事難定的少年風流,後半段是從此簟紋燈影的憂鬱惆悵,其意境心境吻合“如夢”二字。這首詞最耐人咀嚼思索的便是那個“冷”字,這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情境修飾語詞,而是詞人心緒最真實貼切的寫照。

首句點明了相遇的地點。轆轤金井本是深庭豪門極常見的事物,但從詞句一開始,這一尋常不過的並台在他心裡就不一般了,“正是”二字,托出了分量。“滿砌落花紅冷”既渲染了轆轤金井之地的環境浪漫,又點明了相遇的時節。金井周圍的石階上層層落紅鋪砌,使人不忍踐踏,而滿地的落英又不可遏止地勾起了詞人多愁善感的心緒。常人以落紅喻無情物,紅色本是暖色調, “落紅”便反其意而用,既反映他自己寂寞闌珊的心情,也象徵詞中所描寫的戀愛的必然結局。

暮春時節,兩人突然相逢, “驀地”是何等的驚奇,是何等的出人意料,故而這種情是突發的,不可預料的,也是不可阻攔的。“心事眼波難定”一句驚艷妙絕,寫出兩人乍相逢的驚疑竊喜,極傳神。伊人眼波橫流,媚態撩人,然而結句則筆鋒陡轉,一句“簟紋燈影”將前事化空,露出相思無用的無限惆悵,使人黯然神傷。人事的殘酷,藏在希望的背後,如此美妙的邂逅,也不過是曇花前的滿眼芳華。

這首初戀情詞極為精巧雅致,細細讀來如觀仕女圖般,字雖簡練,情卻綿密。只是幸福感過於短暫,更凸顯其相思的痛苦憂傷。

納蘭性德

納蘭性德

納蘭性德(1655-1685),滿洲人,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清代最著名詞人之一。其詩詞“納蘭詞”在清代以至整箇中國詞壇上都享有很高的聲譽,在中國文學史上也占有光采奪目的一席。他生活於滿漢融合時期,其貴族家庭興衰具有關聯於王朝國事的典型性。雖侍從帝王,卻嚮往經歷平淡。特殊的生活環境背景,加之個人的超逸才華,使其詩詞創作呈現出獨特的個性和鮮明的藝術風格。流傳至今的《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富於意境,是其眾多代表作之一。► 284篇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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