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薪行
更遭喪亂嫁不售,一生抱恨長咨嗟。
土風坐男使女立,應當門戶女出入。
十猶八九負薪歸,賣薪得錢應供給。
至老雙鬟只垂頸,野花山葉銀釵並。
筋力登危集市門,死生射利兼鹽井。
面妝首飾雜啼痕,地褊衣寒困石根。
若道巫山女粗醜,何得此有昭君村?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夔州的處女頭髮都已經斑白了,四五十歲了還沒有丈夫。
遭遇了喪亂更嫁不出去,一輩子只能留著遺憾而悲嘆。
當地的風俗是男的坐享其成而女的立地侍候,男的在屋裡當家,女的出入操勞。
女子背著柴火回來是極為常見的,賣出去的錢要供給一家生活和繳納稅務。
到老了仍然是雙鬟垂到頸部的處女打扮,野花同銀釵一起戴在頭上。
竭盡全力上山砍柴和去市場賣柴,為了謀取小利不顧生死,還要去鹽井運鹽。
她們終年勞累,面帶淚痕,衣單體寒,困居在偏僻的山腳下。
如果說巫山一帶的婦女天生粗醜,那么是不可能有王昭君的。
注釋
⑴半華:斑白,見得是老處女。四十五十:是說有的四十歲,有的五十歲。
⑵嫁不售:即嫁不出去。
⑶土風:當地風俗習慣。重男輕女,故男坐女立。此以下四句是統說一般婦女們,不專指未嫁的老處女。
⑷“應”:一作“男”,“應當門戶”:一作“應門當戶”。下即寫婦女出入操勞的事情。
⑸十猶八九:即十有八九,見得極普遍。應供給:供給一家生活及繳納苛捐雜稅。
⑹此以下四句:復承前處女而言,因未嫁,故猶結雙鬟(這是處女的標誌);因窮,故野花山葉與銀釵並插。
⑺登危:是說登高山去打柴。集市門:入市賣柴。
⑻死生射利:不顧死生的去掙點錢。負薪之外,又負鹽,所以說兼鹽井。
⑼石根:猶山根。
⑽巫山:在長江邊巫山縣(今重慶巫山)境,屬夔州。昭君:王嬙字昭君,西漢元帝時宮女,後嫁匈奴。
賞析
此詩寫出了夔州婦女的勤勞困苦,表現了詩人對她們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結句答問,正是深意所在。詩中通過對夔州一帶重男輕女風俗的描寫,表達了作者對勞動婦女的深切關懷和同情,也是杜甫一貫的憂國憂民思想的具體反映。
開頭四句並非著意寫夔州的生活習俗,而是提出了一個重大的歷史性的社會問題。《後漢書·周舉傳》指出當時的社會弊病是: “內積怨女,外有曠夫。”這在安史之亂以後的唐朝社會同樣存在。女子“上頭”後一般至十六、七歲即出嫁,而夔州女已經頭髮半自,四五十歲了,仍然是找不到丈夫的老處女,原因是她們遭逢喪亂,男丁減員,女子嫁不出。夔州處女被安史之亂葬送了青春年華,所以抱恨終生,令人嘆息。“堪咨嗟”,一作“長咨嗟”,用“堪”字是表現作者對夔州處女命運的哀憐和悲嘆,而用“長”字則是夔州處女的自怨自悒。
此詩的第二個層次,即“土風”以下二句,著重寫男尊女卑、男逸女勞的當地風俗。女子同時肩負著男人和女人的兩種義務,承受著心理和體力的雙重折磨,卻處在男人的附屬地位上。
“十有”以下八句是對夔州婦女日常生活的具體描寫,也可以說是詩的第三個層次。這一層寫得很有特色,八句之中兩兩交叉,分別寫夔州女的勞動和妝束。她們十之八九要砍柴、賣柴,換的錢來養家餬口。女子既要維持家計,又要應付官府攤派,生活的重擔全部壓在老處女的肩上。接下去兩句寫她們的服飾,頗有畫龍點睛之妙。杜甫寫的是老處女,所以她們把頭髮挽成垂頸的雙鬟。因為是處女,她們愛美的心思尚未泯滅,儘管頭髮已經半白了,上面卻插著銀釵和野花山葉等飾物。這些還只是作為鋪墊,目的是寫夔州處女的操勞之苦。滾西一帶的集市在高處,她們背著柴草拼力爬高到市集上出賣。對於“死生射利兼鹽井”句,意思是背鹽只賺得蠅頭微利,是販私鹽,是偷偷摸摸地販賣私鹽,這樣“死生射利”四字才有著落。夔州女除了負薪,還得背鹽。在唐代鹽鐵由國家專賣,販私鹽不允許,但可以多賺一點錢。她們冒著生命危險去販賣一點私鹽,並不是像大商人那樣為了屯積居奇。杜甫把史書中的“乘時射利”和“豪賈射利”改為“死生射利”,正是為了說明背鹽女子像獲取獵物一樣冒險掙錢。 “死生”二字是定性的, “射利”二字是繪形的。正因為負薪女掙扎在饑寒和死亡線上,所以她們備感生活的艱辛,揮淚度日。這是一幅多么令人心酸的圖畫。
最後二句是反詰語,用以照應全篇,意謂夔州處女老大嫁不出去,並不是因為她們長得粗醜,美貌動人的王昭君的故鄉不就是在這一帶嗎?這裡的“巫山”與宋玉《高唐賦》的巫山神女無直接關係,當指地名而言,但其中也包含著此地自古出美人的意思,從而增強了全詩的譏刺意味。
此七言古詩,在現存杜詩中系一首頗為別致、耐人尋味的風土詩。詩以貧苦的勞動婦女為題材,其描繪當時夔州一帶的農村婦女,乃具有典型之意義。杜甫對此不僅寄以深厚的同情,且在最後“若道巫山”二句中,尤針對封建統治者誣衊勞動婦女為“鹿醜”的不實之詞,理正詞嚴地予以駁斥。此在全部古典詩歌史上乃是鮮見的。詩寫土風,文字質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