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正月十三日送文安國還朝
浮世事,俱難必。人縱健,頭應白。何辭更一醉,此歡難覓。欲向佳人訴離恨,淚珠先已凝雙睫。但莫遣、新燕卻來時,音書絕。
譯文及注釋
譯文
誰說老天爺無情,老天爺懂得殷勤地挽留客人。春天到了,天氣漸漸變暖,因為什麼,早晨還飄著雪花。你如今是遇到好的機會,一定會青雲直上。我則應當告老還鄉。恐怕隔一段時間,再想舉杯共飲時,但遠隔雲山,再也無緣相會了。
這種複雜的世事,都很難斷定怎樣發展,誰能知道你我今後是怎么樣呢?即使我們今後會有舉杯共飲致使,即使兩方都還健在,但恐怕我們到那時都已白髮蒼蒼了!我們為什麼要放過這一醉方休的良機呢?這樣的摯友歡飲,實在太難尋求了。我們用不著向傾心愛慕的友人傾訴離別之苦,話未出口,雙眼已滿含淚水,睫毛上掛上了滴滴淚珠。你要來信,我要回音,魚書往還,友情永存。
注釋
⑴滿江紅:詞牌名,唐人小說《冥音錄》載曲名為《上江虹》,後改今名。柳永始填此調,雙調九十三字,上片八句四仄韻,下片十句五仄韻。
⑵文安國:文勛,宇安國,官太府寺丞。善論難劇談,工篆畫,蘇軾曾為他作《文勛篆贊》。
⑶底事:就是“何事”、“為什麼”。
⑷紆:系,結。組綬:官員系玉的絲帶。
⑸耽:沉溺,入迷。泉石:山水,這裡指歸隱之地。
⑹凝:聚集,集中。
⑺新燕:來信。
⑻音書:音訊,書信。
賞析
這是一首送別詞,題目交代了寫作緣由。詞作直抒惜別之情,委婉深摯,親切感人。
詞一開始,便寫友情難捨之意:“天豈無情?天也解、多情留客。”這是借“天氣”寫“人情”。說天也懂得多情留客,那么,人意豈不比天意更切?不言已,而言天,這是借景抒情的曲致,深婉而又自然之筆。為了說明天的”多情留客“之意,接著又一反問:”春向暖,朝來底事,尚飄輕雪?”是呀,正月裡來是新春,正月中旬,春訊已報,為什麼不早不晚,就在文安國決定還朝的時候,天一亮就飄起雪來了呢?這不分明是天也很多情地勸客莫歸嗎?話不在多,而在情衷;語不在華,而在恰切。只此兩句,便借節侯異象申足了留客之意。
但客人畢竟要如期還朝的,所以下面便轉入對友人的衷心祝願和抒發自己此刻的情懷:“君遇時來纖組授,我應老去尋泉石。”上句是實意真清而帶對時政的隱諷,下句是純粹的牢騷。不說做宮而說腰系綬帶(官員系玉的絲帶),這就把抽象的祝願具體形象化了。但說“紆組綬”得等到“遇時來”(政治昌明)方可,這就含有對時政的譏諷了。至於說自己要歸休泉石,去過隱居生活,這牢騷就更深了。詞人曾以“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自許(《沁園春·赴密州早行馬上寄子由》),這絕非說大話,而是道其真智,言其實情。但現實卻硬逼著他走,“······歸去,作個閒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行香子·靜夜無塵》)的道路。這是因現實所逼,在這送別友人之際,詞人便一吐其苦,而發出“我應歸去尋泉石”的牢騷。這裡應注意一個“應”字,“應”是忖度之詞,是坎坷中無可奈何之想,意思是除非現實逼我無路可走,我還是輕易不肯走這條“不食人間煙火”的消極道路的。雖然詞人畢竟是熱愛人民,熱愛生活,但複雜的現實又很難說不逼他走這條歸隱之路,所以接下去說:“恐異時杯酒復相思,雲山隔。”這裡應注意一個“恐”字,恐怕如何,即不願如何,此字道出了“雲山隔”非其本願。因而可以說,上闋是以送客敘友倩為主,但也有借送客而述懷的成分,而述懷中雖有“尋泉石”、“雲山隔”等想歸隱的字句,但尋繹詞旨,這些都是送別中的一些激憤之詞,牢騷之語。這是詞人那種高尚人格、進取精神與現實相矛盾的反映,是詞人“奮厲有當世志”(蘇轍《東坡先生墓志銘》)而又不得實現的變態反映。
詞雖分上下兩闋,但上下闕之間確實意脈貫通、語氣相連的。因而下闋一開頭邊說“浮世事,俱難必。人縱健,頭應白。”“浮世事,俱難必”六字寫出了“咄咄怪事出”、“人問底事無”的現實,抒發了真理難尋、直士難作、壯志難伸而又不甘苟且從流的痛苦和牢騷;而後六個字,又寫出了時光易逝、時不我待的痛切之苦,同時,它又巧妙的把話題歸回到送客勸酒的正題上來。“何辭更一醉,此歡難覓”這裡是說,老朋友,我們還是舉大杯痛飲吧!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味道,大有寧做酒中仙,不為名利客的感慨。
為了讓友人多飲幾杯,故不做悲酸語,而寫曠達情:“不用向佳人訴離恨,淚珠先已凝雙睫。”當勸別人不比痛苦之時,也正是自己心中酸楚之時,因此,詞人雖寫的是曠達之語,但實際上表現的卻是相別時共有的痛苦難捨之情。“但莫遣新燕卻來時,音書絕。”詞人非正面說,而是以反話出之,這就更充分表現了詞人對友誼的珍惜、主動、迫切感。同時,按密州的“節候”說,屬於農諺中“七九河開,八九燕來”的區域。按正常年份,正月十三,尚屬“數六九”之末,但十天之後,便屬“新燕”飛來的“八九”,詩人不說“你到京就馬上來信”,而以“新燕”云云,這就把抽象的思想變成了有時空感、形象感、有韻味的藝術語言,很是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