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山溪·自述
鑑賞
詞的上片,主要描述其居處,從中流露心境情懷。起筆自報家門,直陳心跡,態度散漫,老氣橫秋。“未老心先懶”,心懶,一種看透世情,失卻鬥爭與進擊之心的消極精神。頹莫大於心懶。然這種狀態不會是天生如此,而或是人生災厄、磨難使然。《全宋詞》收錄宋自遜詞七首,其中《晝錦堂?上李真州》,頗豪雄壯烈,有句道“恨不明朝出塞,獵獵旌旗”,“挑燈看,龍吼傳家舊劍,曾斬吳曦”,是干預與參預意識強烈的詞篇。吳曦,叛徒,開禧年間引金兵入四川、約金兵攻襄陽、求封蜀王者,後被忠義之士楊巨源等刺殺。李真州,李道傳,吳曦求宋時,他嚴拒脅降,棄官而去,後知真州等處,劾逐貪吏,頗多政績。詞以斬除叛將贊人,鼓盪著從軍報國的激壯之心。宋自遜生卒、生平不詳。李真州則1170──1217在世。另有一篇《沁園春》詞,乃宋自遜當戴石屏(1167─?)近七十年(1236左右)時的贈戴之作。那么可推知宋自遜生活在南宋覆亡前那段激烈動盪時期。大概是政治上的軟弱,使他在家國敗落的慘痛前心灰意懶。現存詞,除“上李真州”之外,似乎都洗盡凡心,超塵出世了。“何敢笑人乾祿,自知無分彈冠。只將貧賤博清閒,為取書遮老眼”(《西江月》);“名利等成狂夢寐,文章亦是閒言語”(《滿江紅?秋感》);送戴石屏《沁園春》索性說:“身外聲名,世間夢幻,萬事一酲無是非”;到這篇自述詞,則完全自樂閒曠、以麋鹿之情自賞。從他僅有的幾篇詞,從上舉詞句字裡行間,可以窺見,彈冠、乾祿、名利、文章、他都伸過手,然而在激烈鬥爭中,他落馬了,於是便後退、便跌進一無所為。這種出世的故作的瀟灑,並不能掩飾這類文人在人生之旅中、在強手與橫逆面前,軟弱退畏的無能。“壺山居士”,居士,自命清高、自謂有才情而隱居不仕者自稱。壺山,道家稱他們生活為壺中日月;傳說中道士常懸一壺,中可變化為天地日月,如世間。道家者流,“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與世無爭,生活簡慢。詞人從自號、自訴心志到下文鋪陳居處條件與處世態度,均浸染了道家的簡淡無為。
“愛學道人家”以下,統承“心懶”而來,極言日常需求的簡便。先言用物,“辦”字領起,只辦讀寫用竹几、煮茗用茶碗、憩坐用蒲團。蒲團,用蒲草編扎而成的圓形坐墊,修持者坐以修心養性。次言隱居的生活環境,買青山一角,結草屋三間,小徑通幽,清溪如帶,綠竹繞宅。這裡沒有侯門深宅的樓台廣廈、高車駟馬、酒綠燈紅,沒有煩鬧的送往迎來,沒有無聊的笙歌宴集,沒有不測而至的風雲變幻。這裡的主人可以焚香煮茗,倚竹閒吟,登山長嘯,或垂釣清溪。假如人世間沒有民族與家國利益需要去奮鬥,這種生活方式也許無可厚非。然而這正是南宋傾覆前二、三十年間,戰雲四合,血雨飄風,詞人躲進青山,不免過於冷漠,過於忘情。
下片言處世的隨和與閒吟的自在。“客來便請”,一個“便”字,既無熱情,亦不冷麵拒人於千里。抽身世外而並不與世隔阻,清高中含著通達。“若肯”二句,仍舊是待人以不即不離。正如他《西江月》所說,“世上風波任險,門前路徑須寬”,他老實道來,始終沒有斬斷與塵世關聯的尾巴;而不像另一些隱者,過分疏狂,誇張其絕俗而有悖於人情。“吟詩”二句,既應開篇“懶”字,又呼出下文“不關心”云云,是說隨意寫點文詞,吟風弄月,而決不關涉邦國民生。結末三句,是“風月任招呼”的進一步渲染。但說多了,似乎反出破綻,“不關心”反而像是並未忘懷。天公,天地造化;或另有人事所指。那么末句則是一種對於“管”者有所憤憤的譏誚。他的《西江月》說:“心無妄想夢魂安,萬事鶴長鳧短”,鶴頸長則自長,鳧脛短則自短,造化安排,一切命定,管者自管,我欲何為?聯繫他也曾那樣地想參預與投入,那么這消極里或都含著對於“管”者、統治者的無能的憤憤之音。當然字行間的這種聲響極其微弱。
全詞措語平白,疏於鍛鍊;順序而寫,無意謀篇。唯用意老實,接物通達,於世情世事並未完全忘懷,故不妨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