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賞
浮萍給人們的印象,似乎總有一種隨水現盪的不安定感。所謂“停不安處,行無定軌”,在懷才不遇的詩人眼中,便往往成了身世飄泊的象徵物。但倘若是在陽光璀璨的晴日,心境又暢悅無翳,再佇立池邊觀賞那清波綠萍,人們就會發現:浮萍也自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美好風神。建安詩人曹丕《秋胡行》(其二),就歌詠過它“寄身清波,隨風靡傾”的倩姿;晉人夏侯湛,也讚嘆過它“散圓葉以舒形,發翠綠以含縹”的容色(《浮萍賦》)。在“詞美英淨”的永明詩人劉繪筆下,它又是怎樣一種風情?
劉繪詠萍的開筆,便沾滿了喜悅、讚美之情:“可憐池內萍,葐蒀紫復青。”“可憐”即“可愛”。不過,在“可愛”之中,似乎還含有幾分惹人憐顧的柔弱之態。這便使詩人筆下的池萍,增添了某種情感色彩。“葐蒀”亦作“氛氳”,本為煙氣紛紜之貌。這裡用來為浮萍著色,表現青中帶紫的萍葉,在清波澹淡之中,恍有青紫之氣升騰,可以說是把色彩寫活了。接著的“巧隨浪開合,能逐水低平”兩句,則進一步表現浮萍的動態之美。“池”中自然不會有沸涌翻滾的大浪;這“浪”之輕細,當如風中之花的綻放和收合一樣幾無聲息。而綠萍,就站在這樣的細浪輕波上飄舞,身姿何其輕巧!當池波終於靜息之時,浮萍則輕輕從水波高處滑行而下,轉眼間已在一平如鏡的水面上凝立,又顯得何等嫻雅。這兩句描摹浮萍在水中飄、立、動、靜之態,簡直如翩翩少女的輕巧舞姿,表現了極為動人的韻致。
浮萍在詩人眼中,似乎一度幻作了飄舞於水波之上的綠衣少女。但當詩人從幻覺中清醒,它便又成了靜浮於水面的綠萍。人們常常遺憾於浮萍的“無根”,似乎嫌它“輕浮”了些;而且葉圓而細小,又無清蓮那婷婷直立的葉莖,當然更顯得缺少“操守”了。故夏侯湛在讚嘆之餘,又有“浮輕善移,勢危易盪”之語,隱隱表達了對它的貶斥之意。至於杜恕《篤論》,對它就更不客氣了:“夫萍與菱之浮,相似也。菱植根,萍隨波。是以堯舜嘆巧言亂德,仲尼惡紫之奪朱”——如此抑萍而揚菱,小小的浮萍,簡直就成了“亂德”之小人。劉繪對於前人的這類非議,大約並不贊同。故接著兩句,似乎是在為浮萍鳴不平了:“微根無所綴,細葉詎須莖?”意思是說:浮萍看似“無根”,其實還是有根的呵,只是因為太微小,你叫它怎樣連綴池底?萍之無莖,好像是一種缺憾;但對它自身來說,那萍葉本就細小,又何須非得有莖?這兩句做的是“翻案”文章,但妙在不露聲色,正與全詩清淡秀蘊的基調相諧。讀者從中聽到的,只是一聲飽含憐惜之情的輕微嘆息。最後的結句,正順著詩人的這一憐惜之情,又將眼前的浮萍幻化了:“飄泊終難測,留連如有情。”這美好的浮萍,正如孤身無依的少女,其飄泊不定的前途,是很難預測的。而今,她就在詩人身邊留連、徘徊,充滿了依依之情,仿佛在訴說不忍離去的思念,抑或是飄跡無蹤的悽苦。此情此景,與前文“巧隨浪開合,能逐水低平”的美麗輕巧形象,交相疊合,不免令讀者對這楚楚可人的綠萍,油然生出深切的愛憐和憂憫。而詩人則似乎是在用整個身心呼喚:可愛又可憐的浮萍,再莫要過那飄泊難測的生涯!請就在這清波綠池之中,寄託你風姿美好的青春。
與同時代的詩人謝朓、范雲、沈約相比,劉繪所擅長的是文辭。“至於五言之作,幾乎尺有所短”(鍾嶸《詩品》評王融、劉繪語)。往往辭采稍麗而情致嫌淺。故在當時,劉繪雖稱“後進領袖”、“麗雅有風”(《南史》),而傳世詩作卻不多。不過,當其感受真切之時,筆端亦有深情蘊蓄。這首《詠萍詩》,於動、靜、真、幻之中,寫浮萍楚楚可憐之態。清逸秀出,搖曳生情,不失為一首頗具情趣的詠物好詩。
楸樹馨香倚釣磯,斬新花蕊未應飛。
不如醉里風吹盡,可忍醒時雨打稀。
門外鸕鶿去不來,沙頭忽見眼相猜。
自今已後知人意,一日須來一百回。
無數春筍滿林生,柴門密掩斷人行。
會須上番看成竹,客至從嗔不出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