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風·豳風·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三之日於耜,四之日舉趾。同我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桑。七月鳴鵙,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八月其獲,十月隕籜。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言私其豵,獻豜於公。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戶。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農夫。
九月築場圃,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麥。嗟我農夫,我稼既同,上入執宮功。晝爾於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
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於凌陰。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
譯文及注釋
譯文
七月大火向西落,九月婦女縫寒衣。十一月北風勁吹,十二月寒氣襲人。沒有好衣沒粗衣,怎么度過這年底?正月開始修鋤犁,二月下地去耕種。帶著妻兒一同去,把飯送到向陽的土地上去,田官十分高興。
七月大火向西落,九月婦女縫寒衣。春天陽光暖融融,黃鸝婉轉唱著歌。姑娘提著深竹筐,一路沿著小道走。伸手採摘嫩桑葉,春來日子漸漸長。人來人往采白蒿,姑娘心中好傷悲,害怕要隨貴人嫁他鄉。
七月大火向西落,八月要把蘆葦割。三月修剪桑樹枝,取來鋒利的斧頭。砍掉高高長枝條,攀著細枝摘嫩桑。七月伯勞聲聲叫,八月開始把麻織。染絲有黑又有黃,我的紅色更鮮亮,獻給貴人做衣裳。
四月遠志結了籽,五月知了陣陣叫。八月田間收穫忙,十月樹上葉子落。十一月上山獵貉,獵取狐狸皮毛好,送給貴人做皮襖。十二月獵人會合,繼續操練打獵功。打到小豬歸自己,獵到大豬獻王公。
五月蚱蜢彈腿叫,六月紡織娘振翅。七月蟋蟀在田野,八月來到屋檐下。九月蟋蟀進門口,十月鑽進我床下。堵塞鼠洞熏老鼠,封好北窗糊門縫。嘆我妻兒好可憐,歲末將過新年到,遷入這屋把身安。
六月食李和葡萄,七月煮葵又煮豆。八月開始打紅棗,十月下田收稻穀。釀成春酒美又香,為了主人求長壽。七月裡面可吃瓜,八月到來摘葫蘆。九月拾起秋麻子,採摘苦菜又砍柴,養活農夫把心安。
九月修築打穀場,十月莊稼收進倉。黍稷早稻和晚稻,粟麻豆麥全入倉。嘆我農夫真辛苦,莊稼剛好收拾完,又為官家築宮室。白天要去割茅草,夜裡趕著搓繩索。趕緊上房修好屋,開春還得種百穀。
十二月鑿冰沖沖,正月搬進冰窖中。二月開初祭祖先,獻上韭菜和羊羔。九月寒來始降霜,十月清掃打穀場。兩槽美酒敬賓客,宰殺羊羔大家嘗。登上主人的廟堂,舉杯共同敬主人,齊聲高呼壽無疆。
注釋
七月流火:火(古讀huǐ),或稱大火,星名,即心宿。流,流動。每年夏曆五月,黃昏時候,這星當正南方,也就是正中和最高的位置。過了六月就偏西向下了,這就叫做“流”。
授衣:將裁製冬衣的工作交給女工。九月絲麻等事結束,所以在這時開始做冬衣。
一之日:十月以後第一個月的日子。以下二之日、三之日等仿此。為豳曆紀日法。觱(bì)發(bō):大風觸物聲。
栗烈:或作“凜冽”,形容氣寒。
褐:粗布衣。
於:猶“為”。為耜是說修理耒耜(耕田起土之具)。
趾:足。 “舉趾”是說去耕田。
饁(yè):饋送食物。畝:指田身。田耕成若干壟,高處為畝,低處為畎。田壟東西向的叫做“東畝”,南北向的叫做“南畝”。這兩句是說婦人童子往田裡送飯給耕者。
田畯(jùn):農官名,又稱農正或田大夫。
春日:指二月。載:始。陽:溫暖。
倉庚:鳥名,就是黃鶯。
懿(yì):深。
微行:小徑(桑間道)。
爰(yuán):語詞,猶“曰”。柔桑:初生的桑葉。
遲遲:天長的意思。
蘩(fán):菊科植物,即白蒿。古人用於祭祀,女子在嫁前有“教成之祭”。一說用蘩“沃”蠶子,則蠶易出,所以養蠶者需要它。其法未詳。祁祁:眾多(指采蘩者)。
公子:指國君之子。殆及公子同歸:是說怕被公子強迫帶回家去。一說指怕被女公子帶去陪嫁。
萑(huán)葦:蘆葦。八月萑葦長成,收割下來,可以做箔。
蠶月:指三月。條桑:修剪桑樹。
斨(qiāng):方孔的斧頭。
遠揚:指長得太長而高揚的枝條。
猗(yǐ):《說文》《廣雅》作“掎”,牽引。“掎桑”是用手拉著桑枝來采葉。南朝樂府詩《採桑度》云:“系條采春桑,采葉何紛紛”,似先用繩系桑然後拉著繩子采。女桑:小桑。
鵙(jú):鳥名,即伯勞。
玄:是黑而赤的顏色。玄、黃指絲織品與麻織品的染色。
朱:赤色。陽:鮮明。以上二句言染色有玄有黃有朱,而朱色尤為鮮明。
葽(yāo):植物名,今名遠志。秀葽:言遠志結實。
蜩(tiáo):蟬。
隕蘀(tuò):落葉。
貉:通“禡(mà)”。田獵者演習武事的禮叫禡祭或貉祭。於貉:言舉行貉祭。《鄭箋》:“於貉,往博貉以自為裘也。”
同:聚合,言狩獵之前聚合眾人。
纘(zuǎn):繼續。武功:指田獵。
豵(zòng):一歲小豬,這裡用來代表比較小的獸。私其豵:言小獸歸獵者私有。
豜(jiān):三歲的豬,代表大獸。大獸獻給公家。
斯螽(zhōng):蟲名,蝗類,即蚱蜢、螞蚱。舊說斯螽以兩股相切發聲,“動股”言其發出鳴聲。
莎雞:蟲名,今名紡織娘。振羽:言鼓翅發聲。
穹:窮盡,清除。窒:堵塞。穹窒:言將室內滿塞的角落搬空,搬空了才便於熏鼠。
向:朝北的窗戶。墐:用泥塗抹。貧家門扇用柴竹編成,塗泥使它不通風。
曰:《漢書》引作“聿”,語詞。改歲:是說舊年將盡,新年快到。
郁:植物名,唐棣之類。樹高五六尺,果實像李子,赤色。薁(yù):植物名,果實大如桂圓。一說為野葡萄。
菽(shū):豆的總名。
剝(pū):讀為“撲”,打。
春酒:冬天釀酒經春始成,叫做“春酒”。棗和稻都是釀酒的原料。
介:祈求。眉壽:長壽,人老眉間有豪毛,叫秀眉,所以長壽稱眉壽。
壺:葫蘆。
叔:拾。苴(jū):秋麻之籽,可以吃。
樗(chū):木名,臭椿。薪樗:言采樗木為薪。
場:是打穀的場地。圃:是菜園。春夏做菜園的地方秋冬就做成場地,所以場圃連成一詞。
納:收進穀倉。稼:古讀如“故”。禾稼:穀類通稱。
重:即“種”,是先種後熟的谷。穋(lù):即稑(lù),稑是後種先熟的谷。
禾麻菽麥:這句的“禾”是專指一種穀,即今之小米。
功:事。宮功:指建築宮室,或指室內的事。
索:動詞,指制繩。綯(táo):繩。索綯:是說打繩子。上兩句言白天取茅草,夜晚打繩子。
亟:急。乘屋:蓋屋。茅和繩都是蓋屋需用的東西。以上三句言宮功完畢後,急忙修理自己的屋子。因為播谷的工作又要開始了,不得不急。
沖沖:古讀如“沉”,鑿冰之聲。
凌:是聚集的水。陰:指藏冰之處。
蚤:讀為“爪”,取。這句是說取冰。
獻羔祭韭(jiǔ):這句是說用羔羊和韭菜祭祖。《禮記·月令》說仲春獻羔開冰,四之日正是仲春。
肅霜:猶“肅爽”,雙聲連語。這句是說九月天高氣爽。
滌場:清掃場地。這句是說十月農事完全結束,將場地打掃乾淨。一說“滌場”即“滌盪”,“十月滌盪”是說到了十月草木搖落無餘。
朋酒:兩樽酒。這句連下句是說年終燕樂。
躋(jī):登。公堂:或指公共場所,不一定是國君的朝堂。
稱:舉。兕(sì)觥(gōng):角爵。古代用獸角做的酒器。
萬:大。無疆:無窮。以上三句言升堂舉觴,祝君長壽。
鑑賞
《國風·豳風·七月》是《詩經·國風》中最長的一首詩。《毛詩序》認為它的主題是“陳后稷、先公風化之所由,致王業之艱難”;陳奐《詩毛氏傳疏》則認為是“周公遭管蔡之變而作”,兩者時間相距甚遠,似不可憑信。《漢書·地理志》云:“昔后稷封斄(lí),公劉處豳,太王徙岐,文王作酆,武王治鎬,其民有先王遺風,好稼穡,務本業,故豳詩言農桑衣食之本甚備。”據此,此篇當作於西周初期,即公劉處豳時期。
豳地在今陝西旬邑、彬縣一帶,公劉時代周之先民還是一個農業部落。《七月》反映了這個部落一年四季的勞動生活,涉及到衣食住行各個方面,它的作者當是部落中的成員,所以口吻酷肖,角度極準,從各個側面展示了當時社會的風俗畫,正如姚際恆《詩經通論》所說:“鳥語蟲鳴,革榮木實,似《月令》;婦子入室,茅綯升屋,似《風俗書》;流火寒風,似《五行志》;養老慈幼,躋堂稱觥,似庠序禮;田官染職,狩獵藏冰,祭獻執宮,似國家典制書。其中又有似採桑圖、田家樂圖、食譜、谷譜、酒經:一詩之中,無不具備,洵天下之至文也!”凡春耕、秋收、冬藏、採桑、染績、縫衣、狩獵、建房、釀酒、勞役、宴饗,無所不寫,“無體不備,有美必臻,晉唐後陶、謝、王、孟、韋、柳田家諸詩,從未臻此境界”(引同上)。這一評價,基本上符合詩中實際。
詩從七月寫起,按農事活動的順序,以平鋪直敘的手法,逐月展開各個畫面。必須注意的是詩中使用的是周曆。周曆以夏曆(今之農曆,一稱陰曆)的十一月為正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以及四、五、六月,皆與夏曆相同。“一之日”、“二之日”、“三之日”、“四之日”,即夏曆的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蠶月”,即夏曆的三月。皮錫瑞《經學通論》云:“此詩言月者皆夏正,言一、二、三、四之日皆周正,改其名不改其實。”戴震《毛鄭詩考證》亦指出:周時雖改為周正(以農曆十一月為正月歲首),但民間農事仍沿用夏曆。這些說法,都是讀者理解此詩時序的重要依據。
首章以鳥瞰式的手法,概括了勞動者全年的生活,一下子把讀者帶進那個悽苦艱辛的歲月。同時它也為以後各章奠定了基調,提示了總綱。朱熹《詩集傳》云:“此章前段言衣之始,後段言食之始。二章至五章,終前段之意。六章至八章,終後段之意。”在結構上如此安排,確是相當嚴謹。所謂“衣之始”、“食之始”,實際上指農業社會中耕與織兩大主要事項。這兩項是貫穿全篇的主線。首章是說九月里婦女“桑麻之事已畢,始可為衣”。十一月以後便進入朔風凜冽的冬天,農夫們連粗布衣衫也沒有一件,怎么能度過年關,故而發出“何以卒歲”的哀嘆。可是春天一到,他們又整理農具到田裡耕作。老婆孩子則到田頭送飯,田官見他們勞動很賣力,不由得面露喜色。民間詩人以粗線條勾勒了一個框架,當時社會生活的整體風貌已呈現在讀者面前。以後各章便從各個側面、各個局部進行較為細緻的刻畫。
詩的二、三章情調逐漸昂揚,色調逐漸鮮明。明媚的春光照著田野,鶯聲嚦嚦。背著筐兒的婦女,結伴兒沿著田間小路去採桑。她們的勞動似乎很愉快,但心中不免懷有隱憂:“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首章“田唆至喜”,只是以輕輕的一筆點到了當時社會的階級關係,這裡便慢慢地加以展開。“公子”,論者多謂豳公之子。豳公占有大批土地和農奴,他的兒子們對農家美貌女子也享有與其“同歸”的特權。這裡似乎讓讀者看到漢樂府《秋胡行》和《陌上桑》的影子,雖然那是千年以後的事,但生活中的規律往往也會出現某些相似的地方。姑娘們的美貌使她們擔心人身的不自由;姑娘們的靈巧和智慧,也使她們擔心勞動果實為他人所占有:“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她們織出五顏六色的絲綢,都成了公子身上的衣裳。這又使讀者想起了宋人張俞的《蠶婦》詩:“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四、五兩章雖從“衣之始”一條線發展而來,但亦有發展變化。“秀葽”、“鳴蜩”,帶有起興之意,下文重點寫狩獵。他們打下的狐狸,要“為公子裘”;他們打下的大豬,要貢獻給豳公,自己只能留下小的吃。這裡再一次描寫了當時的階級關係。五章著重寫昆蟲以反映季節的變化,由蟋蟀依人寫到寒之將至,筆墨工細,繪影繪聲,饒有詩意。《詩集傳》云:“斯螽、莎雞、蟋蟀,一物隨時變化而異其名。動股,始躍而以股鳴也。振羽,能飛而以翅鳴也。”詠物之作,如此細膩,令人驚嘆。“穹窒熏鼠”以下四句,寫農家打掃室內,準備過冬,在結構上“亦以終首章前段禦寒之意”。
六、七、八章,承“食之始”一條線而來,好像一組連續的電影鏡頭,表現了農家樸素而安詳的生活:六、七月里他們“食郁(郁李)及薁”、“亨(烹)葵(葵菜)及菽(豆子)”。七、八月里,他們打棗子,割葫蘆。十月里收下稻穀,釀製春酒,給老人祝壽。可是糧食剛剛進倉,又得給老爺們營造公房,與上面所寫的自己的居室的破爛簡陋適成鮮明對比。“築場圃”、“納禾稼”,寫一年農事的最後完成。正如《詩集傳》引呂氏所云:“此章(第七章)終始農事,以極憂勤艱難之意。”
到了最後一章,也就是第八章,詩人用較愉快的筆調描寫了這個村落宴飲稱觴的盛況。一般論者以為農夫既這么辛苦,上頭又有田官監督、公子剝削,到了年終,不可能有條件有資格“躋彼公堂,稱彼兕觥”。其實社會是複雜的,即使在封建社會的中期,農民年終時也相互邀飲,如宋代秦觀《田居四首》所寫:“田家重農隙,翁嫗相邀迓。班坐釃酒醪,一行三四謝。”陸游《游山西村》詩也說:“莫笑田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七月》所寫上古社會的西周村落生活,農閒之時,舉酒慶賀,也是情理中事。
中國古代詩歌一向以抒情詩為主,敘事詩較少。這首詩卻以敘事為主,在敘事中寫景抒情,形象鮮明,詩意濃郁。通過詩中人物娓娓動聽的敘述,又真實地展示了當時的勞動場面、生活圖景和各種人物的面貌,以及農夫與公家的相互關係,構成了西周早期社會一幅男耕女織的風俗畫。《詩經》的表現手法有賦、比、興三種,這首詩正是採用賦體,“敷陳其事”、“隨物賦形”,反映了生活的真實。讀者仔細吟誦其中任何一章,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七月》是西周初年豳地(在今陝西旬邑縣、邠縣一帶)的奴隸所做的詩歌。可能是因詩長,年代久遠,有某些錯簡的地方,但基本次序還是清楚的。
全詩八章,每章各十一句,基本上是按季節的先後,逐年逐月地來寫男女奴隸們的勞動和生活的。這首詩按時序敘事,很象是一首農曆詩,類似後世民歌中的四季調或十二月歌。但由於它所敘述的內容反映了當時奴隸們一年到頭的繁重勞動和無衣無食的悲慘境遇,所以應把它看作是反剝削反壓迫的詩篇。
第一章總括全詩,從歲寒寫到春耕開始。七月火星向下降行,八月將裁製冬衣的工作交給婦女們去做,以備御冬。十一月天氣寒冷了,北風颳在物體上,發出觱發的聲響。十二月寒風“栗烈”,是一年最冷的時刻。而我們這些奴隸沒有禦寒的衣服,真不知如何過冬。好不容易熬到寒冬過去了,正月里我們開始修理農具。二月里舉足下田,開始耕種。壯夫們在田裡幹著重活,女人和小孩們則承擔著送飯的任務。看著我們這樣賣力的勞動,那些奴隸主派來的農官感到很高興。
第二章,寫婦女們的採桑勞動。春天來了,開始暖和了,黃鶯兒歡快地歌唱著。婦女們挎著深筐子,沿著桑間的小路,去採摘飼蠶用的嫩桑葉。春天晝長,婦女們辛勤地工作了很久,碩果纍纍,采了很多的桑葉。可是,婦女們突然悲傷起來了,因為她們看見貴族公子正朝這邊走來,害怕被擄去而遭凌辱。末句反映了當時貴族蠻橫的真實情況。
第三章,寫婦女們的蠶桑紡織之事,並指出這是為貴族階級做衣裳用的。蠶月即三月,三月開始修剪桑枝,拿起斧子,砍去那些遠揚的枝條,然後攀枝再採摘些柔嫩的桑葉。七月伯勞鳥咕咕地叫著,仿佛在告訴人們後半年開始了,於是,八月里婦女們就動手紡織了。紡織品染著不同的顏色,有黑紅色的,有黃色的,而最鮮亮的是朱紅色的。可惜這些都不是為自己,而是為貴族公子作衣裳用的。
第四章,寫農事既畢,奴隸們還是為統治者獵取野獸。四月里遠志結子了,五月里蟬兒鳴唱著。八月里作物開始收成,十月樹木紛紛落葉。十一月開始出外射獵,以取狐貉皮來給公子做冬衣。十二月聲勢更浩大,集合起眾人繼續田獵。射得的獵物,小獸歸奴隸們所有,大獸得獻給統治者。
第五章,寫一年將盡,奴隸們為自己收拾屋子準備過冬。五月里蝗蟲動股起飛,六月里紡織娘鼓翅發聲。蟋蟀由野入檐,由檐入戶,由戶入床下,鳴聲愈來愈近,而天也愈來愈冷了。這時把屋裡所有的空隙都堵好,然後用煙燻老鼠,把它趕出屋裡;再把朝北的窗子堵上,把門縫用泥塗上,以防寒冷的北風。感嘆我們和老婆孩子,往往農忙時就露宿在場上,到了冬日,天寒事畢,才正式回到房屋裡來。
第六章,寫奴隸們除農業外,還得從事各種副業勞動,以供統治者享用。同時,七月里還得採摘瓜類,八月里收取葫蘆,九月里拾取芝麻,把這些都交給統治者。農奴們不夠吃,只得用柴火煮些苦菜來養活自己。
第七章,寫奴隸們農事完畢,還要為統治者修蓋房屋。九月里修好打糧場,十月里納糧入倉庫。不論是先熟的作物,還是後熟的作物,是穀類,還是麻類,都得聚集起來送進貴族的倉庫。收完莊稼之後,就去為貴族們修理住宅。白天去割茅草,晚上用此來搓繩子。等到替貴族們把住宅修好了,奴隸們又快到了春播的時候了。
第八章,寫一年辛苦之後,還要大辦酒宴,為統治者慶賀祝壽。十二月去鑿冰,正月里藏入冰窖,以供來年夏天統治者消暑之用。等到農事已畢,打穀場已清掃乾淨,就大殺羔羊,大辦酒宴,還得舉著酒杯,登上公堂,高呼統治者萬壽無疆。
《七月》這首長詩,向我們展示了一幅古代奴隸社會階級壓迫的圖畫。男女奴隸們一年到頭無休止的勞動,結果都被貴族們剝奪得一乾二淨。讀著這悲歌式的詩篇,我們眼前仿佛出現了一位被壓迫的老年奴隸,面對面地向人們敘說著自己的生活境況,傾訴著血淚斑斑的歷史。他對於自家和鄰居們年復一年繁重勞動,苦難生活,傾訴得那么周全,那么悲切,雖然不敢流露出強烈的憤懣感情,但在傾訴中不時地夾雜著怨嘆和悲哀,用活生生的事實來揭露奴隸主的罪惡和殘酷。這些奴隸們雖然暫時懾於奴隸主的淫威,精神呈現出麻木狀態,但總有一天他們會怒吼起來,把積壓在胸中的憤懣象火山似的噴泄出來。
此詩語言樸實無華,完全是用鋪敘的手法寫成的。
全篇圍繞著一個“苦”字,按照季節的先後,從年初寫到年終,從種田養蠶寫到打獵鑿冰,反映了一年四季多層次的工作面和高強度的勞動。語詞淒切清苦,仿佛是在哭吟著一部沉重的歷史。但值得我們熟加體味的是,這首詩的哀哀訴苦的同時,也表現了一定的清醒的階級意識。“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我朱孔陽,為公子裳,”“取彼狐狸,為公子裘。”“獻豣於公”,“上入執宮功”等,都表現了奴隸們對貴族不勞而食、蠻橫霸道的疑惑和暗恨。在表現階級壓迫時,詩篇還採用了對比的描寫來昭示,比如:奴隸們在辛勤勞動,而“田畯至喜”,苦與樂的對比;奴隸們無衣無褐,卻在為“公子裳”,“為公子裘”,冷與暖的對比;“言私其豵,獻豣於公,”少與多的對比等,這種描寫,是在有意識地揭示階級壓迫的不平等。另外,詩篇善於抓住各種物候的特徵,來表現節令的演變,使全詩充滿了自然風光和強烈的鄉土氣秘。特別是第五章:“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用昆蟲的鳴叫和蟋蟀的避寒遷徙,非常形象地表現了季節變遷的過程。這幾句沒有一個“寒”字,但卻讓我們感受到天氣在一天天地變冷,以至於寒氣逼人了。這種手法在《七月》中套用得很普遍,再如:“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用風聲的愈演愈烈來顯示季候的愈加寒冷,也很形象生動.
賞析
豳地在今陝西旬邑、彬縣一帶,公劉時代周之先民還是一個農業部落。《豳風·七月》反映了這個部落一年四季的勞動生活,涉及到衣食住行各個方面,它的作者當是部落中的成員,所以口吻酷肖,角度極準,從各個側面展示了當時社會的風俗畫,凡春耕、秋收、冬藏、採桑、染績、縫衣、狩獵、建房、釀酒、勞役、宴饗,無所不寫。
詩從七月寫起,按農事活動的順序,以平鋪直敘的手法,逐月展開各個畫面。詩中使用的是周曆。周曆以夏曆(今之農曆,一稱陰曆)的十一月為正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以及四、五、六月,皆與夏曆相同。“一之日”、“二之日”、“三之日”、“四之日”,即夏曆的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蠶月”,即夏曆的三月。戴震《毛鄭詩考證》指出:周時雖改為周正(以農曆十一月為正月歲首),但民間農事仍沿用夏曆。
首章以鳥瞰式的手法,概括了勞動者全年的生活,向讀者展示了那個悽苦艱辛的歲月。同時它也為以後各章奠定了基調,提示了總綱。朱熹《詩集傳》云:“此章前段言衣之始,後段言食之始。二章至五章,終前段之意。六章至八章,終後段之意。”在結構上如此安排,確是相當嚴謹。所謂“衣之始”、“食之始”,實際上指農業社會中耕與織兩大主要事項。這兩項是貫穿全篇的主線。首章是說九月里婦女“桑麻之事已畢,始可為衣”。十一月以後便進入朔風凜冽的冬天,農夫們連粗布衣衫也沒有一件,怎么能度過年關,故而發出“何以卒歲”的哀嘆。可是春天一到,他們又整理農具到田裡耕作。老婆孩子則到田頭送飯,田官見他們勞動很賣力,不由得面露喜色。民間詩人以粗線條勾勒了一個框架,當時社會生活的整體風貌已呈現在讀者面前。以後各章便從各個側面、各個局部進行較為細緻的刻畫。
詩的二、三章情調逐漸昂揚,色調逐漸鮮明。明媚的春光照著田野,鶯聲嚦嚦。背著筐兒的婦女,結伴兒沿著田間小路去採桑。她們的勞動似乎很愉快,但心中不免懷有隱憂:“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首章“田唆至喜”,只是以輕輕的一筆點到了當時社會的階級關係,這裡便慢慢地加以展開。“公子”,論者多謂豳公之子。豳公占有大批土地和農奴,他的兒子們對農家美貌女子也享有與其“同歸”的特權。漢樂府《秋胡行》和《陌上桑》詩中似乎有這樣的影子,雖然那是千年以後的事,但生活中的規律往往也會出現某些相似的地方。姑娘們的美貌使她們擔心人身的不自由;姑娘們的靈巧和智慧,也使她們擔心勞動果實為他人所占有:“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她們織出五顏六色的絲綢,都成了公子身上的衣裳,正如宋人張俞的《蠶婦》詩所說:“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四、五兩章雖從“衣之始”一條線發展而來,但亦有發展變化。“秀葽”、“鳴蜩”,帶有起興之意,下文重點寫狩獵。他們打下的狐狸,要“為公子裘”;他們打下的大豬,要貢獻給豳公,自己只能留下小的吃。這裡再一次描寫了當時的階級關係。五章著重寫昆蟲以反映季節的變化,由蟋蟀依人寫到寒之將至,筆墨工細,繪影繪聲,饒有詩意。《詩集傳》云:“斯螽、莎雞、蟋蟀,一物隨時變化而異其名。動股,始躍而以股鳴也。振羽,能飛而以翅鳴也。”詠物之作,如此細膩,令人驚嘆。“穹窒熏鼠”以下四句,寫農家打掃室內,準備過冬,在結構上“亦以終首章前段禦寒之意”。
六、七、八章,承“食之始”一條線而來,好像一組連續的電影鏡頭,表現了農家樸素而安詳的生活:六、七月里他們“食郁(郁李)及薁”、“亨(烹)葵(葵菜)及菽(豆子)”。七、八月里,他們打棗子,割葫蘆。十月里收下稻穀,釀製春酒,給老人祝壽。可是糧食剛剛進倉,又得給老爺們營造公房,與上面所寫的自己的居室的破爛簡陋適成鮮明對比。“築場圃”、“納禾稼”,寫一年農事的最後完成。正如《詩集傳》引呂氏所云:“此章(第七章)終始農事,以極憂勤艱難之意。”
到了最後一章,也就是第八章,詩人用較愉快的筆調描寫了這個村落宴飲稱觴的盛況。一般論者以為農夫既這么辛苦,上頭又有田官監督、公子剝削,到了年終,不可能有條件有資格“躋彼公堂,稱彼兕觥”。其實社會是複雜的,即使在封建社會的中期,農民年終時也相互邀飲,如宋代秦觀《田居四首》所寫:“田家重農隙,翁嫗相邀迓。班坐釃酒醪,一行三四謝。”陸游《游山西村》詩也說:“莫笑田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豳風·七月》所寫上古社會的西周村落生活,農閒之時,舉酒慶賀,也是情理中事。
中國古代詩歌一向以抒情詩為主,敘事詩較少。這首詩卻以敘事為主,在敘事中寫景抒情,形象鮮明,詩意濃郁。通過詩中人物娓娓動聽的敘述,又真實地展示了當時的勞動場面、生活圖景和各種人物的面貌,以及農夫與公家的相互關係,構成了西周早期社會一幅男耕女織的風俗畫。《詩經》的表現手法有賦、比、興三種,這首詩正是採用賦體,“敷陳其事”、“隨物賦形”,反映了生活的真實。
創作背景
《國風·豳風·七月》是《詩經·國風》中最長的一首詩。漢書·地理志》云:“昔后稷封斄,公劉處豳,太王徙岐,文王作酆,武王治鎬,其民有先王遺風,好稼穡,務本業,故豳詩言農桑衣食之本甚備。”據此,此篇當作於西周初期,即公劉處豳時期。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無寐。上慎旃哉,猶來!無棄!
陟彼岡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上慎旃哉,猶來!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