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馬聽·鳳枕鸞帷
而今漸行漸遠,漸覺雖悔難追。漫寄消寄息,終久奚為。也擬重論繾綣,爭奈翻覆思維。縱再會,只恐恩情,難似當時。
譯文及注釋
譯文
鳳枕鸞帷的甜蜜夫妻生活,歷經兩三年,相親相愛如魚得水般和諧。良辰美景,給她深厚的情愛,盡她所有的心愿,無不依隨她。奈何她放縱性情太甚了點。每當閒著無事之時便煩悶愁苦,將往事萬回千度反覆思考,怎么也不忍心分離。
而今越來越和她遠離了,漸漸感覺到,雖然很後悔與她分離,卻已很難挽回。徒然這樣寄來書信,縱然長久不懈又有什麼意義?也曾打算再續前緣,但是沒辦法,經反覆思考,縱然和她再相會,只恐怕她對我的愛情,難以如當初那么完美了。
注釋
⑴駐馬聽:詞牌名,柳永自製曲,《樂章集》注“林鐘商調”。雙調九十四字,上片十句六平韻,下片九句四平韻。
⑵鳳枕鸞(luán)帷:指男女恩愛相處。鳳枕,繡著鳳凰的枕頭。韋莊 《江城子·恩重嬌多情易傷》:“緩揭繡衾抽皓腕,移鳳枕,枕潘郎 。”鸞帷,繡著鸞鳳的帷帳。
⑶良天好景:即“良辰美景”,此處指夫妻恩愛的時光。
⑷無非:無一不是。依隨:順從,聽從。
⑸恣:放縱。性靈:性情。元稹《有鳥》:“有鳥有鳥毛似鶴,行步雖遲性靈惡。”忒煞:太甚。些兒:少許,一點點。
⑹孜煎:愁苦,憂煩。柳永 《法曲獻仙音·追想秦樓心事》:“記取盟言,少孜煎、賸好將息。”
⑺千度:千回,千遍。極言次數多。庾信《夢入堂內》:“畫眉千度拭,梳頭百遍撩。”
⑻漫:徒然。寄消寄息:即寄音信。
⑼奚為:何為,沒有辦法。
⑽重(chóng)論(lún):重新選擇。繾(qiǎn)綣(quǎn):形容感情深厚、難捨難分。白居易《寄元九》:“豈是貪衣食,感君心繾綣。”
⑾爭奈:怎奈。張先《百媚娘·珠闕五雲仙子》:“樂事也知存後會,爭奈眼前心裡?”思維:思考。
創作背景
此詞具體創作年份暫不可考。然柳永詞的最大特點在於寫實,詞中有句“而今漸行漸遠”,說明此詞寫於遠遊途中。詞中還有“鳳枕鸞帷。二三載,如魚似水相知”三句,說明柳永此次遠遊在其婚後“二三載”。賞析
自宋以來,不少正統詞論家指責柳永的俗詞,因為這些“淫冶謳歌之曲”不合封建社會道德和正統文人的審美趣味,所以歷代詞選很少收錄這類詞。其實只要不具藝術偏見,仔細研讀柳永俗詞便不難發現,它是很有思想意義和藝術水平的。正如這首《駐馬聽》,它是柳永詞中專寫男女別離相思的一篇,通篇既不寫景,也不敘事,完全擺脫了即景傳情和因物興感的俗套,採用直言的方式來抒情。全詞寫得直率明快、真情洋溢、深摯感人。
整首詞採用線型的結構,按照情節的順序從頭寫起,層次清晰。上片純屬憶舊。“鳳枕鸞帷”三句是寫詞人沉溺於往日甜蜜愛情生活的回憶里。這段幸福的生活雖只有“二三載”,在整個人生旅程中是短暫的,卻因兩心相照,“如魚似水”般的和諧而令人難忘。“良天好景”三句承上而來,寫出了詞人為留住這份戀情而小心盡意的情態,一“良”一“好”,寫出了相聚時光的美好;一“深”一“多”,寫出了自己對妻子的愛戀情深。“奈何伊”三句轉而寫女子的性情和驕縱,這又是緊承上一層意思而來,正因為詞人的“盡意依隨”,才使得妻子放縱恣肆,撒嬌任性,有時簡直無法忍受。接下來,“無事孜煎”三句,重筆渲染相戀雙方時時因瑣事而生糾葛,但終因情意綿綿不忍分離。“怎忍”二字寫出了詞人依依不捨的情態,”分離“二字又為下片寫離別後相思之情做鋪墊。這一串直言不諱的回憶,平中見奇,層次井然,章法分合有序,給人以曳生姿的美感。
詞的下片轉而傷今。“而今漸行漸遠”二句,緊承上片而意脈不斷,一個“而今”便將全詞由憶舊轉為傷今。“遠”字加大了空間與情感的距離,三個“漸”字,以細膩的筆觸極為準確地變現了詞人漸行漸遠,愈加難以抑制對所愛的相思之情,“雖悔難追”則寫出了懊悔輕別而又已然分別的矛盾和無奈。這兩句雖只有十二字,卻交代了詞人此刻的處境、心情,含蘊深厚。根據這種情形,即使寄去訊息,終究也是白費。分別的雙方固然可以飛雁傳書,但接下來詞人卻否定了這種做法,“漫寄消寄息,終久奚為”,分別用了“漫”、“奚為”等詞,委婉地道出了唯有相聚方能解相思之苦。“訊息”兩字分用,是一種修辭方法。“也擬重論繾綣”承接上句,直寫自己有意和妻子複合,已不再似前句那般委婉。“爭奈翻覆思維”寫詞人反覆思考,“爭奈”錶轉折,“翻覆思維”為下文作鋪墊,說明詞人接下來的話並不是隨後一說,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縱再會,只恐恩情,難似當時”,這幾句喪氣話,表面看來有點煞風景,但實際是一個久經憂患者對人情世故的清醒認識,是情感和哲理的巧妙結合。
柳永的這首詞在寫法上頗具特色,同是思慕愛人,“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國風·秦風·蒹葭》)是含蓄的寫法,“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國風·周南·關雎》)是直露的寫法。柳永的這首詞就是“輾轉反側”式的,而且更加賦化,更加直露,更加一覽無遺。寫盡了他對所愛的種種相思。他和前人寫男子思戀反托女子口吻,且要藉助高遠意象,如李白《玉階怨》“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不同,也和同時代的詞人,只是點到為止,隨即便藉助深邃的景語宕開,如晏殊《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不同,他只以自己的口吻直露地抒情,一泄無餘,一吐為快。
而今漸行漸遠,漸覺雖悔難追。漫寄消寄息,終久奚為。也擬重論繾綣,爭奈翻覆思維。縱再會,只恐恩情,難似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