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篇
明代:何景明
長安月,離離出海嶠。遙見層城隱半輪,漸看阿閣銜初照。
瀲灩黃金波,團圓白玉盤。青天流景披紅蕊,白露含輝汎紫蘭。
紫蘭紅蕊西風起,九衢夾道秋如水。錦幌高褰香霧開,瑣闈斜映輕霞舉。
霧沉霞落天宇開,萬戶千門月明里。月明皎皎陌東西,柏寢岧嶢望不迷。
侯家台榭光先滿,戚里笙歌影乍低。濯濯芙蓉生玉沼,娟娟楊柳覆金堤。
鳳凰樓上吹簫女,蟋蟀堂中織錦妻。別有深宮閉深院,年年歲歲愁相見。
金屋螢流長信階,綺櫳燕入昭陽殿。趙女通宵侍御床,班姬此夕悲團扇。
秋來明月照金微,榆黃沙白路逶迤。征夫塞上憐行影,少婦窗前想畫眉。
上林鴻雁書中恨,北地關山笛里悲。書中笛里空相憶,幾見盈虧淚沾臆。
紅閨貌減落春華,玉門腸斷逢秋色。春華秋色遞如流,東家怨女上妝樓。
流蘇帳捲初安鏡,翡翠簾開自上鉤。河邊織女期七夕,天上嫦娥奈九秋。
七夕風濤還可渡,九秋霜露迥生愁。九秋七夕須臾易,盛年一去真堪惜。
可憐揚彩入羅幃,可憐流素凝瑤席。未作當壚賣酒人,難邀隔座援琴客。
客心對此嘆蹉跎,烏鵲南飛可奈何。江頭商婦移船待,湖上佳人挾瑟歌。
此時憑闌垂玉箸,此時滅燭斂青蛾。玉箸青蛾苦緘怨,緘怨含情不能吐。
麗色春妍桃李蹊,遲輝晚媚菖蒲浦。與君相思在二八,與君相期在三五。
空持夜被貼鴛鴦,空持暖玉擎鸚鵡。青衫泣掩琵琶弦,銀屏忍對箜篌語。
箜篌再彈月已微,穿廊入闥靄斜輝。歸心日遠大刀折,極目天涯破鏡飛。
何景明
何景明(1483~1521)字仲默,號白坡,又號大復山人,信陽溮河區人。明弘治十五年(1502)進士,授中書舍人。正德初,宦官劉瑾擅權,何景明謝病歸。劉瑾誅,官復原職。官至陝西提學副使。為“前七子”之一,與李夢陽並稱文壇領袖。其詩取法漢唐,一些詩作頗有現實內容。有《大復集》。► 1632篇詩文
外科醫生
明代:江盈科
有醫者, 自稱善外科。一裨將陣回,中流矢,深入膜,延使治。乃持并州剪,剪去矢管,跪而請酬。裨將曰:“鏃在膜內須亟治。”醫曰:“此內科之事,不意並責我。”裨將曰:“嗚呼,世直有如是欺詐之徒。”
賣柑者言
明代:劉基
杭有賣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潰。出之燁然,玉質而金色。置於市,賈十倍,人爭鬻之。
予貿得其一,剖之,如有煙撲口鼻,視其中,則乾若敗絮。予怪而問之曰:“若所市於人者,將以實籩豆,奉祭祀,供賓客乎?將炫外以惑愚瞽也?甚矣哉,為欺也!”
賣者笑曰:“吾業是
杭有賣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潰。出之燁然,玉質而金色。置於市,賈十倍,人爭鬻之。
予貿得其一,剖之,如有煙撲口鼻,視其中,則乾若敗絮。予怪而問之曰:“若所市於人者,將以實籩豆,奉祭祀,供賓客乎?將炫外以惑愚瞽也?甚矣哉,為欺也!”
賣者笑曰:“吾業是有年矣,吾賴是以食吾軀。吾售之,人取之,未嘗有言,而獨不足子所乎?世之為欺者不寡矣,而獨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
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孫、吳之略耶? 峨大冠、 拖長紳者,昂昂乎廟堂之器也,果能建伊、皋之業耶?盜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廩粟而不知恥。觀其坐高堂,騎大馬,醉醇醴而飫肥鮮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
予默默無以應。退而思其言,類東方生滑稽之流。豈其憤世疾邪者耶?而托於柑以諷耶? ▲
送東陽馬生序
明代:宋濂
余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以是人多以書假余,余因得遍觀群書。既加冠,益慕聖賢之道 。又患無碩師名人與游,嘗趨百里外,從鄉之先達執經叩問。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填其室,未嘗稍降辭色。
余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以是人多以書假余,余因得遍觀群書。既加冠,益慕聖賢之道 。又患無碩師名人與游,嘗趨百里外,從鄉之先達執經叩問。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填其室,未嘗稍降辭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俟其欣悅,則又請焉。故余雖愚,卒獲有所聞。
當余之從師也,負篋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窮冬烈風,大雪深數尺,足膚皸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勁不能動,媵人持湯沃灌,以衾擁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日再食,無鮮肥滋味之享。同捨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余則縕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艷意,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蓋余之勤且艱若此。 今雖耄老,未有所成,猶幸預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寵光,綴公卿之後,日侍坐備顧問,四海亦謬稱其氏名,況才之過於余者乎?
今諸生學於太學,縣官日有廩稍之供,父母歲有裘葛之遺,無凍餒之患矣;坐大廈之下而誦詩書,無奔走之勞矣;有司業、博士為之師,未有問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書,皆集於此,不必若余之手錄,假諸人而後見也。其業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質之卑,則心不若余之專耳,豈他人之過哉?
東陽馬生君則,在太學已二年,流輩甚稱其賢。余朝京師,生以鄉人子謁余,撰長書以為贄,辭甚暢達。與之論辨,言和而色夷。自謂少時用心於學甚勞,是可謂善學者矣。其將歸見其親也,余故道為學之難以告之。謂余勉鄉人以學者,余之志也;詆我夸際遇之盛而驕鄉人者,豈知予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