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趙價人姻丈仿漸江畫冊二首
清代:夏孫桐
解組中年事耦耕,猶傳雅操在廷評。經籯簡貴存風尚,畫筆精嚴見性情。
惜墨偶然留枕秘,瓣香直欲此僧清。瓶廬心折因高義,不獨縑毫重老成。
夏孫桐
宇閏枝,晚號閏庵。出身書香世家。光緒壬午舉人,壬辰進士,翰林院編修。戊戌、癸卯兩充會試同考官,庚子、辛丑簡任四川、廣東鄉試副主考。丁末,出任浙江湖州知府。民國初,夏應聘入都,纂修清史稿。徐世昌輯清儒學案、晚晴簃詩匯,夏孫桐曾主其事。夏是近代著名詞人,著有悔龕詞。詩作有觀所尚齋詩存。享年八十五歲(一八五七—一九四二)。► 482篇詩文
促織
清代:蒲松齡
宣德間,宮中尚促織之戲,歲征民間。此物故非西產;有華陰令欲媚上官,以一頭進,試使斗而才,因責常供。令以責之里正。市中遊俠兒得佳者籠養之,昂其直,居為奇貨。里胥猾黠,假此科斂丁口,每責一頭,輒傾數家之產。
邑有成名者,操童子業,久不售。為人迂訥,遂為猾胥報充里正役,百計營
宣德間,宮中尚促織之戲,歲征民間。此物故非西產;有華陰令欲媚上官,以一頭進,試使斗而才,因責常供。令以責之里正。市中遊俠兒得佳者籠養之,昂其直,居為奇貨。里胥猾黠,假此科斂丁口,每責一頭,輒傾數家之產。
邑有成名者,操童子業,久不售。為人迂訥,遂為猾胥報充里正役,百計營謀不能脫。不終歲,薄產累盡。會征促織,成不敢斂戶口,而又無所賠償,憂悶欲死。妻曰:“死何裨益?不如自行搜覓,冀有萬一之得。”成然之。早出暮歸,提竹筒絲籠,於敗堵叢草處,探石發穴,靡計不施,迄無濟。即捕得三兩頭,又劣弱不中於款。宰嚴限追比,旬余,杖至百,兩股間膿血流離,並蟲亦不能行捉矣。轉側床頭,惟思自盡。
時村中來一駝背巫,能以神卜。成妻具資詣問。見紅女白婆,填塞門戶。入其舍,則密室垂簾,簾外設香幾。問者爇香於鼎,再拜。巫從旁望空代祝,唇吻翕闢,不知何詞。各各竦立以聽。少間,簾內擲一紙出,即道人意中事,無毫髮爽。成妻納錢案上,焚拜如前人。食頃,簾動,片紙拋落。拾視之,非字而畫:中繪殿閣,類蘭若。後小山下,怪石亂臥,針針叢棘,青麻頭伏焉。旁一蟆,若將跳舞。展玩不可曉。然睹促織,隱中胸懷。折藏之,歸以示成。
成反覆自念,得無教我獵蟲所耶?細瞻景狀,與村東大佛閣真逼似。乃強起扶杖,執圖詣寺後,有古陵蔚起。循陵而走,見蹲石鱗鱗,儼然類畫。遂於蒿萊中側聽徐行,似尋針芥。而心目耳力俱窮,絕無蹤響。冥搜未已,一癩頭蟆猝然躍去。成益愕,急逐趁之,蟆入草間。躡跡披求,見有蟲伏棘根。遽撲之,入石穴中。掭以尖草,不出;以筒水灌之,始出,狀極俊健。逐而得之。審視,巨身修尾,青項金翅。大喜,籠歸,舉家慶賀,雖連城拱璧不啻也。上於盆而養之,蟹白栗黃,備極護愛,留待限期,以塞官責。
成有子九歲,窺父不在,竊發盆。蟲躍擲徑出,迅不可捉。及撲入手,已股落腹裂,斯須就斃。兒懼,啼告母。母聞之,面色灰死,大驚曰:“業根,死期至矣!而翁歸,自與汝復算耳!”兒涕而出。
未幾,成歸,聞妻言,如被冰雪。怒索兒,兒渺然不知所往。既得其屍於井,因而化怒為悲,搶呼欲絕。夫妻向隅,茅舍無煙,相對默然,不復聊賴。日將暮,取兒藁葬。近撫之,氣息惙然。喜置榻上,半夜復甦。夫妻心稍慰,但蟋蟀籠虛,顧之則氣斷聲吞,亦不敢復究兒。自昏達曙,目不交睫。東曦既駕,僵臥長愁。忽聞門外蟲鳴,驚起覘視,蟲宛然尚在。喜而捕之,一鳴輒躍去,行且速。覆之以掌,虛若無物;手裁舉,則又超忽而躍。急趨之,折過牆隅,迷其所在。徘徊四顧,見蟲伏壁上。審諦之,短小,黑赤色,頓非前物。成以其小,劣之。惟彷徨瞻顧,尋所逐者。壁上小蟲忽躍落襟袖間,視之,形若土狗,梅花翅,方首,長脛,意似良。喜而收之。將獻公堂,惴惴恐不當意,思試之斗以覘之。
村中少年好事者馴養一蟲,自名“蟹殼青”,日與子弟角,無不勝。欲居之以為利,而高其直,亦無售者。徑造廬訪成,視成所蓄,掩口胡盧而笑。因出己蟲,納比籠中。成視之,龐然修偉,自增慚怍,不敢與較。少年固強之。顧念蓄劣物終無所用,不如拼博一笑,因合納斗盆。小蟲伏不動,蠢若木雞。少年又大笑。試以豬鬣毛撩撥蟲須,仍不動。少年又笑。屢撩之,蟲暴怒,直奔,遂相騰擊,振奮作聲。俄見小蟲躍起,張尾伸須,直齕敵領。少年大駭,急解令休止。蟲翹然矜鳴,似報主知。成大喜。方共瞻玩,一雞瞥來,徑進以啄。成駭立愕呼,幸啄不中,蟲躍去尺有咫。雞健進,逐逼之,蟲已在爪下矣。成倉猝莫知所救,頓足失色。鏇見雞伸頸擺撲,臨視,則蟲集冠上,力叮不釋。成益驚喜,掇置籠中。
翼日進宰,宰見其小,怒訶成。成述其異,宰不信。試與他蟲斗,蟲盡靡。又試之雞,果如成言。乃賞成,獻諸撫軍。撫軍大悅,以金籠進上,細疏其能。既入宮中,舉天下所貢蝴蝶、螳螂、油利撻、青絲額一切異狀遍試之,無出其右者。每聞琴瑟之聲,則應節而舞。益奇之。上大嘉悅,詔賜撫臣名馬衣緞。撫軍不忘所自,無何,宰以卓異聞,宰悅,免成役。又囑學使俾入邑庠。後歲余,成子精神復舊,自言身化促織,輕捷善斗,今始蘇耳。撫軍亦厚賚成。不數歲,田百頃,樓閣萬椽,牛羊蹄躈各千計;一出門,裘馬過世家焉。
異史氏曰:“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過此已忘;而奉行者即為定例。加以官貪吏虐,民日貼婦賣兒,更無休止。故天子一跬步,皆關民命,不可忽也。獨是成氏子以蠹貧,以促織富,裘馬揚揚。當其為里正、受撲責時,豈意其至此哉?天將以酬長厚者,遂使撫臣、令尹,並受促織恩蔭。聞之:一人飛升,仙及雞犬。信夫!”▲
河中石獸
清代:紀昀
滄州南一寺臨河乾,山門圮於河,二石獸並沉焉。閱十餘歲,僧募金重修,求二石獸於水中,竟不可得,以為順流下矣。棹數小舟,曳鐵鈀,尋十餘里無跡。
一講學家設帳寺中,聞之笑曰:“爾輩不能究物理。是非木杮,豈能為暴漲攜之去?乃石性堅重,沙性鬆浮,湮於沙上,漸沉漸深耳。沿河求之,不
滄州南一寺臨河乾,山門圮於河,二石獸並沉焉。閱十餘歲,僧募金重修,求二石獸於水中,竟不可得,以為順流下矣。棹數小舟,曳鐵鈀,尋十餘里無跡。
一講學家設帳寺中,聞之笑曰:“爾輩不能究物理。是非木杮,豈能為暴漲攜之去?乃石性堅重,沙性鬆浮,湮於沙上,漸沉漸深耳。沿河求之,不亦顛乎?”眾服為確論。
一老河兵聞之,又笑曰:“凡河中失石,當求之於上流。蓋石性堅重,沙性鬆浮,水不能沖石,其反激之力,必於石下迎水處齧沙為坎穴,漸激漸深,至石之半,石必倒擲坎穴中。如是再齧,石又再轉。轉轉不已,遂反溯流逆上矣。求之下流,固顛;求之地中,不更顛乎?”如其言,果得於數里外。然則天下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據理臆斷歟?(轉轉 一作:再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