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岡竹樓記
宋代:王禹偁
黃岡之地多竹,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去其節,用代陶瓦。比屋皆然,以其價廉而工省也。
子城西北隅,雉堞圮毀,蓁莽荒穢,因作小樓二間,與月波樓通。遠吞山光,平挹江瀨,幽闃遼夐,不可具狀。夏宜急雨,有瀑布聲;冬宜密雪,有碎玉聲。宜鼓琴,琴調虛暢;宜詠詩,詩韻清絕;宜圍棋,子聲
黃岡之地多竹,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去其節,用代陶瓦。比屋皆然,以其價廉而工省也。
子城西北隅,雉堞圮毀,蓁莽荒穢,因作小樓二間,與月波樓通。遠吞山光,平挹江瀨,幽闃遼夐,不可具狀。夏宜急雨,有瀑布聲;冬宜密雪,有碎玉聲。宜鼓琴,琴調虛暢;宜詠詩,詩韻清絕;宜圍棋,子聲丁丁然;宜投壺,矢聲錚錚然;皆竹樓之所助也。
公退之暇,被鶴氅衣,戴華陽巾,手執《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慮。江山之外,第見風帆沙鳥,煙雲竹樹而已。待其酒力醒,茶煙歇,送夕陽,迎素月,亦謫居之勝概也。彼齊雲、落星,高則高矣;井幹、麗譙,華則華矣;止於貯妓女,藏歌舞,非騷人之事,吾所不取。
吾聞竹工云:“竹之為瓦,僅十稔;若重覆之,得二十稔。”噫!吾以至道乙未歲,自翰林出滁上,丙申,移廣陵;丁酉又入西掖;戊戌歲除日,新舊歲之交,即除夕。有齊安之命;己亥閏三月到郡。四年之間,奔走不暇;未知明年又在何處,豈懼竹樓之易朽乎!幸後之人與我同志,嗣而葺之,庶斯樓之不朽也!
鹹平二年八月十五日記。 ▲
愚溪詩序
唐代:柳宗元
灌水之陽有溪焉,東流入於瀟水。或曰:冉氏嘗居也,故姓是溪為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謂之染溪。予以愚觸罪,謫瀟水上。愛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絕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士之居者,猶齗齗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為愚溪。
愚溪之上,買小丘,為愚
灌水之陽有溪焉,東流入於瀟水。或曰:冉氏嘗居也,故姓是溪為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謂之染溪。予以愚觸罪,謫瀟水上。愛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絕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士之居者,猶齗齗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為愚溪。
愚溪之上,買小丘,為愚丘。自愚丘東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買居之,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蓋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為愚溝。遂負土累石,塞其隘,為愚池。愚池之東為愚堂。其南為愚亭。池之中為愚島。嘉木異石錯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予故,鹹以愚辱焉。
夫水,智者樂也。今是溪獨見辱於愚,何哉?蓋其流甚下,不可以溉灌。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淺狹,蛟龍不屑,不能興雲雨,無以利世,而適類於予,然則雖辱而愚之,可也。
寧武子“邦無道則愚”,智而為愚者也;顏子“終日不違如愚”,睿而為愚者也。皆不得為真愚。今予遭有道而違於理,悖於事,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則天下莫能爭是溪,予得專而名焉。
溪雖莫利於世,而善鑒萬類,清瑩秀澈,鏘鳴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予雖不合於俗,亦頗以文墨自慰,漱滌萬物,牢籠百態,而無所避之。以愚辭歌愚溪,則茫然而不違,昏然而同歸,超鴻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於是作《八愚詩》,紀於溪石上。 ▲
蘇秦以連橫說秦
先秦:佚名
蘇秦始將連橫說秦惠王曰:“大王之國,西有巴、蜀、漢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東有餚、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戰車萬乘,奮擊百萬,沃野千里,蓄積饒多,地勢形便,此所謂天府,天下之雄國也。以大王之賢,士民之眾,車騎之用,兵法之教,可以並諸侯,吞天下,稱帝而治。願大王少留意
蘇秦始將連橫說秦惠王曰:“大王之國,西有巴、蜀、漢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東有餚、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戰車萬乘,奮擊百萬,沃野千里,蓄積饒多,地勢形便,此所謂天府,天下之雄國也。以大王之賢,士民之眾,車騎之用,兵法之教,可以並諸侯,吞天下,稱帝而治。願大王少留意,臣請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聞之:毛羽不豐滿者,不可以高飛,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誅罰,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順者不可以煩大臣。今先生儼然不遠千里而庭教之,願以異日。”
蘇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農伐補遂,黃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堯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齊桓任戰而伯天下。由此觀之,惡有不戰者乎?古者使車轂擊馳,言語相結,天下為一,約從連橫,兵革不藏。文士並飭,諸侯亂惑,萬端俱起,不可勝理。科條既備,民多偽態,書策稠濁,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無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辯言偉服,戰攻不息,繁稱文辭,天下不治。舌弊耳聾,不見成功,行義約信,天下不親。於是乃廢文任武,厚養死士,綴甲厲兵,效勝於戰場。夫徒處而致利,安坐而廣地,雖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賢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勢不能。故以戰續之,寬則兩軍相攻,迫則杖戟相橦,然後可建大功。是故兵勝於外,義強於內,威立於上,民服於下。今欲並天下,凌萬乘,詘敵國,制海內,子元元,臣諸侯,非兵不可。今不嗣主,忽於至道,皆惛於教,亂於治,迷於言,惑於語,沈於辯,溺於辭。以此論之,王固不能行也。”
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弊,黃金百斤盡,資用乏絕,去秦而歸,羸縢履蹻,負書擔橐,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狀有愧色。歸至家,妻不下紝,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蘇秦喟嘆曰:“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父母不以我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發書,陳篋數十,得太公陰符之謀,伏而誦之,簡練以為揣摩。讀書欲睡,引錐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說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說當世之君矣。”
於是乃摩燕烏集闕,見說趙王於華屋之下,抵掌而談,趙王大悅,封為武安君。受相印,革車百乘,錦繡千純,白璧百雙,黃金萬溢,以隨其後,約從散橫以抑強秦,故蘇秦相於趙而關不通。
當此之時,天下之大,萬民之眾,王侯之威,謀臣之權,皆欲決蘇秦之策。不費斗糧,未煩一兵,未戰一士,未絕一弦,未折一矢,諸侯相親,賢於兄弟。夫賢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從,故曰:式於政不式於勇;式於廊廟之內,不式於四境之外。當秦之隆,黃金萬溢為用,轉轂連騎,炫熿於道,山東之國從風而服,使趙大重。且夫蘇秦,特窮巷掘門桑戶棬樞之士耳,伏軾撙銜,橫歷天下,廷說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
將說楚王,路過洛陽,父母聞之,清宮除道,張樂設飲,郊迎三十里。妻側目而視,傾耳而聽。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謝。蘇秦曰:“嫂何前倨而後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蘇秦曰:“嗟乎!貧窮則父母不子,富貴則親戚畏懼。人生世上,勢位富厚,蓋可忽乎哉?”▲
長按識別二維碼
關注詩詞秀
右溪記
唐代:元結
道州城西百餘步,有小溪。南流數十步,合營溪。水抵兩岸,悉皆怪石,欹嵌盤曲,不可名狀。清流觸石,洄懸激注;佳木異竹,垂陰相蔭。
此溪若在山野之上,則宜逸民退士之所游處;在人間,則可為都邑之勝境,靜者之林亭。而置州以來,無人賞愛;徘徊溪上,為之悵然。乃疏鑿蕪穢,俾為亭宇;植
道州城西百餘步,有小溪。南流數十步,合營溪。水抵兩岸,悉皆怪石,欹嵌盤曲,不可名狀。清流觸石,洄懸激注;佳木異竹,垂陰相蔭。
此溪若在山野之上,則宜逸民退士之所游處;在人間,則可為都邑之勝境,靜者之林亭。而置州以來,無人賞愛;徘徊溪上,為之悵然。乃疏鑿蕪穢,俾為亭宇;植松與桂,兼之香草,以裨形勝。為溪在州右,遂命之曰右溪。刻銘石上,彰示來者。▲
子虛賦
兩漢:司馬相如
楚使子虛使於齊,王悉發車騎,與使者出田。田罷,子虛過奼烏有先生,亡是公在焉。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田樂乎?”子虛曰:“樂。”“獲多乎?”曰:“少。”“然則何樂?”對曰:“仆樂齊王之欲夸仆以車騎之眾,而仆對以雲夢之事也。”曰:“可得聞乎?”
子虛曰:“可。王車駕千乘,
楚使子虛使於齊,王悉發車騎,與使者出田。田罷,子虛過奼烏有先生,亡是公在焉。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田樂乎?”子虛曰:“樂。”“獲多乎?”曰:“少。”“然則何樂?”對曰:“仆樂齊王之欲夸仆以車騎之眾,而仆對以雲夢之事也。”曰:“可得聞乎?”
子虛曰:“可。王車駕千乘,選徒萬騎,田于海濱。列卒滿澤,罘罔彌山,掩兔轔鹿,射麇腳麟。騖於鹽浦,割鮮染輪。射中獲多,矜而自功。顧謂仆曰:‘楚亦有平原廣澤遊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孰與寡人乎?’仆下車對曰:‘臣,楚國之鄙人也,幸得宿衛十有餘年,時從出遊,游於後園,覽於有無,然猶未能遍睹也,又焉足以言其外澤者乎!’齊王曰:‘雖然,略以子之所聞見而言之。’
“仆對曰:‘唯唯。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餘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耳者,名曰云夢。雲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茀郁,隆崇嵂崒;岑崟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乾青雲;罷池陂陀,下屬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錫碧金銀,眾色炫耀,照爛龍鱗。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瑉琨吾,瑊玏玄厲,碝石碔玞。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芎藭昌蒲,茳蘺麋蕪,諸柘巴苴。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陁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則生葴菥苞荔,薛莎青薠。其卑濕則生藏莨蒹葭,東薔雕胡,蓮藕觚盧、菴閭軒於,眾物居之,不可勝圖。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芙蓉菱華,內隱鉅石白沙。其中則有神龜蛟鼉,瑇瑁鱉黿。其北則有陰林:其樹楩柟豫章,桂椒木蘭,櫱離朱楊,樝梨梬栗,橘柚芬芳;其上則有鵷雛孔鸞,騰遠射干;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
‘於是乃使剸諸之倫,手格此獸。楚王乃駕馴駁之駟,乘雕玉之輿。靡魚須之橈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將之雄戟,左烏號之雕弓,右夏服之勁箭。陽子驂乘,纖阿為御,案節未舒,即陵狡獸。蹴蛩蛩,轔距虛,軼野馬,轊陶駼,乘遺風,射游騏。倏眒倩浰,雷動猋至,星流霆擊。弓不虛發,中必決眥,洞胸達腋,絕乎心繫。獲若雨獸,揜草蔽地。於是楚王乃弭節俳徊,翱翔容與。覽乎陰林,觀壯士之暴怒,與猛獸之恐懼。徼郄受詘,殫睹眾物之變態。
‘於是鄭女曼姬,被阿緆,揄紵縞,雜纖羅,垂霧縠。襞積褰縐,郁橈溪谷。衯衯裶裶,揚袘戌削,蜚纖垂髾。扶與猗靡,噏呷萃蔡。下摩蘭蕙,上拂羽蓋。錯翡翠之威蕤,繆繞玉綏。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於是乃相與獠於蕙圃,媻珊郣窣,上乎金堤。揜翡翠,射鵕鸃。微矰出,孅繳施。弋白鵠,連鴐鵝。雙鶬下,玄鶴加。怠而後發,游於清池。浮文鷁,揚旌栧。張翠帷,建羽蓋。罔瑇瑁,鉤紫貝。摐金鼓,吹鳴籟。榜人歌,聲流喝。水蟲駭,波鴻沸。湧泉起,奔揚會。礧石相擊,硠硠礚礚,若雷霆之聲,聞乎數百里之外。將息獠者,擊靈鼓,起烽燧。車按行,騎就隊。纚乎淫淫,般乎裔裔。
‘於是楚王乃登雲陽之台,怕乎無為,澹乎自持,勺藥之和,具而後御之。不若大王終日馳騁,曾不下輿,脟割輪焠,自以為娛。臣竊觀之,齊殆不如。’於是齊王默然無以應仆也。”
烏有先生曰:“是何言之過也!足下不遠千里,來貺齊國,王悉發境內之士,而備車騎之眾,與使者出畋,乃欲勠力致獲,以娛左右,何名為夸哉!問楚地之有無者,願聞大國之風烈,先生之餘論也。今足下不稱楚王之德厚,而盛推雲夢以為高,奢言淫樂而顯侈靡,竊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國之美也。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章君惡、傷私義,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於齊而累於楚矣。且齊東陼鉅海,南有琅邪;觀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諸;邪與肅慎為鄰,右以湯谷為界。秋田乎青丘,彷徨乎海外。吞若雲夢者八九於其胸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儻瑰偉,異方殊類,珍怪鳥獸,萬端鱗崪充牣其中,不可勝記。禹不能名,卨不能計。然在諸侯之位,不敢言遊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是以王辭不復,何為無以應哉!”▲
滄浪亭記
宋代:蘇舜欽
予以罪廢,無所歸。扁舟吳中,始僦舍以處。時盛夏蒸燠,土居皆褊狹,不能出氣,思得高爽虛辟之地,以舒所懷,不可得也。
一日過郡學,東顧草樹郁然,崇阜廣水,不類乎城中。並水得微徑於雜花修竹之間。東趨數百步,有棄地,縱廣合五六十尋,三向皆水也。槓之南,其地益闊,旁無民居,左右
予以罪廢,無所歸。扁舟吳中,始僦舍以處。時盛夏蒸燠,土居皆褊狹,不能出氣,思得高爽虛辟之地,以舒所懷,不可得也。
一日過郡學,東顧草樹郁然,崇阜廣水,不類乎城中。並水得微徑於雜花修竹之間。東趨數百步,有棄地,縱廣合五六十尋,三向皆水也。槓之南,其地益闊,旁無民居,左右皆林木相虧蔽。訪諸舊老,雲錢氏有國,近戚孫承右之池館也。坳隆勝勢,遺意尚存。予愛而徘徊,遂以錢四萬得之,構亭北碕,號‘滄浪’焉。前竹後水,水之陽又竹,無窮極。澄川翠乾,光影會合於軒戶之間,尤與風月為相宜。予時榜小舟,幅巾以往,至則洒然忘其歸。觴而浩歌,踞而仰嘯,野老不至,魚鳥共樂。形骸既適則神不煩,觀聽無邪則道以明;返思向之汩汩榮辱之場,日與錙銖利害相磨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
噫!人固動物耳。情橫於內而性伏,必外寓於物而後遣。寓久則溺,以為當然;非勝是而易之,則悲而不開。惟仕宦溺人為至深。古之才哲君子,有一失而至於死者多矣,是未知所以自勝之道。予既廢而獲斯境,安於沖曠,不與眾驅,因之復能乎內外失得之原,沃然有得,笑閔萬古。尚未能忘其所寓目,用是以為勝焉! ▲
詩詞秀
秀出好詩詞
石碏諫寵州吁
先秦:左丘明
衛莊公娶於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美而無子,衛人所為賦《碩人》也。又娶於陳,曰厲媯。生孝伯,蚤死。其娣戴媯生桓公,莊姜以為己子。
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寵而好兵,公弗禁,莊姜惡之。
石碏諫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驕奢淫佚,所自邪也。四
衛莊公娶於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美而無子,衛人所為賦《碩人》也。又娶於陳,曰厲媯。生孝伯,蚤死。其娣戴媯生桓公,莊姜以為己子。
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寵而好兵,公弗禁,莊姜惡之。
石碏諫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驕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祿過也。將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猶未也,階之為禍。夫寵而不驕,驕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鮮矣。且夫賤妨貴,少陵長,遠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所謂六逆也。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去順效逆,所以速禍也。君人者,將禍是[通“事”]務去,而速之,無乃不可乎?”弗聽。
其子厚與州吁游,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
宮之奇諫假道
先秦:左丘明
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
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翫。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
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
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 。大
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
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翫。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
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
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 。大伯不從,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勛在王室,藏於盟府。將虢是滅,何愛於虞!且虞能親於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逼乎?親以寵逼,猶尚害之,況以國乎?”
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據我。”
對曰:“臣聞之,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則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
弗聽,許晉使。
宮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
八月甲午,晉侯圍上陽,問於卜偃曰:“吾其濟乎?”
對曰:“克之。”
公曰:“何時?”
對曰:“童謠曰:‘丙之晨,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鶉之賁賁,天策燉燉,火中成軍,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是時也。”
冬,十二月丙子朔,晉滅虢,虢公醜奔京師。師還,館於虞,遂襲虞,滅之,執虞公.及其大夫井伯,從媵秦穆姬。而修虞祀,且歸其職貢於王,故書曰:“晉人執虞公。”罪虞公,言易也。 ▲
潮州韓文公廟碑
宋代:蘇軾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故申、呂自岳降,傅說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是氣也,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辯。是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故申、呂自岳降,傅說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是氣也,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辯。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嶽,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
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並起,歷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蓋三百年於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此豈非參天地,關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
蓋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雲,而不能回憲宗之惑;能馴鱷魚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鎛、李逢吉之謗;能信於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於朝廷之上。蓋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
始潮人未知學,公命進士趙德為之師。自是潮之士,皆篤於文行,延及齊民,至於今,號稱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飲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禱焉。而廟在刺史公堂之後,民以出入為艱。前太守欲請諸朝作新廟,不果。元佑五年,朝散郎王君滌來守是邦。凡所以養士治民者,一以公為師。民既悅服,則出令曰:“願新公廟者,聽!”民歡趨之,卜地於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廟成。
或曰:“公去國萬里,而謫於潮,不能一歲而歸。沒而有知,其不眷戀於潮也,審矣。”軾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無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獨信之深,思之至,焄蒿悽愴,若或見之。譬如鑿井得泉,而曰水專在是,豈理也哉?”元豐七年,詔拜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韓文公之廟。”潮人請書其事於石,因作詩以遺之,使歌以祀公。其辭曰:“公昔騎龍白雲鄉,手抉雲漢分天章,天孫為織雲錦裳。飄然乘風來帝旁,下與濁世掃秕糠。西遊鹹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參翱翔,汗流籍、湜走且僵,滅沒倒影不能望。作書抵佛譏君王,要觀南海窺衡湘,歷舜九嶷吊英、皇。祝融先驅海若藏,約束蛟鱷如驅羊。鈞天無人帝悲傷,謳吟下招遣巫陽。犦牲雞卜羞我觴,於粲荔丹與蕉黃。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發下大荒。” ▲
原毀
唐代:韓愈
古之君子,其責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輕以約。重以周,故不怠;輕以約,故人樂為善。
聞古之人有舜者,其為人也,仁義人也。求其所以為舜者,責於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聞古之人有周公者,其為人也,多才與藝人也。求其
古之君子,其責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輕以約。重以周,故不怠;輕以約,故人樂為善。
聞古之人有舜者,其為人也,仁義人也。求其所以為舜者,責於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聞古之人有周公者,其為人也,多才與藝人也。求其所以為周公者,責於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聖人也,後世無及焉;周公,大聖人也,後世無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責於身者重以周乎!其於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為藝人矣。”取其一,不責其二;即其新,不究其舊:恐恐然惟懼其人之不得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藝易能也,其於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於人者輕以約乎?
今之君子則不然。其責人也詳,其待己也廉。詳,故人難於為善;廉,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於人,內以欺於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
其於人也,曰:“彼雖能是,其人不足稱也;彼雖善是,其用不足稱也。”舉其一,不計其十;究其舊,不圖其新:恐恐然惟懼其人之有聞也。是不亦責於人者已詳乎?
夫是之謂不以眾人待其身,而以聖人望於人,吾未見其尊己也。
雖然,為是者,有本有原,怠與忌之謂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嘗試之矣,嘗試語於眾曰:“某良士,某良士。”其應者,必其人之與也;不然,則其所疏遠不與同其利者也;不然,則其畏也。不若是,強者必怒於言,懦者必怒於色矣。又嘗語於眾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應者,必其人之與也,不然,則其所疏遠不與同其利者也,不然,則其畏也。不若是,強者必說於言,懦者必說於色矣。
是故事修而謗興,德高而毀來。嗚呼!士之處此世,而望名譽之光,道德之行,難已!
將有作於上者,得吾說而存之,其國家可幾而理歟! ▲
詩詞秀
關注教你賞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