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唯恐緘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則鄉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
故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
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唯恐緘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則鄉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
故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餘里。闔四竟之內,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閭、鄉、曲者,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邪?並與其聖知之法而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專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並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
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逢斬,比干剖,萇弘胣,子胥靡。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問於跖曰:“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聖人生而大盜起。掊擊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
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跖也。為之斗斛以量之,則並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並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而信之,則並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並與仁義而竊之。
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故逐於大盜、揭諸侯、竊仁義並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鉞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盜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故絕聖棄知,大盜乃止;擿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樸鄙;掊斗折衡,而民不爭;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毀絕鉤繩而棄規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含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
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則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楊、墨、師曠、工倕、離朱、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亂天下者也,法之所無用也。
子獨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犧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曰:“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趣之,則內棄其親,而外棄其主之事;足跡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乎千里之外,則是上好知之過也。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
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畢、弋、機變之知多,則鳥亂於上矣;鉤餌、罔罟、罾笱之知多,則魚亂於水矣;削格、羅落、罝罘之知多,則獸亂於澤矣;知詐漸毒、頡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辯矣。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於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爍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惴耎之蟲,肖翹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種種之民,而悅夫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悅夫啍啍之意,啍啍已亂天下矣!▲
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無縱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柔遠能邇,以定我王。
民亦勞止,汔可小休。惠此中國,以為民逑。無縱詭隨,以謹惛怓。式遏寇虐,無俾民憂。無棄爾勞,以為王休。
民亦勞止,汔可小息。惠此京師,以綏四國。無縱詭隨,以謹罔極
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無縱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柔遠能邇,以定我王。
民亦勞止,汔可小休。惠此中國,以為民逑。無縱詭隨,以謹惛怓。式遏寇虐,無俾民憂。無棄爾勞,以為王休。
民亦勞止,汔可小息。惠此京師,以綏四國。無縱詭隨,以謹罔極。式遏寇虐,無俾作慝。敬慎威儀,以近有德。
民亦勞止,汔可小愒。惠此中國,俾民憂泄。無縱詭隨,以謹醜厲。式遏寇虐,無俾正敗。戎雖小子,而式弘大。
民亦勞止,汔可小安。惠此中國,國無有殘。無縱詭隨,以謹繾綣。式遏寇虐,無俾正反。王欲玉女,是用大諫。▲
有秦客問於東野主人曰:「聞之前論曰:『治世之音安以樂,亡國之音哀以思。』夫治亂在政,而音聲應之;故哀思之情,表於金石;安樂之象,形於管弦也。又仲尼聞韶,識虞舜之德;季札聽弦,知眾國之風。斯已然之事,先賢所不疑也。今子獨以為聲無哀樂,其理何居?若有
有秦客問於東野主人曰:「聞之前論曰:『治世之音安以樂,亡國之音哀以思。』夫治亂在政,而音聲應之;故哀思之情,表於金石;安樂之象,形於管弦也。又仲尼聞韶,識虞舜之德;季札聽弦,知眾國之風。斯已然之事,先賢所不疑也。今子獨以為聲無哀樂,其理何居?若有嘉訊,今請聞其說。」主人應之曰:「斯義久滯,莫肯拯救,故令歷世濫於名實。今蒙啟導,將言其一隅焉。夫天地合德,萬物貴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為五色,發為五音;音聲之作,其猶臭味在於天地之間。其善與不善,雖遭遇濁亂,其體自若而不變也。豈以愛憎易操、哀樂改度哉?及宮商集比,聲音克諧,此人心至願,情慾之所鍾。故人知情不可恣,欲不可極故,因其所用,每為之節,使哀不至傷,樂不至淫,斯其大較也。然『樂雲樂雲,鍾鼓云乎哉?哀雲哀雲,哭泣云乎哉?因茲而言,玉帛非禮敬之實,歌舞非悲哀之主也。何以明之?夫殊方異俗,歌哭不同。使錯而用之,或聞哭而歡,或聽歌而戚,然而哀樂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案,「戚」本作「感」,又脫同字,依《世說·文學篇》注改補。)而發萬殊之聲,斯非音聲之無常哉?然聲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者也。勞者歌其事,樂者舞其功。夫內有悲痛之心,則激切哀言。言比成詩,聲比成音。雜而詠之,聚而聽之,心動於和聲,情感於苦言。嗟嘆未絕,而泣涕流漣矣。夫哀心藏於苦心內,遇和聲而後發。和聲無象,而哀心有主。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無象之和聲,其所覺悟,唯哀而已。豈復知『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哉。風俗之流,遂成其政;是故國史明政教之得失,審國風之盛衰,吟詠情性以諷其上,故曰『亡國之音哀以思』也。 夫喜、怒、哀、樂、愛、憎、慚、懼,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傳情,區別有屬,而不可溢者也。夫味以甘苦為稱,今以甲賢而心愛,以乙愚而情憎,則愛憎宜屬我,而賢愚宜屬彼也。可以我愛而謂之愛人,我憎而謂之憎人,所喜則謂之喜味,所怒而謂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則外內殊用,彼我異名。聲音自當以善惡為主,則無關於哀樂;哀樂自當以情感,則無繫於聲音。名實俱去,則盡然可見矣。且季子在魯,采《詩》觀禮,以別《風》、《雅》,豈徒任聲以決臧否哉?又仲尼聞《韶》,嘆其一致,是以咨嗟,何必因聲以知虞舜之德,然後嘆美邪?今粗明其一端,亦可思過半矣。」
秦客難曰:「八方異俗,歌哭萬殊,然其哀樂之情,不得不見也。夫心動於中,而聲出於心。雖托之於他音,寄之於餘聲,善聽察者,要自覺之不使得過也。昔伯牙理琴而鍾子知其所志;隸人擊磬而子產識其心哀;魯人晨哭而顏淵審其生離。夫數子者,豈復假智於常音,借驗於曲度哉?心戚者則形為之動,情悲者則聲為之哀。此自然相應,不可得逃,唯神明者能精之耳。夫能者不以聲眾為難,不能者不以聲寡為易。今不可以未遇善聽,而謂之聲無可察之理;見方俗之多變,而謂聲音無哀樂也。」又云:「賢不宜言愛,愚不宜言憎。然則有賢然後愛生,有愚然後憎成,但不當共其名耳。哀樂之作,亦有由而然。此為聲使我哀,音使我樂也。苟哀樂由聲,更為有實,何得名實俱去邪?」又云:「季子采《詩》觀禮,以別《風》、《雅》;仲尼嘆《韶》音之一致,是以咨嗟。是何言歟?且師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師涓進曲,而子野識亡國之音。寧復講詩而後下言,習禮然後立評哉?斯皆神妙獨見,不待留聞積日,而已綜其吉凶矣;是以前史以為美談。今子以區區之近知,齊所見而為限,無乃誣前賢之識微,負夫子之妙察邪?」
主人答曰:「難云:雖歌哭萬殊,善聽察者要自覺之,不假智於常音,不借驗於曲度,鍾子之徒云云是也。此為心悲者,雖談笑鼓舞,情歡者,雖拊膺咨嗟,猶不能御外形以自匿,誑察者於疑似也。以為就令聲音之無常,猶謂當有哀樂耳。又曰:「季子聽聲,以知眾國之風;師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案如所云,此為文王之功德,與風俗之盛衰,皆可象之於聲音:聲之輕重,可移於後世;襄涓之巧,能得之於將來。若然者,三皇五帝,可不絕於今日,何獨數事哉?若此果然也。則文王之操有常度,韶武之音有定數,不可雜以他變,操以餘聲也。則向所謂聲音之無常,鍾子之觸類,於是乎躓矣。若音聲無常,鍾子觸類,其果然邪?則仲尼之識微,季札之善聽,固亦誣矣。此皆俗儒妄記,欲神其事而追為耳,欲令天下惑聲音之道,不言理以盡此,而推使神妙難知,恨不遇奇聽於當時,慕古人而自嘆,斯所□大罔後生也。夫推類辨物,當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定,然後借古義以明之耳。今未得之於心,而多恃前言以為談證,自此以往,恐巧曆不能紀。」「又難云:「哀樂之作,猶愛憎之由賢愚,此為聲使我哀而音使我樂;苟哀樂由聲,更為有實矣。夫五色有好醜醜,五聲有善惡,此物之自然也。至於愛與不愛,喜與不喜,人情之變,統物之理,唯止於此;然皆無豫於內,待物而成耳。至夫哀樂自以事會,先遘於心,但因和聲以自顯發。故前論已明其無常,今復假此談以正名號耳。不為哀樂發於聲音,如愛憎之生於賢愚也。然和聲之感人心,亦猶酒醴之發人情也。酒以甘苦為主,而醉者以喜怒為用。其見歡戚為聲發,而謂聲有哀樂,不可見喜怒為酒使,而謂酒有喜怒之理也。」
秦客難曰:「夫觀氣采色,天下之通用也。心變於內而色應於外,較然可見,故吾子不疑。夫聲音,氣之激者也。心應感而動,聲從變而發。心有盛衰,聲亦隆殺。同見役於一身,何獨於聲便當疑邪!夫喜怒章於色診,哀樂亦宜形於聲音。聲音自當有哀樂,但暗者不能識之。至鍾子之徒,雖遭無常之聲,則穎然獨見矣,今蒙瞽面牆而不悟,離婁昭秋毫於百尋,以此言之,則明暗殊能矣。不可守咫尺之度,而疑離婁之察;執中痛之聽,而猜鍾子之聰;皆謂古人為妄記也。」
主人答曰:「難云:心應感而動,聲從變而發,心有盛衰,聲亦降殺,哀樂之情,必形於聲音,鍾子之徒,雖遭無常之聲,則穎然獨見矣。必若所言,則濁質之飽,首陽之飢,卞和之冤,伯奇之悲,相如之含怒,不占之怖祗,千變百態,使各發一詠之歌,同啟數彈之微,則鍾子之徒,各審其情矣。爾為聽聲者不以寡眾易思,察情者不以大小為異,同出一身者,期於識之也。設使從下,則子野之徒,亦當復操律鳴管,以考其音,知南風之盛衰,別雅、鄭之淫正也?夫食辛之與甚噱,薰目之與哀泣,同用出淚,使狄牙嘗之,必不言樂淚甜而哀淚苦,斯可知矣。何者?肌液肉汗,?笮便出,無主於哀樂,猶?酒之囊漉,雖笮具不同,而酒味不變也。聲俱一體之所出,何獨當含哀樂之理也?且夫《鹹池》、《六莖》,《大章》、《韶夏》,此先王之至樂,所以動天地、感鬼神。今必雲聲音莫不象其體而傳其心,此必為至樂不可托之於瞽史,必須聖人理其弦管,爾乃雅音得全也。舜命夔「擊石拊石,八音克諧,神人以和。」以此言之,至樂雖待聖人而作,不必聖人自執也。何者?音聲有自然之和,而無繫於人情。克諧之音,成於金石;至和之聲,得於管弦也。夫纖毫自有形可察,故離瞽以明暗異功耳。若乃以水濟水,孰異之哉?」
秦客難曰:「雖眾喻有隱,足招攻難,然其大理,當有所就。若葛盧聞牛鳴,知其三子為犧;師曠吹律,知南風不競,楚師必敗;羊舌母聽聞兒啼,而審其喪家。凡此數事,皆效於上世,是以鹹見錄載。推此而言,則盛衰吉凶,莫不存乎聲音矣。今若復謂之誣罔,則前言往記,皆為棄物,無用之也。以言通論,未之或安。若能明斯所以,顯其所由,設二論俱濟,願重聞之。」
主人答曰:「吾謂能反三隅者,得意而忘言,是以前論略而未詳。今復煩循環之難,敢不自一竭邪?夫魯牛能知犧歷之喪生,哀三子之不存,含悲經年,訴怨葛盧;此為心與人同,異於獸形耳。此又吾之所疑也。且牛非人類,無道相通,若謂鳴獸皆能有言,葛盧受性獨曉之,此為稱其語而論其事,猶譯傳異言耳,不為考聲音而知其情,則非所以為難也。若謂知者為當觸物而達,無所不知,今且先議其所易者。請問:聖人卒人胡域,當知其所言否乎?難者必曰知之。知之之理何以明之?願借子之難以立鑑識之域。或當與關接識其言邪?將吹律鳴管校其音邪?觀氣采色和其心邪?此為知心自由氣色,雖自不言,猶將知之,知之之道,可不待言也。若吹律校音以知其心,假令心志於馬而誤言鹿,察者固當由鹿以知馬也。此為心不繫於所言,言或不足以證心也。若當關接而知言,此為孺子學言於所師,然後知之,則何貴於聰明哉?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異號,舉一名以為標識耳。夫聖人窮理,謂自然可尋,無微不照。苟無微不照,理蔽則雖近不見,故異域之言不得強通。推此以往,葛盧之不知牛鳴,得不全乎?」又難云:「師曠吹律,知南風不競,楚多死聲。此又吾之所疑也。請問師曠吹律之時,楚國之風邪,則相去千里,聲不足達;若正識楚風來入律中邪,則楚南有吳、越,北有梁、宋,苟不見其原,奚以識之哉?凡陰陽憤激,然後成風。氣之相感,觸地而發,何得發楚庭,來入晉乎?且又律呂分四時之氣耳,時至而氣動,律應而灰移,皆自然相待,不假人以為用也。上生下生,所以均五聲之和,敘剛柔之分也。然律有一定之聲,雖冬吹中呂,其音自滿而無損也。今以晉人之氣,吹無韻之律,楚風安得來入其中,與為盈縮邪?風無形,聲與律不通,則校理之地,無取於風律,不其然乎?豈獨師曠多識博物,自有以知勝敗之形,欲固眾心而托以神微,若伯常騫之許景公壽哉?」又難云:「羊舌母聽聞兒啼而審其喪家。復請問何由知之?為神心獨悟暗語而當邪?嘗聞兒啼若此其大而惡,今之啼聲似昔之啼聲,故知其喪家邪?若神心獨悟暗語之當,非理之所得也。雖曰聽啼,無取驗於兒聲矣。若以嘗聞之聲為惡,故知今啼當惡,此為以甲聲為度,以校乙之啼也。夫聲之於音,猶形之於心也。有形同而情乖,貌殊而心均者。何以明之?聖人齊心等德而形狀不同也。苟心同而形異,則何言乎觀形而知心哉?且口之激氣為聲,何異於籟?納氣而鳴邪?啼聲之善惡,不由兒口吉凶,猶琴瑟之清濁不在操者之工拙也。心能辨理善談,而不能令內?調利,猶瞽者能善其曲度,而不能令器必清和也。器不假妙瞽而良,?不因惠心而調,然則心之與聲,明為二物。二物之誠然,則求情者不留觀於形貌,揆心者不借聽於聲音也。察者欲因聲以知心,不亦外乎?今晉母未待之於老成,而專信昨日之聲,以證今日之啼,豈不誤中於前世好奇者從而稱之哉?」
秦客難曰:「吾聞敗者不羞走,所以全也。吾心未厭而言,難復更從其餘。今平和之人,聽箏笛琵琶,則形躁而志越;聞琴瑟之音,則聽靜而心閒。同一器之中,曲用每殊,則情隨之變:奏秦聲則嘆羨而慷慨;理齊楚則情一而思專,肆姣弄則歡放而欲愜;心為聲變,若此其眾。苟躁靜由聲,則何為限其哀樂,而但云至和之聲,無所不感,托大同於聲音,歸眾變於人情?得無知彼不明此哉?」
主人答曰:「難云:琵琶、箏、笛令人躁越。又云:曲用每殊而情隨之變。此誠所以使人常感也。琵琶、箏、笛,間促而聲高,變眾而節數,以高聲御數節,故使人形躁而志越。猶鈴鐸警耳,鍾鼓駭心,故『聞鼓鼙之音,思將帥之臣』,蓋以聲音有大小,故動人有猛靜也。琴瑟之體,間遼而音埤,變希而聲清,以埤音御希變,不虛心靜聽,則不盡清和之極,是以聽靜而心閒也。夫曲用不同,亦猶殊器之音耳。齊楚之曲,多重故情一,變妙故思專。姣弄之音,挹眾聲之美,會五音之和,其體贍而用博,故心侈於眾理;五音會,故歡放而欲愜。然皆以單、復、高、埤、善、惡為體,而人情以躁、靜而容端,此為聲音之體,盡於舒疾。情之應聲,亦止於躁靜耳。夫曲用每殊,而情之處變,猶滋味異美,而口輒識之也。五味萬殊,而大同於美;曲變雖眾,亦大同於和。美有甘,和有樂。然隨曲之情,盡於和域;應美之口,絕於甘境,安得哀樂於其間哉?然人情不同,各師所解。則發其所懷;若言平和,哀樂正等,則無所先發,故終得躁靜。若有所發,則是有主於內,不為平和也。以此言之,躁靜者,聲之功也;哀樂者,情之主也。不可見聲有躁靜之應,因謂哀樂者皆由聲音也。且聲音雖有猛靜,猛靜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發。何以明之?夫會賓盈堂,酒酣奏琴,或忻然而歡,或慘爾泣,非進哀於彼,導樂於此也。其音無變於昔,而歡戚並用,斯非『吹萬不同』邪?夫唯無主於喜怒,亦應無主於哀樂,故歡戚俱見。若資偏固之音,含一致之聲,其所發明,各當其分,則焉能兼御群理,總發眾情邪?由是言之,聲音以平和為體,而感物無常;心志以所俟為主,應感而發。然則聲之與心,殊塗異軌,不相經緯,焉得染太和於歡戚,綴虛名於哀樂哉?秦客難曰:「論云:猛靜之音,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發,是以酒酣奏琴而歡戚並用。此言偏並之情先積於內,故懷歡者值哀音而發,內戚者遇樂聲而感也。夫音聲自當有一定之哀樂,但聲化遲緩不可倉卒,不能對易。偏重之情,觸物而作,故今哀樂同時而應耳;雖二情俱見,則何損於聲音有定理邪?主人答曰:「難云:哀樂自有定聲,但偏重之情,不可卒移。故懷戚者遇樂聲而哀耳。即如所言,聲有定分,假使《鹿鳴》重奏,是樂聲也。而令戚者遇之,雖聲化遲緩,但當不能使變令歡耳,何得更以哀邪?猶一爝之火,雖未能溫一室,不宜復增其寒矣。夫火非隆寒之物,樂非增哀之具也。理弦高堂而歡戚並用者,直至和之發滯導情,故令外物所感得自盡耳。難云:偏重之情,觸物而作,故令哀樂同時而應耳。夫言哀者,或見機杖而泣,或睹輿服而悲,徒以感人亡而物存,痛事顯而形潛,其所以會之,皆自有由,不為觸地而生哀,當席而淚出也。今見機杖以致感,聽和聲而流涕者,斯非和之所感,莫不自發也。」
秦客難曰:「論云:酒酣奏琴而歡戚並用。欲通此言,故答以偏情感物而發耳。今且隱心而言,明之以成效。夫人心不歡則戚,不戚則歡,此情志之大域也。然泣是戚之傷,笑是歡之用。蓋聞齊、楚之曲者,唯睹其哀涕之容,而未曾見笑噱之貌。此必齊、楚之曲,以哀為體,故其所感,皆應其度量;豈徒以多重而少變,則致情一而思專邪?若誠能致泣,則聲音之有哀樂,斷可知矣。」
主人答曰:「雖人情感於哀樂,哀樂各有多少。又哀樂之極,不必同致也。夫小哀容壞,甚悲而泣,哀之方也;小歡顏悅,至樂心喻,樂之理也。何以明之?夫至親安豫,則恬若自然,所自得也。及在危急,僅然後濟,則?不及亻舞。由此言之,亻舞之不若向之自得,豈不然哉?,至夫笑噱雖出於歡情,然自以理成又非自然應聲之具也。此為樂之應聲,以自得為主;哀之應感,以垂涕為故。垂涕則形動而可覺,自得則神合而無憂,是以觀其異而不識其同,別其外而未察其內耳。然笑噱之不顯於聲音,豈獨齊楚之曲邪?今不求樂於自得之域,而以無笑噱謂齊、楚體哀,豈不知哀而不識樂乎?」
秦客問曰:「仲尼有言:『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即如所論,凡百哀樂,皆不在聲,即移風易俗,果以何物邪?又古人慎靡靡之風,抑忄舀耳之聲,故曰:『放鄭聲,遠佞人。』然則鄭衛之音擊鳴球以協神人,敢問鄭雅之體,隆弊所極;風俗稱易,奚由而濟?幸重聞之,以悟所疑。」
主人應之曰:「夫言移風易俗者,必承衰弊之後也。古之王者,承天理物,必崇簡易之教,御無為之治,君靜於上,臣順於下,玄化潛通,天人交泰,枯槁之類,浸育靈液,六合之內,沐浴鴻流,蕩滌塵垢,群生安逸,自求多福,默然從道,懷忠抱義,而不覺其所以然也。和心足於內,和氣見於外,故歌以敘志,亻舞以宣情。然後文之以采章,照之以風雅,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導其神氣,養而就之。迎其情性,致而明之,使心與理相順,氣與聲相應,合乎會通,以濟其美。故凱樂之情,見於金石,含弘光大,顯於音聲也。若以往則萬國同風,芳榮濟茂,馥如秋蘭,不期而信,不謀而誠,穆然相愛,猶舒錦彩,而粲炳可觀也。大道之隆,莫盛於茲,太平之業,莫顯於此。故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樂之為體,以心為主。故無聲之樂,民之父母也。至八音會諧,人之所悅,亦總謂之樂,然風俗移易,不在此也。夫音聲和比,人情所不能已者也。是以古人知情之不可放,故抑其所遁;知欲之不可絕,故因其所自。為可奉之禮,制可導之樂。口不盡味,樂不極音。揆終始之宜,度賢愚之中。為之檢則,使遠近同風,用而不竭,亦所以結忠信,著不遷也。故鄉校庠塾亦隨之變,絲竹與俎豆並存,羽毛與揖讓俱用,正言與和聲同發。使將聽是聲也,必聞此言;將觀是容也,必崇此禮。禮猶賓主升降,然後酬酢行焉。於是言語之節,聲音之度,揖讓之儀,動止之數,進退相須,共為一體。君臣用之於朝,庶士用之於家,少而習之,長而不怠,心安志固,從善日遷,然後臨之以敬,持之以久而不變,然後化成,此又先王用樂之意也。故朝宴聘享,嘉樂必存。是以國史採風俗之盛衰,寄之樂工,宣之管弦,使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自誡。此又先王用樂之意也。若夫鄭聲,是音聲之至妙。妙音感人,猶美色惑志。耽?荒酒,易以喪業,自非至人,孰能御之?先王恐天下流而不反,故具其八音,不瀆其聲;絕其大和,不窮其變;捐窈窕之聲,使樂而不淫,猶大羹不和,不極勺藥之味也。若流俗淺近,則聲不足悅,又非所歡也。若上失其道,國喪其紀,男女奔隨,淫荒無度,則風以此變,俗以好成。尚其所志,則群能肆之,樂其所習,則何以誅之?托於和聲,配而長之,誠動於言,心感於和,風俗一成,因而名之。然所名之聲,無中於淫邪也。淫之與正同乎心,雅、鄭之體,亦足以觀矣。」▲
天門開,詄蕩蕩,穆並騁,以臨饗。
光夜燭,德信著,靈浸鴻,長生豫。
太朱塗廣,夷石為堂,飾玉梢以舞歌,體招搖若永望。
星留俞,塞隕光,照紫幄,珠煩黃。
幡比翅回集,貳雙飛常羊。
月穆穆以金波,日華耀以宣明。
假清風軋忽,激長至重觴。
光夜燭,德信著,靈浸鴻,長生豫。
太朱塗廣,夷石為堂,飾玉梢以舞歌,體招搖若永望。
星留俞,塞隕光,照紫幄,珠煩黃。
幡比翅回集,貳雙飛常羊。
月穆穆以金波,日華耀以宣明。
假清風軋忽,激長至重觴。
神裴回若留放,殣冀親以肆章。
函蒙祉福常若期,寂謬上天知厥時。
泛泛滇滇從高斿,殷勤此路臚所求。
佻正嘉古弘以昌,休嘉砰隱溢四方。
專精厲意逝九閡,紛雲六幕浮大海。 ▲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公為始滿,融又過二。海內知識,零落殆盡,惟會稽盛孝章尚存。其人困於孫氏,妻孥湮沒,單孑獨立,孤危愁苦。若使憂能傷人,此子不得復永年矣!
《春秋傳》曰:“諸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今孝章,實丈夫之雄也,天下談士,依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公為始滿,融又過二。海內知識,零落殆盡,惟會稽盛孝章尚存。其人困於孫氏,妻孥湮沒,單孑獨立,孤危愁苦。若使憂能傷人,此子不得復永年矣!
《春秋傳》曰:“諸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今孝章,實丈夫之雄也,天下談士,依以揚聲,而身不免於幽縶,命不期於旦夕,是吾祖不當復論損益之友,而朱穆所以絕交也。公誠能馳一介之使,加咫尺之書,則孝章可致,友道可弘矣。
今之少年,喜謗前輩,或能譏評孝章。孝章要為有天下大名,九牧之人,所共稱嘆。燕君市駿馬之骨,非欲以騁道里,乃當以招絕足也。惟公匡復漢室,宗社將絕,又能正之。正之之術,實須得賢。珠玉無脛而自至者,以人好之也,況賢者之有足乎!昭王築台以尊郭隗,隗雖小才,而逢大遇,竟能發明主之至心,故樂毅自魏往,劇辛自趙往,鄒衍自齊往。向使郭隗倒懸而王不解,臨溺而王不拯,則士亦將高翔遠引,莫有北首燕路者矣。凡所稱引,自公所知,而復有雲者,欲公崇篤斯義也。因表不悉。 ▲
吳公子札來聘。……請觀於周樂。使工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猶未也,然勤而不怨矣。為之歌《邶》、《鄘》、《衛》,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懼,其周之東乎!”為之歌《鄭》,曰:“美哉!其細已
吳公子札來聘。……請觀於周樂。使工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猶未也,然勤而不怨矣。為之歌《邶》、《鄘》、《衛》,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懼,其周之東乎!”為之歌《鄭》,曰:“美哉!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為之歌《齊》,曰:“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表東海者,其大公乎?國未可量也。”為之歌《豳》,曰:“美哉,盪乎!樂而不淫,其周公之東乎?”為之歌《秦》,曰:“此之謂夏聲。夫能夏則大,大之至也,其周之舊乎!”為之歌《魏》,曰:“美哉,渢渢乎!大而婉,險而易行,以德輔此,則明主也!”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不然,何憂之遠也?非令德之後,誰能若是?”為.之歌《陳》,曰:“國無主,其能久乎!”自《鄶》以下無譏焉!
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猶有先王之遺民焉!”為之歌《大雅》,曰:“廣哉!熙熙乎!曲而有直體,其文王之德乎?”
為之歌《頌》,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邇而不逼,遠而不攜;遷而不淫,復而不厭;哀而不愁,樂而不荒;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取而不貪;處而不底,行而不流。五聲和,八風平;節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見舞《象箾》、《南龠》者,曰:“美哉,猶有憾!”見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見舞《韶濩》者,曰:“聖人之弘也,而猶有慚德,聖人之難也!”見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誰能修之!”見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其蔑以加於此矣。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 ▲
歲次玄枵,月旅蕤賓,丙丁統日,乙未御辰。潘子憑軾西征,自京徂秦。乃喟然嘆曰:古往今來,邈矣悠哉!寥廓惚恍,化一氣而甄三才。此三才者,天地人道。唯生與位,謂之大寶。生有脩短之命,位有通塞之遇,鬼神莫能要,聖智弗能豫。
當休明之盛世,託菲薄之陋質。納旌弓於鉉台,讚庶績於帝
歲次玄枵,月旅蕤賓,丙丁統日,乙未御辰。潘子憑軾西征,自京徂秦。乃喟然嘆曰:古往今來,邈矣悠哉!寥廓惚恍,化一氣而甄三才。此三才者,天地人道。唯生與位,謂之大寶。生有脩短之命,位有通塞之遇,鬼神莫能要,聖智弗能豫。
當休明之盛世,託菲薄之陋質。納旌弓於鉉台,讚庶績於帝室。嗟鄙夫之常累,固既得而患失。無柳季之直道,佐士師而一黜。
武皇忽其升遐,八音遏於四海。天子寢於諒闇,百官聽於冢宰。彼負荷之殊重,雖伊、周其猶殆。窺七貴於漢庭,疇一姓之或在?無危明以安位,祗居逼以示專。陷亂逆以受戮,匪禍降之自天。孔隨時以行藏,蘧與國而舒捲。苟蔽微以繆章,患過辟之未遠。悟山潛之逸士,卓長往而不返。陋吾人之拘攣,飄萍浮而蓬轉。寮位儡其隆替,名節漼以隳落。危素卵之累殻,甚玄燕之巢幕。心戰懼以兢悚,如臨深而履薄。夕獲歸於都外,宵未中而難作。匪擇木以棲集,尠林焚而鳥存。遭千載之嘉會,皇合德於乾坤。弛秋霜之嚴威,流春澤之渥恩。甄大義以明責,反初服於私門。
皇鑒揆余之忠誠,俄命余以末班。牧疲人於西夏,攜老幼而入關。丘去魯而顧嘆,季過沛而涕零。伊故鄉之可懷,疚聖達之幽情。矧匹夫之安土,邈投身於鎬京。猶犬馬之戀主,竊託慕於闕庭。眷鞏、洛而掩涕,思纏緜於墳塋。
爾乃越平樂,過街郵;秣馬皐門,稅駕西周。遠矣姬德,興自高辛。思文后稷,厥初生民。率西水滸,化流岐豳。祚隆昌、發,舊邦惟新。鏇牧野而歷茲,愈守柔以執競;夜申旦而不寐,憂天保之未定;惟泰山其猶危,祀八百而餘慶。鑒亡王之驕淫,竄南巢以投命;坐積薪以待然,方指日而比盛。人度量之乖舛,何相越之遼迥!
考土中於斯邑,成建都而營築;既定鼎於郟鄏,遂鑽龜而啟繇。平失道而來遷,繄二國而是佑;豈時王之無僻?賴先哲以長懋。望圉、北之兩門,感虢、鄭之納惠。討子頹之樂禍,尤闕西之効戾。重戮帶以定襄,弘大順以霸世。靈壅川以止鬭,晉演義以獻說。咨景、悼以迄丐,政陵遲而彌季。俾庶朝之構逆,歷兩王而乾位。踰十葉以逮赧,邦分崩而為二。竟橫噬於虎口,輸文武之神器。
澡孝水而濯纓,嘉美名之在茲。夭赤子於新安,坎路側而瘞之。亭有千秋之號,子無七旬之期。雖勉勵於延吳,實潛慟乎余慈。
眄山川以懷古,悵攬轡於中塗。虐項氏之肆暴,坑降卒之無辜。激秦人以歸德,成劉後之來蘇。事回泬而好還,卒宗滅而身屠。
經澠池而長想,停余車而不進。秦虎狼之強國,趙侵弱之餘燼。超入險而高會,杖命世之英藺。恥東瑟之偏鼓,提西缶而接刃;辱十城之虛壽,奄鹹陽以取儁。出申威於河外,何猛氣之咆勃;入屈節於廉公,若四體之無骨。處智勇之淵偉,方鄙吝之忿悁,雖改日而易歲,無等級以寄言。
當光武之蒙塵,致王誅於赤眉。異奉辭以伐罪,初垂翅於回谿;不尤眚以掩德,終奮翼而高揮。建佐命之元勳,振皇綱而更維。
登崤坂之威夷,仰崇嶺之嵯峨。皐託墳於南陵,文違風於北阿。蹇哭孟以審敗,襄墨縗以授戈。曾只輪之不返,緤三師以濟河。值庸主之矜愎,殆肆叔於朝市。任好綽其餘裕,獨引過以歸已。明三敗而不黜,卒陵晉以雪恥。豈虛名之可立?良致霸其有以。
降曲崤而憐虢,託與國於亡虞。貪誘賂以賣鄰,不及臘而就拘。垂棘反於故府,屈產服與晉輿。德不建而民無援,仲雍之祀忽諸。
我徂安陽,言涉陝郛,行乎漫瀆之口,憩乎曹陽之墟。美哉邈乎!茲土之舊也,固乃周、邵之所分,二南之所交。麟趾信於關雎,騶虞應乎鵲巢。
愍漢氏之剝亂,朝流亡以離析。卓滔天以大滌,劫宮廟而遷跡。俾萬乘之盛尊,降遙思於徵役。顧請鏇於傕、汜,既獲許而中惕;追皇駕而驟戰,望玉輅而縱鏑。痛百寮之勤王,鹹畢力以致死。分身首於鋒刃,洞胸腋以流矢;有褰裳以投岸,或攘袂以赴水,傷稃檝之褊小,撮舟中而掬指。
升曲沃而惆悵,惜兆亂而兄替;枝末大而本披,都偶國而禍結。藏札飄其高厲,委曹吳而成節;何莊武之無恥,徒利開而義閉。
躡函谷之重阻,看天險之衿帶,跡諸侯之勇怯,筭嬴氏之利害:或開關以延敵,競遯逃以奔竄;有噤門而莫啟,不窺兵于山外。連雞互而不棲,小國合而成大。豈地勢之安危?信人事之否泰。
漢六葉而拓畿,縣弘農而遠關。厭紫極之閒敞,甘微行以游盤。長傲賓於柏谷,妻覩貌而獻餐;疇匹婦其已泰,胡厥夫之繆官!昔明王之巡幸,固清道而後往;懼銜橜之或變,峻徒御以誅賞。彼白龍之魚服,掛豫且之密綱。輕帝重於天下,奚斯漸之可長。
吊戾園於湖邑,諒遭世之巫蠱。探隱伏於難明,委讒賊之趙虜。加顯戮於儲貳,絕肌膚而不顧。作歸來之悲台,徒望思其何補?
紛吾既邁此全節,又繼之以盤桓。問休牛之故林,感徵名於桃園。發閿鄉而警策,愬黃巷以濟潼。眺華岳之陰崖,覿高掌之遺蹟。憶江使之反璧,告亡期於祖龍。不語怪以徵異,我聞之於孔公。
慍韓、馬之大憝,阻關、谷以稱亂。魏武赫以霆震,奉義辭以伐叛。彼雖眾其焉用?故制勝於廟算。砰揚稃以振塵,繣瓦解而冰泮。超遂遁而奔狄,甲卒化位京觀。
倦狹路之迫隘,軌崎嶇以低仰;蹈秦郊而始辟,豁爽塏以宏壯。黃壤千里,沃野彌望。華實紛敷,桑麻條暢。邪界褒斜,右濱汧隴,寶雞前鳴,甘泉後涌;面終南而背雲陽,跨平原而連嶓冢。九嵕嶻嵲,太一巃嵸;吐清風之飂戾,納歸雲之鬱蓊。南有玄灞素滻,湯井溫谷;北有清渭濁涇,蘭池周曲。浸決鄭、白之渠,漕引淮海之粟,林茂有鄠之竹,山挺藍田之玉。班述陸海珍藏,張敘神皐隩區。此西賓所以言於東主,安處所以聽於憑虛也,可不謂然乎?
勁松彰於歲寒,貞臣見於國危。入鄭都而抵掌,義桓友之忠規。竭股肱於昏主,赴塗炭而不移;世善職於司徒,緇衣弊而改為。
履犬戎之侵地,疾幽後之詭惑。舉偽烽以沮眾,淫嬖褒以縱慝。軍敗戲水之上,身死驪山之北。赫赫宗周,烕為亡國。
又有繼於此者,異哉秦始皇之為君也!傾天下以厚葬,自開闢而未聞。匠人勞而弗圖,俾生埋以報勤。外罹西楚之禍,內受牧豎之焚。語曰:行無禮必自及。此非其効與?
乾坤以有親可久,君子以厚德載物。觀夫漢高之興也,非徒聰明神武、豁達大度而已也;乃實慎終追舊,篤誠款愛;澤靡不漸,恩無不逮。率土且弗遺,而況於鄰里乎?況於卿士乎?
於斯時也,乃摹寫舊豐,製造新邑;故社易置,枌榆遷立。街衢如一,庭宇相襲;混雞犬而亂放,各識家而競入。
籍含怒於鴻門,沛跼蹐而來王。范謀害而弗許,陰授劍以約莊。白刃以萬舞,危冬葉之待霜。履虎尾而不噬,實要伯於子房。樊抗憤以巵酒,咀彘肩以激揚。忽蛇變而龍攄,雄霸上而高驤。曾遷怒而橫撞,碎玉斗其何傷?
嬰罥組於軹塗,投素車而肉袒。踈飲餞於東都,畏極位之盛滿。金墉郁其萬雉,峻嵃峭以繩直。戾飲馬之陽橋,踐宣平之清閾。都中雜遝,戶千人億;華夷士女,駢田逼側。展名京之處儀,即新館而苙職;勵疲鈍以臨朝,勗自強而不息。
於是孟秋爰謝,聽覽余日,巡省農功,周行廬室。街里蕭條,邑居散逸。營宇寺署,斯廛管庫,蕞芮於城隅者,百不處一。所謂尚冠、脩成,黃棘、宣明,建陽、昌陰,北煥、南平,皆夷漫滌盪,無其處而有其名。爾乃階長樂,登未央,汎太液,淩建章;縈馺娑而欸駘燙,轥枍詣而轢承光;徘徊桂宮,惆悵柏梁。鷩雉雊於台陂,狐兔窟於殿旁;何黍苗之離離,而餘思之芒芒!洪鐘頓於毀廟,乘風廢而弗縣;禁省鞠為茂草,金狄遷於灞川。
懷乎蕭、曹、魏、邴之相,辛、李、衛、霍之將;銜使則蘇屬國,震遠則張博望;教敷而彝倫敘,兵舉而皇威暢;臨危而智勇奮,投命而高節亮。暨乎秺侯之忠孝淳深,陸賈之優遊宴喜;長卿、淵、雲之文,子長、政、駿之史;趙、張、三王之尹京,定國、釋之之聽理;汲長孺之正直,鄭當時之推士;終童山東之英妙,賈生洛陽之才子。飛翠緌,拖鳴玉,以出入禁門者眾矣。或被髮左袵,奮迅泥滓;或從容傅會,望表知里。或著顯績而嬰時戮;或有大才而無貴仕。皆揚清風於上列,垂令聞而不已。想珮聲之遺響,若鏗鏘之在耳。當音、鳳、恭、顯之任勢也,乃熏灼四方,震耀都鄙。而死之日,曾不得與夫十餘公之徒隸齒。才難,不其然乎?
望漸台而扼腕,梟巨猾而余怒。揖不疑於北闕,軾樗里於武庫。酒池鑒於商辛,追覆車而不寤;曲陽僭於白虎,化奢淫而無度。命有始而必終,孰長生而久視?武雄略其焉在?近惑文成而溺五利。侔造化以製作,窮山海之奧秘。靈若翔於神島,奔鯨浪而失水;曝鱗骼於漫沙,隕明月以雙墜。擢仙掌以承露,乾雲漢而上至。致邛、蒟其奚難?惟余欲而是恣。縱逸游於角觝,絡甲乙以珠翠。忍生民之減半,勤東嶽以虛美。超長懷以遐念,若循環之無賜。
較面朝之煥炳,次後庭之猗靡。壯當熊之忠勇,深辭輦之明智。衛鬒髮以光鑑,趙輕體之纖麗。鹹善立而聲流,亦寵極而禍侈。
津便門以右轉,究吾境之所暨。掩細柳而撫劍,快孝文之命帥。周受命以忘身,明戎政之果毅;距華蓋於壘和,案乘輿之尊轡;肅天威之臨顏,率軍禮以長撎。輕棘、霸之兒戲,重條侯之倨貴。
索杜郵其焉在?雲孝里之前號。惘輟駕而容與,哀武安以興悼。爭伐趙以徇國,定廟筭之勝負;扞矢言而不納,反推怨以歸咎;未十里於遷路,尋賜劍以刎首。嗟主闇而臣嫉,禍於何而不有?
窺秦墟於渭城,冀闕緬其堙盡;覓陛殿之餘基,裁岥岮以隱嶙。想趙使之抱璧,瀏睨楹以抗憤。燕圖窮而荊發,紛絕袖而自引。築聲厲而高奮,狙潛鉛以脫臏。據天位其若茲,亦狼狽而可愍!簡良人以自輔,謂斯忠而鞅賢。寄苛制於捐灰,矯扶蘇於朔邊。儒林填於坑穽,詩書煬而為煙。國滅亡以斷後,身刑轘以啟前。商法焉得以宿,黃犬何可得牽?野蒲變而為脯,苑鹿化以為馬;假讒逆以天權,鉗眾口而寄坐;兵在頸而顧問,何不早而告我?願黔黎其誰聽,惟請死而獲可。健子嬰之果決,敢討賊以紓禍;勢土崩而莫振,作降王於路左。蕭收圖以相劉,料險易與眾寡;羽天與而弗取,冠沐猴而縱火。貫三光而洞九泉,曾未足以喻其高下也。
感市閭之菆井,嘆屍韓之舊處。丞屬號而守闕,人百身以納贖。豈生命之易投?誠惠愛之洽著。訐望之以求直,亦余心之所惡。想夫人之政術,實幹時之良具。苟明法以釋憾,不愛才以成務;弘大體以高貴,非所望於蕭傳。
造長山而慷慨,偉龍顏之英主。胸中豁其洞開,群善湊而必舉。存威格乎天區,亡墳掘而莫御。臨揜坎而累抃,步毀垣以延。
越安陵而無譏,諒惠聲之寂寞。吊爰絲之正義,伏梁劍於東郭。訊景皇於陽丘,奚信譖而矜謔?隕吳嗣於局下,蓋發怒於一博;成七國之稱亂;飜助逆以誅錯。恨過聽而無討,茲沮善而勸惡。
呰孝元於渭塋,執奄尹以明貶。襃夫君之善行,廢園邑以崇儉。過延門而責成,忠何辜而為戮?陷社稷之王章,俾幽死而莫鞠;忲淫嬖之凶忍,勦皇統之孕育。張舅氏之奸漸,貽漢宗之傾覆。
刺哀主於義域,僭天爵於高安。欲法堯而承羞,永終古而不刊。瞰康園之孤墳,悲平後之專絜。殃厥父之篡逆,蒙漢恥而不雪;激義誠而引決,赴丹爓以明節;投宮火而焦糜,從灰熛而俱滅。
騖橫橋而鏇軫,歷敝邑之南垂。門礠石而梁木蘭兮,構阿房之屈奇。疏南山以表闕,倬樊川以激池。役鬼傭其猶否,矧人力之所為?工徒斵而未息,義兵紛以交馳。宗祧汙而為沼,豈斯宇之獨隳。
由偽新之九廟,夸宗虞而祖黃。驅吁嗟而妖臨,搜佞哀以拜郎。誦六藝以飾奸,焚詩書而面牆。心不則於德義,雖異術而同亡。
宗孝宣于樂游,紹衰緒以中興。不獲事於敬養,盡加隆於園陵。兆惟奉明,邑號千人。訊諸故老,造自帝詢。隱王母之非命,縱聲樂以娛神;雖靡率於舊典,亦觀過而知仁。
憑高望之陽隈,體川陸之汙隆。開襟乎清暑之館,游目乎五祚之宮。交渠引漕,激湍生風,乃有昆明池乎其中。其池則湯湯汗汗,滉瀁瀰漫,浩如河漢;日月麗天,出入乎東西;旦似湯谷,夕類虞淵。昔豫章之名宇,披玄流而特起,儀景星於天漢,列牛女以雙峙。圖萬載而不傾,奄摧落於十紀;擢百尋之層觀,今數仞之餘趾。振鷺于飛,鳧躍鴻漸。乘雲頡頏,隨波澹淡。瀺灂驚波,唼喋菱芡。華蓮爛於淥沼,青蕃蔚乎翠瀲。
伊茲池之肇穿,肄水戰於荒服;志勤遠以極武,良無要於後福。而菜蔬芼實,水物惟錯,乃有贍乎原陸。在皇代而物上,故毀之而又復。凡厥寮司,既富而教。鹹率貧惰,同整檝棹。收罟課獲,引繳舉效。鰥夫有室,愁民以樂。徒觀其鼓枻回輪,灑鉤投網,垂餌出入,挺叉來往。纖經連白,鳴桹厲響。貫鰓尾,掣三牽兩。於是弛青鯤於網鉅,解赬鯉於黏徽;華魴躍鱗,素鱮揚鬐。饔人縷切,鸞刀若飛,應刃落俎,靃靃霏霏。紅鮮紛其初載,賓旅竦而遲御。既餐服以屬厭,泊恬靜以無欲。回小人之腹,為君子之慮。
爾乃端策拂茵,彈冠振衣,徘徊豐鎬,如渴如飢。心翹懃以仰止,不加敬而自祗。豈三聖之敢夢?竊十亂之或希,經始靈台,成之不日;惟豐及鎬,仍京其室。庶人子來,神降之吉;積德延祚,莫二其一。永惟此邦,雲誰之識?越可略聞,而難臻其極。子贏鋤以借父,訓秦法而著色;耕讓畔以閒田,沾姬化而生棘。蘇張喜而詐騁,虞芮愧而訟息。由此觀之,土無常俗,而教有定式。上之遷下,均之埏埴。五方雜會,風流溷淆,惰農好利,不昏作勞。密邇獫狁,戎馬生郊;而制者必割,實存操刀。人之升降,與政隆替。杖信則莫不用情,無欲則賞之不竊。雖智弗能理,明弗能察;信此心也,庶免夫戾,如其禮樂,以俟來哲。 ▲
系高頊之玄胄兮,氏中葉之炳靈。颻颽風而蟬蛻兮,雄朔野以揚聲。皇十紀而鴻漸兮,有羽儀於上京。巨滔天而泯夏兮,考遘愍以行謠。終保己而貽則兮,里上仁之所廬。懿前烈之純淑兮,窮與達其必濟。咨孤蒙之眇眇兮,將圮絕而罔階。豈余身之足殉兮,違世業之可懷。靖潛處以永思兮,經日月而彌遠。匪黨人之敢拾兮,庶斯
系高頊之玄胄兮,氏中葉之炳靈。颻颽風而蟬蛻兮,雄朔野以揚聲。皇十紀而鴻漸兮,有羽儀於上京。巨滔天而泯夏兮,考遘愍以行謠。終保己而貽則兮,里上仁之所廬。懿前烈之純淑兮,窮與達其必濟。咨孤蒙之眇眇兮,將圮絕而罔階。豈余身之足殉兮,違世業之可懷。靖潛處以永思兮,經日月而彌遠。匪黨人之敢拾兮,庶斯言之不玷。
魂煢煢與神交兮,精誠發於宵寐。夢登山而迥眺兮,覿幽人之仿彿。攬葛藟而授余兮,眷峻谷曰勿墜。吻昕寤而仰思兮,心蒙蒙猶未察。黃神邈而靡質兮,儀遺讖以臆對。曰乘高而臚神兮,道遐通而不迷。葛綿綿於樛木兮,詠南風以為綏。蓋惴惴之臨深兮,乃二雅之所祗。既訊爾以吉象兮,又申之以炯戒。盍孟晉以迨群兮,辰倏忽其不再。
承靈訓其虛徐兮,鎶盤桓而且俟。惟天地之無窮兮,鮮生民之晦在。紛屯邅與蹇連兮,何艱多而智寡。上聖迕而後拔兮,雖群黎之所御。昔衛叔之御昆兮,昆為寇而喪予。管彎弧欲斃仇兮,仇作後而成己。變化故而相詭兮,孰雲預其終始!雍造怨而先賞兮,丁繇惠而被戮。栗取吊於逌吉兮,王膺慶於所戚。叛回穴其若茲兮,北叟頗識其倚伏。單治里而外凋兮,張修襮而內逼。聿中和為庶幾兮,顏與冉又不得。溺招路以從己兮,謂孔氏猶未可。安慆慆而不萉兮,卒隕身乎世禍。游聖門而靡救兮,雖覆醢其何補?固行行其必凶兮,免盜亂為賴道。形氣發於根柢兮,柯葉匯而零茂。恐魍魎之責景兮,羌未得其雲已。
黎淳耀於高辛兮,羋強大於南汜。嬴取威於伯儀兮,姜本支乎三趾。既仁得其信然兮,仰天路而同軌。東鄰虐而殲仁兮,王合位乎三五。戎女烈而喪孝兮,伯徂歸於龍虎。發還師以成命兮,重醉行而自耦。震鱗漦於夏庭兮,匝三正而滅姬。巽羽化於宣宮兮,彌五辟而成災。道修長而世短兮,夐冥默而不周。胥仍物而鬼諏兮,乃窮宙而達幽。媯巢姜於孺筮兮,旦筭祀於契龜。宣曹興敗於下夢兮,魯衛名謚於銘謠。妣聆呱而劾石兮,許相理而鞫條。道混成而自然兮,術同原而分流。神先心以定命兮,命隨行以訊息。斡流遷其不濟兮,故遭罹而嬴縮。三欒同於一體兮,雖移易而不忒。洞參差其紛錯兮,斯眾兆之所惑。周賈盪而貢憤兮,齊死生與禍福。抗爽言以矯情兮,信畏犧而忌鵩。
所貴聖人至論兮,順天性而斷誼。物有欲而不居兮,亦有惡而不避。守孔約而不貳兮,乃輶德而無累。三仁殊於一致兮,夷惠舛而齊聲。木偃息以蕃魏兮,申重繭以存荊。紀焚躬以衛上兮,皓頤志而弗傾。侯草木之區別兮,苟能實其必榮。要沒世而不朽兮,乃先民之所程。觀天網之紘覆兮,實棐諶而相訓。謨先聖之大猷兮,亦鄰德而助信。虞韶美而儀鳳兮,孔忘味於千載。素文信而厎麟兮,漢賓祚於異代。精通靈而感物兮,神動氣而入微。養流睇而猿號兮,李虎發而石開。非精誠其焉通兮,苟無實其孰信?操末技猶必然兮,矧耽躬於道真。登孔昊而上下兮,緯群龍之所經。朝貞觀而夕化兮,猶諠己而遺形。若胤彭而偕老兮,訴來哲而通情。
亂曰:天造草昧,立性命兮。復心弘道,惟聖賢兮。渾元運物,流不處兮。保身遺名,民之表兮。捨生取誼,以道用兮。憂傷夭物,忝莫痛兮。皓爾太素,曷渝色兮。尚越其幾,淪神域兮。 ▲
安處先生於是似不能言,憮然有間,乃莞爾而笑曰:“若客所謂,末學膚受,貴耳而賤目者也!苟有胸而無心,不能節之以禮,宜其陋今而榮古矣!由余以西戎孤臣,而悝繆公於宮室,如之何其以溫故知新,研覈是非,近於此惑?”
“周姬之末,不能厥政,政用多僻。始於宮鄰,卒於金虎。嬴氏搏翼,擇肉西邑。
安處先生於是似不能言,憮然有間,乃莞爾而笑曰:“若客所謂,末學膚受,貴耳而賤目者也!苟有胸而無心,不能節之以禮,宜其陋今而榮古矣!由余以西戎孤臣,而悝繆公於宮室,如之何其以溫故知新,研覈是非,近於此惑?”
“周姬之末,不能厥政,政用多僻。始於宮鄰,卒於金虎。嬴氏搏翼,擇肉西邑。是時也,七雄並爭,競相高以奢麗。楚築章華於前,趙建叢台於後。秦政利觜長距,終得擅場,思專其侈,以莫己若。乃構阿房,起甘泉,結雲閣,冠南山。徵稅盡,人力殫。然後收以太半之賦,威以參夷之刑。其遇民也,若薙氏之芟草,既蘊崇之,又行火焉!惵惵黔首,豈徒跼高天,蹐厚地而已哉?乃救死於其頸!敺以就役,唯力是視,百姓弗能忍,是用息肩於大漢而欣戴高祖。”
“高祖膺籙受圖,順天行誅,杖朱旗而建大號。所推必亡,所存必固。掃項軍於垓下,紲子嬰於軹塗。因秦宮室,據其府庫。作洛之制,我則未暇。是以西匠營宮,目翫阿房。規摹逾溢,不度不臧。損之又損之,然尚過於周堂。觀者狹而謂之陋,帝已譏其泰而弗康。”
“且高既受命建家,造我區夏矣。文又躬自菲薄,治致昇平之德。武有大啟土宇,紀禪肅然之功。宣重威以撫和,戎狄呼韓來享。鹹用紀宗存主,饗祀不輟,銘勛彝器,歷世彌光。今舍純懿而論爽德,以春秋所諱而為美談,宜無嫌於往初,故蔽善而揚惡,祗吾子之不知言也。必以肆奢為賢,則是黃帝合宮,有虞總期,固不如夏癸之瑤台,殷辛之瓊室也。湯武誰革而用師哉?盍亦覽東京之事以自寤乎?”
“且天子有道,守在海外。守位以仁,不恃隘害。苟民志之不諒,何雲岩險與襟帶?秦負阻於二關,卒開項而受沛。彼偏據而規小,豈如宅中而圖大。”
“昔先王之經邑也,掩觀九隩,靡地不營。土圭測景,不縮不盈。總風雨之所交,然後以建王城。審曲面勢,泝洛背河,左伊右瀍。西阻九阿,東門於鏇。盟津達其後,太谷通其前。回行道乎伊闕,邪徑捷乎轘轅。大室作鎮,揭以熊耳。底柱輟流,鐔以大岯。溫液湯泉,黑丹石緇。王鮪岫居,能鱉三趾。宓妃攸館,神用挺紀。龍圖授羲,龜書畀姒。召伯相宅,卜惟洛食。周公初基,其繩則直。萇弘魏舒,是廓是極。經途九軌,城隅九雉。度堂以筵,度室以幾。京邑翼翼,四方所視。漢初弗之宅,故宗緒中圮。”
“巨猾間釁,竊弄神器。歷載三六,偷安天位。於時蒸民,罔敢或貳。其取威也重矣!我世祖忿之,乃龍飛白水,鳳翔參墟。授鉞四七,共工是除。欃槍旬始,群凶靡餘。區宇乂寧,思和求中。睿哲玄覽,都茲洛宮。曰止曰時,昭明有融。既光厥武,仁洽道豐。登岱勒封,與黃比崇。”
“逮至顯宗,六合殷昌。乃新崇德,遂作德陽。啟南端之特闈,立應門之將將。昭仁惠於崇賢,抗義聲於金商。飛雲龍於春路,屯神虎於秋方。建象魏之兩觀,旌六典之舊章。其內則含德章台,天祿宣明。溫飭迎春,壽安永寧。飛閣神行,莫我能形。濯龍芳林,九穀八溪。芙蓉覆水,秋蘭被涯渚戲躍魚,淵游龜蠵永安離宮,脩竹冬青。陰池幽流,玄泉洌清。鵯鶋秋棲,鶻鵃春鳴。鴡鳩麗黃,關關嚶嚶。於南則前殿靈台,龢驩安福。謻門曲榭,邪阻城洫。奇樹珍果,鉤盾所職。西登少華,亭候修敕。九龍之內,寔曰嘉德。西南其戶,匪凋匪刻。我後好約,乃宴斯息。於東則洪池清蘌,淥水澹澹。內阜川禽,外豐葭菼。獻鱉蜃與龜魚,供蝸蠯與菱芡。其西則有平樂都場,示遠之觀。龍雀蟠蜿,天馬半漢。瑰異譎詭,燦爛炳煥。奢未及侈,儉而不陋。規遵王度,動中得趣。”
“於是觀禮,禮舉儀具。經始勿亟,成之不日。猶謂為之者勞,居之者逸。慕唐虞之茅茨,思夏後之卑室。乃營三宮,布教頒常。復廟重屋,八達九房。規天矩地,授時順鄉。造舟清池,惟水泱泱左制辟雍,右立靈台。因進距衰,表賢簡能。馮相觀祲,祈禠禳災。”
“於是孟春元日,群後旁戾。百僚師師,於斯胥洎。藩國奉聘,要荒來質。具惟帝臣,獻琛執贄。當覲乎殿下者,蓋數萬以二。爾乃九賓重,臚人列。崇牙張,鏞鼓設。郎將司階,虎戟交鎩龍輅充庭,雲旗拂霓。夏正三朝,庭燎晢晢。撞洪鍾,伐靈鼓,旁震八鄙,軯磕隱訇若疾霆轉雷而激迅風也。”
“是時稱警蹕已下凋輦於東廂。冠通天,佩玉璽,紆皇組,要干將。負斧扆,次席紛純,左右玉幾而南面以聽矣。然後百辟乃入,司儀辨等,尊卑以班,璧羔皮帛之贄既奠,天子乃以三揖之禮禮之。穆穆焉,皇皇焉,濟濟焉,將將焉,信天下之壯觀也。乃羨公侯卿士,登自東除,訪萬機,詢朝政,勤恤民隱,而除其眚。人或不得其所,若己納之於隍。荷天下之重任,匪怠皇以寧靜。發京倉,散禁財。賚皇寮,逮輿台。命膳夫以大饗,饔餼浹乎家陪。春醴惟醇,燔炙芬芬。君臣歡康,具醉熏熏。千品萬官,已事而踆勤屢省,懋乾乾。清風協於玄德,淳化通於自然。憲先靈而齊軌,必三思以顧愆。招有道於側陋,開敢諫之直言。聘丘園之耿絜,旅束帛之戔戔。上下通情,式宴且盤。”
“及將祀天郊,報地功,祈福乎上玄,思所以為虔。肅肅之儀盡,穆穆之禮殫。然後以獻精誠,奉禋祀,曰:‘允矣,天子者也。’乃整法服,正冕帶。珩紞紘綖,玉笄綦會。火龍黼黻,藻繂鞶厲。結飛雲之袷輅,樹翠羽之高蓋。建辰旒之太常,紛焱悠以容裔。六玄虬之弈弈,齊騰驤而沛艾。龍輈華轙,金鋄鏤鍚。方釳左纛,鉤膺玉瓖鑾聲噦噦,和鈴鉠鉠重輪貳轄,疏轂飛軨羽蓋威蕤,葩瑵曲莖。順時服而設副,鹹龍旂而繁纓。立戈迤戛,農輿輅木。屬車九九,乘軒並轂。曠弩重旃,朱旄青屋。奉引既畢,先輅乃發。鸞旗皮軒,通帛綪旆。雲罕九斿,闟戟轇輵髶髦被繡,虎夫戴鶡。駙承華之蒲梢,飛流蘇之騷殺。總輕武於後陳,奏嚴鼓之嘈囐,戎士介而揚揮,戴金鉦而建黃鉞。清道桉列,天行星陳。肅肅習習,隱隱轔轔。殿未出乎城闕,旆已反乎郊畛盛夏後之致美,爰敬恭於明神。”
“爾乃孤竹之管,雲和之瑟。雷鼓鼘鼘,六變既畢。冠華秉翟,列舞八佾。元祀惟稱,群望鹹秩。颺槱燎之炎煬,致高煙乎太一。神歆馨而顧德,祚靈主以元吉。然後宗上帝於明堂,推光武以作配。辯方位而正則,五精帥而來摧尊赤氏之朱光,四靈懋而允懷。於是春秋改節,四時疊代。蒸蒸之心,感物曾思。躬追養於廟祧,奉蒸嘗與禴祠。物牲辯省,設其楅衡。毛炰豚胉,亦有和羹。滌濯靜嘉,禮儀孔明。萬舞奕奕,鍾鼓喤喤。靈祖皇考,來顧來饗神具醉止,降福穰穰。”
“及至農祥晨正,土膏脈起。乘鑾輅而駕蒼龍,介馭間以剡耜。躬三推於天田,修帝籍之千畝。供禘郊之粢盛,必致思乎勤己。兆民勸於疆埸,感懋力以耘耔春日載陽,合射辟雍。設業設虡,宮懸金鏞。鼖鼓路淺,樹羽幢幢。於是備物,物有其容。伯夷起而相儀,後夔坐而為工。張大侯,制五正。設三乏,厞司旌。並夾既設,儲乎廣庭。於是皇輿夙駕,?於東階,以須消啟明。掃朝霞,登天光於扶桑。天子乃撫玉輅,時乘六龍。發鯨魚,鏗華鍾。大丙弭節,風后陪乘。攝提運衡,徐至於射宮。禮事展,樂物具。王夏闋,騶虞奏。決拾既次,雕弓斯彀達餘萌於暮春,昭誠心以遠喻。進明德而崇業,滌饕餮之貪慾。仁風衍而外流,誼方激而遐騖。日月會於龍狵,恤民事之勞疚。因休力以息勤,致歡忻於春酒。執鑾刀以袒割,奉觴豆於國叟。降至尊以訓恭,送迎拜乎三壽。敬慎威儀,示民不偷我有嘉賓,其樂愉愉。聲教布濩,盈溢天區。”
“文德既昭,武節是宣。三農之隙,曜威中原。歲惟仲冬,大閱西園。虞人掌焉,先期戒事。悉率百禽,鳩諸靈囿。獸之所同,是謂告備。乃御小戎,撫輕軒。中畋四牡,既佶且閒。戈矛若林,牙旗繽紛。迄上林,結徒營。次和樹表,司鐸授鉦。坐作進退,節以軍聲。三令五申,示戮斬牲。陳師鞠旅,教達禁成。火列具舉,武士星敷。鵝鸛魚麗,箕張翼舒。軌塵掩迒,匪疾匪徐。馭不詭遇,射不翦毛。升獻六禽,時膳四膏。馬足未極,輿徒不勞。成禮三毆,解罘放麟。不窮樂以訓儉,不殫物以昭仁。慕天乙之弛罟,因教祝以懷民。儀姬伯之渭陽,失熊羆而獲人。澤浸昆蟲,威振八寓。好樂無荒,允文允武。薄狩於敖,既璅璅焉。岐陽之蒐,又何足數。”
“爾乃卒歲大儺,毆除群厲。方相秉鉞,巫覡操茢侲子萬童,丹首玄制。桃弧棘矢,所發無臬。飛礫雨散,剛癉必斃。煌火馳而星流,逐赤疫於四裔。然後凌天池,絕飛梁。捎魑魅,斮獝狂。斬蜲蛇,腦方良。囚耕父於清泠,溺女魃於神潢殘夔魖與罔像,殪野仲而殲游光。八靈為之震慴,況鬾蠱與畢方。度朔作梗,守以鬱壘。神荼副焉,對操索葦。目察區陬,司執遺鬼。京室密清,罔有不韙。”
“於是陰陽交和,庶物時育。卜征考祥,終然允淑。乘輿巡乎岱嶽,勸稼穡於原陸。同衡律而壹軌量,齊急舒於寒燠省幽明以黜陟,乃反旆而回復。望先帝之舊墟,慨長思而懷古!俟閶風而西遐,致恭祀乎高祖。既春遊以發生,啟諸蟄於潛戶。度秋豫以收成,觀豐年之多稌嘉田畯之匪懈,行致賚於九扈。左瞰暘谷,右睨玄圃。眇天末以遠期,規萬世而大摹且歸來以釋勞,膺多福以安悆總集瑞命,備致嘉祥。圉林氏之騶虞,擾澤馬與騰黃。鳴女床之鸞鳥,舞丹穴之鳳皇。植華平於春圃,豐朱草於中唐。惠風廣被,澤洎幽荒。北燮丁令,南諧越裳。西包大秦,東過樂浪重舌之人九譯,僉稽首而來王。”
“是以論其遷邑易京,則同規乎殷盤。改奢即儉,則合美乎斯乾。登封降禪,則齊德乎黃軒。為無為,事無事,永有民以孔安。遵節儉,尚素樸。思仲尼之克己,履老氏之常足。將使心不亂其所在,目不見其可欲。賤犀象,簡珠玉。藏金于山,扺璧於谷。翡翠不裂,玳瑁不蔟所貴惟賢,所寶惟谷。民去末而反本,鹹懷忠而抱愨於斯之時,海內同悅,曰:‘吁!漢帝之德,侯其褘而!’蓋蓂莢為難蒔也,故曠世而不覿。惟我後能殖之,以至和平,方將數諸朝階。然則道胡不懷,化胡不柔?聲與風翔,澤從雲遊。萬物我賴,亦又何求?德寓天覆,輝烈火燭。狹三王之趢趗,軼五帝之長驅。踵二皇之遐武,誰謂駕遲而不能屬?東京之懿未罄,值余有犬馬之疾,不能究其精詳。故粗為賓言其梗概如此。”
“若乃流遁忘反,放心不覺,樂而無節,後離其戚,一言幾於喪國,我未之學也。且夫挈缾之智,守不假器。況纂帝業,而輕天位。瞻仰二祖,厥庸孔肆。常翹翹以危懼,若乘奔而無轡。白龍魚服,見困豫且雖萬乘之無懼,猶憷惕於一夫。終日不離其輜重,獨微行其焉如?夫君人者,黈纊塞耳,車中不內顧。佩以制容,鑾以節塗。行不變玉,駕不亂步。卻走馬以糞車,何惜騕褭與飛兔。方其用財取物,常畏生類之殄也。賦政任役,常畏人力之盡也。取之以道,用之以時。山無槎辭,畋不麇胎。草木蕃廡,鳥獸阜滋。民忘其勞,樂輸其財。百姓同於饒衍,上下共其雍熙。洪恩素蓄,民心固結。執誼顧主,夫懷貞節。忿奸慝之乾命,怨皇統之見替玄謀設而陰行,合二九而成譎。登聖皇於天階,章漢祚之有秩。若此,故王業可樂焉。”
“今公子苟好勦民以媮樂,忘民怨之為仇也;好殫物以窮寵,忽下叛而生憂也。夫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堅冰作於履霜,尋木起於櫱栽。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況初制於甚泰,服者焉能改裁故相如壯上林之觀,楊雄騁羽獵之辭。雖系以隤牆填塹,亂以收罝解罘卒無補於風規,祇以昭其愆尤。臣濟奓以陵君,忘經國之長基。故函谷擊柝於東,西朝顛覆而莫持。凡人心是所學,體安所習。鮑肆不知其慪,翫其所以先入。鹹池不齊度於鼃咬,而眾聽或疑。能不惑者,其唯子野乎?”
客既醉於大道,飽於文義。勸德畏戒,喜懼交爭。罔然若酲,朝罷夕倦,奪氣褫魄之為者,忘其所以為談,失其所以為夸。良久乃言曰:“鄙哉予乎!習非而遂迷也,幸見指南於吾子。若仆所聞,華而不實;先生之言,信而有徵。鄙夫寡識,而今而後,乃知大漢之德馨,鹹在於此。昔常恨三墳五典既泯。仰不睹炎帝帝魁之美,得聞先生之餘論。則大庭氏何以尚茲?走雖不敏,庶斯達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