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
主父西遊困不歸,家人折斷門前柳。
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
空將箋上兩行書,直犯龍顏請恩澤。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
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呃。(拿雲 一作:拂雲 / 擎雲)
譯文及注釋
譯文
我潦倒窮困漂泊落魄,唯有借酒消愁,主人持酒相勸,相祝身體健康。
當年主父偃向西入關,資用睏乏滯留異鄉,家人思念折斷了門前楊柳。
哎,我聽說馬周客居新豐之時,天荒地老無人賞識。
只憑紙上幾行字,就博得了皇帝垂青。
我有迷失的魂魄,無法招回,雄雞一叫,天下大亮。
少年人應當有凌雲壯志,誰會憐惜你困頓獨處,唉聲嘆氣呢?
注釋
致酒:勸酒。
行:樂府詩的一種體裁。
零落:漂泊落魄。
奉觴(shāng):捧觴,舉杯敬酒。
客長壽:敬酒時的祝詞,祝身體健康之意。
主父:《漢書》記載:漢武帝的時候,“主父偃西入關見衛將軍,衛將軍數言上,上不省。資用乏,留久,諸侯賓客多厭之。”後來,主父偃的上書終於被採納,當上了郎中。
折斷門前柳:折斷門前的楊柳。
馬周:《舊唐書》記載:“馬周西遊長安,宿於新豐,逆旅主人唯供諸商販而不顧待。周遂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獨酌。主人深異之。至京師,舍於中郎將常何家。貞觀五年(631年),太宗令百僚上書言得失,何以武吏不涉經學,周乃為陳便宜二十餘事,令奏之,皆合旨。太宗怪其能,問何,對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馬周具草也。’太宗即日招之,未至間,遣使催促者數四。及謁見,與語甚悅,令值門下省。六年授監察御史。”
龍顏:皇上。
恩澤:垂青。
迷魂:這裡指執迷不悟。宋玉曾作《招魂》,以招屈原之魂。
拿云:高舉入雲。
嗚呃:悲嘆。
賞析
這首詩寫詩人客居長安,求官而不得的困難處境和潦倒感傷的心情。詩人以不得志的人的身份作客飲酒,前四句寫作客的情形和潦倒自傷的心情。中間四句,詩人由自傷轉為自負和自勉,引漢代名士主父偃和唐代名士馬周自比,說明他自己有經世之才,早晚會得到皇帝賞識。後四句,詩人又由自負和自勉轉為自傷,感慨自己冷落寂寞的處境。三層意思轉折跌宕,沉鬱頓挫,而以懷才不遇之意加以貫通。《李長吉集》引黃淳耀的話評價說:“絕無雕刻,真率之至者也。”黎簡評價說:“長吉少有此沉頓之作。”
從開篇到“家人折斷門前柳”四句一韻,為第一層,寫勸酒場面。先總說一句,“零落棲遲”(潦倒游息)與“一杯酒”連綴,大致地表示以酒解愁的意思。不從主人祝酒寫起,而從客方(即詩人自己)對酒興懷落筆,突出了客方悲苦憤激的情懷,使詩一開篇就具“浩蕩感激”(劉辰翁語)的特色。接著,詩境從“一杯酒”而轉入主人持酒相勸的場面。他首先祝客人身體健康。“客長壽”三字有豐富潛台詞:憂能傷人,折人之壽,而“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怕沒柴燒”。七字畫出兩人的形象,一個是窮途落魄的客人,一個是心地善良的主人。緊接著,似乎應繼續寫主人的致詞了。但詩筆就此帶住,以下兩句作穿插,再引申出“零落棲遲”的意思,顯得委婉含蓄。“主父西遊困不歸”,是說漢武帝時主父偃的故事。主父偃西入關,鬱郁不得志,資用匱乏,屢遭白眼(見《漢書·主父偃傳》)。詩人以他來自比,“困不歸”中含有無限辛酸之情。古人多因柳樹而念別。“家人折斷門前柳”,通過家人的望眼欲穿,寫出詩人自己的久羈異鄉之苦,這是從對面落筆。引古自喻與對面落筆同時運用,都使詩情曲折,生動有味。經過這兩句的跌宕,再繼續寫主人致詞,詩情就更為搖曳多姿了。
“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到“直犯龍顏請恩澤”是第二層,為主人致酒之詞。“吾聞”二字領起,是對話的標誌;同時通過換韻,與上段劃分開來。這幾句主人的開導寫得很有意味,他抓住上進心切的少年心理,甚至似乎看穿詩人引古自傷的心事,有針對性地講了另一位古人一度受厄但終於否極泰來的奇遇:唐初名臣馬周,年輕時受地方官吏侮辱,在去長安途中投宿新豐,逆旅主人待他比商販還不如,他的處境比主父偃更為狼狽。為了強調這一點,詩中用了“天荒地老無人識”的生奇誇張造語,那種抱荊山之玉而“無人識”的悲苦,以“天荒地老”四字來表達,看似無理,實際上極能盡情。馬周一度像這樣困厄難堪,以後卻時來運轉,因替他寄寓的主人、中郎將常何代筆寫條陳,唐太宗十分高興,予以破格提拔。(註:原文見作品注釋。)“空將箋上兩行書,直犯龍顏請恩澤”說的就是這件事。主人的話到此為止,只稱引古事,不加任何發揮。但這番語言很富於啟發性。他說馬周只憑“兩行書”即得皇帝賞識,言外之意似乎是:政治出路不只是有一種途徑,“囊錐”終有出頭之日,科場受阻也不能悲觀。事實上,馬周只是被唐太宗偶然發現,這裡卻說成“直犯龍顏請恩澤”,主動自薦,似乎又在慫恿少年要敢於進取,創造成功的條件。這四句以古事對古事,話中有話,極盡循循善誘之意。
“我有迷魂招不得”至篇終為第三層,直抒胸臆作結。“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主人的開導使“我”這個“有迷魂招不得”者,茅塞頓開。詩人運用擅長的象徵手法,以“雄雞一聲天下白”寫主人的開導生出奇效,使他的心胸豁然開朗。這“雄雞一聲”是一鳴驚人,而“天下白”的景象更是光明璀璨。這一景象激起了詩人的豪情,於是末二句寫道:“少年正該壯志凌雲,怎能一蹶不振!老是唉聲嘆氣,那是誰也不會來憐惜你的。”“誰念幽寒坐嗚呃”,“幽寒坐嗚呃”五字,用語獨造,形象地刻畫出詩人自己“咽咽學楚吟,病骨傷幽素”(《傷心行》)的苦態。“誰念”句,同時也就是一種對舊我的批判。末二句音情激越,頗具興發感動的力量,使全詩具有積極的思想色彩。
《致酒行》以抒情為主,卻運用主客對白的方式,不作平直敘寫。詩中涉及兩個古人故事,卻分屬賓主,《李長吉歌詩匯解》引毛稚黃的話說:“主父、馬周作兩層敘,本俱引證,更作賓主詳略,誰謂長吉不深於長篇之法耶?”這篇的妙處,還在於它有情節性,饒有興味。另外,詩在鑄詞造句、辟境創調上往往避熟就生,如“零落棲遲”、“天荒地老”、“幽寒坐嗚呃”,尤其是“雄雞一聲”句等等,或語新,或意新,或境奇,都對表達詩情起到了積極作用,是李賀式的錦心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