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年有幾,念良辰美景,休放虛過。
綠葉陰濃,遍池亭水閣,偏趁涼多。
海榴初綻,朵朵簇紅羅。
老燕攜雛弄語,有高柳鳴蟬相和。
驟雨過,珍珠亂撒,打遍新荷。
人生百年有幾,念良辰美景,休放虛過。
窮通前定,何用苦張羅。
命友邀賓玩賞,對芳樽淺酌低歌。
且酩酊,任他兩輪日月,來往如梭。
譯文及注釋
譯文
綠葉繁茂一片濃陰,池塘中布滿水閣,這裡最涼快。石榴花剛開,妖嬈艷麗散發撲鼻的香氣。老燕攜帶著小燕,嘰嘰地說著話,高高的柳枝上有蟬鳴相和。驟雨剎時飛來,像珍珠一般亂灑,打遍池塘里一片片新荷。
人生能有多長時間,想想那良辰美景,好像剛剛做了一場夢一樣。命運的好壞是由前生而定的,何必要自己苦苦操勞呢。邀請賓客朋友玩賞,喝酒唱歌,暫且喝個酩酊大醉,任憑它日月輪轉,來往像穿梭。
注釋
海榴:即石榴。
撒:撒落。
幾:幾許,此處指多長時間。
窮通前定:意為失意得意命運的好壞由前生而定。
命友:邀請朋友。
芳尊:美酒。尊,即樽,酒杯。
賞析一
上片寫盛夏納涼,流連光景的賞心樂事,主寫景。看作者鋪敘的層次,可說是漸入佳境:作者先用大筆著色,鋪寫出池塘水閣的一片綠蔭,並以“偏趁涼多”四字,輕輕點出夏令。然後,在此萬綠叢中,點染上朵朵鮮紅如羅的石榴花,令讀者頓覺其景照眼欲明,進而,寫鳥語蟬鳴。而這鳥兒,專指“乳燕雛鶯”,是在春天誕生、此時剛剛孵出的新雛,其聲稚嫩嬌軟而可喜。那蟬兒也是剛出蟲蛻,踞高柳而長鳴,“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虞世南《蟬》)。在這一片新生命的合唱中,池塘水閣平添生趣。到此,作者妙筆生花,在熱烈、喧鬧的氣氛中特別敘寫了一場驟雨。這雨決非煞風景,它是過路的陣雨,既給盛夏帶來涼意,又替畫面作了潤色。驟雨持續時間不長,卻剛好“打遍新荷”,引人聯想到“瓊珠亂撒”的景照,真是“人在畫圖中”。此乃曲中一段絕妙好辭,無怪“一時傳播”(《雨村曲話》卷上)。
下曲即景抒懷,宣揚淺斟低唱,及時行樂的思想。主調既是低沉的,又是曠達的。在用筆上,作者一洗上片的丹青色彩,換作白描抒寫。“良辰美景”句總括前文,言如此好景,應盡情欣賞,不使虛過。“窮通前定”(命運的好壞乃前世注定)是一種宿命論的說法,作者這樣說,旨在“何苦用張羅”,即反對費盡心機的鑽營。這種曠達的外表,仍掩飾不住作者內心的苦悶,“命友邀賓玩賞”二句,謂人生樂趣在流連光景、杯酒,這是從六朝以來,封建士大夫在無所作用之際典型的人生態度。因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會使他們感到心驚,而沉浸在“酩酊”大醉中,庶幾可以忘懷一時,取得片刻的麻醉。
應該指出,下曲表現的思想,即使在封建時代,也是並不高明的。然而在對於自然美的發現和再造上,作者卻是做得相當出色和成功。數百年來讀者津津樂道的,不是曲中論道之語,而是那“驟雨打新荷”的生機盎然的夏令境界,以及其中流露的濃厚的生活情趣。
此曲寫法與詞相近,這是因為在宋元之交,詞、曲均稱樂府,都是被諸管弦,傳於歌筵的,所以早期的詞曲分疆並不甚嚴。《蓮子居詞話》認為此曲作詞調,就是這個緣故。具有詞味,也可算是此曲的一個特點。
賞析二
《唐詩三百首》中,只有兩首是專抒夏日好處的,一首是孟浩然《夏日南亭懷辛大》:“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散發乘夕涼,開軒臥閒敞。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一首是韋應物《郡齋雨中與諸文士燕集》:“兵衛森畫戟,燕寢凝清香。海上風雨至,逍遙池閣涼。……”不約而同,都突出了“涼”的美感。夏日景物的色彩要比春天濃烈和熱鬧得多,文人卻偏偏不敢去全身心地迎接,先要為自己留一塊虛靜的涼蔭。也許這是因為在夏季的炎熇中,澄懷滌煩是娛目游心的首要前提,有“閒情”才有“逸致”。
本篇前半繪寫夏日園亭的自然景色,首先也是強調“涼多”。這是從池塘水閣遍布的一片“綠葉陰濃”來呈現的,屏絕了驕陽和暑氣,構築了理想的適於憩息的清涼世界。作者寫的是“陰濃”,卻不忘點明“綠葉”。因為隨後兩句便敘出了“朵朵蹙紅羅”的石榴花,紅綠相映,繪出了園亭夏景的濃烈色彩。這五句的基調是靜謐的,於是作者又搜尋到了園中的聲:“老燕攜雛弄語,對高柳鳴蟬相和。”燕子呢喃,蟬鳴高柳,表現了萬物的安適自得,這不僅沒有破壞寧和的氛圍,反而更增添了夏景的恬美。在“偏趁涼多”的澄懷意境中,去進一步發現和領略夏令的美感,這是詩人高出一籌之處。
最值得稱妙的是詩人並不以此為滿足,而是在寫景的結尾添出一場“驟雨”。雨點“似瓊珠亂撒”,跳躍奔放,“打遍新荷”,歷歷如聞,這一切都表現出詩人對它的欣賞。這一場驟雨的洗禮推出了一番全新的景象,不同於疊床架屋的泛泛之筆,但它的別開生面,卻使前時的種種美感錦上添花。“涼多”是不用說了,從“選色”的方面看,它增出了“新荷”,且使前時的池亭水閣、綠樹紅花在“雨過”後更為明潔、澤潤;從“征聲”的一面說,燕語蟬鳴可能有一時的沉默,而“驟雨打新荷”的琤琮聲卻不啻是一支更為動聽的樂曲,且仍有愈喧愈靜、以鬧助恬之妙。作者以之作為“良辰美景”的充分體現,並隨之接出“休放虛過”的感慨,我們是能深會其心的。
曲的下片轉入抒寫感慨的內容,一是人生苦短,二是窮通有命,於是得出了及時行樂的結論。這種感想本屬於老生常談,但我們並不覺陳腐可厭,正是因為它得自即景抒情,而前時的寫景已作了成功的鋪墊。一來是上片的景語中確實充分集中了夏日的“良辰美景”,值得不計代價地去“玩賞”、“酩酊”;二來是詩人在敘景中洋溢著一派隱逸脫俗的天趣,“何用苦張羅”,便帶有蔑視奔競、看破紅塵的高士風味;三來是“驟雨打新荷”這一自然現象的變化與“兩輪日月,來往如梭”的人世社會的變化同有可味之處,順適自然,委運任化,也就有了邏輯上的聯繫。“人生如夢”四字算得耳熟能詳了,但我們讀了蘇東坡“大江東去”的《念奴嬌》,照樣覺得震鑠耳目。可見一首成功的文學作品,於自身的藝術美感之外,還往往能激起讀者對人生常理的深思與共鳴。
這是作者在《小聖樂》曲調基礎上的自度曲,問世後流播人口,“名姬多歌之”。筆記載趙孟頫日後在歌筵上聽歌女獻唱此曲,感慨作詩,有“主人自有滄洲趣,游女仍歌白雪詞”之句(見《輟耕錄》)。可見此曲對散曲的初創及擴大影響,起了不小的作用。早期文人的自度散曲本質是詞,亦以詞法為之;不同於晚期宋詞的是它配上了北曲的宮調。《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自宋趙彥肅以句字配協律呂,遂有曲譜。至元代,如《驟雨打新荷》之類,則愈出愈新”,便指出了這一特點。言下也有視此曲為散曲開山之祖的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