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驚河漢落,半灑雲天裡。
欻如飛電來,隱若白虹起。初驚河漢落,半灑雲天裡。
仰觀勢轉雄,壯哉造化功。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
空中亂潈射,左右洗青壁。飛珠散輕霞,流沫沸穹石。
而我樂名山,對之心益閒。無論漱瓊液,還得洗塵顏。
且諧宿所好,永願辭人間。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其一
從西面登上香爐峰,向南望見瀑布高掛在山前。
水流直下達三百丈,沿著山谷奔涌前行幾十里。
速度快如風馳電掣,隱約之中宛如有白虹騰空。
乍以為是銀河從天上落下,瀰漫飄灑在半空中。
仰觀瀑布那氣勢真雄奇啊,這是神靈造化之功!
再大的海風也吹不斷,江上月光卻能直透其中。
水流在空中任意飛濺,沖刷著兩側青色的石壁。
飛騰的水珠散發彩色霞光,水沫在巨石上沸騰。
我本來就最愛游賞名山,面對此景心胸更寬廣。
不必像服瓊漿一樣成仙,此水已足以蕩滌塵俗。
遁世歸隱本是我夙願,只想久居此地永辭人間。
其二
香爐峰在陽光的照射下生起紫色煙霞,遠遠望見瀑布似白色絹綢懸掛在山前。
高崖上飛騰直落的瀑布好像有幾千尺,讓人恍惚以為銀河從天上瀉落到人間。
注釋
廬山:又名匡山,位於今江西省九江市北部的鄱陽湖盆地,在廬山區境內,聳立於鄱陽湖、長江之濱,江湖水氣鬱結,雲海瀰漫,多蠅岩、峭壁、清泉、飛瀑,為著名遊覽勝地。
香爐峰:廬山北部名峰。水氣鬱結峰頂,雲霧瀰漫如香菸繚繞,故名。南見:一作“南望”。
三百丈:一作“三千匹”。壑(hè):坑谷。“噴壑”句:意謂瀑布噴射山谷,一瀉數十里。
歘(xū):歘忽,火光一閃的樣子。飛電:空中閃電,一作“飛練”。隱若:一作“宛若”。白虹:一種出現在霧上的淡白色的虹。“欻如”二句:意謂快如閃電而來,隱似白虹而起。
河漢:銀河,又稱天河。一作“銀河”。“半灑”句:一作“半瀉金潭裡”。
造化:大自然。
江月:一作“山月”。“江月”句:意謂瀑布在江月的映照下,顯得更加清澈。
潈(zōng):眾水匯在一起。“空中”二句:意謂瀑布在奔流過程中所激起的水花,四處飛濺,沖刷著左右青色的山壁。
穹(qióng)石:高大的石頭。
樂:愛好。樂名山:一作“游名山”。益:更加。閒:寬廣的意思。
無論:不必說。漱:漱洗。瓊液:傳說中仙人的飲料。此指山中清泉。還得:但得。一作“且得”。塵顏:沾滿風塵的臉。洗塵顏:喻指洗除在塵世中所沾染的污垢。
諧:諧和。宿:舊。宿所好:素來的愛好。“且諧”二句:一作“集譜宿所好,永不歸人間”,又一作“愛此腸欲斷,不能歸人間”。
香爐:指香爐峰。紫煙:指日光透過雲霧,遠望如紫色的煙雲。孟浩然《彭蠡湖中望廬山》:“香爐初上日,瀑布噴成虹。”“日照”二句:一作“廬山上與星斗連,日照香爐生紫煙”。
遙看:從遠處看。掛:懸掛。前川:一作“長川”。川:河流,這裡指瀑布。
直:筆直。三千尺:形容山高。這裡是誇張的說法,不是實指。
疑:懷疑。銀河:古人指銀河系構成的帶狀星群。九天:一作“半天”。古人認為天有九重,九天是天的最高層,九重天,即天空最高處。此句極言瀑布落差之大。
鑑賞
這兩首詩體裁不一,一首五古,一首七絕,內容也有部分重複。第二首詩流傳很廣,曾被選入國小語文教科書,題作“望廬山瀑布”。
第一首詩是五言古詩。此詩共換四次韻,前八句為一韻;中間八句每四句各一韻;末六句為一韻。詩意也可按韻分為四層。前三層基本上是摹寫瀑布的壯觀奇姿,屬景語;只有末一層言志抒懷,屬情語。前三層也各有重點:第一層從正面描寫瀑布的主體實景;第二層從虛處更深更細地描繪瀑布;第三層,從上下四旁來烘托瀑布之動態。最後一層先擒後縱,收束得自然平易。首二句交待“望廬山瀑布水”的立足點和所“望”的方向。接著十四句用各種形象從不同角度形容瀑布的壯偉氣勢和詩人的讚嘆。所謂“掛流三百丈”,“初驚河漢落”,亦即第二首的“飛流直下三乾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之意,但不如後者的簡練和生動。末六句抒寫詩人的志趣和願望。從這首詩中,可以看出李白思想中孤傲遁世的一面。
五言古詩講究興寄,直抒胸臆,質樸真切,氣象渾成。詩人的感情起伏與詩的節奏同步,由此形成感染人的力量。李白善於樂府和歌行,常以他橫空出世,駿馬絕塵的非凡才力,將樂府、歌行作為表達他飛騰的想像,縱橫的才思,不羈的思想,奔放的情感之最合適的藝術形式,這些詩寫得神識超邁,飄然而來,忽然而去,不屑於雕章琢句,亦不勞勞於鏤心刻骨,自有天馬行空,不可羈勒之勢。這首五古正是如此。李白把廬山瀑布寫得壯美闊大。詩人寄情于山水,從“西登香爐峰”到“流沫沸穹石”都是寫景,而最後三句是抒情之句。“海風吹不斷,江月照江空”中的“空”字更說明詩人尋求的是一種“閒”情,也體現李白的飄逸之風。在廬山美景之下,詩人借景直抒胸臆,語言質樸真切,但仍能感染讀者。第一首雖是古詩,其中卻有不少對仗。古今讀者多謂此首不如第二首絕句寫得好,但也有不少人指出此詩自有妙句。如《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四:“然余謂太白前篇古詩云:‘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磊落清壯,語簡而意盡,優於絕句多矣。”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十二:“以余觀之,銀河一派,猶涉比類,未若白前篇云:‘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鑿空道出,為可喜也。”韋居安《梅硐詩話》亦謂此二句“語簡意足,優於絕句,真古今絕唱”,並認為“非歷覽此景,不足以見詩之妙”。
第二首詩是七言絕句。運用了比喻誇張的手法。此詩中的香爐,即第一首詩開頭提到的香爐峰,“在廬山西北,其峰尖圓,煙雲聚散,如博山香爐之狀”(樂史《太平寰宇記》)。可是,到了詩人李白的筆下,便成了另一番景象:一座頂天立地的香爐,冉冉地升起了團團白煙,縹緲於青山藍天之間,在紅日的照射下化成一片紫色的雲霞。這不僅把香爐峰渲染得更美,而且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為不尋常的瀑布創造了不尋常的背景。接著詩人才把視線移向山壁上的瀑布。“遙看瀑布掛前川”,前四字是點題。“掛前川”,這是“望”的第一眼形象,瀑布像是一條巨大的白練高掛于山川之間。“掛”字很妙,它化動為靜,惟妙惟肖地表現出傾瀉的瀑布在“遙看”中的形象。第一首詩說,“壯哉造化功!”正是這“造化”才能將這巨物“掛”起來,所以這“掛”字也包含著詩人對大自然的神奇偉力的讚頌。第三句又極寫瀑布的動態。“飛流直下三千尺”,一筆揮灑,字字鏗鏘有力。“飛”字,把瀑布噴涌而出的景象描繪得極為生動;“直下”,既寫出山之高峻陡峭,又可以見出水流之急,那高空直落,勢不可擋之狀如在眼前。然而,詩人猶嫌未足,接著又寫上一句“疑是銀河落九天”,真是想落天外,驚人魂魄。“疑是”值得細味,詩人明明說得恍恍惚惚,而讀者也明知不是,但是又都覺得只有這樣寫,才更為生動、逼真,其奧妙就在於詩人前面的描寫中已經孕育了這一形象。巍巍香爐峰藏在雲煙霧靄之中,遙望瀑布就如從雲端飛流直下,臨空而落,這就自然地聯想到像是一條銀河從天而降。可見,“疑是銀河落九天”這一比喻,雖是奇特,但在詩中並不是憑空而來,而是在形象的刻畫中自然地生髮出來的。它誇張而又自然,新奇而又真切,從而振起全篇,使得整個形象變得更為豐富多彩,雄奇瑰麗,既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又給人以想像的餘地,顯示出李白那種“萬里一瀉,末勢猶壯”的藝術風格。
宋人魏慶之說:“七言詩第五字要響。……所謂響者,致力處也。”(《詩人玉屑》)這個看法在這首詩里似乎特別有說服力。比如一個“生”字,不僅把香爐峰寫“活”了,也隱隱地把山間的煙雲冉冉上升、裊裊浮游的景象表現出來了。“掛”字前面已經提到了,那個“落”字也很精彩,它活畫出高空突兀、巨流傾瀉的磅礴氣勢。很難構想換掉這三個字,這首詩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中唐詩人徐凝也寫了一首《廬山瀑布》。詩云:“虛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暫息。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場景雖也不小,但還是給人侷促之感,原因大概是它轉來轉去都是瀑布,瀑布,顯得很實,很板,雖是小詩,卻頗有點大賦的氣味。比起李白那種入乎其內,出乎其外,有形有神,奔放空靈,相去實在甚遠。蘇軾說:“帝遣銀河一派垂,古來唯有謫仙詞。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戲徐凝瀑布詩》)話雖不無過激之處,然其基本傾向還是正確的,表現了蘇軾不僅是一位著名的詩人,也是一位頗有見地的鑑賞家。
五言古詩因篇幅無限制,所以詩人任意揮灑,寫“海風”,寫“江月”,寫“穹石”,寫得大起大落,大開大闔,轉折如意,揮灑自如,一氣呵成。七言絕句因篇幅較小,詩人用誇張的比喻把景物升騰到更高的境界,達到寫瀑布的極致,極為誇張,但又清新自然,淺顯生動,同時具有動盪開闊的氣勢,飛動流走的章法,跳躍騰挪,縱橫捭闔,亦有歌行的氣勢和特點。
兩首詩都是李白之作,同是寫廬山瀑布之景,李白一生好入名山游在廬山秀麗的山水之中,更顯詩人標名之靈氣。其想像豐富,奇思縱橫,氣勢恢宏,感情奔放,似江河奔騰,又自然清新,似雲捲風清,其詩歌的審美特徵是自然美、率真美和無拘無束的自由美。這兩首詩歌都具有這樣的審美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