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弄得、酒醒天寒,空對一庭香雪。
窺鏡蛾眉淡抹。為容不在貌,獨抱孤潔。莫是花光,描取春痕,不怕麗譙吹徹。還驚海上然犀去,照水底、珊瑚如活。做弄得、酒醒天寒,空對一庭香雪。
賞析
梅、蘭、竹、菊,古人稱之為“四君子”。其中梅以纖塵不染,高潔雅致為世人所稱。古人說:梅以韻勝,以格高,即說於此。古今詩詞諸家詠梅者眾,而張炎的這首詠梅詞立意深遠,其超脫了梅的形質本體,專詠梅影,其意似在韻格之外。
上片首先,“黃昏片月”,寫梅而先言片月,繼承古人詠梅傳統,即詠梅影必先寫月,以月來襯托梅影,為梅影的出現準備了條件。接下來,詞人精雕細刻,為月下梅影傳神寫照。詞人從七個方面刻畫梅影,這裡姑且稱為“梅影七筆”。曰:“清絕影”,“疑似影”,“縹緲影”,“竹外影”,“淡潔影”,“貞固影”,“玲瓏影”。七筆連環,惟妙惟肖。初筆“似碎陰滿地,還更清絕”,寫“清絕影”。
詞人先以“碎陰”比喻梅影,進而又用“還更清絕”,以“清絕”形容梅影纖塵不染,絕頂高潔的品格。一個“清”字,道出梅的出凡脫裕。以前的詩詞名家都曾詠梅,曰:“雪魄冰魂”,“冰肌玉骨”,而這裡一個“清”字更是比“雪”、“冰”、“玉”高出一籌,且是“清”至於“絕”,更是使人產生更多馳騁想像的餘地。
次筆以“枝北”三句寫“疑似影”。梅影既至清絕,使詞頓生愛意,欲得而甘之,因而枝南枝北,環繞尋覓,及至“背燈”折取,卻又不可捉摸。“背燈”是指離開燈光。作者用“幾度”,“疑有疑無”,“背燈難折”,了了幾筆,勾畫出詞人對梅影的摯愛,及至到了難捨難分,迷離悄恍的境界,確實為神來之筆。
第三筆,“依稀倩女”幾句,寫“縹紗影”。“倩女離魂”出自唐代陳玄祐的小說《離魂詞》,言衡州張鎰之女倩娘與表兄王宙相戀,但因鎰將女另配他人,使王宙含恨離去。倩娘與王宙感情至深,聞王宙離去,神魂離殼於夜間追到王宙船上,隨其入蜀。倩娘也因而從此臥床不起。及至五年後,兩人回倩娘家,房內臥病的倩娘聞聲相迎,兩女遂合為一體。從此兩人才得到圓滿的結局。詞人在此以倩女比梅,而又以其“魂”比梅影,魂從倩女出,影從梅中來,其比喻之巧妙,令人嘆服。一個“魂”字使梅影的輕盈縹緲脫然而出。“緩步”兩句更使這首詞描述的梅影活化,使人神往。
第四筆,“看夜深、竹外橫斜,應妒過雲明天”寫了“竹外影”。“竹外”出自蘇軾《和秦太虛梅花》有“竹外一枝斜更好”的詩句,“橫斜”出自林逋詠梅名句佳句“疏影橫斜水清淺”。詞句以“橫斜”來指梅影,短短几句以忽明忽暗的雲彩,以歲寒三友的竹襯托出梅影的美好,襯托梅的高潔。
第五筆,詞的下片,以“窺鏡蛾眉”三句寫“淡潔影”,詞人不再寫月下之梅,竹外之梅,而寫鏡中之梅。在詞人眼裡,鏡中更顯梅的清絕聖潔。深夜,皎潔的月光把梅影映照在屋內鏡面上。一個“窺”字,立刻使人一種美人臨窗,飄然欲入的美感。一個“淡”字又給人美自天然雕刻的感覺。“為容不在貌”化用杜荀鶴《春宮怨》“承恩不在貌,教妾若為容”句意。但詞人又翻陳出新加上了“獨抱孤潔”一句,柳貌而揚神,道出梅影的潔身自好,獨抱孤潔的追求。這句話是全詞的主旨所在,詞人不平的遭遇,內心的憤懣,對美的追求,種種複雜的內心世界,都深深地隱含在其中,使人回味。
第六筆,“莫是花光”三句,寫“貞固影”。花光即僧仲仁,宋代蘅州花光山長老,與蘇軾、黃庭堅同時,黃曾詩言“雅聞花光能畫梅,更乞一枝洗煩惱”,可見其畫筆之神。“莫是花光”以疑問的語氣表達出肯定的語氣。這娟娟的梅影,難道是花光和尚筆下所描取的一痕春色嗎?“麗譙”指城門上的城樓。“不怕麗譙吹徹”,寫出梅超俗脫凡,貞而不墮,孤潔長存,即使城樓號角吹響也無所畏懼。梅的傲風霜笑雪雨,其鐵骨幽香,不知激勵了多少仁人志士。詞人在此的含意,熟悉張炎的讀者都會不言自明。
第七筆,“還驚海上”三句是“寫玲瓏影”。“燃犀”出自《晉書。溫嶠傳》,用晉溫嶠在採石機燃犀牛角照水底靈怪的故事。依者極具渲染地描寫海底的珊瑚,言其玲瓏晶瑩,活靈活現。其實用意在以盡珊瑚之美,目的在於表現梅影形象之美。
全詞以那么多的篇幅,七筆連環,描寫梅影。把“影”寫活,呼之欲出。然而詞的末句,筆鋒一轉,原來是酒醒天空,空對一庭香雪,使讀者從那迷離神往的境界出脫醒悟:原來一切美好的境界,卻因為“酒”在做怪,醉眼看世界,似夢似幻還似真!“酒醒”還有一個典故:隋時趙師雄遷羅浮,日暮於林間酒肆旁,見一美人淡裝素服出迎,與語,芳香襲人。因與扣酒家共飲。雄醉寢,及至酒醒,始知身在梅花樹下,美人已去,雄惆悵不已,才知是遇上了梅花神(《龍城錄》)。全詞用典頗多,而此故事最是貼切。倩女離魂不就是這樣的梅花神嗎?怎樣才能寫好“梅影”,這首詞給了讀者太多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