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語·劉文公與萇弘欲城周
作者:左丘明
敬王十年,劉文公與萇弘欲城周,為之告晉。魏獻子為政,說萇弘而與之,將合諸侯。
衛彪傒適周,聞之,見單穆公曰:“萇、劉其不歿乎?周詩有之曰:“天之所支,不可壞也。其所壞,亦不可支也。’昔武王克殷而作此詩也,以為飫歌,名之曰支,以遺後之人,使永監焉。夫禮之立成者為飫,昭明大節而已,少典與焉。是以為之日惕,其欲教民戒也。然則夫《支》之所道者,必盡知天地之為也,不然不足以遺後之人。今萇、劉欲支天之所壞,不亦難乎?自幽王而天奪之明,使迷亂棄德,而即慆淫,以亡其百姓,其壞之也久矣。而又將補之,殆不可矣!水火之所犯猶不可救,而況天乎?諺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昔孔甲亂夏,四世而隕;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興;帝甲亂之,七世而隕;后稷勤周,十有五世而興。幽王亂之十有四世矣,守府之謂多,胡可興也?夫周,高山、廣川、大藪也,故能生是良材,而幽王盪以為魅陵、糞土、溝瀆,其有悛乎?”
單子曰:“其咎孰多?”曰:“萇叔必速及,將天以道補者也。夫天道導可而省否,萇叔反是,以誑劉子,必有三殃:違天,一也;反道,二也;誑人,三也。周若無咎,萇叔必為戮,雖晉魏子亦將及焉。若得天福,其當身乎?若劉氏,則必子孫實有禍。夫子而棄常法,以從其私慾,用巧變以崇天災,勤百姓以為己名,其殃大矣。”
是歲也,魏獻子合諸侯之大夫於狄泉,遂田於大陸,焚而死。及范、中行之難,萇弘與之,晉人以為討,二十八年,殺萇弘。及定王,劉氏亡。
譯文
周敬王十年,劉文公與萇弘打算為周王居處築建城牆,為此求助於晉國。當時晉國的政務由魏獻子主持,他對萇弘有感而答應了他要求,預備邀集諸侯共同營築。
衛國的彪傒來到周,聽說了這件事,謁見單穆公說:“萇弘、劉文公將不得好死了吧。周詩上說:‘上天所支持的,誰也破壞不了;上天想毀壞的,誰也支持不住。’過去武王滅亡商朝而作了這首詩,把它作為王公宴饗時的樂歌,名為‘支’,以留傳後代,使他們永遠記住這個道理。王公們站著宴飲的禮儀為飫,主要顯揚大的節度,所配的樂曲不多。因此為之天天戒懼,這是要教育民眾警惕。可見,《支》這首詩所說的,就是一定要完全領會天地的意圖,否則不足以留傳於後人。現在萇弘、劉文公要支持上天所破壞的,不是很困難嗎?自從周幽王被上天剝奪了辨別是非的能力,使他迷惑淫亂而毀棄德行,耽於享樂,喪失了自己的百姓,王室遭到毀壞已經很久了。他們又要來補救,恐怕是不行的。水火所造成的災禍尚且不能挽救,何況是上天所降的災禍呢?諺語說:‘行善若登山,作惡如土崩。’過去孔甲擾亂夏政,傳了四代就滅亡了;玄王振興商族,傳了十四代才成功;帝甲擾亂殷政,傳了七代就滅亡了;后稷振興周族,傳了十五代才成功。幽王擾亂周政以來已經十四代了,能守住現有的家當已屬幸甚,怎么會興盛呢?周室猶如高山、長河和大澤,所以能產生出優秀的人才,而幽王把它破壞成禿陵、水溝和淺潭,還會培養出俊傑來嗎?”
單穆公說:“他倆誰的罪過多?”彪傒說:“萇弘必定會很快遭殃,因為他要修補上天所毀壞的東西。天道是支持可行而排斥不可行的,萇弘的行為與此相反,而且還誑惑劉文公,因而必定會遭到三方面的災殃:一是違背上天,二是逆轉常度,三是誑惑他人。周若要免除災難,萇弘必定會被處罰,即使是晉國的魏獻子也將受牽累。如果得到天降福祉,恐怕其自身仍不能倖免。至於劉文公,必定是他的子孫來承當災禍。作為王公大夫而拋棄常法,以順從他們的私慾,耍小手腕來加重天災,勞頓百姓來為自己樹立名望,這罪過可大了。”
這一年,魏獻子在狄泉召集各諸侯的大夫,於是到大陸澤田獵,被火燒死。到范氏、中行氏作亂時,萇弘參予此事,晉人以此向周問罪。周敬王二十八年,萇弘被殺。到了周定王時,劉氏被滅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