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詰鮑
作者:葛洪
鮑生敬言, 好老莊之書, 治劇辯之言, 以為古者無君, 勝於今世, 故其著論雲:“儒者曰:‘天生烝民而樹之君。 ’豈其皇天諄諄然亦將欲之者為辭哉! 夫強者凌弱, 則弱者服之矣;智者詐愚, 則愚者事之矣。 服之, 故君臣之道起焉;事之, 故力寡之民制焉。 然則隸屬役御, 由乎爭強弱而校愚智。 彼蒼天果無事也, 夫混茫以無名為貴, 群生以得意為歡。 故剝桂刻漆, 非木之願;拔鶡裂翠, 非鳥所欲;促轡銜鑣, 非馬之性;荷車兀運重, 非牛之樂。 詐巧之萌, 任力違真, 伐生之根, 以飾無用, 捕飛禽以供華玩, 穿本完之鼻, 絆天放之腳, 蓋非萬物並生之意。 夫役彼黎烝, 養此在官, 貴者祿厚而民亦困矣。 夫死而得生, 欣喜無量, 則不如向無死也。
讓爵辭祿, 以釣虛名, 則不如本無讓也。 天下逆亂焉而忠義顯矣, 六親不和焉而孝慈彰矣。 曩古之世, 無君無臣, 穿井而飲, 耕田而食, 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 泛然不系, 恢爾自得, 不競不營, 無榮無辱, 山無蹊徑, 澤無舟梁。 川谷不通, 則不相併兼;士眾不聚, 則不相攻伐。 是高巢不探, 深淵不漉, 鳳鸞棲息於庭宇, 龍鱗群游於園池, 飢虎可履, 虺蛇可執, 涉澤而鷗鳥不入飛, 入林而狐兔不驚。 勢利不萌, 禍亂不作, 干戈不用, 城池不設, 萬物玄同, 相忘於道, 疫癘不流, 民獲考終, 純白在胸, 機心不生, 含食甫而熙, 鼓腹而游。 其言不華, 其行不飾, 安得聚斂以奪民財, 安得嚴刑以為坑阱!
“降及杪季, 智用巧生, 道德既衰, 尊卑有序, 繁升降損益之禮, 飾紱冕玄黃之服, 起土木於凌霄, 構丹綠於棼撩, 傾峻搜寶, 泳淵辨珠。 聚玉如林, 不足以極其變;積金成山, 不足以贍其費。 澶漫於淫荒之域, 而叛其大始之本, 去宗日遠, 背朴彌增, 尚賢則民爭名, 貴貨則盜賊起, 見可欲則真正之心亂, 勢利陳則劫奪之途開。 造剡銳之器, 長侵割之患, 弩恐不勁, 甲恐不堅, 矛恐不利, 盾恐不厚。 若無凌暴, 此皆可棄也。 故曰:白玉不毀, 孰為珪璋? 道德不廢, 安取仁義? 使夫桀紂之徒, 得燔人辜諫者, 脯諸侯, 菹方伯, 剖人心, 破人脛, 窮驕淫之惡, 用炮烙之虐。 若令斯人並為匹夫, 性雖凶奢, 安得施之! 使彼肆酷恣欲, 屠割天下, 由於為君, 故得縱意也。 君臣既立, 眾慝日滋, 而欲攘臂乎桎梏之間, 悉勞於塗炭之中。
人主憂栗於廟堂之上, 百姓煎擾乎困苦之中, 閒之以禮度, 整之以刑罰, 是猶辟滔天之源, 激不測之流, 塞之以撮壤, 障之以指掌也。”
抱朴子難曰:“蓋聞沖昧既辟, 降濁升清, 穹隆仰燾, 旁泊俯停。 乾坤定位, 上下以形, 遠取諸物, 則天尊地卑, 以著人倫之體;近取諸身, 則元首股肱, 以表君臣之序, 降殺之軌, 有自來矣。 若夫太極混沌, 兩儀無質, 則未若玄黃剖判, 七耀垂象, 陰陽陶冶, 萬物群分也。 由滋以言, 亦知鳥聚獸散, 巢棲穴竄, 毛血是茹, 結草斯服, 入無六親之尊卑, 出無階級之等威, 未若庇體廣夏, 稉梁嘉旨, 黼黻綺紈, 御冬當暑, 明辟蒞物, 良宰匠世, 設官分職, 宇宙穆如也。 貴賤有章, 則慕賞畏罰;勢齊力均, 則爭奪靡憚。 是以有聖人作, 受命自天, 或結罟以畋漁, 或瞻辰而鑽燧, 或嘗卉以選粒, 或構宇以仰蔽。 備物致用, 去害興利, 百姓欣戴, 奉而尊之, 君臣之道於是乎生, 安有詐愚凌弱之理? 三五迭興, 道教遂隆, 辯章勸沮, 德盛刑清, 明良之歌作, 蕩蕩之化成, 太階既平, 七政遵度, 梧禽激響於朝陽, 麟虞覿靈而來出, 龜龍吐藻於河湄, 景老摛耀於天路, 皇風振於九域, 兇器戢乎府庫, 是以禮制則君安, 樂作而刑厝也。 若夫奢淫狂暴, 由乎人己, 豈必有君, 便應爾乎? 而鮑生獨舉衰世之罪, 不論至治之義, 何也?
“且夫逮古質樸, 蓋其未變, 民尚童蒙, 機心不動, 譬夫嬰孩, 智慧未萌, 非為知而不為, 欲而忍之也。 若人與人爭草萊之利, 家與家訟巢窟之地, 上無治枉之官, 下有重類之黨, 則私鬥過於公戰, 木石銳於干戈, 交屍布野, 流血絳路, 久而無君, 噍類盡矣。 至於擾龍馴鳳, 河圖洛書, 或麟銜甲負, 或黃魚波涌, 或丹禽翔授, 或迴風三集, 皆在有君之世, 不出無王之時也。 夫祥瑞之徵, 指發玄極, 或以表革命之符, 或以彰至治之盛, 若令有君, 不合天意, 彼嘉應之來, 孰使之哉? 子若以混冥為美乎? 則乾坤不宜分矣;若以無名為高乎? 則八卦不當畫矣。 豈造化有謬, 而太昊之暗哉? 雅論所尚, 唯貴自然, 請問夫識母忘父, 群生之性也;拜伏之敬, 世之末飾也。 然性不可任, 必尊父焉;飾不可廢, 必有拜焉。 任之廢之, 子安乎?
“古者生無棟宇, 死無殯葬, 川無舟楫之器, 陸無車馬之用, 吞啖毒烈, 以至殞斃, 疾無醫術, 枉死無限。 後世聖人, 改而垂之, 民到於今, 賴其厚惠, 機巧之利, 未易敗矣。 今使子居則反巢穴之陋, 死則捐之中野, 限水則泳之游之, 山行則徒步負戴, 棄鼎鉉而為生臊之食, 廢針石而任自然之病。 裸以為飾, 不用衣裳;逢女為偶, 不假行媒。 吾子亦將曰:‘不可也。 ’況於無君乎? 若令上世人如木石, 玄冰結而不寒, 資糧絕而不飢者, 可也。 衣食之情, 苟在其心, 則所爭豈必金玉, 所競豈必榮位! 橡草予可以生斗訟, 藜藿足用, 致侵奪矣。 夫有欲之性, 萌於受氣之初, 厚己之情, 著於成形之日, 賊殺併兼, 起於自然, 必也不亂, 其理何居! 夫明王在上, 群後盡規, 坐以待旦, 昧朝旰食, 延誹謗以攻過, 責昵屬之補察, 聽輿謠以屬省, 鑒履尾而夕惕, 颺清風以埽穢, 厲秋威以肅物, 制峻網密, 有犯無赦, 刑戮以懲小罪, 九伐以討大憝, 猶豺狼之當路, 感彝倫之不敘, 憂作威之凶家, 恐奸宄之害國。 故嚴司鷹揚以彈違, 虎臣杖鋮於方岳, 而狂狡之變, 莫世乏之, 而令放之, 使無所憚, 則盜跖將橫行以掠殺, 而良善端拱以待禍, 無主所訴, 無強所憑, 而冀家為夷齊, 人皆柳惠, 何異負豕而欲無臭, 憑河而欲不濡, 無轡篋而御奔馬, 棄枻櫓而乘輕舟, 未見其可也。”
鮑生又難曰:“夫天地之位, 二氣范物, 樂陽則雲飛, 好陰則川處。 承柔剛以率性, 隨四八而化生, 各附所安, 本無尊卑也。 君臣既立, 而變化遂滋, 夫獺多則魚擾, 鷹眾則鳥亂, 有司設則百姓困, 奉上厚則下民貧, 壅崇寶貨, 飾玩台榭, 食則方丈, 衣則龍章, 內聚曠女, 外多鰥男, 辨難得之寶, 貴奇怪之物, 造無益之器, 恣不已之欲, 非鬼非神, 財力安出哉?
夫谷帛積則民有饑寒之儉, 百官備則坐靡供奉之費, 宿衛有徒食之眾, 百姓養游手之人, 民乏衣食, 自給已劇, 況加賦斂, 重以苦役, 下不堪命, 且凍且飢, 冒法斯濫, 於是乎在。 王者憂勞於上, 台鼎顰戚頁於下, 臨深履薄, 懼禍之及。 恐智勇之不用, 故厚爵重祿以誘之;恐奸釁之不虞, 故嚴城深池以備之。 而不知祿厚則民匱而臣騎, 城嚴則役重而攻巧。 故散鹿台之金, 發鉅橋之粟, 莫不歡然;況乎本不聚金, 而不斂民粟乎? 休牛桃林, 放馬華山, 載戢干戈, 載櫜弓矢, 猶以為泰;況乎本無軍旅, 而不戰不戍乎? 茅茨土階, 棄織拔葵, 雜囊為幃, 濯裘布被, 妾不衣帛, 馬不秣粟, 儉以率物, 以為美談, 所謂盜跖分財, 取少為讓, 陸處之魚, 相煦以沫也。
“夫身無在公之役, 家無輸調之費, 安土樂業, 順天分地, 內足衣食之用, 外無勢利之爭, 操杖攻劫, 非人情也。 象刑之教, 民莫之犯, 法令滋彰, 盜賊多有, 豈彼無利性而此專貪殘, 蓋我清靜則民自正, 下疲怨則智巧生也。 任之自然, 猶慮凌暴, 勞之不休, 奪之無已, 田蕪倉虛, 杼柚之空, 食不充口, 衣不周身, 欲令勿亂, 其可得乎? 所以救禍而禍彌深, 峻禁而禁不止也。 關梁所以禁非, 而猾吏因之以為非焉。 衡量所以檢偽, 而邪人因之以為偽焉。
大臣所以扶危, 而奸臣恐主之不危。 兵革所以靜難, 而寇者盜之以為難。 此皆有君之所致也。 民有所利, 則有爭心, 富貴之家, 所利重矣。 且夫細民之爭, 不過小小, 匹夫校力, 亦何所至, 無疆土之可貪, 無城郭之可利, 無金寶之可欲, 無權柄之可競, 勢不能以合徒眾, 威不足以驅異人, 孰與王赫斯怒, 陳師鞠旅, 推無讎之民, 攻無罪之國, 殭屍則動以萬計, 流血則漂櫓丹野。 無道之君, 無世不有, 肆其虐亂, 天下無邦, 忠良見害於內, 黎民暴骨於外, 豈徒小小爭奪之患邪? 至於移父事君, 廢孝為忠, 申令無君, 亦同有之耳。 古之為屋, 足以蔽風雨, 而今則被以朱紫, 飾以金玉;古之為衣, 足以掩身形, 而今則玄黃黼黻, 綿綺紈;古之為樂, 足以定人情, 而今則煩乎淫聲, 驚魂傷和;古之飲食, 足以充飢虛, 而今則焚林漉淵, 宰割群生。 (下有脫文。 )
(以下為抱朴子駁難之辭)“豈可以事之有過而都絕之乎? 若虞在上, 稷卨贊事, 卑宮薄賦, 使民以時, 崇節儉之清風, 肅玉食之明禁。 質素簡約者, 貴而顯之;亂化侵民者, 黜而戮之;則頌聲作而黎庶安矣。 何必慮火災而壞屋室, 畏風波而填大川乎? ”
抱朴子曰:“鮑生貴上古無君之論, 余既駁之矣。 後所答余, 文多不能盡載, 余稍條其論而牒詰之雲。”
鮑生曰:“人君辨難得之寶, 聚奇怪之物, 飾無益之用, 厭無已之求。” 抱朴子詰曰:“請問古今帝王, 盡辨難得之寶, 聚奇怪之物乎? 有不爾者也。 余聞唐堯之為君也, 捐金於山;虞舜之禪也, 捐璧於谷。 疏食菲服, 方之監門, 其不汔淵剖珠, 傾岩刊玉, 鑿石鑠黃白之礦, 越海裂翡翠之羽, 網瑇瑁於絕域, 掘丹青於岷漢, 亦可知矣。 夫服章無殊, 則威重不著, 名位不同, 則禮物異數, 是以周公辨貴賤上下之異, 式宮室居處, 則有堵雉之限, 冠蓋旌旗, 則有文物之飾, 車服器用, 則有多少之制, 庖廚供羞, 則有法膳之品, 年凶災眚, 又減撤之。 無已之欲, 不在有道, 子之所云, 可以聲桀紂之罪, 不足以定雅論之證也。
鮑生曰:“人君後宮三千, 豈皆天意, 谷帛積則民饑寒矣。” 抱朴子詰曰:“王者妃妾之數, 聖人之所制也。 聖人, 與天地合其德者也。 其德與天地合, 豈徒異哉! 夫豈徒欲以順情盈欲而已乎! 乃所以佐六宮, 理陰陽, 教爾崇奉祖廟, 祗承大祭, 供玄紞之服, 廣本支之路, 且案周典九土之記, 及漢氏地理之書, 天下女數, 多於男焉。 王者所宗, 豈足以逼當娶者哉? 姬公思之, 似已審矣。 帝王帥百僚以藉田, 後妃將命婦以蠶織, 下及黎庶, 農課有限, 力佃有賞, 怠惰有罰, 十一而稅, 以奉公用。 家有備凶之儲, 國有九年之積, 各得順天分地, 不奪其時, 調薄役希, 民無饑寒, 衣食既足, 禮讓以興。 昔文景之世, 百姓務農, 家給戶豐, 官倉之米, 至腐赤不可勝計。 然而士庶猶侯服鼎食, 牛馬蓋澤, 由於賦斂有節, 不足損下也。 至於季世, 官失佃課之制, 私務浮末之業, 生谷之道不廣, 而游食之徒滋多, 故上下同之, 而犯非者眾, 鮑生乃歸咎有君。 若夫譏辨擇之過限, 刺農課之不實, 責牛飲之三千, 貶履畝與太半, 但使後宮依周禮, 租調不橫加, 斯則可矣。 必無君乎! 夫一日晏起, 則事有失所, 即鹿無虞, 維入於林中, 安可終已。 靡所宗統, 則君子失所仰, 凶人得其志, 網疏猶漏, 可都無網乎? ”
鮑生曰:“人之生也, 衣食已劇, 況又加之以斂賦, 重之以力役, 饑寒並至, 下不堪命, 冒法犯非, 於是乎生。” 抱朴子詰曰:“蜘蛛張網, 蚤虱不餒, 使人智巧, 役用萬物, 食口衣身, 何足劇乎? 但患富者無知止之心, 貴者有無限之用耳。 豈可以一蹶之故, 而終身不行, 以桀紂之虐, 思乎無主也。 夫言主事彌張, 賦斂之重於住古, 民力之疲於末務, 饑寒所緣, 以譏之可也。 而言有役有賦, 使國亂者, 請問唐虞昇平之世, 三代有道之時, 為無賦役以相供奉, 元首股肱, 躬耕以自給邪? 鮑生乃唯知饑寒並至, 莫能固窮, 獨不知衣食並足, 而民知榮辱乎! ”
鮑生曰:“王者臨深履尾, 不足喻危, 假寐待旦, 日昃旰食, 將何為懼禍及也? ”抱朴子難曰:“審能如此, 乃聖主也。 王者所病, 在乎驕奢, 賢者不用, 用者不賢, 夏癸指天日以自喻, 秦始憂萬世之同謚, 故致傾亡, 取笑將來。 若能懼危夕惕, 廣納規諫, 詢草芻堯以待聽, 養黃髮以乞言, 何憂機事之有違, 何患百揆之不康。 夫戰兢則彝倫敘, 怠荒則奸宄作, 況無君, 能無亂乎? ”
鮑生曰:“王者欽想奇瑞, 引誘幽荒, 欲以崇德邁威, 厭耀未服, 白雉玉環, 何益齊民乎? ”抱朴子詰曰:“夫王者德及天則有天瑞, 德及地則有地應。 若乃景星摛光, 以佐望舒之耀;冠日含辨, 以表羲和之晷。 靈禽嗈喈於阿閣, 金象焜晃乎清沼, 此豈卑辭所致, 厚幣所誘哉! 王莽奸猾, 包藏禍心, 文致太平, 誑眩朝野, 貺遺外域, 使送瑞物, 豈可以此謂古皆然乎? 夫見盈丈之尾, 則知非咫尺之軀;睹尋仞之牙, 則知非膚寸之口。 故王母之遣使, 明其玄化通靈, 無遠不懷也;越裳之重譯, 足知惠沾殊方, 澤被無外也。 夫絕域不可以力服, 蠻貊不可以威攝, 自非至治, 焉能然哉! 何者鮑生謂為不用? 夫周室非乏玉而須王母之環以為富也, 非儉膳而渴越裳之雉以充庖也, 所以貴之者, 誠以斯物為太平。 則上無苛虐之政, 下無失所之人, 蜎飛蠕動, 鹹得其歡, 有國之美, 孰多於斯! 而雲不用, 無益於齊民。 源遠體大, 固未易見, 鮑生之言, 不亦宜乎? ”
鮑生曰:“人君恐奸釁之不虞, 故嚴城以備之也。” 抱朴子詰曰:“侯王設險, 大易所貴, 不審嚴城, 何譏焉爾。 夫兩儀肇辟, 萬物化生, 則邪正存焉爾。 夫聖人知凶醜之自然, 下愚之難移, 猶春陽之不能榮枯朽, 炎景之不能鑠金石, 冶容慢藏, 誨淫召盜, 故取法乎習坎, 備豫於未萌。 重門有擊柝之敬, 治戎遏暴客之變, 而欲除之, 其理何居? 兕之角也, 鳳之距也。 天實假之, 何必日用哉! 蜂蠆挾毒以衛身, 智禽銜蘆以捍網, 獾曲其穴, 以備徑至之鋒, 水牛結陣, 以卻虎豹之暴, 而鮑生欲棄甲冑以遏利刃, 墮城池以止衝鋒, 若令甲冑既捐而利刃不住, 城池既壞而衝鋒猶集, 公輸、墨翟, 猶不自全, 不審吾生, 計將安出乎? ”
或曰:“苟夫可欲之物, 雖無城池之固, 敵亦不來者也。” 抱朴子答曰:“夫可欲之物, 何必金玉, 錐刀之末, 愚民競焉。 越人之大戰, 由乎蚺蛇之不鈞;吳楚之交兵, 起乎一株之桑葉。 饑荒之世, 人人相食, 素手裸跣(下有脫文)。 遠則甫侯子羔, 近則於公釋之, 控情審罰, 剖毫析芒。 受戮者吞聲而歌德, 則劓者沒齒無怨言, 此皆非無君之時也。 昔有鰥在下而四岳不蔽, 明揚仄陋而元凱畢舉, 或投屠刀而排金門, 或釋版築而躡玉堂, 或委芻豢而登卿相, 或自亡命而為上將, 伯柳達讎人, 解狐薦怨家, 方回叩頭以致士, 禽息碎首以推賢, 敢問於時, 有君否邪?
又雲:“田蕪廩虛, 皆由有君。” “夫君非塞田之蔓草, 臣非耗倉之雀鼠也。 其蕪其虛, 卒由戶乙運, 水旱疫癘, 以臻凶荒, 豈在賦稅, 令其然乎? 至於八政之首食, 謂之民天, 後稷躬稼, 有虞親耕, 豐年多黍多稌, 我庾惟億, 民食其陳, 白渠開而斥鹵膏壤, 邵父起陽陵之陂而積穀為山, 叔敖創期思而家有腐粟, 趙過造三犁之巧而關右以豐, 任延教九真之佃而黔庶殷飽, 此豈無君之時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