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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七十四

作者:張廷玉等

◎文苑二

○林鴻(鄭定等) 王紱(夏昶) 沈度(弟粲 滕用亨等) 聶大年 劉溥(蘇平等)張弼 張泰 (陸釴 陸容) 程敏政 羅玘 儲巏 李夢陽(康海 王九思 王維楨) 何景明 徐禎卿(楊循吉 祝允明 唐寅 桑悅)邊貢 顧璘 (弟瑮 陳沂等) 鄭善夫(殷雲霄 方豪等) 陸深(王圻)王廷陳 李濂

林鴻,字子羽,福清人。洪武初,以人才薦,授將樂縣訓導,歷禮部精膳司員外郎。性脫落,不善仕,年未四十自免歸。閩中善詩者,稱十才子,鴻為之冠。十才子者,閩鄭定,侯官王褒、唐泰,長樂高棅、王恭、陳亮,永福王偁及鴻弟子周玄、黃玄,時人目為二玄者也。

鴻論詩,大指謂漢、魏骨氣雖雄,而菁華不足。晉祖玄虛,宋尚條暢,齊、梁以下但務春華,少秋實。惟唐作者可謂大成。然貞觀尚習故陋,神龍漸變常調,開元、天寶間聲律大備,學者當以是為楷式。閩人言詩者率本於鴻。

晉府引禮舍人浦源,字長源,無錫人也。慕鴻名,逾嶺訪之。造其門,二玄請誦所作,曰:“吾家詩也。”鴻延之入社。

鄭定,字孟宣,嘗為陳友定記室。友定敗,浮海亡交、廣間。久之,還居長樂。洪武中,征授延平府訓導,歷國子助教。

王褒,字中美,鴻之兄子婿也。為長沙學官,遷永豐知縣。永樂中,召入,預修《大典》,擢漢府紀善。

唐泰,字亨仲。洪武二十七年進士。歷陝西副使。

高棅,字彥恢,更名廷禮,別號漫士。永樂初,以布衣召入翰林,為待詔,遷典籍。性善飲,工書畫,尤專於詩。其所選《唐詩品匯》、《唐詩正聲》,終明之世,館閣宗之。

王恭,字安中,隱居七岩山,自稱皆山樵者。永樂初,以儒士薦起待詔翰林,年六十餘,與修《大典》。書成,授翰林院典籍。

陳亮,字景明。自以故元儒生,明興累詔不出,作《陳摶傳》以見志。結草屋滄洲中,與三山耆彥為九老會,終其身不仕。

王偁,字孟易攵。父翰仕元,抗節死,偁方九歲,父友吳海撫教之。洪武中,領鄉薦,入國學,陳情養母。母歿,廬墓六年。永樂初,用薦授翰林檢討,與修《大典》。學博才雄,最為解縉所重。自負無輩行,獨推讓同官王洪。

王洪者,字希范,錢塘人。八歲能文,十八成進士,授吏科給事中。改翰林檢討,偕偁等與修《大典》。歷修撰、侍講。帝頒佛曲於塞外,命洪為文,逡巡不應詔。為同列所排,不復進用,卒官。而偁後坐累謫交址,復以縉事連及,系死獄中。

黃玄,字玄之,將樂人。聞鴻棄官歸,遂攜妻子居閩縣,以歲貢官泉州訓導。

周玄,字微之,閩縣人。永樂中,以文學征,授禮部員外郎。嘗挾書千卷止高棅家,讀十年,辭去,盡棄其書,曰:“在吾腹笥矣。”同時趙迪、林敏、陳仲宏、鄭關、林伯璟、張友謙亦以能詩名,皆鴻之弟子。

王紱,字孟端,無錫人。博學,工歌詩,能書,寫山木竹石,妙絕一時。洪武中,坐累戍朔州。永樂初,用薦,以善書供事文淵閣。久之,除中書舍人。

紱未仕時,與吳人韓奕為友,隱居九龍山,遂自號九龍山人。於書法,動以古人自期。畫不苟作,遊覽之頃,酒酣握筆,長廊素壁淋漓沾灑。有投金幣購片楮者,輒拂袖起,或閉門不納,雖豪貴人勿顧也。有諫之者,紱曰:“丈夫宜審所處,輕者如此,重者將何以哉!”在京師,月下聞吹簫聲,乘興寫《石竹圖》,明旦訪其人贈之,則估客也。客以紅氍毹饋,請再寫一枝為配。紱索前畫裂之,還其饋。一日退朝,黔國公沐晟從後呼其字,紱不應。同列語之曰:“此黔國公也。”紱曰:“我非不聞之,是必與我索畫耳。”晟走及之,果以畫請,紱頷之而已。逾數年,晟復以書來,紱始為作畫。既而曰:“我畫直遺黔公不可。黔公客平仲微者,我友也,以友故與之,俟黔公與求則可耳。”其高介絕俗如此。

崑山夏昶者,亦善畫竹石,亞於紱。畫竹一枝,直白金一錠,然人多以饋遺得之。昶,字仲昭,永樂十三年進士,改庶吉士,歷官太常寺卿。昶與上元張益,同中進士,同以文名,同善畫竹。其後,昶見益《石渠閣賦》,自謂不如,遂不復作賦。益見昶所畫竹石,亦遂不復畫竹。益死土木之難。

仲微,名顯,錢塘人。嘗知滕縣事,謫戍雲南。其為詩頗豪放自喜,雲南詩人稱平、居、陳、郭,顯其一也。

沈度,字民則。弟粲,字民望。松江華亭人。兄弟皆善書,度以婉麗勝,粲以遒逸勝。度博涉經史,為文章絕去浮靡。洪武中,舉文學,弗就。坐累謫雲南,岷王具禮幣聘之,數進諫,未幾辭去。都督瞿能與偕入京師。成祖初即位,詔簡能書者入翰林,給廩祿,度與吳縣滕用亨、長樂陳登同與選。是時解縉、胡廣、梁潛、王璉皆工書,度最為帝所賞,名出朝士右。日侍便殿,凡金版玉冊,用之朝廷,藏秘府,頒屬國,必命之書。遂由翰林典籍擢檢討,歷修撰,遷侍講學士。粲自翰林待詔遷中書舍人,擢侍讀,進階大理少卿。兄弟並賜織金衣,鏤姓名於象簡,泥之以金。贈父母如其官,馳傳歸,告於墓。

崑山夏昺者,字孟晹,與其弟昶以善書畫聞,同官中書舍人,時號大小中書,而度、粲號大國小士。

度性敦實,謙以下人,嚴取與。有訓導介其友求書,請識姓字於上。度沈思曰:“得非曩訐奏有司者耶?”遽卻之。其友固請,終不肯書姓名。其在內廷備顧問,必以正對。粲篤於事兄,己有賜,輒歸其兄。

滕用亨,初名權,字用衡。精篆隸書。被薦時年七十矣,召見,大書麟鳳龜龍四字以進,又獻《貞符詩》三篇。授翰林待詔,與修《永樂大典》。用亨善鑑古,嘗侍帝觀畫卷,未竟,眾目為趙伯駒,用亨曰:“此王詵筆也。”至卷尾,果然。

陳登,字思孝。初仕羅田縣丞,改蘭溪,再改浮梁。選入翰林,仍給縣丞祿,歷十年始授中書舍人。登於六書本原,博考詳究,用力甚勤。自周、秦以來,殘碑斷碣,必窮搜摩搨審度而辨定之。得其傳者,太常卿南城程南雲也。

聶大年,字壽卿,臨川人。父同文,洪武中,官翰林侍書、中書舍人。燕王入京師,迎謁,道曷死,死後五月而大年生,母胡撫之。比長,博學,善詩古文。葉盛稱其詩,謂三十年來絕唱也。書得歐陽率更法。宣德末,薦授仁和訓導。母卒,歸葬,哀感行路。里人列其母子賢行上之有司,詔旌其門。服闋,分教常州,遷仁和教諭。景泰六年薦入翰林,未幾得疾卒。

始,尚書王直以詩寄錢塘戴文進索畫,自序昔與文進交,嘗戲作詩一聯,至是十年始成之。大年題其後曰:“公愛文進之畫,十年不忘。使以是心待天下賢者,天下寧復有遣賢哉。”直聞其言,不怒亦不薦。及大年疾篤,作詩貽直,有“鏡中白髮孰憐我,湖上青山欲待誰”句,直曰,“此欲吾志其墓耳”,遂為之志。

劉溥,字原博,長洲人。祖彥,父士賓,皆以醫得官。溥八歲賦《溝水詩》,時目為聖童。長侍祖父游兩京,研究經史兼通天文、歷數。宣德時,以文學征。有言溥善醫者,授惠民局副使,調太醫院吏目。恥以醫自名,日吟詠為事。其詩初學西崑,後更奇縱,與湯胤勣、蘇平、蘇正、沈愚、王淮、晏鐸、鄒亮、蔣忠、王貞慶號“景泰十才子”,溥為主盟。

胤勣,東甌王和曾孫,自有傳。蘇平,字秉衡,弟正,字秉貞,海寧人。兄弟並以布衣終。沈愚,字通理,崑山人,業醫終其身。王淮,字柏源,慈谿人。晏鐸,字振之,富順人。由庶吉士授御史,歷按兩畿、山東,所至有聲。坐言事謫上高典史,鄰境寇發,官兵不能討,鐸捕滅之,歸所掠於民。鄒亮,字克明,長洲人。用況鍾薦,擢吏部司務,遷御史。蔣忠,字主忠,儀真人,徙居句容。王貞慶,字善甫,駙馬都尉寧子也。折節好士,有詩名,時稱金粟公子。

張弼,字汝弼,松江華亭人。成化二年進士。授兵部主事,進員外郎。遷南安知府,地當兩廣沖,奸人聚山谷為惡,悉捕滅之。毀淫祠百數十區,建為社學。謝病歸,士民為立祠。弼自幼穎拔,善詩文,工草書,怪偉跌宕,震撼一世。自號東海。張東海之名,流播外裔。為詩,信手縱筆,多不屬稿,即有所屬,以書故,輒為人持去。與李東陽、謝鐸善。嘗自言:“吾平生,書不如詩,詩不如文。”東陽戲之曰:“英雄欺人每如此,不足信也。”鐸稱其好學不倦,詩文成一家言。子弘至,自有傳。

張泰,字亨父,太倉人。陸釴,字鼎儀,崑山人。陸容,字文量,亦太倉人。三人少齊名,號“婁東三鳳”。泰舉天順八年進士,選庶吉士,授檢討,遷修撰。為人恬淡自守,詩名亞李東陽。弘治間,藝苑皆稱李懷麓、張滄洲,東陽有《懷麓堂集》,泰有《滄洲集》也。釴與泰同年進士,殿試第二。授編修,歷修撰、諭德。孝宗立,以東宮講讀勞,進太常少卿兼侍讀,得疾歸。泰、釴皆早卒。容,成化中進士。授南京主事,進兵部職方郎中。西番進獅子,奏請大臣往迎,容諫止之。遷浙江參政,罷歸。

程敏政,字克勤,休寧人,南京兵部尚書信子也。十歲侍父官四川,巡撫羅綺以神童薦。英宗召試,悅之,詔讀書翰林院,給廩饌。學士李賢、彭時鹹愛重之,賢以女妻焉。成化二年進士及第,授編修,歷左諭德,直講東宮。翰林中,學問該博稱敏政,文章古雅稱李東陽,性行真純稱陳音,各為一時冠。孝宗嗣位,以宮僚恩擢少詹事兼侍講學士,直經筵。

敏政名臣子,才高負文學,常俯視儕偶,頗為人所疾。弘治元年冬,御史王嵩等以雨災劾敏政,因勒致仕。五年起官,尋改太常卿兼侍讀學士,掌院事。進禮部右侍郎,專典內閣誥敕。十二年與李東陽主會試,舉人徐經、唐寅預作文,與試題合。給事中華昶劾敏政鬻題,時榜未發,詔敏政毋閱卷,其所錄者令東陽會同考官覆校。二人卷皆不在所取中,東陽以聞,言者猶不已。敏政、昶、經、寅俱下獄,坐經嘗贄見敏政,寅嘗從敏政乞文,黜為吏,敏政勒致仕,而昶以言事不實調南太僕主簿。敏政出獄憤恚,發癰卒。後贈禮部尚書。或言敏政之獄,傅瀚欲奪其位,令昶奏之。事秘,莫能明也。

羅玘,字景鳴,南城人。博學,好古文,務為奇奧。年四十困諸生,輸粟入國學。丘浚為祭酒,議南人不得留北監。玘固請不已,浚罵之曰:“若識幾字,倔強乃爾!”玘仰對曰:“惟中秘書未讀耳。”浚姑留之,他日試以文,乃大驚異。成化末,領京闈鄉試第一。明年舉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益肆力古文,每有作,或據高樹,或閉坐一室,瞑目隱度,形容灰槁。自此文益奇,玘亦厚自負。

尤尚節義。台諫救劉遜盡下獄,玘言當優容以全國體。中官李廣死,遺一籍,具識大臣賄交者。帝怒,命言官指名劾奏。玘上言曰:“大臣表正百僚,今若此,固宜置重典。然天下及四裔皆仰望之,一旦指名暴其惡,啟遠人慢朝廷心。言官未見籍記,憑臆而論,安辨玉石?一經攻摘,且玷終身。臣請降敕密諭,使引疾退,或斥以他事,庶不為朝廷羞,而仕路亦清。”李夢陽下獄,玘言:“壽寧侯托肺腑,當有以保全之。夢陽不保,為侯累。”帝深納焉。秩滿,進侍讀。

正德初,遷南京太常少卿。劉瑾亂政,李東陽依違其間。玘,東陽所舉士也,貽書責以大義,且請削門生之籍。尋進本寺卿,擢南京吏部右侍郎。遇事嚴謹,僚屬畏憚。畿輔盜縱橫,而皇儲未建,玘疏論激切,且侵執政者。七年冬,考績赴都,遂引疾致仕歸。寧王宸濠慕其名,遣使饋,玘避之深山。及叛,玘已病,馳書守臣約討賊,事未舉而卒。嘉靖初,賜諡文肅,學者稱圭峰先生。

儲巏,字靜夫,泰州人。九歲能屬文。母疾,刲股療之,卒不起。家貧,力營墓域。旦哭冢,夜讀書不輟。成化十九年鄉試,明年會試,皆第一。授南京考功主事。孝宗嗣位,疏薦前直諫貶謫者,主事張吉、王純,中書舍人丁璣,進士李文祥,吉等皆錄用。久之,進郎中。吏部尚書耿裕知其賢,調北部,考注臧否,一出至公。嘗核實一官,裕欲改其評,巏正色曰:“公所執,何異王介甫!”群僚鹹在側,裕大慚,徐曰:“郎中言是,然非我莫能容也。”擢太僕少卿,請命史官記注言動,如古左右史,時不能用。進本寺卿。武宗立,塞上有警,條御邊五事,又陳馬政病民者四事,多議行。正德二年改左僉都御史,總督南京糧儲。召為戶部右侍郎,尋轉左,督倉場,所至宿弊盡厘。劉瑾用事,數陵侮大臣,獨敬巏,稱為先生。巏憤其所為,五年春,引疾求去。詔許乘傳,有司俟疾痊以聞。其秋,瑾敗,以故官召,辭不赴。後起南京戶部左侍郎,就改吏部,卒官。

巏體貌清羸,若不勝衣;淳行清修,介然自守。工詩文。好推引知名士,辟遠非類,不惡而嚴。進士顧璘嘗謁尚書邵寶,寶語曰:“子立身,當以柴墟為法。”柴墟者,巏別號也。嘉靖初,賜諡文懿。

李夢陽,字獻吉,慶陽人。父正,官周王府教授,徙居開封。母夢日墮懷而生,故名夢陽。弘治六年舉陝西鄉試第一,明年成進士,授戶部主事。遷郎中,榷關,格勢要,構下獄,得釋。

十八年,應詔上書,陳二病、三害、六漸,凡五千餘言,極論得失。末言:“壽寧侯張鶴齡招納無賴,罔利賊民,勢如翼虎。”鶴齡奏辨,摘疏中“陛下厚張氏”語,誣夢陽訕母后為張氏,罪當斬。時皇后有寵,後母金夫人泣訴帝,帝不得已系夢陽錦衣獄。尋宥出,奪俸。金夫人訴不已,帝弗聽,召鶴齡閒處,切責之,鶴齡免冠叩頭乃已。左右知帝護夢陽,請毋重罪,而予杖以泄金夫人憤。帝又弗許,謂尚書劉大夏曰:“若輩欲以杖斃夢陽耳,吾寧殺直臣快左右心乎!”他日,夢陽途遇壽寧侯,詈之,擊以馬箠,墮二齒,壽寧侯不敢校也。

孝宗崩,武宗立,劉瑾等八虎用事,尚書韓文與其僚語及而泣。夢陽進曰:“公大臣,何泣也?”文曰:“奈何?”曰:“比言官劾群奄,閣臣持其章甚力,公誠率諸大臣伏闕爭,閣臣必應之,去若輩易耳。”文曰:“善”,屬夢陽屬草。會語泄,文等皆逐去。瑾深憾之,矯旨謫山西布政司經歷,勒致仕。既而瑾復摭他事下夢陽獄,將殺之,康海為說瑾,乃免。瑾誅,起故官,遷江西提學副使。令甲,副使屬總督,夢陽與相抗,總督陳金惡之。監司五日會揖巡按御史,夢陽又不往揖,且敕諸生毋謁上官,即謁,長揖毋跪。御史江萬實亦惡夢陽。淮王府校與諸生爭,夢陽笞校。王怒,奏之,下御史按治。夢陽恐萬實右王,訐萬實。詔下總督金行勘,金檄布政使鄭岳勘之。夢陽偽撰萬實劾金疏以激怒金,並構岳子涷通賄事。寧王宸濠者浮慕夢陽,嘗請撰《陽春書院記》,又惡岳,乃助夢陽劾岳。萬實復奏夢陽短,及偽為奏章事。參政吳廷舉亦與夢陽有隙,上疏論其侵官,不俟命徑去。詔遣大理卿燕忠往鞫,召夢陽,羈廣信獄。諸生萬餘為訟冤,不聽。劾夢陽陵轢同列,挾制上官,遂以冠帶閒住去。亦褫岳職,謫戍澐,奪廷舉俸。

夢陽既家居,益跅弛負氣,治園池,招賓客,日縱俠少射獵繁台、晉丘間,自號空同子,名震海內。宸濠反誅,御史周宣劾夢陽黨逆,被逮。大學士楊廷和、尚書林俊力救之,坐前作《書院記》,削籍。頃之卒。子枝,進士。

夢陽才思雄鷙,卓然以復古自命。弘治時,宰相李東陽主文柄,天下翕然宗之,夢陽獨譏其萎弱。倡言文必秦、漢,詩必盛唐,非是者弗道。與何景明、徐禎卿、邊貢、朱應登、顧璘、陳沂、鄭善夫、康海、王九思等號十才子,又與景明、禎卿、貢、海、九思、王廷相號七才子,皆卑視一世,而夢陽尤甚。吳人黃省曾、越人周祚,千里致書,願為弟子。迨嘉靖朝,李攀龍、王世貞出,復奉以為宗。天下推李、何、王、李為四大家,無不爭效其體。華州王維楨以為七言律自杜甫以後,善用頓挫倒插之法,惟夢陽一人。而後有譏夢陽詩文者,則謂其模擬剽竊,得史遷、少陵之似,而失其真雲。

康海,字德涵,武功人。弘治十五年殿試第一,授修撰。與夢陽輩相倡和,訾議諸先達,忌者頗眾。正德初,劉瑾亂政。以海同鄉,慕其才,欲招致之,海不肯往。會夢陽下獄,書片紙招海曰:“對山救我。”對山者,海別號也。海乃謁瑾,瑾大喜,為倒屣迎。海因設詭辭說之,瑾意解,明日釋夢陽。逾年,瑾敗,海坐黨,落職。

王九思,字敬夫,鄠人。弘治九年進士。由庶吉士授檢討。尋調吏部,至郎中,亦以瑾黨謫壽州同知。復被論,勒致仕。

海、九思同里、同官,同以瑾黨廢。每相聚沜東鄠、杜間,挾聲伎酣飲,制樂造歌曲,自比俳優,以寄其怫鬱。九思嘗費重貲購樂工學琵琶。海搊彈尤善。後人傳相仿效,大雅之道微矣。

王維楨,字允寧。嘉靖十四年進士。擢庶吉士,累官南京國子祭酒。家居,地大震,壓死。維楨頎而晰,自負經世才,職文墨,不得少效於世,使酒謾罵,人多畏而遠之。於文好司馬遷,於詩好杜甫,而其意以夢陽兼此二人。終身所服膺效法者,夢陽也。

何景明,字仲默,信陽人。八歲能詩古文。弘治十一年舉於鄉,年方十五,宗藩貴人爭遺人負視,所至聚觀若堵。十五年第進士,授中書舍人。與李夢陽輩倡詩古文,夢陽最雄駿,景明稍後出,相與頡頏。正德改元,劉瑾竊柄。上書吏部尚書許進勸其秉政毋撓,語極激烈。已,遂謝病歸。逾年,瑾盡免諸在告者官,景明坐罷。瑾誅,用李東陽薦,起故秩,直內閣制敕房。李夢陽下獄,眾莫敢為直,景明上書吏部尚書楊一清救之。九年,乾清宮災,疏言義子不當畜,邊軍不當留,番僧不當寵,宦官不當任。留中。久之,進吏部員外郎,直制敕如故。錢寧欲交歡,以古畫索題,景明曰:“此名筆,毋污人手。”留經年,終擲還之。尋擢陝西提學副使。廖鵬弟太監鑾鎮關中,橫甚,諸參隨遇三司不下馬,景明執撻之。其教諸生,專以經術世務。遴秀者於正學書院,親為說經,不用諸家訓詁,士始知有經學。嘉靖初,引疾歸,未幾卒,年三十有九。

景明志操耿介,尚節義,鄙榮利,與夢陽並有國士風。兩人為詩文,初相得甚歡,名成之後,互相詆諆。夢陽主摹仿,景明則主創造,各樹堅壘不相下,兩人交遊亦遂分左右袒。說者謂景明之才本遜夢陽,而其詩秀逸穩稱,視夢陽反為過之。然天下語詩文必並稱何、李,又與邊貢、徐禎卿並稱四傑。其持論,謂:“詩溺於陶,謝力振之,古詩之法亡於謝。文靡於隋,韓力振之,古文之法亡於韓。”錢謙益撰《列朝詩》,力詆之。

徐禎卿,字昌谷,吳縣人。資穎特,家不蓄一書,而無所不通。自為諸生,已工詩歌,與里人唐寅善,寅言之沈周、楊循吉,由是知名。舉弘治十八年進士。孝宗遣中使問禎卿與華亭陸深名,深遂得館選,而禎卿以貌寢不與。授大理左寺副,坐失囚,貶國子博士。禎卿少與祝允明、唐寅、文徵明齊名,號“吳中四才子”。其為讀,喜白居易、劉禹錫。既登第,與李夢陽、何景明游,悔其少作,改而趨漢、魏、盛唐,然故習猶在,夢陽譏其守而未化。卒,年二十有三。禎卿體癯神清,詩熔煉精警,為吳中詩人之冠,年雖不永,名滿士林。子伯虬,舉人,亦能詩。

楊循吉,字君謙,吳縣人。成化二十年進士。授禮部主事。善病,好讀書,每得意,手足踔掉不能自禁,用是得顛主事名。一歲中,數移病不出。弘治初,奏乞改教,不許。遂請致仕歸,年才三十有一。結廬支硎山下,課讀經史,旁通內典、稗官。父母歿,傾貲治葬,寢苫墓側。性狷隘,好持人短長,又好以學問窮人,至頰赤不顧。清寧宮災,詔求直言,馳疏請復建文帝尊號,格不行。武宗駐蹕南都,召賦《打虎曲》,稱旨,易武人裝,日侍御前為樂府、小令。帝以優俳畜之,不授官。循吉以為恥,閱九月辭歸。既復召至京,會帝崩,乃還。嘉靖中,獻《九廟頌》及《華陽求嗣齋儀》,報聞而已。晚歲落寞,益堅癖自好。尚書顧璘道吳,以幣贄,促膝論文,歡甚。俄郡守邀璘,璘將赴之,循吉忽色變,驅之出,擲還其幣。明日,璘往謝,閉門不納。卒,年八十九。其詩文,自定為《松籌堂集》,他所作又十餘種,幾及千卷。

祝允明,字希哲,長洲人。祖顯,正統四年進士。內侍傳旨試能文者四人,顯與焉,入掖門,知欲令教小內豎也,不試而出。由給事中歷山西參政。並有聲。允明以弘治五年舉於鄉,久之不第,授廣東興寧知縣。捕戮盜魁三十餘,邑以無警。稍遷應天通判,謝病歸。嘉靖五年卒。

允明生而枝指,故自號枝山,又號枝指生。五歲作徑尺字,九歲能詩,稍長,博覽群集,文章有奇氣,當筵疾書,思若湧泉。尤工書法,名動海內。好酒色六博,善新聲,求文及書者踵至,多賄妓掩得之。惡禮法士,亦不問生產,有所入,輒召客豪飲,費盡乃已,或分與持去,不留一錢。晚益困,每出,追呼索逋者相隨於後,允明益自喜。所著有詩文集六十卷,他雜著百餘卷。子續,正德中進士,仕至廣西左布政使。

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性穎利,與里狂生張靈縱酒,不事諸生業。祝允明規之,乃閉戶浹歲。舉弘治十一年鄉試第一,座主梁儲奇其文,還朝示學士程敏政,敏政亦奇之。未幾,敏政總裁會試,江陰富人徐經賄其家僮,得試題。事露,言者劾敏政,語連寅,下詔獄,謫為吏。寅恥不就,歸家益放浪。寧王宸濠厚幣聘之,寅察其有異志,佯狂使酒,露其醜穢。宸濠不能堪,放還。築室桃花塢,與客日般飲其中,年五十四而卒。

寅詩文,初尚才情,晚年頹然自放,謂後人知我不在此,論者傷之。吳中自枝山輩以放誕不羈為世所指目,而文才輕艷,傾動流輩,傳說者增益而附麗之,往往出名教外。

時常熟有桑悅者,字民懌,尤怪妄,亦以才名吳中。書過目,輒焚棄,曰:“已在吾腹中矣。”敢為大言,以孟子自況。或問翰林文章,曰:“虛無人,舉天下惟悅,其次祝允明,又次羅玘。”為諸生,上謁監司,曰“江南才子”。監司大駭,延之較書,預刊落以試悅,文義不屬者,索筆補之。年十九舉成化元年鄉試,試春官,答策語不雅訓,被斥。三試得副榜,年二十餘耳,年籍誤二為六,遂除泰和訓導。學士丘浚重其文,屬學使者善遇之。使者至,問:“悅不迎,豈有恙乎?”長吏皆銜之,曰:“無恙,自負才名不肯謁耳。”使者遣吏召不至,益兩使促之。悅怒曰:“始吾謂天下未有無耳者,乃今有之。與若期,三日後來,瀆則不來矣。”使者恚,欲收悅,緣浚故,不果。三日來見,長揖使者。使者怒,悅脫帽竟去。使者下階謝,乃已。遷長沙通判,調柳州。會外艱歸,遂不出。居家益狂誕,鄉人莫不重其文,而駭其行。初,悅在京師,見高麗使臣市本朝《兩都賦》,無有,以為恥,遂賦之。居長沙,著《庸言》,自以為窮究天人之際。所著書,頗行於世。

邊貢,字廷實,歷城人。祖寧,應天治中。父節,代州知州。貢年二十舉於鄉,第弘治九年進士。除太常博士,擢兵科給事中。孝宗崩,疏劾中官張瑜,太醫劉文泰、高廷和用藥之謬,又劾中官苗逵、保國公朱暉、都御史史琳用兵之失。改太常丞,遷衛輝知府,改荊州,並能其官。歷陝西、河南提學副使,以母憂家居。嘉靖改元,用薦,起南京太常少卿,三遷太常卿,督四夷館,擢刑部右侍郎,拜戶部尚書,並在南京。貢早負才名,美風姿,所交悉海內名士。久官留都,優閒無事,遊覽江山,揮毫浮白,夜以繼日。都御史劾其縱酒廢職,遂罷歸。

顧璘,字華玉,上元人。弘治九年進士。授廣平知縣,擢南京吏部主事,晉郎中。正德四年出為開封知府,數與鎮守太監廖堂、王宏忤,逮下錦衣獄,謫全州知州。秩滿,遷台州知府。歷浙江左布政使,山西、湖廣巡撫,右副都御史,所至有聲。遷吏部右侍郎,改工部。董顯陵工畢,遷南京刑部尚書。罷歸,年七十餘卒。

璘少負才名,與何、李相上下。虛己好士,如恐不及。在浙,慕孫太初一元不可得見。道衣幅巾,放舟湖上,月下見小舟泊斷橋,一僧、一鶴、一童子煮茗,笑曰:“此必太初也。”移舟就之,遂往還無間。撫湖廣時,愛王廷陳才,欲見之,廷陳不可。偵廷陳狎游,疾掩之,廷陳避不得,遂定交。既歸,構息園,大治幸舍居客,客常滿。

從弟瑮,字英玉,以河南副使歸,居園側一小樓,教授自給。璘時時與客豪飲,伎樂雜作。呼瑮,瑮終不赴,其孤介如此。

初,璘與同里陳沂、王韋,號“金陵三俊”。其後寶應朱應登繼起,稱四大家。璘詩,矩矱唐人,以風調勝。韋婉麗多致,頗失纖弱。沂與韋同調。應登才思泉涌,落筆千言。然璘、應登羽翼李夢陽,而韋、沂則頗持異論。三人者,仕宦皆不及璘。

陳沂,字魯南。正德中進士。由庶吉士歷編修、侍講,出為江西參議,量移山東參政。以不附張孚敬、桂萼,改行太僕卿致仕。

王韋,字欽佩。父徽,成化時給事中,直諫有聲。韋舉弘治中進士,由庶吉士歷官太僕少卿。子逢元,亦能詩。

朱應登,字升之。弘治中進士,歷雲南提學副使,遷參政。恃才傲物,中飛語,罷歸。子日藩,嘉靖間進士,終九江知府。能文章,世其家。

南都自洪、永初,風雅未暢。徐霖、陳鐸、金琮、謝璿輩談藝正德時,稍稍振起。自璘王詞壇,士大夫希風附塵,厥道大彰。許谷,陳鳳,璿子少南,金大車、大輿、金鑾,盛時泰,陳芹之屬,並從之游。谷等皆里人,鑾僑居客也。儀真蔣山卿、江都趙鶴亦與璘遙相應和。沿及末造,風流未歇雲。

鄭善夫,字繼之,閩縣人。弘治十八年進士。連遭內外艱,正德六年始為戶部主事,榷稅滸墅,以清操聞。時劉瑾雖誅,嬖倖用事。善夫憤之,乃告歸,築草堂金鰲峰下,為遲清亭,讀書其中,曰:“俟天下之清也。”寡交遊,日晏未炊,欣然自得。起禮部主事,進員外郎。武宗將南巡,偕同列切諫,杖於廷,罰跪五日。善夫更為疏草,置懷中,屬其仆曰:“死即上之。”幸不死,嘆曰:“時事若此,尚可靦顏就列哉!”乞歸未得,明年力請,乃得歸。嘉靖改元,用薦起南京刑部郎中,未上,改吏部。行抵建寧,便道游武夷、九曲,風雪絕糧,得病卒,年三十有九。善夫敦行誼,婚嫁七弟妹,貲悉推予之,葬母黨二十二人。所交盡名士,與孫一元、殷雲霄、方豪尤友善。作詩,力摹少陵。

雲霄,字近夫,壽張人,善夫同年進士。作蓄艾堂,聚書數千卷,以作者自命。正德中,官南京給事中。武宗納有娠女子馬姬宮中,雲霄偕同官疏諫,引李園、呂不韋事為諷,不報。卒官,年三十有七。鄉人穆孔暉畏雲霄峭直,曰:“殷子恥不善,不啻負穢然。”

方豪,字思道,開化人。正德三年進士。除崑山知縣,遷刑部主事。諫武宗南巡,跪闕下五日,復受杖。歷官湖廣副使,罷歸。一元,見《隱逸傳》。

閩中詩文,自林鴻、高棅後,閱百餘年,善夫繼之。迨萬曆中年,曹學佺、徐勃輩繼起,謝肇淛、鄧原岳和之,風雅復振焉。

學佺詳見後傳。勃,字興公,閩縣人。兄熥,萬曆間舉人。勃以布衣終。博聞多識,善草隸書。積書鰲峰書舍至數萬卷。

肇淛,字在杭。萬曆三十年進士。官工部郎中,視河張秋,作《北河紀略》,具載河流原委及歷代治河利病。終廣西右布政使。原岳,字汝高,亦閩縣人,肇淛同年進士,終湖廣副使。

陸深,字子淵,上海人。弘治十八年進士,二甲第一。選庶吉士,授編修。劉瑾嫉翰林官亢己,悉改外,深得南京主事。瑾誅,復職,歷國子司業、祭酒,充經筵講官。奏講官撰進講章,閣臣不宜改竄。忤輔臣,謫延平同知。晉山西提學副使,改浙江。累官四川左布政使。松、茂諸番亂,深主調兵食,有功,賜金幣。嘉靖十六年召為太常卿兼侍讀學士。世宗南巡,深掌行在翰林院印,御筆刪侍讀二字,進詹事府詹事,致仕。卒,諡文裕。深少與徐禎卿相切磨,為文章有名。工書,仿李邕、趙孟頫。嘗鑒博雅,為詞臣冠。然頗倨傲,人以此少之。

同邑有王圻者,字元翰。嘉靖四十四年進士。除清江知縣,調萬安。擢御史,忤時相,出為福建按察僉事,謫邛州判官。兩知進賢、曹縣,遷開州知州。歷官陝西布政參議,乞養歸,築室淞江之濱,種梅萬樹,目曰梅花源。以著書為事,年逾耄耋,猶篝燈帳中,丙夜不輟。所撰《續文獻通考》諸書行世。

初,圻以奏議為趙貞吉所推。張居正與貞吉交惡,諷圻攻之,不應。高拱為圻座主,時方修隙徐階,又以圻為私其鄉人不助己,不能無恚,遂摭拾之。

王廷陳,字穉欽,黃岡人。父濟,吏部郎中。廷陳穎慧絕人,幼好弄,父抶之,輒大呼曰:“大人奈何虐天下名士!”正德十二年成進士,選庶吉士,益恃才放恣。故事,兩學士為館師,體嚴重,廷陳伺其退食,獨上樹杪,大聲叫呼。兩學士無如之何,佯弗聞也。武宗下詔南巡,與同館舒芬等七人將疏諫,館師石珤力止之。廷陳賦《烏母謠》,大書於壁以刺,珤及執政皆不悅。已而疏上,帝怒,罰跪五日,杖於廷。時已改吏科給事中,乃出為裕州知州。廷陳不習為吏,又失職怨望,簿牒堆案,漫不省視。夏日裸跣坐堂皇,見飛鳥集庭樹,輒止訟者,取彈彈之。上官行部,不出迎。已而布政使陳鳳梧及巡按御史喻茂堅先後至,廷陳以鳳梧座主,特出迓。鳳梧好謂曰:“子候我固善,御史即來,候之當倍謹。”廷陳許諾。及茂堅至,銜其素驕蹇,有意裁抑之,以小過榜州吏。廷陳為跪請,茂堅故益甚。廷陳大罵曰:“陳公誤我。”直上堂搏茂堅,悉呼吏卒出,鎖其門,禁絕供億,且將具奏。茂堅大窘,鳳梧為解,乃夜馳去。尋上疏劾之,適裕人被案者逸出,奏廷陳不法事,收捕系獄,削籍歸。世宗踐阼,前直諫被謫者悉復官,獨廷陳以畦吏議不與。

屏居二十餘年,嗜酒縱倡樂,益自放廢。士大夫造謁,多蓬髮赤足,不具賓主禮。時衣紅紫窄袖衫,騎牛跨馬,嘯歌田野間。嘉靖十八年詔修《承天大志》,巡撫顧璘以廷陳及顏木、王格薦。書成,不稱旨,賜銀幣而已。廷陳才高,詩文重當世,一時才士鮮能過之。木,應山人,官亳州知州。格,京山人,官河南僉事。

李濂,字川父,祥符人。舉正德八年鄉試第一,明年成進士。授沔陽知州,稍遷寧波同知,擢山西僉事。嘉靖五年以大計免歸,年才三十有八。濂少負俊才,時從俠少年聯騎出城,搏獸射雉,酒酣悲歌,慨然慕信陵君、侯生之為人。一日作《理情賦》,友人左國璣持以示李夢陽,夢陽大嗟賞,訪之吹台,濂自此聲馳河、雒間。既罷歸,益肆力於學,遂以古文名於時。初受知夢陽,後不屑附和。里居四十餘年,著述甚富。

部分譯文

林鴻,字子羽,福清人。洪武初,被薦舉授將樂縣訓導,後官至禮部精膳司員外郎。稟性灑脫,不善做官,年未到四十自己就辭官歸家。閩中善於賦者有十人,稱十才子,鴻為第一名,其他是閩縣的鄭定,侯官的王褒、唐泰,長樂的高木秉、王恭、陳亮,永福的王翶及林鴻的弟子周玄、黃玄,時人稱為“二玄”。

林鴻論詩,認為漢、魏詩骨氣雖雄偉,但精華不足。晉詩崇尚玄虛,宋詩講究流暢,齊、梁以下但務春花,少秋實。惟唐代詩作可謂大成。然貞觀時之詩還因襲前代弊病,神龍時則漸變常調。開元、天寶年間聲律大備,學者當以此為楷模。閩人論詩者大體根據鴻的觀點。

晉府引禮舍人浦源,字長浦,無錫人。慕鴻之名,越嶺拜訪。至鴻門,二玄請朗誦自己作品。鴻請他入社。

王紱,字孟端,無錫人。博學,工於詩歌,喜書法,所畫山木竹石妙絕一時。洪武中,因犯法而罰戍朔州。永樂初,被推薦,以其善書法而供職文淵閣。此後,任中書舍人。

紱在未做官之前,與吳人韓奕為友,隱居於九龍山,自號“九龍山人”。對於書法,動輒期望自己達到古書法家的高度。平時不隨便做畫,只是在遊覽時,乘酒酣之際,於長廊白壁上,盡情揮毫潑墨。有人要用金幣購買他的一小張字畫,他便立即拂袖而走,閉門不接待,雖是富豪貴人也不顧及。在京師,月下聞吹簫聲,他便乘興畫出《石竹圖》,第二天訪到吹簫之人,把這幅畫送給他。這是個商人,送他一床羊毛織紅地毯,請他再畫一幅。紱便把先送的那幅要了回來,當面撕毀,將贈物送還給這個商人。有天退朝,黔國公沐晟在後面叫他的名字,紱不答理。同僚告訴他,黔國公在叫你,紱說:“不是沒聽到,想必是來向我要畫。”晟趕上來,果然是請他畫畫。紱只是點頭而已。過了幾年,晟寫信來問,紱才做畫。不久,他說:“我的畫非直接送給黔公不可。黔公的客人平仲微,是我的朋友,看在友人情面我才給他做畫,但也要等到黔公來求時才可。”其節操之高,超越世俗。

沈度,字民則,弟燦,字民望,松江華亭人。兄弟皆善書法,而各有所長。度以柔美勝,燦以剛勁飄逸勝,度博涉經史,其文章沒有浮靡之詞。洪武年間,以文學中舉。曾因事被貶於雲南。岷王以厚禮聘請他,不久辭去。都督瞿能同他入京師。成祖即位,詔聘善書法者入翰林,度與吳縣的滕用亨、長樂的陳登一同入選。當時,解縉、胡廣、梁潛、王璉皆工於書法,而度之書法最為成祖賞識。凡金版玉冊,用之朝廷,或藏於秘府,或頒給屬國者,都命度題字。度由翰林典籍升為檢討,又升為修撰,調任侍講學士。而燦自翰林待詔,調任中書舍人,升侍讀,官階進升為大理寺少卿。兄弟並賜織金衣,刻其姓名於象牙簡片上,再塗上金粉。贈二人父母官職,令他們回家於墓前祭告父母。

崑山夏籨,字孟..,與其弟夏昶均以善書畫聞名於世,同為中書舍人,時人稱為“大小中書”,而稱度與燦為“大國小士”。

沈度,稟性敦厚,對人謙和,不隨便取與。有訓導通過其朋友向度求書,並要求署名,度拒絕了。其友再三要求,終不肯署名。燦對其兄很恭敬,凡朝賜予,立即歸其兄。

聶大年,字壽卿,臨川人。父同文,洪武年間歷任翰林侍書、中書舍人。燕王入京師,迎見時在路上中暑而死。死後五月生大年,由母胡氏撫養。大年成人後,博學多才,尤精於詩及古文。葉盛稱讚其詩是三十年來的絕唱之作。其書法得之於歐陽率更。宣德末年,被薦舉而授為仁和訓導。母親去世,辭職歸葬,其哀痛之深,感動了過往行人。同鄉之人將他們母子賢德言行報告官府,朝廷詔令旌表。大年服喪期滿,任常州教諭,後調仁和教諭。景泰六年(1455),被舉薦入翰林院,不久病逝。

起初,尚書王直以其詩寄與錢塘戴文進,求他為詩配畫,信中說“:昔日與文進交遊,曾戲做詩一聯,至今已十年才成。大年在信後寫道:“公愛文進之畫,十年不忘,如果以這樣的心來對待天下賢者,則天下就沒有被遺忘的賢人了。”王直聽了這話,既不生氣,也不舉薦大年。大年病重時,做詩送給王直,詩中有“鏡中白髮熟憐我,湖上青山欲待誰”之句。直說“:這是要我為他寫墓志銘。”於是在大年死後,為大年寫了《墓志銘》。

張弼,字汝弼,松江府華亭人。成化二年(1466)進士,受兵部主事,又晉升為員外郎。後調任南安知府。南安地處兩廣要衝,奸人聚集山谷,出沒無常,為惡多端,弼將他們全數捕滅。又廢除淫祠一百數十處,以此建為社學。因病辭官還鄉,當地士民立祠紀念他。

張弼自幼聰敏,出類拔萃,善寫詩文,工於草書。其草書奇特,放縱不羈。自號東海,張東海之名流傳到外國。他做詩信手縱筆,多不起草,即使有草稿,因別人愛其字,也立即被拿去。弼與李東陽、謝鐸友善,他曾評價自己“:我平生是書法不如詩詞,詩詞不如文章。”東陽開玩笑說:“英雄欺人時常如此,不可信。”謝鐸稱讚他好學不倦,詩文成一家之言。

程敏政,字克勤,休寧人,南京兵部尚書程信之子。十歲時隨父親在四川做官,有奇才,巡撫羅綺視他為神童,舉薦於朝廷,英宗召入朝面試,果然才華出眾,非常高興,詔令他在翰林院讀書,衣食由官府供給。學士李賢、彭時都喜歡他,頗器重他,賢把自己女兒許配給他。敏政於成化二年(1466)進士及第,授編修,任左諭德,為太子講學。翰林中,學問最廣博的要數敏政,文章古雅數李東陽,德行真純數陳音,各為一時之冠。孝宗即位,提升敏政為少詹事兼侍講學士,負責經筵講座。

敏政為名臣之子,才高,以文學自負,常看不起同輩人,因而頗為人所忌怨。弘治元年(1488)冬,御史王嵩等借雨水為災,彈劾敏政,強迫他退職。五年後才又起用,改任太常卿兼侍讀學士,掌翰林院事。晉升為禮部右侍郎,專管內閣誥敕。弘治十二年,與李東陽主持會試,舉人徐經、唐寅預做文,與考試題相合。給事中華昶彈劾敏政,說他出賣了試題。當時還未發榜,詔敏政不閱卷,將錄取的人令東陽會同考官復校。徐、唐二人試卷皆不在所取復校的試卷之中。東陽向朝廷報告如此情況。批評者還不肯罷休,將敏政、昶、經、寅俱下獄。因為徐經曾送禮求見敏政,唐寅曾向敏政乞求文章,將此二人貶為吏,強制敏政辭職,華昶以彈劾不符事實罪調為南京太僕寺主簿。敏政出獄憤慨不已,不久病逝。後贈禮部尚書,有人說敏政下獄,是傅瀚想奪他的職位,唆使華昶劾奏。其中的秘密,至今不明。

羅玘,字景鳴,南城人。博學,好古文,文章追求奇特深奧。四十歲時,向朝廷納粟而得入國子監學習。當時,丘浚為國子監祭酒,規定南人不得留在北京國子監,玘極力請求,浚罵他說:“你識幾個字,如此之倔強!”羅 玘回答說:“只有宮中秘藏的書未讀。”浚暫且讓他留下來。有一天考他文章,浚看後大為驚異。成化末年,在京應考第一。第二年中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他更加著力於古文,每當寫作時,或上到高樹,或閉坐一室,冥思苦想,形容憔悴。從此,文章更奇, 玘也更加自負。

羅玘注重節義。司諫官員因救劉遜而盡下獄,玘建議寬大。宦官李廣死,留下一冊籍,上面記有賄賂他的大臣姓名,皇帝大怒,命諫官指名彈劾。羅 玘上書說“:大臣為百官之表率,如今賄賂宦官,固應重治其罪,但天下及四周鄰國都看著朝廷,一旦指名暴露其罪惡,邊境及海外之人,會產生輕視朝廷之心。諫官們並未看冊籍上記的是些什麼,只憑猜想來論罪,如何分清是玉還是石?一經揭發論罪,玷污終身。臣請朝廷密諭這些大臣稱病退職,或借他事撤職,這樣不損朝廷威聲,而吏治清廉。”皇帝採納。 玘任職期滿,晉升為侍讀。

正德初年,調任南京太常寺卿。劉瑾亂政,李東陽對此態度是模稜兩可。玘在科考進士時,東陽為主考官。他寫信給東陽,批評他不忠不義,請削去他為其門生的名分。不久, 玘晉升為南京吏部右侍郎。他辦事嚴謹,僚屬都怕他。京師地區盜賊縱橫,而且尚未冊立皇太子。玘上書批評,言詞激切,指責了執政大臣。正德七年(1442)冬,為考核其政績而來到北京,稱病辭官歸家。寧王宸濠慕其名,遣人來送禮, 玘避於深山不見。宸濠反叛時,玘已病,寫信江西守臣,約兵討賊,但事未辦成就去世了。嘉靖初年,賜諡文肅,學者稱他“圭峰先生”。

儲巏,字靜夫,揚州府泰州人。九歲就能寫文章。母親患病,他割自己身上的肉為母親治病。母親病逝,雖家貧仍盡力營造墳墓。白日哀守墓旁,夜間仍讀書不輟。成化十九年(1483)鄉試中舉,翌年會試第一名,授南京考功主事。孝宗即位,疏薦以前直諫而遭貶謫的臣僚,如主事張吉、王純,中書舍人丁璣,進士李文祥等,都被錄用。其後,巏晉升為郎中。吏部尚書耿裕知巏賢能,調他入北京吏部。其考核官吏的好壞及其政績的得失,完全出於公心,毫無偏私。有次考核一官員,耿裕改他的評語,巏嚴肅地說“:公這樣做,同王介甫無異!”當時,其他官員都在一旁,使得裕難看。裕輕輕說道“:郎中的話說得對,但除我之外,別人是不能容忍的。”升巏為太僕少卿,奏請命史官記載皇帝的言行,如古代左右史官那樣。這意見當時不能採納。巏進升為太僕寺卿。

武宗即位,邊境有警,巏條陳防禦邊境五事,又陳馬政害民四事,這些意見多被採行。正德二年(1507)改任左僉都御史,總督南京糧食儲備。後召回北京任戶部右侍郎,不久,又轉為左侍郎,監督倉場。他所到之處,原有的弊病都被清除。劉瑾竊取朝政,多次侮辱朝廷大臣,唯獨尊敬儲巏,稱他先生,而巏對劉瑾的所作所為十分憤慨。正德五年(1510),稱病辭職,詔許他乘驛站車馬歸家,病癒,地方官府須立即奏報朝廷。是年秋,劉瑾被誅,召巏回朝官復原職。巏不奉詔,後來起任南京戶部左侍郎,隨即改為吏部左侍郎。不久去世。

巏身體瘦弱,好像連穿衣也嫌重。他很有修養,注意節操,工於詩文,好推薦和引進知名人士,不論這人是在偏僻地方還是在遙遠的地方。進士顧璘在拜謁尚書邵寶時,寶對他說:“你立身處世,應以柴墟為榜樣。”柴墟是巏的別號。嘉靖初年,賜諡文懿。

李夢陽,字獻吉,慶陽人。出生時其母夢日落懷中,因名夢陽。弘治六年(1493)在陝西鄉試中第一,第二年中進士,授戶部主事。後調任戶部郎中,因得罪權勢被下獄,後終釋放。

弘治十八年(1505),應詔上書五千餘言,極論政治之得失,最後指出“:壽寧侯張鶴齡招徠無賴,圖利害民,其勢之囂張如添翼之虎。”鶴齡深恨,摘出夢陽疏中“陛下厚張氏一語”,誣告夢陽是在諷刺母后,其罪當斬。母后金夫人哭訴於皇帝。孝宗不得不令錦衣衛將夢陽逮捕下獄,雖不久就釋放,但奪其俸祿。左右知孝宗袒護夢陽,建議對他不加重罪,只施以杖刑,以泄金夫人之憤,皇帝也不準,對尚書劉大夏說:“你們是想借杖刑把夢陽打死,難道我寧願殺一直言大臣來取得左右的歡心嗎?”後來有一天,夢陽在途中遇到張鶴齡,辱罵他,用馬鞭打掉了他兩顆牙齒,而張鶴齡不敢與他計較。孝宗崩,武宗即位,宦官劉瑾等“八虎”專權,橫行無忌,尚書韓文與同僚無力對付,只是相對哭泣。李夢陽為他們出謀劃策以除掉“八虎”,事被泄露,劉瑾假傳聖旨,貶夢陽為山西布政司經歷。不久又將他逮捕入獄,意欲除掉,因康海說服了劉瑾,才得倖免。

劉瑾罪發被誅,又起用夢陽為江西提學副使。參政吳廷舉與夢陽不和,上疏彈劾他侵奪官權,武宗詔遣大理寺卿燕忠去審理此案,將夢陽拘留於廣信獄中。諸生萬餘為夢陽申冤,官府拒不受理,又有人彈劾夢陽欺壓同僚,挾制上司。於是夢陽帶著原來官銜歸家閒居。

李夢陽還歸故里後,更加放縱不羈,不肯居於人下,修建林園,宴請賓客,打獵於繁台、晉丘之間,自號“空同子”,名聲遠揚海內。寧王宸濠謀反伏誅,御史周宣上章指李夢陽為宸濠同黨,被捕下獄,幸大學士楊廷和、尚書林俊等力救,但確曾為宸濠做過《陽春書院記》一文,被革除官職,不久去世。

夢陽才氣宏偉,以復古自命。講文章則必以秦漢為模範,論詩歌則必以盛唐為準則,不如此不算正道。他與同時的何景明、徐禎卿、邊貢、朱應登、顧王..、陳沂、鄭善文、康海、王九思合稱為“十才子”,又與何景明、徐禎卿、邊貢、康海、王九思、王廷相共稱為“七才子”。這些人藐視一切,以夢陽為最。吳人黃省曾、越人周祚都千里致信,表示願為弟子。嘉靖年間,李攀龍、王世貞等,再奉他為宗師。天下詩文推李、何、王、李四大家,爭相效法。但後來有人譏笑李夢陽的詩文是模擬剽竊,看起來似司馬遷之文,杜少陵之詩,但失去了他們的精髓。

何景明,字仲默,信陽人。八歲即能做詩和古文。弘治十一年(1498)鄉試中舉,這時年方十五歲。十五年進士及第,授中書舍人。與李夢陽等人以詩文相唱和,夢陽的詩文最佳,景明雖年輕些,但能與夢陽抗衡。

正德改元,劉瑾竊取政權。景明上書吏部尚書許進,勸他把握住政權,不要向劉瑾屈服,語氣極為激烈。隨後,他稱病告假歸家。過了一年,瑾將所有告假的官員盡行免職,景明也在其中。劉瑾被誅,由李東陽的推薦,景明官復原職,掌管內閣制敕房。李夢陽下獄,大家不敢為他申冤,而景明上書吏部尚書楊一清援救。正德九年(1514),乾清宮火災,景明上疏提出不應養義子,京城不應留住邊防軍,不應寵信西域僧人,不應重用宦官。這份奏疏被扣壓,未進呈皇帝。久後,進升吏部員外郎,仍掌管制敕。錢寧欲與景明交為朋友,將一幅大畫請景明題名,景明說:“此畫出於名家之手,不要玷污了名人的手跡。”在景明那裡留了一年,最後還是原物退還。不久,景明升為陝西提學副使。廖鵬弟太監廖鑾鎮守關中,橫行霸道,廖鑾的隨從人員遇三司不下馬,景明將他們逮捕鞭撻。他所教育的諸生專以經學、儒學及時務為主。選拔優秀者於正學書院,景明親自為學生講經,而不用諸家對辭句的解釋,士子始知有經學。嘉靖初,因病歸家,不久逝世,年僅三十九歲。

景明為人正直,重節義,鄙視榮利,與夢陽並有國士之風度。兩人學詩做文,開始一唱一和,成名之後卻相互詆毀。夢陽主張摹仿,景明則主張創造,各樹旗幟,互不相讓,兩人交遊也分手了。有人說景明之才本不及夢陽,但其詩則比夢陽的詩好。然而,天下人在談論詩時,則必何、李並稱,與邊貢、徐貞卿合稱為“四傑”。

徐禎卿,字昌谷,吳縣人。天資特別聰敏,家未藏一書,但他卻無所不通。自入學成為生員之後,已工於詩歌,與同鄉唐寅友善,寅向沈周、楊循吉介紹了禎卿的才學,禎卿由此知名於世。弘治十八年(1505)中進士,授大理左寺副,因過失而被囚,貶為國子博士。

禎卿年少時與祝允明、唐寅、文徵明齊名,號稱“吳中四才子”。其做詩,喜效法白居易、劉禹錫。登進士後,與李夢陽、何景明交遊,悔其少年時之作,改而學漢、魏、盛唐的風格,然舊習仍在,夢陽譏笑他“守而未化”。二十三歲去世。

禎卿,身體瘦弱,而思想明晰,其詩精練,為吳中詩人之冠,年壽雖不久,但名揚於知識界。

楊循吉,字君謙,吳縣人。成化二十年(1484)進士,授禮部主事。多病,好讀書,每當有所得。不禁手舞足蹈,因此得“癲主事”之名。一年之中,常數次患病。弘治初,請求改為教諭,未準,於是辭官回家,這時才三十一歲。建廬舍於支硎山下,攻讀經史,旁通內典、稗官小說。父母去世,他盡家中資財來治喪事,在墓旁鋪草為床。氣量狹小,好說人短處,又好以學問為難別人,弄得別人面紅耳赤,他也不顧。清寧宮火災,皇帝下詔求直言進諫。循吉上疏請恢復建文帝尊號,受到抵制,不能實行。武宗至南京,召循吉做《打虎曲》。寫成後,武宗滿意,令他換武人服裝,每天侍奉於皇帝之前,做樂府、小令。武宗把他作為藝人,而不授官。循吉認為這是恥事,時經九個月,終辭職歸家。後來又召至京師,這時武宗駕崩,他又回去了。嘉靖年間,他獻《九廟頌》及《華陽求嗣齋儀》。

晚年寂寞,更加怪癖。尚書顧王..路過吳時,帶著禮物去看他,兩人促膝談論文學,相交甚歡。忽然郡守來邀請顧王..,王..準備應邀去,循吉立即色變,把王..趕走,把禮物丟還給他。第二天,王..去賠罪,循吉閉門不接納。

循吉八十九歲而逝。其詩文自定為《松籌堂集》。他的作品還另有十餘種,差不多千卷。

祝允明,字希哲,長洲人。弘治五年鄉試中舉,但總是不中進士。授廣東興寧知縣。他在該縣捕殺盜魁三十餘人,全縣安寧無事。不久,調應天府通判,因病辭謝,嘉靖五年(1526)逝世。

允明生來手上多生一指,故自號“枝山”,又號“枝生指”。五歲能寫一尺大的字,九歲能做詩。長大博覽群書,文章有奇氣,能在筵席上秉筆疾書,文思若泉涌一般。尤工於書法,名揚海內。好酒色遊樂,善創作新曲,向他求文和書法者接踵而來,而多需買通歌妓才能得到。他討厭禮法,也不事生產,有些收入便拿去請客豪飲,直到把錢花光為止,或者分給別人,自己一錢不留。晚年更加貧困,每出去,向他追賬的相隨於後,而允明則更加沾沾自喜。他著有詩文集六十卷,另有雜著百餘卷。

唐寅,字伯虎,又字子畏。稟性非常聰敏。與同里狂生張靈縱酒貪杯,不從事任何職業。祝允明勸他,他一年閉門不出。弘治十一年(1498)鄉試第一名,主考官梁儲認為其文不凡,帶回朝給學士程敏政看,敏政也認為不同凡響。不久,敏政主持會試,江陰富人徐經賄賂了敏政的家童偷得試題。事情敗露後,言官彈劾政敏,牽連到唐寅,下詔將他入獄,貶為吏。寅認為這是對自己的侮辱,不肯去。歸家後更加放蕩。寧王宸濠以重金聘他,寅看出宸濠有圖謀不軌之意,借酒任性,裝出一付醜像,令人噁心,宸濠不能忍受,放他回去了。他築室於桃花塢,每日在此與客飲酒。終年五十四。

寅詩文早年才華橫溢,晚年則頹廢放縱,認為後人不能因此來看待他。

桑悅,字民懌,常熟人。性格尤其怪誕,也是吳中聞名的才子。每讀書,過目後立即焚棄,自稱:“已在吾腹中矣。”好說大話,把自己比作孟子。有人問他翰林們的文章誰好,他說:“沒有人,全天下數我第一,其次是祝允明,再就是羅王己。”做學生時,去拜謁監司,說他自己是“江南才子”,監司大為吃驚,請他來校刊書籍。在刊印書籍時,預先將書中的字句脫落幾處以考桑悅,悅將文義不連線的地方補正。十九歲中成化元年(1465)鄉試舉人。禮部會試中,悅在筆問的答卷里辭句不雅而被斥責,三試中副榜,這時二十餘歲,而冊籍上把二誤為六,派任泰和訓導。

學士丘浚看中了桑悅的文才,派使去好好待遇他,使者到後問當地官吏:“悅不出來迎接,是生病了嗎?”一些地位較高的官員都忌恨桑悅,因而回答說:“沒病,他自負有才學,不肯來見你罷了。”使者派人去召他,去了兩次,悅怒曰“:原來我以為天下不會有沒耳朵的人,今天看來還是有的,定個時間,三天后再來,如果待我輕慢就不來了。”使者怨恨在心,想把他逮捕起來,但因丘浚的緣故而沒有敢這樣做。三日後使者來見,悅只對他行長揖禮,使者惱怒,悅脫帽而去。使者只得趕去賠罪,這才了事。

後升長沙通判,又調柳州通判。這時父親去世,他從此再不出來做官。在家更加放蕩不羈,本鄉人莫不重視他的文章,而對其行為搖頭咋舌。

原先,悅在京師見高麗使臣買本朝的《兩都賦》,以沒有買到而感到恥辱。悅便給他做了一篇賦。住長沙時著《庸言》,自認為把天與人的關係研究清楚了。他所著的書,流行於世。

邊貢,字廷實,歷城人。祖父邊寧為應天府詔中,父親邊節為代州知州。貢二十歲鄉試中舉,弘治九年(1496)為進士,授太常博士,後升為兵科給事中。孝宗崩,邊貢上疏彈劾宦官張瑜、太醫劉文泰、高廷和錯誤用藥所致;又彈劾宦官苗逵、保國公朱暉、都御史史琳在西北抵禦外強入侵之用兵錯誤。歷任太常寺丞,衛輝知府,荊州知府,陝西、河南提學副使。在任河南提學副使時,母親去世,居家服喪。嘉靖改元,起任南京太常寺少卿,升為南京刑部侍郎、南京戶部尚書。

貢早就以其才華知名於世,姿態英俊,所交遊者都是海內名士。長期在南京做官,悠閒無事,遊覽江山,詠詩飲酒,夜以繼日。都御史彈劾他縱酒廢職,被罷官,歸家。

顧璘,字華玉,上元人。弘治九年(1496)進士,授廣平知縣,後連續晉升為南京吏部主事、郎中。正德四年(1509)出任開封知府,多次與鎮守太監廖堂、王宏不和,被捕下錦衣衛獄,貶全州知州。在全州任期滿,調任台州知府。後歷任浙江左布政使,山西、湖廣巡撫,右副都御史,所到之處,其聲名卓著。調任吏部右侍郎,後改工部右侍郎,負責顯陵工程,工竣後調任南京刑部尚書。罷職歸家,終年七十餘歲。

顧璘年少時就以才華而聞名,與李夢陽、何景明不相上下。為人謙虛,好交結士人,總怕自己不如他們。在浙江時,仰慕孫太初一元,但未得見。有天他穿著道服,打扮成儒生模樣,游於西湖之上,月下見一小船停泊在斷橋下,船上有一僧、一鶴、一童子正在燒茶。璘笑道:“此必太初。”便令船靠近他們,從此與孫太初經常往來不斷。璘在任湖廣巡撫時,愛王廷陳之才,想與他會見,廷陳不願。璘偵察到廷陳出遊,猝不及防地拜訪於途中,廷陳躲避不及,從此二人交往不斷。璘歸鄉後,建“息園”一座,內有客房,常常客滿。

璘的堂弟顧王栗,字英玉,任河南副使,歸來後住在“息園”旁一小樓內,以教授學生為生。璘時時與客人豪飲、歌樂齊鳴。呼..參加,王栗不來,可見其孤僻。

璘與同鄉人陳沂、王韋號稱“金陵三俊”。其後又有寶應的朱應登,並稱“四大家”。璘之詩仿效唐人,注重情調。王韋的詩委婉華麗而失於纖弱。沂詩與韋相同。應登才思如泉湧一般,落筆千言。璘與應登偏向於李夢陽,而韋、沂則頗不以為然。沂、韋、應登三人的仕途都不如顧璘。陳沂字魯南,正德中進士。王韋字欽佩,弘治年間中進士。朱應登字升之,弘治中進士。

南京自洪武、永樂初以來,文章講求風雅的氣氛不隆,自璘主持詞壇以後,士大夫們爭相附會風雅,詩的格調大為改觀,直到明末還是如此。

鄭善夫,字繼之,閩縣人。弘治十八年(1505)進士。由於父母相繼逝世,於正德六年(1511)才出任戶部主事,負責徵收滸墅關稅,以清廉有節操而聞名。太監劉瑾雖誅,但一些受皇帝寵愛的人仍舊當道。善夫憤慨之下,告假還鄉。築草堂於金鰲峰下,題為“遲清亭”,每日在此讀書,聲稱要“等待天下政治清明”。很少與人交遊,天晚還未吃飯,卻欣然自得。起任禮部主事,進升員外郎。武宗要南巡,善夫與同僚急切諫阻,受到皇帝的鞭笞,罰跪五日。善夫草擬了奏疏藏於懷中,囑咐僕人說:“我死後,你立即將此奏疏進呈皇帝。”幸未死,嘆息道:“時事如此,還能不顧羞愧而立於朝廷!”於是請求辭職歸家,未準。第二年又極力申請,這才獲準歸家。嘉靖改元(1522),由人舉薦,起任南京刑部郎中,還未上任,又改為吏部郎中。行抵建寧,便道遊覽武夷、九曲,因風雪受寒又無糧食,患病而逝,年三十九歲。

善夫品行端正,七弟妹的婚嫁全由他出資操辦;母舅家相繼去世二十七人,也都是他予以安葬。所交結者全是名士,其中,與孫一元、殷雲霄、方豪尤其友好。做詩竭力摹仿杜甫。

陸深,字子淵,上海人。弘治十八年(1505)進士,二甲第一,選庶吉士,授編修。劉瑾嫉妒翰林官高於自己,把他們均改為京外官,深也在內,為南京主事。瑾誅後,深復職,歷任國子司業、祭酒,充經筵講官。他奏請令閣臣不得改竄講官所撰的經筵講義,因而得罪了內閣輔臣,被貶為延平同知。後晉升山西提學副使,又任浙江提學副使,官至四川左布政使。四川松茂地區諸民族反叛,朝廷派兵征討,深負責調運軍餉有功,賜金幣。嘉靖十六年(1537)召回京任太常卿兼侍讀學士。世宗南巡,深掌管皇帝行宮翰林院印,皇帝刪去“侍讀”二字。進升詹事府詹事。後退休,死後諡文裕。

陸深,年少時與徐禎卿相互切磋,故文章有名。工於書法,仿李邕、趙孟兆頁。然為人頗傲慢,因此,人們對他稍有非議。

王圻,字元翰,上海人。嘉靖四十四年(1565)進士,授清江知縣,調萬安知縣。升為御史,與當政宰相不和,出京為福建按察僉事,又貶為邛州判官。歷任進賢、曹縣兩縣知縣,開州知州,官至陝西布政參議。奏請歸家奉養父母,在淞江邊築一室,環室種梅樹萬棵,命名為“梅花源”。以著書為業,雖年過七十,仍日夜著書不停,直至三更。所撰《續文獻通考》,此書流行於世。

原先,圻因奏議為趙貞吉推崇。張居正與貞吉有積怨,暗示圻攻擊貞吉,圻不從。高拱是圻中進士的主考官,與徐階不和,認為圻是徐階的同鄉,偏袒他而不幫助自己,對圻心懷怨恨,伺機報復。

王廷陳,字穉欽,黃岡人。父濟,曾任吏部郎中。廷陳自幼聰慧超人,但好玩耍,父親打他,他大呼道“:大人為何虐待天下名士!”正德十二年進士,選為庶吉士,更加有才華而放縱不羈。武宗下詔南巡,廷陳與同館舒芬等七人準備上疏勸阻,為館師石王缶極力制止。廷陳做《烏母謠》寫在牆壁上進行諷刺,王缶及當政者都不高興。隨後仍上疏,武宗大怒,施行廷杖,罰跪五日。這時他改任吏科給事中,因此事而出京為裕州知州。

廷陳本來就不好好學習如何做官,加上因失職而受到譴責,文書檔案堆滿一桌,不去審閱。夏天赤腳坐在公堂上審案,見飛鳥集中棲息在庭內樹上,他立即叫控告人停止起訴,自己取彈子去打鳥。上官到他這地方來,他不去迎接。布政使陳鳳梧及巡按御史喻茂堅來到他所管轄的裕州。因為鳳梧是他考進士的主考官,所以特意出迎。鳳梧囑咐他:“你待我固然好,御史即刻就來,你更應要加倍謹慎迎候。”廷陳點頭答應了。御史喻茂堅對廷陳平素來傲慢非常不滿,有意壓壓他的威風,到來時借一樁小事鞭打州吏。廷陳為其屬吏下跪求情,茂堅更加厲害。廷陳大罵:“陳公害苦了我!”便徑直上堂去把茂堅揪下來鎖在公堂內,不給他飲食,並準備報告上級。茂堅狼狽不堪,鳳梧從中調解,茂堅連夜逃走。不久,茂堅上章彈劾廷陳,恰巧裕州有個要逮捕歸案的人跑了,更是彈劾廷陳違法,將他逮捕下獄,削官歸鄉。世宗即位,以前因直言亟諫而被貶謫的人都復了官,唯獨廷陳例外。

廷陳隱居二十餘年,每日嗜酒作樂,更加頹廢,士大夫登門看他,他常常是蓬頭赤足,不行賓主之禮。時常穿著紅紫窄袖衣衫,騎牛跨馬,大聲歌唱于田野間。嘉靖十八年(1539),詔修《承天大志》,巡撫顧王..舉薦廷陳和顏木、王格參與。書修成,皇帝不滿意,僅賜銀幣而已。廷陳才高,詩文為當時所重視,一般才士很少有超過他的。

李濂,字川父,祥符人。正德八年(1513)鄉試第一名,第二年中進士。授沔陽知州,不久調為寧波同知,又升山西僉事。嘉靖五年(1526)因考核地方官吏而被免職歸家。這時不過三十八歲。

李濂年少自負有俊才,常隨同一些俠少年騎馬出城打獵,酒酣則慷慨悲歌。他很仰慕信陵君、侯生之為人。著有《理情賦》,友人左國璣拿去給李夢陽看,夢陽十分嘆賞,於吹台訪到了他。從此,濂聲名遠及河名隹之間。罷官歸家後,更加努力於學,以能寫古文而聞名於世。最初受到李夢陽的賞識,後來他不屑於附和夢陽。在家住四十年,著作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