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一百二十九
作者:張廷玉等
周嘉謨 張問達(陸夢龍 傅梅) 汪應蛟) 王紀(楊東明 孫瑋 鍾羽正 陳道亨(子弘緒)
周嘉謨,字明卿,漢川人。隆慶五年進士。除戶部主事,歷韶州知府。
萬曆十年遷四川副使,分巡瀘州。窮治大猾楊騰霄,置之死。建武所兵燔總兵官沈思學廨,腳踏車諭定之。尋撫白草番。督兵邛州、灌縣,皆有方略。居五年,進按察使,移疾歸。久之,起故官。榷稅中官邱乘雲播虐,逮系相屬。嘉謨檄所司拒絕,而搒殺奸民助虐者,乘云為戢。
就遷左布政使。擢右副都御史,巡撫雲南。隴川宣撫多安民叛,入緬,據蠻灣。嘉謨討擒之,立其弟安靖而還。進兵部右侍郎,巡撫如故。黔國公沐昌祚侵民田八千餘頃,嘉謨劾治之,復劾其孫啟元罪狀。久之,改督兩廣軍務兼巡撫廣東。滿考,加右都御史。廣西土酋引交址兵內犯,官軍拒退之,嘉謨為增兵置戍。南海、三水、高要、四會、高明諸邑大水,壞圩岸,留贖鍰築之。
遷南京戶部尚書,尋召拜工部尚書。孝定後喪,內廷宣索不貲。嘉謨言喪禮有中制,不當信左右言,妄耗國帑,不納。俄改吏部尚書。
四十八年七月,神宗崩。八月丙午朔,光宗即位。鄭貴妃據乾清宮,且邀封皇太后。嘉謨從言官楊漣、左光斗等言,以大義責貴妃從子養性,示以利害。貴妃乃移慈寧宮,封后事亦寢。外廷皆言貴妃進侍姬八人,致帝得疾。二十六日,嘉謨因召見,以寡慾進規,帝注視久之,令皇長子諭外廷:“傳聞不可信。”諸臣乃退。二十九日,帝疾大漸,嘉謨偕大學士方從哲、劉一燝、韓爌等受顧命。其夕,帝崩。質明,九月乙亥朔,光宗遺詔皇長子嗣位,而李選侍專制宮中,勢頗張,廷臣慮不測。既入臨,請見皇長子,呼萬歲,奉至文華殿受朝,送居慈慶宮。嘉謨奏言:“殿下之身,社稷是托,出入不宜輕脫。大小殮,朝暮臨,須臣等至乃發。”皇長子頷之。諸大臣定議:皇長子以九月六日即位。選侍居乾清自如,且欲挾皇長子同居。嘉謨亟草疏率廷臣請移宮,光斗、漣繼之。五日,選侍始移噦鸞宮。時大故頻仍,國勢杌隉,首輔從哲首鼠兩端,一燝、爌又新秉政,嘉謨正色立朝,力持大議,中外倚以為重。神宗末,齊、楚、浙三黨為政,黜陟之權,吏部不能主。及嘉謨秉銓,惟才是任。光、熹相繼踐祚,嘉謨大起廢籍,耆碩滿朝。向稱三黨之魁及朋奸亂政者,亦漸自引去,中朝為清。已,極陳吏治敝壞,請責成撫、按、監司。上官注考,率用四六儷語,多失實,嘉謨請以六事定官評:一曰守,二曰才,三曰心,四曰政,五曰年,六曰貌。各注其實,毋飾虛詞。帝稱善,行之。
天啟元年,御史賈繼春得罪,其同官張慎言、高弘圖疏救,帝欲並罪之。嘉謨等力為解,乃奪慎言、弘圖俸而止。朱欽相、倪思輝被謫,嘉謨亦申救。給事中霍維華希魏忠賢指劾王安,置之死。嘉謨惡之,出維華於外。忠賢怒,嗾給事中孫傑劾嘉謨受劉一燝屬為安報仇,且以用袁應泰、佟卜年等為嘉謨罪。嘉謨求退,忠賢矯旨許之。大學士葉向高等請留嘉謨竣大計事,不聽。明年,廣寧陷,嘉謨憂憤,馳疏劾兵部尚書張鶴鳴主戰誤國罪。五年秋,忠賢黨周維持復劾嘉謨曲庇王安,遂削籍。
崇禎元年,薦起南京吏部尚書,加太子太保。明年,卒官,年八十四。贈少保。
張問達,字德允,涇陽人。萬曆十一年進士。歷知高平、濰二縣,有惠政。征授刑科給事中。寧夏用兵,請盡蠲全陝逋賦,從之。父喪除,起故官,歷工科左給事中。帝方建設兩宮,中官利乾沒,復興他役,問達力請停止,不納。俄陳礦稅之害,言:“閹尹一朝銜命,輒敢糾彈郡守,甚且糾撫按重臣。而孫朝所攜程守訓、陳保輩,至箠殺命吏,毀室廬,掘墳墓。不一按問,若萬方怨恫何!”典試山東,疏陳道中饑饉流離狀,請亟罷天下礦稅,皆不報。已,巡視廠庫。故事,令商人辦內府器物,僉名以進,謂之僉商。而諸高貲者率賄近幸求免,帝輒許之。問達兩疏爭執,又極論守訓罪,並寢不行。進禮科都給事中。劾晉江李贄邪說惑眾,逮死獄中。贄事具《耿定向傳》。
三十年十月,星變,復請盡罷礦稅。時比年日食皆在四月,問達以純陽之月其變尤大,先後疏請修省,語極危切,帝終不納。尋遷太常少卿,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湖廣。所部水災,數請蠲貸。帝方營三殿,采木楚中,計費四百二十萬有奇,問達多方拮据,民免重困。久之,召拜刑部右侍郎,署部事兼署都察院事。
四十三年五月,讞問張差梃擊事。問達從員外郎陸夢龍言,令十三司會訊,詞連鄭貴妃宮監龐保、劉成。中外籍籍,疑貴妃弟國泰為之。問達等奏上差獄。帝見保、成名,留疏不下。尋召方從哲、吳道南及問達等於慈寧宮,命並磔二人。甫還宮,帝意復變,乃先戮差,令九卿三法司會訊保、成於文華門。保、成供原姓名曰鄭進、劉登雲,而不承罪。方鞫時,東宮傳諭曰:“張差情實風癲,誤入宮門,擊傷內侍,罪不赦。後招保、成系內官,欲謀害本宮。彼何益,當以仇誣,從輕擬罪。”問達等以鞫審未盡,上疏曰:“奸人闖宮,事關宗社。今差已死,二囚易抵飾。文華門尊嚴之地,臣等不敢刑訊,何由得情?二囚偏詞,何足為據?差雖死,所供詞故在,其同謀馬三道等亦皆有詞在案,孰得而滅之?況慈寧召對,面諭並決。煌煌天語,通國共聞。若不付之外庭,會官嚴鞫,安肯輸情?既不輸情,安從正法?祖宗二百年來,未有罪囚不付法司,輒令擬罪者。且二人系內臣。法行自近,陛下尤當嚴其銜轡,而置之重辟。奈何任彼展辨,不與天下共棄之也。”帝以二囚涉鄭氏,付外庭,議益滋,乃潛斃之於內,言皆以創重身死。而馬三道等五人,命予輕比坐流配。其事遂止。是年解都察院事。久之,遷戶部尚書,督倉場。尋兼署刑部,拜左都御史。光宗疾大漸,同受顧命。
天啟元年冬,代周嘉謨為吏部尚書。連掌內外大計,悉葉公論。當是時,萬曆中建言詿誤獲譴諸臣棄林下久,死者已過半。問達等定議:以廷杖、系獄、遣戍者為一等,贈官蔭子;貶竄、削籍者為一等,但贈官。獲恤者七十五人。
會孫慎行、鄒元標追論“紅丸”,力攻方從哲。詔廷臣集議,與議者百十餘人。問達既集眾議,乃會戶部尚書汪應蛟等上疏曰:
按慎行奏,首罪李可灼進紅丸。可灼先見從哲,臣等初未知。及奉召進乾清宮,候于丹墀,從哲與臣等共言李可灼進藥,俱慎重未決。俄宣臣等至宮內跪御前,先帝自言“朕躬虛弱”,語及壽宮,並諭輔陛下為堯、舜,因問“可灼安在”。可灼趨入,和藥以進,少頃又進。聖躬安舒就寢。此進藥始末,從哲及文武諸臣所共見者。是時群情倉惶,悽然共切,弒逆二字,何可忍言。在諸臣固諒從哲無是心,即慎行疏中亦已相諒。若可灼輕易進藥,非但從哲未能止,臣與眾人亦未能止,臣等均有罪焉。及御史王安舜等疏論可灼,從哲自應重擬,乃先止罰俸,繼令養疾,則失之太輕。今不重罪可灼,何以慰先帝而服中外之心?宜提付法司,正以刑辟。若崔文升妄投涼藥,罪亦當誅。請並下法司,與可灼並按。從哲則應如其自請,削去官階,為法任咎,此亦大臣引罪之道宜然,而非臣等所敢議也。
至選侍欲垂簾聽政,群臣初入臨,閽者阻不容入,群臣排闥而進。哭臨畢,奉聖躬至文華殿,行朝謁嵩呼禮,復奉駕還慈慶宮。因議新主登極,選侍不當復居乾清。九卿即公疏請移,言官繼之,從哲始具揭奏請,選侍遂即日移宮。然輿論猶憾從哲之奏,不毅然為百僚倡。倘非諸臣共挾大義,連章急趨,則乾清何地,猶然混居,令得假竊魁柄,將如陛下登極還宮何!
疏入,帝謂從哲心跡自明,不當輕議,止逮可灼下吏。文升已安置南京,弗問。
問達歷更大任,“梃擊”、“紅丸”、“移宮”三大案並經其手。持議平允,不激不隨。先以秩滿,加太子太保,至是乞休,疏十三上。詔加少保,乘傳歸。
五年,魏忠賢擅國。御史周維持劾問達力引王之寀植黨亂政,遂削奪。御史牟志夔復誣問達贓私,請下吏按問。命捐貲十萬助軍興。頃之,問達卒。以巡撫張維樞言,免其半,問達家遂破。崇禎初,贈太保,予一子官。維持、志夔鹹名掛逆案。
陸夢龍,字君啟,會稽人。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授刑部主事,進員外郎。
張差獄起,引凡向宮殿射箭、放彈、投磚石等律當以斬。獄具,提牢主事王之寀奏差口詞甚悉,乞敕會問,大理丞王士昌亦上疏趣之。時夢龍以典試廣東杜門,主事邢台傅梅過之曰:“人情庇奸,而甘心儲皇。吾雖恤刑山右,當上疏極論,君能共事乎?”夢龍曰:“張公遇我厚,遽上疏,若張公何?當力爭之耳。”乃偕見問達。時郎中胡士相等不欲再鞫,趣問達具疏請旨,以疏入必留中,其事可遂寢。夢龍得其情,止勿復請。眾曰:“提馬三爺、李外父輩,非得旨不可。”夢龍曰:“堂堂法司,不能捕一編氓,須天子詔耶?差所供,必當訊實。”問達以為然。
明日,會訊,士相、永嘉、會禎、夢龍、梅、之寀及鄒紹先凡七人,惟之寀、梅與夢龍合。將訊,眾鹹囁嚅。夢龍呼刑具三,無應者,擊案大呼,始具。差長身駢脅,睨視傲語,無風癲狀。夢龍呼紙筆,命畫所從入路。梅問:“汝何由識路?”差言:“我薊州人,非有導者,安得入?”問:“導者誰?”曰:“大老公龐公,小老公劉公。”且曰:“豢我三年矣,予我金銀壺各一。”夢龍曰:“何為?”曰:“打小爺。”於是士相立推坐起曰:“此不可問矣。”遂罷訊。夢龍必欲得內豎名。越數日,問達再令十三司會審,差供逆謀及龐保、劉成名,一無所隱。士相主筆,躊躇不敢下,郎中馬德灃趣之,永嘉復以為難。夢龍咈然曰:“陸員外不肯匿,誰敢匿?”獄乃具。給事中何士晉遂疏詆鄭國泰。帝於是斃保、成於內,而棄差市,梅慮其潛易,躬請監刑。當是時,自夢龍、之寀、梅、德灃外,鮮不為鄭氏地者。已而之寀、德灃悉被罪,梅以京察罷官。夢龍賴問達力獲免,由郎中歷副使。
天啟四年,貴州賊未靖,總督蔡復一薦夢龍知兵,改右參政,監軍討賊,安邦彥犯普定。夢龍偕總兵黃鉞以三千人御之。曉行大霧中,直前薄賊,賊大敗。三山苗叛,思州告急。夢龍夜遣中軍吳家相進搗賊巢,撾苗鼓,聲振山谷,苗大奔潰,焚其巢而還。尋改湖廣監軍,遷廣東按察使。上官建忠賢祠,列夢龍名,亟遣使鏟去之。
崇禎元年大計,忠賢黨猶用事,鐫二級調任。三年起副使,以故官分巡東兗道。盜起曹、濮間,討斬其魁,餘眾悉降。遷右參政,守固原。夢龍慷慨好談兵,以廓清群盜自負。七年夏,賊來犯,擊卻之。閏八月,賊陷隆德,殺知縣費彥芳,遂圍靜海州。夢龍率游擊賀奇勳、都司石崇德御之,抵老虎溝。賊初不滿千,已而大至。夢龍所將止三百餘人,被圍數重,賊矢石如雨,突圍不得出。二將抱夢龍泣,夢龍揮之曰:“何作此婦孺態!”大呼奮擊,手馘數人,與二將俱戰死。事聞,贈太僕卿。
而傅梅,崇禎中歷台州知府,解職歸。十五年冬,捐金佐知府吉孔嘉守城。城破殉難,贈太常少卿。
汪應蛟,字潛夫,婺源人。萬曆二年進士。授南京兵部主事,歷南京禮部郎中。給由入都,值吏部侍郎陸光祖與御史江東之等相訐,應蛟不直光祖,抗疏劾之,於政府多所譏切。
累遷山西按察使。治兵易州,陳礦使王虎貪恣狀,不報。朝鮮再用兵,移應蛟天津。及天津巡撫萬世德經略朝鮮,即擢應蛟右僉都御史代之,屢上兵食事宜,扼險列屯,軍聲甚振。稅使王朝死,帝將遣代。應蛟疏請止之,忤旨,切責。朝鮮事寧,移撫保定。歲旱蝗,振恤甚力。已,極言畿民困敝,請盡罷礦稅。會奸人柳勝秋等妄言括畿輔稅可得銀十有三萬,應蛟三疏力爭,然僅得減半而已。三十年春,帝命停礦稅,俄中止。應蛟復力爭,不納。
應蛟在天津,見葛沽、白塘諸田盡為污萊,詢之土人,鹹言斥鹵不可耕。應蛟念地無水則鹼,得水則潤,若營作水田,當必有利。乃募民墾田五千畝,為水田者十之四,畝收至四五石,田利大興。及移保定,乃上疏曰:“天津屯兵四千,費餉六萬,俱斂諸民間。留兵則民告病,恤民則軍不給,計惟屯田可以足食。今荒土連封,蒿萊彌望,若開渠置堰,規以為田,可七千頃,頃得谷三百石。近鎮年例,可以兼資,非獨天津之餉足取給也。”因條畫墾田丁夫及稅額多寡以請,得旨允行。
已,請廣興水利。略言:“臣境內諸川,易水可以溉金台,滹水可以溉恆山,溏水可以溉中山,滏水可以溉襄國,漳水來自鄴下,西門豹嘗用之,瀛海當諸河下流,視江南澤國不異。其他山下之泉,地中之水,所在而有,鹹得引以溉田。請通渠築防,量發軍夫,一準南方水田之法行之。所部六府,可得田數萬頃,歲益谷千萬石,畿民從此饒給,無旱潦之患。即不幸漕河有梗,亦可改折於南,取糴於北。”工部尚書楊一魁亟稱其議,帝亦報許,後卒不能行。召為工部右侍郎,未上,予告去。已,進兵部左侍郎,以養親不出。親沒,竟不召。
光宗立,起南京戶部尚書,天啟元年改北部。東西方用兵,驟加賦數百萬。應蛟在道,馳疏言:“漢高帝稱蕭何之功曰:‘鎮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吾不如蕭何。’夫給饋餉而先以撫百姓,故能興漢滅楚,如運諸掌也。今國家多難,經費不支,勢不得緩催科,然弗愛養民力,而徒竭其脂膏,財殫氓窮,變亂必起,安得不預為計?”因列上愛養十八事,帝嘉納焉。熊廷弼建三方布置之策,需餉千二百萬,應蛟力阻之。廷議“紅丸”事,請置崔文升、李可灼於法,而斥方從哲為編氓。
應蛟為人,亮直有守,視國如家。謹出納,杜虛耗,國計賴之。帝保母客氏求墓地逾制,應蛟持不予,遂見忤。會有言其老不任事者,力乞骸骨。詔加太子少保,馳傳歸。陛辭,疏陳聖學,引宋儒語,以宦官、宮妾為戒。久之,卒於家。應蛟學主誠敬,其出處辭受一軌於義。里居,謝絕塵事,常衣縕枲。
王紀,字惟理,芮城人。萬曆十七年進士。授池州推官。入為祠祭主事,歷儀制郎中。秉禮持正,時望蔚然。二十九年,帝將冊立東宮,數遷延不決,紀抗疏極論。其冬,禮成,擢光祿少卿,引疾去。
四十一年,自太常少卿擢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諸府。連歲水旱,紀設法救荒甚備。稅監張曄請征恩詔已蠲諸稅,紀兩疏力爭,曄竟取中旨行之。紀劾曄抗違詔書,沮格成命,皆不報。居四年,部內大治,遷戶部右侍郎,總督漕運兼巡撫鳳陽諸府。歲大凶,振救如畿輔。光宗立,召拜戶部尚書,督倉場。
天啟二年,代黃克纘為刑部尚書。時方會議“紅丸”事,紀偕侍郎楊東明署議,言:“方從哲知有貴妃,不知有君父。李可灼進藥駕崩,反慰以恩諭,賚之銀幣,國典安在?不逮可灼,無以服天下;不逮崔文升,無以服可灼;不削奪從哲官階祿蔭,無以泄天地神人之憤。”議出,群情甚竦。
主事徐大化者,素無賴,日走魏忠賢門,構陷善類,又顯劾給事中周朝瑞、惠世揚。紀憤甚,劾大化溺職狀,因言:“大化誠為朝廷擊賊,則大臣中有交結權璫,誅鋤正士,如宋蔡京者,何不登彈文,而與正人日尋水火。”其言大臣,指大學士沈紘也。大化由此罷去,而紘及忠賢深憾之。御史楊維垣與大化有連,且素附紘,遂助紘詆紀,言紀所劾大臣無主名,請令指實。紀遂直攻紘,言:“紘與京,生不同時,而事實相類。其結納魏忠賢,與京之契合童貫同也;乞哀董羽宸,與京之懇款陳瓘同也;要盟死友邵輔忠、孫傑,與京之固結吳居厚同也;逐顧命元臣劉一燝、周嘉謨,與安置呂大防、蘇軾同也;斥逐言官江秉謙、熊德陽、侯震暘,與貶謫安常民、任伯雨同也。至於賄交婦寺,竊弄威權,中旨頻傳而上不悟,朝柄陰握而下不知,此又京迷國罔上,百世合符者。”客、魏聞之怒,為紘泣訴帝前。帝謂紀煩言,加譙責焉。
初,李維翰、熊廷弼、王化貞下吏,紀皆置之重辟。而與都御史、大理卿上廷弼、化貞爰書,微露兩人有可矜狀,而言不測特恩,非法官所敢輕議。有千總杜茂者,齎登萊巡撫陶郎先千金,行募兵,金盡而兵未募,不敢歸,返薊州僧舍,為邏者所獲,詞連佟卜年。卜年,遼陽人,舉進士,歷知南皮、河間,遷夔州同知,未行,經略廷弼薦為登萊監軍僉事。邏者搒掠。茂言嘗客於卜年河間署中三月,與言謀叛,因挾其二仆往通李永芳。行邊尚書張鶴鳴以聞。鶴鳴故與廷弼有隙,欲藉卜年以甚其罪。朝士皆知卜年冤,莫敢言。及鎮撫既成獄,移刑部,紀疑之,以問諸曹郎。員外郎顧大章曰:“茂既與二仆往來三千里,乃拷訊垂斃,終不知二仆姓名,其誣服何疑,卜年雖非間諜,然實佟養真族子,流三千里可也。”紀議從之。邏者又獲奸細劉一巘,忠賢疑劉一燝昆弟,欲立誅一讞與卜年,因一讞以株連一燝。紀皆執不可。紘遂劾紀護廷弼,緩卜年等獄,為二大罪。帝責紀陳狀,遂斥為民。以侍郎楊東明署部事,坐卜年流二千里。獄三上三卻。給事中成明樞、張鵬雲、沈惟炳,卜年同年生也,為發憤,摭他事連劾東明。卜年獲長系,瘐死,而東明遂引疾去。
紀既斥,大學士葉向高、何宗彥、史繼偕論救,皆不聽。後閹黨羅織善類,紀先卒,乃免。崇禎元年復官,贈少保,蔭一子,謚莊毅。
楊東明,字啟修,虞城人。官給事中。請定國本,出閣豫教,早朝勤政,酌宋應昌、李如松功罪之平。上《河南饑民圖》,薦寺丞鍾化民往振。掌吏科,協孫丕揚主大計。後以劾沈思孝,思孝與相詆,貶三官為陝西布政司照磨。里居二十六年。光宗立,起太常少卿。天啟中,累遷刑部右侍郎。既歸,遂卒。崇禎初,贈刑部尚書。
孫瑋,字純玉,渭南人。萬曆五年進士。授行人,擢兵科給事中。劾中官魏朝及東廠辦事官鄭如金罪,如金坐下詔獄。二人皆馮保心腹也。
初,張居正以刑部侍郎同安洪朝選輕遼王罪,銜之。後勞堪巡撫福建,希居正意,諷同安知縣金枝捃摭朝選事,堪飛章奏之。命未下,捕置之獄,絕其飯食三日,死,禁勿殮,屍腐獄中。堪尋召為左副都御史,未至京而居正卒。朝選子都察院檢校競訴冤闕下,堪復飛書抵馮保,削競籍,廷杖遣歸。至是,瑋白發其事,並及堪諸貪虐狀,堪免官。未幾,朝選妻訴冤,邱橓亦為訟,競復援胡檟、王宗載事,請與堪俱死,乃遣堪戍。當是時,廠衛承馮保餘威,濫受民訟;撫按訪察奸猾,多累無辜;有司斷獄,往往罪外加罰;帝好用立枷,重三百餘斤,犯者立死。瑋皆極陳其害。詔立枷如故,余從瑋言。以母病,不候命擅歸,坐謫桃源主簿。久之,歷遷太常卿。
三十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撫保定。朝鮮用兵,置軍天津,月餉六萬,悉派之民間。先任巡撫汪應蛟役軍大治水田,以所入充餉。瑋踵行之,田益墾,遂免加派,歲比不登,旱蝗、大水相繼,瑋多方振救,帝亦時出內帑佐之。所條荒政,率報允。畿輔礦使倍他省,礦已竭而搜鑿不已,至歲責民賠納。瑋累疏陳其害,且列天津稅使馬堂六大罪,皆不省。
就進兵部侍郎,召為右都御史,督倉場。進戶部尚書,督倉場如故。大僚多缺,命署戎政。已,又兼署兵部。瑋言:“陛下以累累三印悉畀之臣,豈真國無人耶?臣所知大僚則有呂坤、劉元震、汪應蛟,庶僚則有鄒元標、孟一脈、趙南星、姜士昌、劉九經,台諫則有王德完、馮從吾輩,皆德立行修,足備任使。苟更閱數年,陛下即欲用之,不可得矣。”弗聽。
都御史自溫純去後,八年不置代。至四十年十二月,外計期迫,始命瑋以兵部尚書掌左都御史事。瑋素負時望,方欲振風紀,而是時朋黨勢成,言路大橫。會南畿巡按御史荊養喬與提學御史熊廷弼相訐,瑋議廷弼解職候勘。廷弼黨官應震、吳亮嗣輩遂連章攻瑋。瑋累疏乞休,帝皆慰留。無何,吏部以年例出兩御史於外,不關都察院。瑋以失職,求去益力,疏十餘上。明年七月稽首文華門,出郭候命。至十月,始予告歸。
天啟改元,起南京吏部尚書,改兵部,參贊機務。三年,召拜刑部尚書。囚系眾,獄舍至不能容,瑋請近畿者就州縣分系。內使王文進殺人,下司禮議罪,其餘黨付法司。瑋言一獄不可分兩地,請並文進下吏,不聽。其冬,以吏部尚書再掌左都御史事,累以老疾辭,不允。明年秋,疾篤,上疏曰:“今者天災迭見,民不聊生。內而城社可憂,外而牖戶未固。法紀凌遲,人心瓦解。陛下欲圖治平,莫如固結人心;欲固結人心,莫如登用善類。舊輔臣劉一燝,憲臣鄒元標,尚書周嘉謨、王紀、孫慎行、盛以弘、鍾羽正等,侍郎曹於汴,詞臣文震孟,科臣侯震暘,台臣江秉謙,寺臣滿朝薦,部臣徐大相,並老成蹇諤,跧伏草野,良可嘆惜。倘蒙簡擢,必能昭德塞違,為陛下收拾人心。尤望寡慾以保聖躬,勤學以進主德,優容以廣言路,明斷以攬大權。臣遘疾危篤,報主無期,敢竭微忱,用當尸諫。”遂卒,贈太子太保。魏忠賢用事,陝西巡撫喬應甲劾瑋素黨李三才、趙南星,不當叨冒恩恤。詔追誥命,奪其蔭。崇禎初,復之。後謚莊毅。
鍾羽正,字叔濂,益都人。萬曆八年進士。除滑縣知縣。甫弱冠,多惠政,征授禮科給事中。疏言朝講不宜輟,張鯨不宜赦,不報。
遷工科左給事中,出視宣府邊務。哈剌慎老把都諸部挾增市賞二十七萬有奇,羽正建議裁之。與參政王象乾讋以利害,莫敢動。兵部左侍郎許守謙先撫宣府,以賄聞,羽正劾去之。又劾罷副總兵張充實等,而悉置諸侵盜軍資者於理。
還為吏科都給事中。劾禮部侍郎韓世能,薊遼總督蹇達,大理少卿楊四知、洪聲遠不職,四知、聲遠坐貶謫。時當朝覲,請禁饋遺,言:“臣罪莫大於貪。然使內臣貪而外臣不應,外臣貪而內臣不援,則尚相顧畏莫敢肆。今內以外為府藏,外以內為窟穴,交通賂遺,比周為奸,欲仕路清、世運泰,不可得也。”帝善其言,敕所司禁之。且命閣部大臣公事議於朝房,毋私邸接賓客。吏部推孟一脈應天府丞,蔡時鼎江西提學,副以呂興周、馬猶龍。帝惡一脈、時鼎嘗建言,皆用副者。羽正率同列上言:“陛下不用一脈、時鼎,中外謂建白之臣,不惟一時見斥,而且復進無階,銷忠直之氣,結諫諍之舌,非國家福。”疏入,忤旨,奪俸有差。
二十年正月,偕同官李獻可等請皇長子出閣豫教。帝怒,謫獻可官。羽正以己實主議,請與同謫,竟斥為民。杜門讀書,士大夫往來其地,率辭不見。林居幾三十年。光宗立,起太僕少卿。未至,進本寺卿。
天啟二年,吏部將用為左副都御史,羽正辭曰:“馮公從吾僉院已久,吾後入先之,是長競也。西台何地,可以是風有位乎?”乃受僉都御史而讓從吾為副。甫入署,即言:“方從哲進藥議謚,封后移宮,無謀鮮斷,似佞似欺,宜免其官秩,使為法受過。沈紘結內援,招權賄,宜遄決其去。”群小多不悅。熊廷弼、王化貞之獄,眾議紛呶。羽正言:“向者開原、鐵嶺之罪不明,致失遼陽;遼陽之罪不明,致失廣寧。朝廷疆土,堪幾番敗壞!”由是二人皆坐大辟。會朱童蒙以講學擊鄒元標及從吾,羽正言書院之設,實為京師首善勸,不當議禁,因自劾乞休。頃之,代從吾為左副都御史,俄改戶部右侍郎,督倉場。
明年春,拜工部尚書。故事,奄人冬衣隔歲一給。是夏六月,群奄千餘人請預給,蜂擁入署,碎公座,毆掾吏,肆罵而去。蓋忌羽正者嗾奄使發難也。羽正疏聞,因求罷。詔司禮太監杖謫群奄,而諭羽正出視事。羽正求去益堅,因言:“今帑藏殫虛,九邊壯士日夜荷戈寢甲,弗獲一飽;慶陵工卒負重乘高,暴炎風赤日中,求佣錢不得;而獨內官請乞,朝至夕從。此輩聞之,其誰不含憤?臣奉職不稱,義當罷黜。”復三疏自引歸。
逾年,逆黨霍維華追理三案,言羽正委身門戶,遂削奪。崇禎初,復官。久之,卒。贈太子太保。
陳道亨,字孟起,新建人。萬曆十四年進士。除刑部主事,歷南京吏部郎中。同里鄧以贊、衷貞吉亦官南都,人號“江右三清”。遭母喪,家毀於火,僦屋以居。窮冬無幃,妻御葛裳,與子拾遺薪爇以禦寒,或有贈遺,拒弗受。由湖廣參政遷山東按察使、右布政使,轉福建為左,所至不私一錢。以右副都御史提督操江。光宗立,進工部右侍郎,總督河道。
天啟二年,妖賊徐鴻儒作亂。道亨守濟寧,扼諸要害,以衛漕舟。事平,增俸賜銀幣。尋拜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楊漣等群擊魏忠賢,被譙責。道亨憤,偕九卿上言:“高皇帝定令,內臣止供掃除,不得典兵預政。陛下徒念忠賢微勞,舉魁柄授之,恣所欲為,舉朝忠諫皆不納。何重視宦豎輕天下士大夫至此?”疏入,不納。道亨遂連疏求去,詔許乘傳歸。逾年卒。
道亨貞亮有守。自參政至尚書,不以家累自隨,一蒼頭執爨而已。崇禎初,贈太子少保,謚清襄。
子弘緒,字士業。為晉州知州,以文名。
贊曰:光、熹之際,朝廷多故,又承神宗頹廢之餘,政體怠弛,六曹罔修厥職。周嘉謨、張問達諸人,懇懇奉公,《詩》所稱“不懈於位”者,蓋庶幾焉。汪應蛟持國計,謹出納,水田之議,鑿鑿可見施行。孫瑋請登用善類,鍾羽正請禁饋遺,韙哉,救時之良規也。
部分譯文
周嘉謨,字明卿,漢川人。隆慶五年(1571)進士,授官戶部主事,擔任韶州知府。
萬曆十年(1582)調任四川副使,分道巡按瀘州。徹底懲處大奸大猾的楊騰霄,將他處死。建武所士兵放火焚燒總兵官沈思學的官署,周嘉謨只身前往平息了這件事。不久巡撫少數民族地區白草。統兵邛州、灌縣,都有計謀策略。過了五年,提升按察使,上書稱病引退。一段時期後,重新被起用,官復原職。榷稅中官丘乘雲肆虐,又是逮捕又是囚禁。周嘉謨發布檄文給有關部門予以拒絕,並且鞭打殺死那些奸詐狡猾、助紂為虐的人,丘乘雲也就收斂了。
調任左布政使,後提升右副御史,巡撫雲南。隴川宣撫多安民叛亂,逃入緬甸,占據蠻灣。周嘉謨討伐並抓獲了他,立他的弟弟安靖,然後返回。晉升為兵部右侍郎,仍舊巡撫雲南。黔國公沐昌祚侵占百姓的田地八千多頃,周嘉謨揭發並懲處他,又揭發他的孫子沐啟元的罪狀。過了一段時期,改任統領兩廣的軍務,兼廣東巡撫。考核期滿,擔任右都御史。廣西少數民族首領勾引交趾的部隊侵犯內地,政府軍隊打退了他們。周嘉謨為此增加了兵力、增設了軍事據點。南海、三水、高要、四會、高明等城鎮遭大水,沖壞堤防河岸,周嘉謨留下贖刑的錢來修築堤防。
改任南京戶部尚書,不久被召見授官工部尚書。孝定皇后去世,內廷利用皇帝的諭旨向官府索取的錢財,不可勝計。周嘉謨說喪禮有一定的制度,不能聽信左右的讒言,隨便耗費國家錢財,因而不接受索取。沒多久改任吏部尚書。
四十八年(1620)七月,神宗皇帝駕崩。八月二十三日天剛亮時,光宗皇帝即位,鄭貴妃占據乾清宮,並且請求封為皇太后。周嘉謨聽從言官楊漣、左光斗等人的意見,用君臣大義譴責鄭貴妃的養子鄭養性,讓鄭貴妃曉得其中的利害。鄭貴妃於是移到慈寧宮,封太后的事也不再提了。外廷大臣都說鄭貴妃進獻八名侍女,從而導致皇帝患病。二十六日,周嘉謨趁被皇帝召見之機,規勸皇帝節制自己的欲望。皇帝長時間注視周嘉謨,然後命令皇長子向外廷宣布:“傳聞之辭不可輕信。”各大臣於是退朝。二十九日,皇帝的病情愈發加重。周嘉謨偕同大學士方從哲、劉一火景、韓火廣等接受皇帝的遺詔。當天晚上,皇帝去世。九月二十六日天剛亮時,光宗皇帝的遺詔讓皇長子即位。這時李選侍在宮廷內獨斷橫行,勢力很囂張。朝中大臣擔心出現意外,進門哭吊之後,請求朝見皇長子,高喊萬歲,把他迎奉到文華殿接受大臣們的朝拜,送他到慈寧宮居住。周嘉謨上奏說:“陛下擔負著國家社稷的重任,進出應該慎重。大小裝殮,早晚的哭臨,應該等大臣們到達後才進行。”皇長子點頭同意了。各大臣商議協定,皇長子在九月六日即位,李選侍照舊居在乾清宮,還想挾持皇長子同她住在一起。周嘉謨急忙起草奏疏帶著朝中大臣請求皇帝轉移宮室,左光斗、楊漣跟著上疏。五日,李選侍才移到仁壽殿。這時重大事故接連不斷,國家很不安定,首輔方從哲遲疑不決,劉一火景、韓火廣又是第一次主持朝政,周嘉謨在朝中執政,主持大議,朝廷內外十分倚重他。
神宗皇帝末年,齊、楚、浙三個派系執掌朝政,控制貶謫、提拔官吏的權力,吏部都做不了主。等到周嘉謨主管選拔權,只任用那些有才幹的人。光宗、熹宗相繼登位。周嘉謨大規模起用被廢免的官員,朝廷之中全是年長而有德望的人。一向被稱作三大派系的首領和結黨亂政的人,也漸漸自行引退,朝中的污濁之風也為之一清。此後,極力陳述吏治衰敗,請求指定讓巡撫、按察使、監司等部門辦好這件事。報告官員的政績,大多用四六駢體語,不能反映實情。周嘉謨請求用六件事作為評定官員的標準:一為操守,二為才幹,三為心術,四為政績,五為年限,六為相貌。各自按實註明,不要用空洞的言辭裝飾。皇帝認為很好,加以實行。
天啟元年(1621),御史賈繼春獲罪。他的同事張慎言、高弘圖上疏開脫他的罪責,皇帝想把他們一起治罪。周嘉謨等人極力為他們說情,於是只停發張慎言、高弘圖的俸祿而已。朱欽相、倪思輝被貶,周嘉謨也為他們伸張正義。給事中霍維華希求魏忠賢指責彈劾王安,把他弄死。周嘉謨憎惡他,把霍維華放逐到外地。魏忠賢很惱怒,唆使給事中孫傑彈劾周嘉謨受劉一火景的囑託為王安報仇,並且以任用袁應泰、佟卜年等人作為周嘉謨的罪過。周嘉謨請求辭職,魏忠賢假傳聖旨答應了他。大學士葉向高等人請求留用周嘉謨繼續完成百官考察之事,不聽。第二年,廣寧失陷。周嘉謨備感憂憤,立即上疏彈劾兵部尚書張鶴鳴主戰誤國的罪行。天啟五年(1625)的秋天,魏忠賢的黨徒周維持再次彈劾周嘉謨有意庇護王安,於是周嘉謨被削籍為平民。
崇禎元年(1628)被推薦起用為南京吏部尚書,加封太子太保。第二年,死在任上,時年八十四歲,贈為少保。
張問達,字德允,陝西涇陽人。萬曆十一年(1583)進士,歷任高平縣、濰縣知縣,有德政。徵召授官刑科給事中。寧夏打仗時,請求全部免去整個陝西省拖欠的賦稅,皇帝答應了。服完父親的喪禮後復官,擔任工科左給事中。皇帝正在營造宮殿,朝內太監從侵吞公款中獲益,又興建其他項目。張問達極力請求停工,皇帝不採納。不久陳述收取礦稅的弊病,說:“宦官一旦奉了皇帝的命令,就敢於舉發彈劾地方長官的過失,甚而至於督撫、按察使等重臣。而孫朝與程守訓、陳保一幫人相勾結,竟達到將朝廷差遣官鞭打至死,毀壞房屋,挖掘墳墓的地步。皇帝如果不詳細追查,將怎樣安撫全國各地的不滿情緒啊!”
主持山東的科舉考試,上疏陳述沿途饑饉的老百姓流離失所的情形,請求趕快廢除全國的礦稅,都沒有上報給皇帝。不久,巡視廠庫。過去的慣例,讓商人承辦內府的器物,都要簽名然後送進去,叫作僉商。可是各有錢的富商大多賄賂皇帝身旁的人請求將自己的名字免除,皇帝也總是予以同意。張問達兩次上疏爭執,又極力論證程守訓的罪行,全都如石沉大海,沒有訊息。提升禮科都給事中。彈劾晉江李贄邪說惑眾,逮捕了他,後來死在獄中。李贄的事跡收在《耿定向傳》中。
萬曆三十年(1602)十月,星象發生變化,張問達又請求全部廢除礦稅。當時連年日食都集中在四月,張問達以為純陽之月出現這一情況預示災變尤其大,先後請求皇帝修身反省,語詞極為不安而中肯,皇帝最終沒有接受。不久調任太常寺少卿,以右僉都御史的身份巡撫湖廣。湖廣境內發水災,多次請求免除借債。皇帝正在營造三座宮殿,在湖廣採集木材,共耗資四百二十多萬兩銀子。張問達多方辛勞,使百姓免於多重困苦。一段時間後,徵召授官刑部右侍郎,除在本部辦公外,還兼理都察院的事情。
萬曆四十三年(1615)五月,審理張差“梃擊案”。張問達聽從員外郎陸夢龍的話,命令十三司會審,所得供詞與鄭貴妃宮中的太監龐保、劉成有牽連。朝廷內外議論紛揚,懷疑是鄭貴妃的弟弟鄭國泰所主使。張問達等上奏請求將張差下獄。皇帝看見有龐保、劉成的名字,留下奏疏不下發。不久在慈寧宮召見方從哲、吳道南、張問達等人,下令將龐保、劉成二人車裂分屍。剛回到宮中,皇帝又改變主意,於是先殺張差,命令九卿、三法司在文華門會審龐保、劉成。龐保、劉成招供原來的姓名叫鄭進、劉登雲,卻不肯服罪。正審訊期間,東宮傳旨說:“張差的情形實在是患瘋癲病,誤入宮門,打傷內侍,罪在不赦。後來招供內宮的龐保、劉成想謀害本宮。這對他有什麼好處,是他誣告報仇,當從輕定罪。”張問達等人以審訊沒有結束為由,上疏說:“奸邪之人闖入內宮,事關國家安危。現在張差已死,龐、劉二犯容易抵賴。文華門是崇高莊嚴的地方,我等不敢拷打審問,怎么得到實情?二犯偏執一詞,怎么能成為證據?張差雖然死了,他的供詞還原封不動地保存著,他的同謀馬三道等人也都有供詞在案,誰能夠視而不見呢?況且慈寧宮召見時,皇帝當面告訴我等要將他們一起處決。煌煌天子的話,全國上下都聽得到。如果不把他們交給外廷,會同有關部門嚴加審訊,他們如何肯說出真實情況?既然不肯說出實情,又如何將他們繩之以正法?自我朱明開朝二百年來,沒有罪犯不交法務部門審訊就下令定罪的,況且他二人身系內臣。法律應從皇帝身邊開始執行,陛下尤其應當嚴格執法,將他們處以重罰。怎么能讓他們胡說八道,而不同天下人一道拋棄他們呢。”皇帝因為二犯涉及到鄭氏,若交給外廷,議論會更多,於是悄悄地在宮內將他們殺死了。對外則說他們都是由於受訊時重傷致死的。而對馬三道等五個人,只命令給予較輕的定罪,流放發配充邊,這事才算結束。這年他被解除都察院的職務。不久,調任戶部尚書,督察倉場。不久,兼管刑部,授職左都御史。光宗皇帝病危時,與他人一起接受遺詔。
天啟元年(1621)冬天,代替周嘉謨成為吏部尚書。掌管朝內朝外的大事,處理公眾的議論都很融洽。這時,萬曆年間上書提意見而受牽連遭到譴責的各大臣蒙冤已經很久了,有的大多都已死去。張問達等人規定:受廷杖刑、關進監獄、流放充邊的人定為一等,追贈官職,封蔭他們的後代;貶職流放、削官職為平民的人定為一等,只追贈他們的官職。受到保護的有七十五人。
同孫慎行、鄒元標一起追查“紅丸案”,極力攻擊方從哲。下詔讓朝中大臣們討論,參加討論的有一百十幾號人。張問達把大家的議論收集起來之後,於是會同戶部尚書汪應蛟等人上疏說:
“按照孫慎行的奏疏,首犯李可灼進獻紅丸。李可灼先會見方從哲,我等各臣當初並不知道。等到奉召進入乾清宮,在宮殿台階前的空地上等候,方從哲與我等一起說李可灼進獻藥丸的事,都很慎重,沒有做決定。片刻之後,宣詔我等各臣到宮內皇帝面前下跪,先皇帝自己說:‘我身體虛弱。’當說到壽宮時,並宣諭輔佐陛下成為聖明的君主。於是問道:‘李可灼在哪裡?’李可灼快步上前,將藥丸進獻給皇帝,過了一會兒又進獻一次。皇帝安然就寢。這就是進獻藥丸的經過,方從哲及文武各大臣是有目共睹的。當時群情惶惑,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弒逆’這二字,怎么說得出口?各大臣固然原諒方從哲無加害先帝之心,即使是孫慎行的奏疏中也原諒了他。李可灼輕易進獻藥丸,不僅方從哲沒有能夠制止,我等與各大臣也沒有能夠制止,我等大臣在這件事上都是有罪的。等到御史王安舜等人上疏議論李可灼,方從哲自然應該重新定罪,於是先停發他的俸祿,然後讓他回家養病,這樣的判決未免太輕了。現如今不判李可灼重罪,怎么可以告慰先皇帝在天之靈,使朝廷內外信服啊。應該交付法務部門,將他繩之以法。像崔文升胡亂投放涼藥,罪行應該殺頭。請求皇帝把他們一同交給法務部門處理。方從哲則應該按照他自己的請求,剝奪他的官職。身為執法人員,放任罪犯逃脫,這本身也是大臣的罪過,並不是我等一定要追究這事。
“等到李選侍想垂簾聽政,大臣們初次進去哭吊,太監阻攔不讓進去,大臣們推門一擁而入。哭吊完畢,奉送皇帝到文華殿,行朝見跪拜皇帝的禮節,又奉送聖駕回到慈寧宮。於是討論新皇帝已登位,李選侍不應當還居住乾清宮。九卿及各大臣上疏請求移宮,言官跟著上疏,方從哲這才開始一起上奏,李選侍於是在當天遷出乾清宮。然而朝中輿論對方從哲的奏疏仍有遺憾,說他身為首輔,卻不能毅然倡導百官。倘若不是各大臣共持大義,接連上疏,那么乾清宮這等重要的地方,還如此混雜,使李選侍能夠竊取國家大權,這將對陛下的登位還宮造成多大影響啊!”
奏疏呈上,皇帝以為方從哲已經表明自己的心跡,不應當輕易再加討論。只是將李可灼逮捕下獄,崔文升已在南京安置,不過問。
張問達屢擔重任,“梃擊”、“紅丸”、“移宮”三件大案都由他經手處理。持論公正,不偏激,也不隨波逐流。起先因官級已到頂,加封太子太保,到此乞求退休,上十三道疏。皇帝下詔加封少保,乘著驛車回了家。
天啟五年(1625),魏忠賢當政。御史周維持彈劾張問達極力引薦王之肕樹立派系,搞亂朝政,於是剝奪張問達的官職。御史牟志夔又誣告張問達窩藏私款,請求下獄追察。皇帝命令張問達捐錢十萬兩銀子資助軍事建設。不久,張問達去世。因巡撫張維樞的請求,減免捐款的一半。張問達家由此破產。崇禎初年,贈太保,蔭封他的一個兒子做官。
陸夢龍,字君啟,浙江會稽人。萬曆三十八年(1610)進士。任命為刑部主事,晉升員外郎。
張差案發,引據法律凡是向宮中射箭、放彈、投擲磚石的等一律處以死刑。官司初審結束,提牢主事官王之肕報告張差的口供十分詳細,乞求皇帝下詔會審。大理寺丞王士昌也上疏催促。當時陸夢龍因主持廣東科舉考試而閉門謝客,主事官邢台人傅梅責備他說:“現在人心庇護奸臣,而情願太子受連累。我雖然是山西的恤刑官,但應該上疏極力辯論,您能與我一起行動嗎?”陸夢龍說:“張公問達厚待於我,不和他打招呼就上疏,張公怎么辦?應當極力爭取他。”於是二人一起去見張問達。這時郎中胡士相等人不想再審訊,催促張問達上疏請求皇帝下旨,以為奏疏呈上後一定會被留在禁中,不交大臣們討論,這事可就了結了。陸夢龍得知這情況,勸張問達不要再請旨。大家說:“提審馬三爺、李外父這樣的人,非得有皇帝的聖旨不可。”陸夢龍說:“堂堂法務部門,不能逮捕一個登籍在戶的平民,何須天子的詔書?張差的供詞,一定要審訊查實。”張問達以為應該這樣。
第二天,會審,胡士相、勞永嘉、趙會禎、陸夢龍、傅梅、王之肕及鄒紹先共七人,只有王之肕、傅梅與陸夢龍相合。快要審訊,大家都竊竊私語。陸夢龍三次傳呼刑具,沒有人反應。拍案大叫,才將刑具備齊。張差身材高大,長有並列的雙肋,目光斜視,語態傲慢,沒有瘋癲的症狀。陸夢龍叫上紙筆,命令他畫出進入宮中的路線。傅梅問道:“你是怎么認得道路的?”張差說:“我是薊州人,沒有人引導,怎么能進入宮中?”問:“是誰引導的?”答:“大太監龐公公,小太監劉公公。”還說:“他們培養我有三年了,給我金壺、銀壺各一件。”陸夢龍問:“讓你乾什麼?”張差答:“謀害太子。”這時胡士相推開座位站起來說:“這不能再問了。”於是停止審訊。陸夢龍一定要查出宮內太監的名字。過了幾天,張問達又讓十三司會審,張差招供同謀以及龐保、劉成的名字,一點也不隱瞞。胡士相做記錄,猶豫著不敢下筆,郎中馬德灃催促他。永嘉又以為有困難。陸夢龍很不高興地說:“陸員外不願意隱瞞,誰還敢隱瞞?”官司這才結案。給事中何士晉於是上疏詆毀鄭國泰。皇帝此時將龐保、劉成殺於宮內,而將張差棄市。傅梅擔心他偷偷換人,請求親自監督行刑。這個時候,除陸夢龍、王之肕、傅梅、馬德灃之外,很少沒有站在鄭氏一邊的。不久王之肕、馬德灃全都獲罪,傅梅因考績而丟了官。陸夢龍全靠張問達大力保護才得以倖免,由郎中改任副使。
天啟四年(1624),貴州地方叛亂沒有平定,總督蔡復一因陸夢龍懂軍事,舉薦他任右參政,監督部隊攻打叛亂武裝。安邦彥進犯普定。陸夢龍同總兵黃鉞一道率三千人防禦他。清晨在大霧中行軍,向前猛撲敵營,叛軍大敗。三山苗民叛亂,思州告急。陸夢龍夜晚派遣中軍吳家相前進直搗叛軍的大本營,擊苗鼓,聲振山谷。苗民四處逃跑,放火燒了苗民的大本營然後還師。不久改任湖廣監軍,提拔為廣東按察使。長官修建魏忠賢祠堂,其中有陸夢龍的名字,急忙派人刪掉了。
崇禎元年(1628)對官吏進行考核,魏忠賢的黨羽還操縱著朝政,降了他二級官。三年起用為副使,以原來的官職分道出巡東兗道。曹、濮一帶農民起義,殺了他們的領袖,其餘的都投降了。提升右參政,留守固原。陸夢龍為人慷慨,喜歡談論兵法,以鎮壓農民起義而自負。七年夏天,起義軍進攻固原,打退了他們。閏八月,起義軍攻占隆德,殺死知縣費彥方,於是圍攻靜寧州。陸夢龍率游擊賀奇勳、都司石崇德抵抗,進抵老虎溝。起義軍剛開始不到一千人,不一會兒來了很多人。陸夢龍所部只有三百多人,被重重包圍了,起義軍射箭投石像下雨一樣,陸夢龍等突圍不出去。二個將領抱著陸夢龍大哭。陸夢龍推開他們說:“怎能如此婆婆媽媽的!”大喊著衝進敵圍,親手殺死數人,同二位將領一起戰死了。事情傳到京城,追贈他為太僕卿。
至於傅梅,崇禎年間擔任台州知府,被解職歸田。十五年(1642)冬天捐助金錢輔佐知府吉孔嘉守城。城破殉難,贈太常寺少卿。
汪應蛟,字潛夫,江西婺源人。萬曆二年(1574)進士,任命為南京兵部主事,擔任南京禮部郎中。到北京上報本部官員的履歷資料時,正好趕上吏部侍郎陸光祖和御史江東久等人相互攻擊。汪應蛟不信任陸光祖,上疏彈劾他,對於政府多有痛切的進諫。
積官至山西按察使。在易州練兵,向皇上陳述礦使王虎貪婪放肆的情形,沒有得到批覆。第二次朝鮮戰役,改派汪應蛟到天津。等到天津巡撫萬世德改任朝鮮經略,立即提拔汪應蛟為右僉都御史代替他。屢次上書有關軍糧的問題,在險要的地方派兵屯戍,軍隊很有聲譽。稅使王朝死後,皇帝準備派人代替他。汪應蛟上疏請求不再設稅使,違抗聖旨,遭到皇帝嚴厲責備。朝鮮戰役結束,改任保定巡撫。遇到旱災、蝗災,大力發放糧食,賑濟貧民。不久,盡情說出京都附近老百姓貧窮困苦的情況,請求皇帝全部免除礦稅。適逢奸詐之徒柳勝秋等謊稱搜括京都附近的畿輔地區礦稅可獲得十三萬兩銀子。汪應蛟三次上疏極力爭辯,然而僅僅只減礦稅的一半而已。萬曆三十三年(1605)春天,皇帝下令停收礦稅,不久又恢復了礦稅。汪應蛟再次大力抗爭,皇帝不採納。
汪應蛟在天津的時候,看到葛沽、白塘等地的田地都積滿污水、長滿荒草,詢問當地人,都說是斥鹵之地不能耕種。汪應蛟心想土地沒有水就會成為鹽鹼地,有水就會滋潤,如果興修水利,一定能夠獲得豐收。於是召集農民開墾荒地五千畝,其中十分之四為水田,每畝收成可達四到五石,農田之利大興。等到移官保定,於是上疏說:“天津有軍隊四千人,軍餉要六萬兩銀子,都來自民間,沒有耗費國庫。駐紮軍隊則當地老百姓負擔過重,體諒農民則軍糧供應又得不到保障,想來想去只有屯田可以兩全。現在荒蕪的土地很多,一眼望去全是蒿萊野草,如果開鑿溝渠修築堤堰,把它規劃改造為農田,可得七千頃,每頃可收谷三百石。附近城鎮糧食豐收了,可以互相補濟,不僅僅天津的軍餉足夠補給。”於是分門別類地規劃墾田、勞動力和稅額的多少,然後請示皇帝,獲得皇帝允許後實行。
不久,請求大力興修農田水利,大意說:“我管轄區域內的各河流,易水可以灌溉金台,滹水可以灌溉恆山,溏水可以灌溉中山,滏水可以灌溉襄國。漳水流經鄴下,西門豹曾治理過。瀛海位於各河流的下游,與江南水鄉澤國沒有差別。其他山下的泉水、地下水,也很豐富,都可以引水溉田。請求溝通渠道,修築堤防,派遣軍隊,完全按照南方水田的標準執行。國家可得田數萬頃,每年增加千萬石谷,京城的人民從此富足,不用擔心水旱災害,即使不幸運河漕運被阻塞,也可以改道於南,取糧於北。”工部尚書楊一魁對此大為讚賞,皇帝也答覆同意,後來終於沒有實行。徵召授官工部右侍郎,沒有上任,告退。不久,提升兵部左侍郎,以照顧父母為由不出任。父母去世,居然沒有徵召。
光宗皇帝即位,起用為南京戶部尚書。天啟元年(1621)改任北京戶部尚書。東方和西方都在打仗,一下子增加了好幾百萬賦稅。汪應蛟還在赴任途中,馬上上疏說:“漢高祖稱頌蕭何的功勞說:‘安定國家,安撫百姓,保障糧餉供應不斷,我趕不上蕭何。’保障糧餉的供應以安撫百姓為前提,所以能夠輕而易舉地建立漢朝,滅掉西楚霸王。現在國家變故不斷,經費不夠支出,這種形勢下,賦稅的徵收一定不能放鬆;然而不愛惜老百姓,只是去收搜民脂民膏,使得財盡民貧,就一定會發生動亂,怎么能不預先考慮呢。”於是條列十八件愛民養民的事例,皇帝高興地採納了。熊廷弼計畫布署三方的防禦,需要一千二百萬兩糧餉,汪應蛟極力阻止這件事。朝廷討論“紅丸案”,汪應蛟請求將崔文升、李可灼正法,而將方從哲斥退為平民。
汪應蛟為人正直,高風亮節有操守,視國如家。開支和收入很謹慎,杜絕無謂的消耗,使國家財政正常運轉。皇帝的養母客氏找的墓地超過了有關規定,汪應蛟堅持不批准,由此得罪了皇帝。正趕上有人講他年紀大了不能管事,於是極力請求告老還鄉。皇帝下詔贈太子少保,乘著驛車回了家。閉門謝客,鑽研儒家學說,引用宋朝儒生的話,以宦官、宮妾為戒。很久之後,死在家中。汪應蛟的學問真誠而嚴肅,著書立說全都符合君子的道德行為。居在鄉里,謝絕俗務,常常穿著粗麻衣服。
王紀,字惟理,芮城人。萬曆十七年(1589)進士,任命為池州推官,進入朝廷擔任祠祭主事、儀制郎中。持禮公正無私,為一時眾望所歸。二十九年,皇帝要冊立太子,變動了幾回老是決定不下來。王紀上疏極力辯論。這年冬天,完成禮節儀式,提升為光祿少卿,稱病辭官。
萬曆四十一年(1613),從太常少卿提拔為右僉都御史,巡撫保定各府。連年水旱災害,王紀想方設法救濟災荒十分周到。稅監張曄請求徵收皇恩已經免除的各稅,王紀兩次上疏力爭,張曄竟然接受內宮旨意實行了。王紀彈劾張曄違抗詔書,阻止皇帝的命令,都沒有批覆。過了四年,轄境內治理得很好,提升戶部右侍郎,總督運河漕運兼巡撫鳳陽各府。莊稼欠收,採取在保定時的措施賑災救貧。光宗皇帝即位,徵召授官戶部尚書,督察倉場。
天啟二年(1622)代替黃克纘成為刑部尚書。這時正在議論“紅丸案”的事情,王紀同侍郎楊東明一道共同上奏,說:“方從哲只知道有貴妃,不知道有皇帝、父母。李可灼進獻藥丸,皇帝駕崩,反而用皇帝的恩示來安慰他,送給他銀幣,這哪裡還有國法?不逮捕李可灼,不能叫天下人心服;不逮捕崔文升,不能叫李可灼心服;不剝奪方從哲的官職俸祿,不能夠發泄天地神人的憤慨。”奏議發出,大家感情非常肅敬。
主事徐大化這個人,一向是個無賴。每天奔走於魏忠賢的門下,陰謀陷害好人,又十分賣力地彈劾給事中周朝瑞、惠世揚。王紀非常氣憤,揭發徐大化瀆職的情形。於是說:“徐大化確實是朝廷痛擊的賊臣,而大臣中有的結交有權勢的太監,謀害忠良,就像宋朝的蔡京,為什麼不進呈奏疏彈劾他,而跟正直的人一天天勢同水火。”他所說的大臣,是指大學士沈翭。徐大化因此罷官離開,而沈翭及魏忠賢深感遺憾。御史楊維垣與徐大化有牽連,而且一向依附沈翭,於是幫助沈翭詆毀王紀,說王紀彈劾的大臣沒有真名實姓,請求皇帝下令指實。王紀於是直接攻擊沈翭,說:“沈翭與蔡京,生不同時,但性質相同。他勾結魏忠賢,跟蔡京投合童貫相同。哀求董羽宸,跟蔡京懇請陳馞相同。結盟死黨邵輔忠、孫傑,跟蔡京交結吳居厚相同。驅逐顧命大臣劉一火景、周嘉謨,跟排擠呂大防、蘇軾相同。排斥言官江秉謙、熊德陽、侯震..,跟貶職流放安常民、任伯雨相同。至於賄賂勾結宮女太監,玩弄職權,由宮中傳旨不讓皇帝知曉,陰謀纂權欺騙朝中大臣,這又跟蔡京欺上瞞下,擾亂國家,雖隔百年仍然是很相符的。”客氏、魏忠賢聽見後很生氣,替沈翭在皇帝面前哭著訴苦。皇帝嫌王紀口羅嗦,嚴加譴責他。
當初,李維翰、熊廷弼、王化貞下獄,王紀都處以極刑。又同都御史、大理寺卿呈上熊廷弼、王化貞二人刑事卷宗,稍微顯露二人有可憐的情形,卻說沒有皇帝特別恩準,不是法官所能夠從輕論處的。有千總叫杜茂的,攜帶著登州、萊州巡撫陶郎先的一千金,去召募士兵。錢用完了士兵卻沒有召募到,不敢回京城,返回薊州和尚廟裡,被巡邏的人抓獲,供詞牽連到佟卜年。佟卜年,遼陽人,中進士,歷任南皮、河間知縣,調任夔州同知,沒去上任,經略熊廷弼舉薦為登、萊監軍僉事。巡邏人鞭打他。杜茂說曾經在佟卜年河間縣衙做了三個月的客,同他商量策劃叛亂,於是帶著二個僕從去溝通李永芳。行邊尚書張鶴鳴聽說這件事,張鶴鳴原來跟熊廷弼有仇,想借佟卜年這事來加重熊廷弼的罪行。朝廷中人都知道佟卜年是冤枉的,沒有人敢說話。等到鎮撫已將官司了結,交給刑部時,王紀懷疑此案,向曹郎詢問這件事。員外郎顧大章說:“杜茂既然與二僕從來往奔走三千里,又是審訊拷打時致死的,終於無法知道二僕從的姓名,他無辜服罪有什麼疑問?佟卜年雖然不是間諜,可終究是佟養真的族人,可把他流放三千里。”王紀奏議聽從了。巡邏官又抓到奸細劉一山獻。魏忠賢懷疑是劉一火景和佟卜年,用劉一山獻來陷害劉一火景。王紀都沒執行。沈翭於是彈劾王紀保護熊廷弼,推遲佟卜年等人的官司,是二大罪狀。皇帝責成王紀陳述詳情,於是把他貶斥為平民。讓侍郎楊東明管理刑部的事情,定罪佟卜年流放二千里。官司上報了三次退回了三次。給事中成明樞、張鵬雲、沈惟柄,跟佟卜年同年進士,為了發泄憤怒,摘取其他的事情連累彈劾楊東明。佟卜年被長期拘囚,最後死在獄中,而楊東明也稱病離職。
王紀已經被貶斥,大學士葉向高、何宗彥、史繼偕上疏挽救他,皇帝都不聽。後來閹黨羅織罪名打擊好人,王紀已經死了,得以倖免。崇禎元年(1628),恢復官階,贈少保、蔭庇一個兒子、諡號“莊毅”。
孫瑋,字純玉,陝西渭南人。萬曆五年(1577)進士,任命為行人,提升兵科給事中。彈劾中官魏及、東廠辦事官鄭如金的罪行,鄭如金被皇帝下詔定罪。二人都是馮保的心腹。
當初,張居正因為刑部侍郎同安洪朝選減輕遼王的罪責而懷恨在心。後來勞堪巡撫福建,迎合張居正的意圖,含蓄地暗示同安知縣金枝蒐集摘取洪朝選的事情,勞堪趕緊上奏奏明,命令還沒有下達,就將他逮捕關進了監牢,三天不讓他吃飯,餓死了,禁止裝殮,屍體在牢獄裡腐爛了。勞堪不久徵召升為左副都御史,人還沒有到北京張居正就已死了。洪朝選的兒子、都察院僉校洪競到城門下叫冤,勞堪又飛快寫信給馮保,剝奪了洪競的官籍,受廷杖刑然後遣送回家。直到此時,孫瑋向皇帝揭發了這件事以及勞堪各種貪婪暴虐的情形,免了勞堪的官。不多久,洪朝選的妻子抗訴冤屈,丘木舜也為他申訴,洪競又援引胡木賈、王宗載的故事,請求和勞堪一起死,於是將勞堪流放戍邊。
這個時候,廠衛繼承馮保的餘威,隨便接受老百姓的訴訟官司;巡撫巡按官員尋訪察問姦情,大多連累無辜的人;有關部門斷案,往往在本罪之外加重刑罰,皇帝喜歡用“立枷”,重達三百多斤,受這刑的人馬上就死。孫瑋都極力陳述它們的危害。下詔除“立枷”照原樣外,其餘的都按孫瑋說的改了。因為母親病了,不等皇帝命令就擅自跑回家,被定罪貶職為桃源縣主簿。過了很久,調任提升為太常寺卿。
萬曆三十年(1602)以右副都御史的身份巡撫保定。韓戰期間駐兵天津,每月六萬兩糧餉,都從民間徵集。前任巡撫汪應蛟役使士兵大修水田,收穫所得充為軍餉。孫瑋繼承他,開墾田地更多,從而免除另外加派賦稅。連年遭災,不是旱災、蝗災就是大水,莊稼歉收,孫瑋想方設法賑救災民,皇帝也時常從國庫拿錢出來幫助他。上報救荒措施,都答應了。京城附近的礦使是其他省份的一倍,礦開採完了搜刮卻沒有停止,到了每年責備百姓賠償貢納的地步。孫瑋多次上疏陳述它的危害,並且條列了天津稅使馬堂的六大罪狀,皇帝都不省悟。
升任兵部侍郎,徵召任命為右都御史,監督倉場。提拔為戶部尚書,依舊監督倉場。大官多有空缺,命令他代理軍政。不久,又兼理兵部。孫瑋說:“陛下把國家的三個大印都交給卑職,難道國家真的沒有人才嗎?據卑職所知,大官就有呂坤、劉元震、汪應蛟,一般的官僚就有鄒元標、孟一脈、趙南星、姜士昌、劉九經,台諫官就有王德完、馮從吾等一批人,都是道德品行雙美之士,足以擔當重任。假使再過幾年,陛下想要用他們,已經不能夠了。”皇帝不聽。
都御史自從溫純離開後,已經空缺八年了。等到萬曆四十年(1612)十二月,在外官員的考期臨近,才命令孫瑋以兵部尚書的身份掌管左都御史的事情。孫瑋的聲譽一向很好。正準備整頓紀律,但這時朋黨勢力已經形成,言路勢力強盛,趕上南畿巡按御史荊養喬同提學御史熊廷弼相互攻訐,孫瑋奏議將熊廷弼解職,等候調查。熊廷弼的同夥官應震、吳亮嗣等一幫人於是接連上疏攻擊孫瑋。孫瑋多次上疏乞求辭職,皇帝都安慰他讓他留下來。沒過多久,吏部按每年慣例派二御史外出,沒有告知都察院,孫瑋以為自己失職,便更加請求離職,上了十多道疏。第二年七月在文華門磕頭,到城門外等候命令。到了十月份,才批准告老還鄉。
天啟元年(1621),起用為南京吏部尚書,改任兵部,參贊機要事務。三年徵召授職刑部尚書。拘囚的罪犯太多,以至於監獄都容納不下。孫瑋請求讓京都附近的州縣就地拘囚。內使王文進殺人,交給司禮判罪,他的同謀交給法律部門。孫瑋說一件案子不能分在兩個地方,請求將王文進一起下獄,皇帝不聽。這一年冬天,以吏部尚書的身份又一次執掌左都御史的事情,多次以年老多病相推辭,不準。第二年秋天,病重,上疏說:“現在天災不斷,民不聊生。對內則國家堪憂,對外則邊防不穩。法紀鬆弛,人心渙散。陛下想要國家太平,應該先安定民心,要想安定民心,應該先起用好人。原來的輔臣劉一火景,憲臣鄒元標,尚書周嘉謨、王紀、孫慎行、盛以弘、鍾羽正等,侍郎曹於汴,詞臣文震孟,科臣侯震..,台臣江秉謙,寺臣滿朝薦,部臣徐大相,都是老成持重、品行正直的人,卻埋沒民間,多么令人感嘆、惋惜。倘若蒙陛下選拔起用,一定能夠發揚美德、杜絕邪惡,替陛下安撫民心。卑臣懇切希望陛下節制欲望以保養聖體,勤奮學習以增進美德,態度寬厚以增廣言路,決斷英明從而掌握國家大權。臣患病太重,沒有機會報答皇上,冒昧地竭盡我微小的心意,權當以死勸諫。”不久逝世,贈為太子太保。魏忠賢當權,陝西巡撫喬應甲彈劾孫瑋平素與李三才、趙南星結黨,不應當貪圖冒領皇上的恩恤。皇上下詔將誥命收回,剝奪他的蔭庇。崇禎初年又予以恢復。後來諡號為“莊毅”。
鍾羽正,字叔濂,山東益都人。萬曆八年(1580)進士,授職滑縣知縣,剛剛二十來歲,就很有惠政,徵召任命為禮科給事中。上疏說皇帝上朝不應該停頓,張鯨不應該赦免,奏疏送上,沒有回音。
調任工科左給事中,出巡宣府邊防事務。哈剌慎、老把都各部要挾增加互市賞錢二十七萬多兩銀子。鍾羽正建議削減它。又彈劾罷免了副總兵張允實等人,而將各侵吞盜用軍用物資的人交給法官處理。回到北京當吏科都給事中。彈劾禮部侍郎韓世能,薊、遼總督蹇達,大理寺少卿楊四知、洪聲遠不盡職守,楊四知、洪聲遠被定罪貶職流放。這時正是上朝的時候,請求禁止饋贈,說:“做臣子的罪過沒有比貪財更嚴重的。然而倘使朝內大臣貪財但朝外的大臣不回響,朝外大臣貪財但朝內大臣不予勾結援手,那么還可以相互制約而不至於太放肆。現在朝內的把朝外的當作庫府,朝外的把朝內的當作窖穴,相互勾結賄賂,結黨營私,想要為官之途清廉,世風好轉,已經不可能了。”皇帝認為說得好,下詔讓有關部門禁止,並且命令閣部大臣公事在朝廷討論,不要在私人住所接待賓客。吏部推舉孟一脈為應天府丞,呂興周為他副手,蔡時鼎為江西提學,馬猶龍為他的副官。皇帝討厭孟一脈、蔡時鼎曾提過意見,都任用副官。鍾羽正率同僚上疏說:“陛下不任用孟一脈、蔡時鼎,朝廷內外以為曾提過意見的大臣,不僅被斥退一時,而且再次提升的機會也沒有,打擊忠誠正直的風氣,直言的規勸者無法開口,不是國家的福氣。”奏疏呈上,違反聖旨,剝奪各人的俸祿不等。
萬曆二十年(1592)正月,跟同僚李獻可等人一起請求皇太子出宮就學,皇帝生氣,貶李獻可的官職。鍾羽正認為實際上是自己的主意,請求與李獻可一起貶官,竟然被貶斥為平民。閉門讀書,士大夫經過他住的地方,一概推辭不會見。在鄉野居住了近三十年。光宗即位,起用為太僕寺少卿。未到任,提升為太僕寺卿。
天啟二年(1622),吏部將任命他為左副都御史,鍾羽正推辭說:“馮從吾先生做僉都御史已經很長時間了。我是後來人,排在他前面,是助長爭逐之風。西御史台是什麼地方,難道有這種風氣存在的位置?”於是接受僉都御史而讓馮從吾當左副都御史。剛進入官署,就說:“方從哲進獻藥丸討論諡號,封太后遷移宮室,沒有謀略而少決斷,既巧言媚上又妄言欺下,應該免除他的官級,讓他接受法律的懲罰。沈翭與宮內相勾結,攬權行賄,應該立即把他趕走。”朝中邪佞之輩都不高興。熊廷弼、王化貞的官司,大家議論紛揚。鍾羽正說:“以前開原、鐵嶺的罪責不明,導致喪失了遼陽,遼陽的罪責不明,導致喪失了廣寧。國家的疆土,怎么經受得起三番五次地丟失。”由此這二人都被定罪處以重刑。正好朱童蒙用講學的事情來攻擊鄒元標及馮從吾,鍾羽正說書院的設定,實在是北京城裡的第一好事,不應該禁止,於是請求退休。沒多久,代替馮從吾當左副都御史,後改任戶部右侍郎,監督倉場。
第二年春天,授官工部尚書。太監隔一年發一次冬衣。這年夏天六月份,眾太監一千多人請求預領冬衣,蜂擁入官署,打碎辦公桌椅,毆打辦事員,謾罵著離開了。大概是忌恨鍾羽正的人唆使太監故意與鍾羽正為難。鍾羽正因為這事上疏請求辭職。皇帝下詔讓司禮太監棒打眾鬧事太監,把他們貶職,諭示鍾羽正出來處理事務。鍾羽正請求離職更加堅定,於是說:“現在國庫空虛,九邊的戰士日夜枕戈待旦,卻吃不到一頓飽飯。慶陵的工人登高負重,頂烈日冒酷暑,卻得不到工錢。唯獨宮內的官員有什麼請求,早上報告打上來,晚上就批准了。這事傳揚出去,哪個不憤慨?卑臣不能克盡職稱,按理應該罷官免職。”又上了三道奏疏,自行引退了。
過了一年,閹黨霍維華追查三案,說鍾羽正投身於幫派之中,於是剝奪了他的官級。崇禎初年,恢復他的官級。不久去世,贈太子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