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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二十九

作者:張廷玉等

齊泰 黃子澄 方孝孺(盧原質 鄭公智 林嘉猷 鬍子昭 鄭居貞 劉政方法 樓璉) 練子寧(宋徵 葉希賢) 茅大芳(周嵒) 卓敬(郭任 盧迥)陳迪(黃魁 巨敬) 景清(連楹) 胡閏(高翔) 王度(戴德彝 謝升 丁志方 甘霖 董鏞 陳繼之 韓永 葉福)

齊泰,溧水人。初名德。洪武十七年,舉應天鄉試第一。明年成進士。歷禮、兵二部主事。雷震謹身殿,太祖禱郊廟,擇歷官九年無過者陪祀,德與焉,賜名泰。二十八年,以兵部郎中擢左侍郎。太祖嘗問邊將姓名,泰歷數無遺。又問諸圖籍,出袖中手冊以進,簡要詳密,大奇之。皇太孫素重泰。及即位,命與黃子澄同參國政。尋進尚書。時遺詔諸王臨國中,毋奔喪,王國吏民聽朝廷節制。諸王謂泰矯皇考詔,間骨肉,皆不悅。先是,帝為太孫時,諸王多尊屬,擁重兵,患之。至是因密議削藩。

建文元年,周、代、湘、齊、岷五王相繼以罪廢。七月,燕王舉兵反,師名“靖難”。指泰、子澄為奸臣。事聞,泰請削燕屬籍,聲罪致討。或難之,泰曰:“明其為賊,敵乃可克。”遂定議伐燕,布告天下。時太祖功臣存者甚少,乃拜長興侯耿炳文為大將軍,帥師分道北伐,至真定為燕所敗。子澄薦曹國公李景隆代將,泰極言不可。子澄不聽,卒命景隆將。當是時,帝舉五十萬兵畀景隆,謂燕可旦夕滅。燕王顧大喜曰:“昔漢高止能將十萬,景隆何才,其眾適足為吾資也!”是冬,景隆果敗。帝有懼色,會燕王上書極詆泰、子澄。帝乃解二人任以謝燕,而陰留之京師,仍參密議。景隆遺燕王書,言二人已竄,可息兵。燕王不聽。明年,盛庸捷東昌,帝告廟,命二人任職如故。及夾河之敗,復解二人官求罷兵,燕王曰:“此緩我也。”進益急。

始削藩議起,帝入泰、子澄言,謂以天下制一隅甚易。及屢敗,意中悔,是以進退失據。迨燕兵日逼,復召泰還。未至,京師已不守,泰走外郡謀興復。時購泰急。泰墨白馬走,行稍遠,汗出墨脫。或曰:“此齊尚書馬也。”遂被執赴京,同子澄、方孝孺不屈死。泰從兄弟敬宗等皆坐死,叔時永、陽彥等謫戍。子甫六歲,免死給配,仕宗時赦還。

黃子澄,名氵是,以字行,分宜人。洪武十八年,會試第一。由編修進修撰,伴讀東宮,累遷太常寺卿。惠帝為皇太孫時,嘗坐東角門謂子澄曰:“諸王尊屬擁重兵,多不法,奈何?”對曰:“諸王護衛兵,才足自守。倘有變,臨以六師,其誰能支?漢七國非不強,卒底亡滅。大小強弱勢不同,而順逆之理異也。”太孫是其言。比即位,命子澄兼翰林學士,與齊泰同參國政。謂曰:“先生憶昔東角門之言乎?”子澄頓首曰:“不敢忘。”退而與泰謀,泰欲先圖燕。子澄曰:“不然,周、齊、湘、代、岷諸王,在先帝時,尚多不法,削之有名。今欲問罪,宜先周。周王,燕之母弟,削周是剪燕手足也。”謀定,明日入白帝。

會有言周王橚不法者,遂命李景隆帥兵襲執之,詞連湘、代諸府。於是廢橚及岷王楩為庶人;幽代王桂於大同;囚齊王榑於京師。湘王柏自焚死。下燕議周王罪。燕王上書申救,帝覽書惻然,謂事宜且止。子澄與泰爭之,未決,出相語曰:“今事勢如此,安可不斷?”明日又入言曰:“今所慮者獨燕王耳,宜因其稱病襲之。”帝猶豫曰;“朕即位未久,連黜諸王,若又削燕,何以自解於天下?”子澄對曰:“先人者制人,毋為人制。”帝曰:“燕王智勇,善用兵。雖病,恐猝難圖。”乃止。於是命都督宋忠調緣邊官軍屯開平,選燕府護衛精壯隸忠麾下,召護衛胡騎指揮關童等入京,以弱燕。復調北平永清左、右衛官軍分駐彰德、順德,都督徐凱練兵臨清,耿瓛練兵山海關,以控制北平。皆泰、子澄謀也。時燕王憂懼,以三子皆在京師,稱病篤,乞三子歸。泰欲遂收之,子澄曰:“不若遣歸,示彼不疑,乃可襲而取也。”竟遣還。未幾,燕師起,王泣誓將吏曰:“陷害諸王,非由天子意,乃奸臣齊泰、黃子澄所為也。”

始帝信任子澄與泰,聚事削藩。兩人本書生,兵事非其所長。當耿炳文之敗也,子澄謂勝敗常事,不足慮。因薦曹國公李景隆可大任,帝遂以景隆代炳文。而景隆益無能為,連敗於鄭村壩、白溝河,喪失軍輜士馬數十萬。已,又敗於濟南城下。帝急召景隆還,赦不誅。子澄慟哭,請正其罪。帝不聽。子澄拊膺曰:“大事去矣,薦景隆誤國,萬死不足贖罪!”

及燕兵漸南,與齊泰同謫外,密令募兵。子澄微服由太湖至蘇州,與知府姚善倡義勤王。善上言:“子澄才足捍難,不宜棄閒遠以快敵人。”帝復召子澄,未至而京城陷。欲與善航海乞兵,善不可。乃就嘉興楊任謀舉事,為人告,俱被執。子澄至,成祖親詰之。抗辨不屈,磔死。族人無少長皆斬,姻黨悉戍邊。一子變姓名為田經,遇赦,家湖廣鹹寧。正德中,進士黃表其後雲。

楊任,洪武中由人材起家,歷官袁州知府。時致仕,匿子澄於家,亦磔死。二子禮、益俱斬。親屬戍邊。

方孝孺,字希直,一字希古,寧海人。父克勤,洪武中循吏,自有傳。孝孺幼警敏,雙眸炯炯,讀書日盈寸,鄉人目為“小韓子。”長從宋濂學,濂門下知名士皆出其下。先輩胡翰、蘇伯衡亦自謂弗如。孝孺顧末視文藝,恆以明王道、致太平為己任。嘗臥病,絕糧,家人以告,笑曰:“古人三旬九食,貧豈獨我哉!”父克勤坐“空印”事誅,扶喪歸葬,哀動行路。既免喪,復從濂卒業。

洪武十五年,以吳沉、揭樞薦,召見。太祖喜其舉止端整,謂皇太子曰:“此莊士,當老其才。”禮遣還。後為仇家所連,逮至京。太祖見其名,釋之。二十五年,又以薦召至。太祖曰:“今非用孝孺時。”除漢中教授,日與諸生講學不倦。蜀獻王聞其賢,聘為世子師。每見,陳說道德。王尊以殊禮,名其讀書之廬曰“正學。”

及惠帝即位,召為翰林侍講。明年遷侍講學士,國家大政事輒咨之。帝好讀書,每有疑,即召使講解。臨朝奏事,臣僚面議可否,或命孝孺就扆前批答。時修《太祖實錄》及《類要》諸書,孝孺皆為總裁。更定官制,孝孺改文學博士。燕兵起,廷議討之,詔檄皆出其手。

建文三年,燕兵掠大名。王聞齊、黃已竄,上書請罷盛庸、吳傑、平安兵。孝孺建議曰:“燕兵久頓大名,天暑雨,當不戰自疲。急令遼東諸將入山海關攻永平;真定諸將渡盧溝搗北平,彼必歸救。我以大兵躡其後,可成擒也。今其奏事適至,宜且與報書,往返逾月,使其將士心懈。我謀定勢合,進而蹴之,不難矣。”帝以為然。命孝孺草詔,遣大理寺少卿薛{山品}馳報燕,盡赦燕罪,使罷兵歸藩。又為宣諭數千言授{山品},持至燕軍中,密散諸將士。比至,{山品}匿宣諭不敢出,燕王亦不奉詔。五月,吳傑、平安、盛庸發兵擾燕餉道。燕王復遣指揮武勝上書,伸前請。帝將許之。孝孺曰:“兵罷,不可復聚,願毋為所惑。”帝乃誅勝以絕燕。未幾,燕兵掠沛縣,燒糧艘。時河北師老無功,而德州又饋餉道絕,孝孺深以為憂。以燕世子仁厚,其弟高煦狡譎,有寵於燕王,嘗欲奪嫡,謀以計間之,使內亂。乃建議白帝:遣錦衣衛千戶張安齎璽書往北平,賜世子。世子得書不啟封,並安送燕軍前。間不得行。

明年五月,燕兵至江北,帝下詔征四方兵。孝孺曰:“事急矣。遣人許以割地,稽延數日,東南募兵漸集。北軍不長舟楫,決戰江上,勝負未可知也。”帝遣慶成郡主往燕軍,陳其說。燕王不聽。帝命諸將集舟師江上。而陳瑄以戰艦降燕,燕兵遂渡江。時六月乙卯也。帝憂懼,或勸帝他幸,圖興復。孝孺力請守京城以待援兵,即事不濟,當死社稷。乙丑,金川門啟,燕兵入,帝自焚。是日,孝孺被執下獄。

先是,成祖發北平,姚廣孝以孝孺為托,曰:“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殺之。殺孝孺,天下讀書種子絕矣。”成祖頷之。至是欲使草詔。召至,悲慟聲徹殿陛。成祖降榻,勞曰:“先生毋自苦,予欲法周公輔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成祖曰:“彼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曰:“國賴長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成祖曰:“此朕家事。”顧左右授筆札,曰:“詔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筆於地,且哭且罵曰:“死即死耳,詔不可草。”成祖怒,命磔諸市。孝孺慨然就死,作絕命詞曰:“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猶。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鳴呼哀哉兮庶不我尤!”時年四十有六。其門人德慶侯廖永忠之孫鏞與其弟銘,檢遺骸瘞聚寶門外山上。

孝孺有兄孝聞,力學篤行,先孝孺死。弟孝友與孝孺同就戮,亦賦詩一章而死。妻鄭及二子中憲、中愈先自經死,二女投秦淮河死。

孝孺工文章,醇深雄邁。每一篇出,海內爭相傳誦。永樂中,藏孝孺文者罪至死。門人王稌潛錄為《侯城集》,故後得行於世。

仁宗即位,諭禮部:“建文諸臣,已蒙顯戮。家屬籍在官者,悉宥為民,還其田土。其外親戍邊者,留一人戍所,余放還。”萬曆十三年三月,釋坐孝孺謫戍者後裔,浙江、江西、福建、四川、廣東凡千三百餘人。而孝孺絕無後,惟克勤弟克家有子曰孝復。洪武二十五年嘗上書闕下,請減信國公湯和所加寧海賦,謫戍慶遠衛,以軍籍獲免。孝復子琬,後亦得釋為民。世宗時,松江人俞斌自稱孝孺後,一時士大夫信之,為纂《歸宗錄》。既而方氏察其偽,言於官,乃已。神宗初,有詔褒錄建文忠臣,建表忠祠於南京,首徐輝祖,次孝孺雲。

孝孺之死,宗族親友前後坐誅者數百人。其門下士有以身殉者,盧原質、鄭公智、林嘉猷,皆寧海人。

原質字希魯,孝孺姑子也。由進士授編修,歷官太常少卿。建文時,屢有建白。燕兵至,不屈,與弟原朴等皆被殺。

公智字叔貞;嘉猷名升,以字行。皆師事孝孺。孝孺嘗曰:“匡我者,二子也。”公智以賢良舉,為御史有聲。嘉猷,洪武丙子以儒士校文四川。建文初,入史館為編修。尋遷陝西僉事。嘗以事入燕邸,知高煦謀傾世子狀。孝孺間燕之謀,實嘉猷發之。

鬍子昭,字仲常,初名志高。榮縣人。孝孺為漢中教授時往從學,蜀獻王薦為縣訓導。建文初,與修《太祖實錄》,授檢討。累遷至刑部侍郎。

鄭居貞,閩人。與孝孺友善,以明經歷官鞏昌通判、河南參政。所至有善績。孝孺教授漢中,居貞作《鳳雛行》勖之。諸人皆坐黨誅死。

孝孺主應天鄉試,所得士有長洲劉政、桐城方法。

政,字仲理。燕兵起,草《平燕策》,將上之,以病為家人所沮。及聞孝孺死,遂嘔血卒。

法,字伯通。官四川都司斷事。諸司表賀成祖登極,當署名,不肯,投筆出。被逮,次望江,瞻拜鄉里曰:“得望我先人廬舍足矣。”自沉於江。

成祖既殺孝孺,以草詔屬侍讀樓璉。璉,金華人,嘗從宋濂學。承命不敢辭。歸語妻子曰:“我固甘死,正恐累汝輩耳。”其夕,遂自經。或曰草詔乃括蒼王景,或曰無錫王達雲。

練子寧,名安,以字行,新淦人。父伯尚,工詩。洪武初,官起居注。以直言謫外任,終鎮安通判。子寧英邁不群,十八年,以貢士廷試對策,力言:“天之生材有限,陛下忍以區區小故,縱無窮之誅,何以為治?”太祖善其意,擢一甲第二,授翰林修撰。丁母艱,力行古禮。服闋,復官,歷遷工部侍郎。建文初,與方孝孺並見信用,改吏部左侍郎。以賢否進退為己任,多所建白。未幾,拜御史大夫。燕師起,李景隆北征屢敗,召還。子寧從朝中執數其罪,請誅之。不聽。憤激叩首大呼曰:“壞陛下事者,此賊也。臣備員執法,不能為朝廷除賣國奸,死有餘罪。即陛下赦景隆,必無赦臣!”因大哭求死,帝為罷朝。宗人府經歷宋徵、御史葉希賢皆抗疏言景隆失律喪師,懷二心,宜誅。並不納。燕師既渡淮,靖江府長史蕭用道、衡府紀善周是修上書論大計,指斥用事者。書下廷臣議,用事者盛氣以詬二人。子寧曰:“國事至此,尚不能容言者耶?”詬者愧而止。

燕王即位,縛子寧至。語不遜,磔死。族其家,姻戚俱戍邊。子寧從子大亨,官嘉定知縣。聞變,同妻沉劉家河死。里人徐子權以進士為刑部主事,聞子寧死,慟哭賦詩自經。

子寧善文章,孝孺稱其多學而文。弘治中,王佐刻其遺文曰《金川玉屑集》。提學副使李夢陽立金川書院祀子寧,名其堂曰“浩然”。

徵,不知何許人。嘗疏請削罪藩屬籍。燕師入,不屈,並妻子俱死。

希賢,松陽人。亦坐奸黨被殺。或曰去為僧,號雪庵和尚雲。

茅大芳,名誧,以字行,泰興人。博學能詩文。洪武中,為淮南學官,召對稱旨。擢秦府長史,制詞以董仲舒為言。大芳益奮激,盡心輔導。額其堂曰“希董”,方孝孺為之記。建文元年遷副都御史。燕師起,遺詩淮南守將梅殷,辭意激烈。聞者壯之。

周璿,洪武末,以天策衛知事建言,擢左僉都御史。燕王稱帝,與大芳並見收,不屈死。而大芳子順童、道壽俱論誅,二孫死獄中。

卓敬,字惟恭,瑞安人。穎悟過人,讀書十行俱下。舉洪武二十一年進士。除戶科給事中,鯁直無所避。時制度未備,諸王服乘擬天子。敬乘間言:“京師,天下視效。陛下於諸王不早辨等威,而使服飾與太子埒,嫡庶相亂,尊卑無序,何以令天下?”帝曰:“爾言是,朕慮未及此。”益器重之。他日與同官見,適八十一人,命改官為“元士”。尋以六科為政事本源,又改曰“源士”。已,復稱給事中。歷官戶部侍郎。

建文初,敬密疏言:“燕王智慮絕倫,雄才大略,酷類高帝。北平形勝地,士馬精強,金、元年由興。今宜徙封南昌,萬一有變,亦易控制。夫將萌而未動者,幾也;量時而可為者,勢也。勢非至剛莫能斷,幾非至明莫能察。”奏入,翌日召問。敬叩首曰:“臣所言天下至計,願陛下察之。”事竟寢。

燕王即位,被執,責以建議徙燕,離間骨肉。敬厲聲曰:“惜先帝不用敬言耳!”帝怒,猶憐其才,命系獄,使人諷以管仲、魏徵事。敬泣曰:“人臣委贄,有死無二。先皇帝曾無過舉,一旦橫行篡奪,恨不即死見故君地下,乃更欲臣我耶?”帝猶不忍殺。姚廣孝故與敬有隙,進曰:“敬言誠見用,上寧有今日。”乃斬之,誅其三族。

敬立朝慷慨,美丰姿,善談論,凡天官、輿地、律歷、兵刑諸家,無不博究。成祖嘗嘆曰::“國家養士三十年,惟得一卓敬。”萬曆初,用御史屠叔方言,表墓建祠。

同時戶部侍郎死者,有郭任、盧迥。

任,丹徒人,一曰定遠人。廉慎有能。建文初,佐戶部。飲食起居俱在公署。時方貶削諸藩,任言:“天下事先本後末則易成。今日儲財粟,備軍實,果何為者?乃北討周,南討湘。舍其本而末是圖,非策也。且兵貴神速,苟曠日持久,銳氣既竭,姑息隨之,將坐自困耳。”燕王聞而惡之。兵起,任與同官盧迥主調兵食。京師失守被擒,不屈死之。子經亦論死,少子戍廣西。

迥,仙居人。爽朗不拘細行。喜飲酒,飲後輒高歌,人謂“迥狂”。及仕,折節恭慎。建文三年,拜戶部侍郎。燕兵入,不屈。縛就刑,長謳而死。台人祀之八忠祠。

陳迪,字景道,宣城人。祖宥賢,明初,從征有功,世撫州守御百戶,因家焉。迪倜儻有志操。辟府學訓導,為郡草《賀萬壽表》。太祖異之。久之,以通經薦,歷官侍講。出為山東左參政,多惠政。丁內艱。起復,除雲南右布政使。普定、曲靖、烏撒、烏蒙諸蠻煽亂,迪率士兵擊破之,賜金幣。

建文初,征為禮部尚書。時更修制度,沿革損益,迪議為多。會以水旱詔百官集議,迪請清刑獄,招流民,凡二十餘事,皆從之。尋加太子少保。李景隆等數戰敗,迪陳大計。命督運軍儲。已,聞變,趨赴京師。

燕王即帝位,召迪責問,抗聲不屈。命與子鳳山、丹山等六人磔於市。既死,人於衣帶中得詩及《五噫歌》,辭意悲烈。蒼頭侯來保拾其遺骸歸葬。妻管縊死。幼子珠生五月,乳母潛置溝中,得免。八歲,為怨家所訐。成祖宥其死,戍撫寧。尋徙登州,為蓬萊人。洪熙初,赦還鄉,給田產。成化中,寧國知府塗觀建祠祀迪。弘治間,裔孫鼎舉進士,仕至應天府尹,剛鯁有聲。

黃魁,不知何許人。為禮部侍郎,有學行,習典禮。迪及侍郎黃觀皆愛敬人。燕兵入,不屈死。

有巨敬者,平涼人。為御史,改戶部主事,充史官,以清慎稱。與迪同不屈死,夷其族。

景清,本耿姓,訛景,真寧人。倜儻尚大節,讀書一過不忘。洪武中進士,授編修,改御史。三十年春,召見,命署左僉都御史。以奏疏字誤,懷印更改,為給事中所劾,下詔獄。尋宥之。詔巡察川、陝私茶,除金華知府。建文初,為北平參議。燕王與語,言論明晰,大稱賞。再遷御史大夫。燕師入,諸臣死者甚眾。清素預密謀,且約孝孺等同殉國,至是獨詣闕自歸,成祖命仍其官,委蛇班行者久之。一日早朝,清衣緋懷刃入。先是,日者奏異星赤色犯帝座,甚急。成祖故疑清。及朝,清獨著緋。命搜之,得所藏刃。詰責,清奮起曰:“欲為故主報仇耳!”成祖怒,磔死,族之。籍其鄉,轉相攀染,謂之“瓜蔓抄”,村里為墟。

初,金川門之啟,御史連楹叩馬欲刺成祖,被殺,屍植立不仆。楹,襄垣人。

胡閏,字松友,鄱陽人。太祖征陳友諒,過長沙王吳芮祠,見題壁詩,奇之,立召見帳前。洪武四年,郡舉秀才,入見。帝曰:“此書生故題詩鄱陽廟壁者邪?”授都督府都事,遷經歷。建文初,選右補闕,尋進大理寺少卿。燕師起,與齊、黃輩晝夜畫軍事。京師陷,召閏,不屈,與子傳道俱死。幼子傳慶戍邊。四歲女郡奴入功臣家,稍長識大義,日以爨灰污面。洪熙初,赦還鄉。貧甚,誓不嫁。見者競遺以錢穀,曰:“此忠臣女也。”

高翔,朝邑人。洪武中,以明經為監察御史。建文時,戮力兵事。成祖聞其名,與閏同召,欲用之。翔喪服入見,語不遜。族之,發其先冢,親黨悉戍邊。諸給高氏產者皆加稅,曰:“令世世罵翔也。”

王度,字子中,歸善人。少力學,工文辭,用明經薦為山東道監察御史。建文時,燕兵起,度悉心贊畫。及王師屢敗,度奏請募兵。小河之捷,奉命勞軍徐州。還,方孝孺與度書,誓死社稷。燕王稱帝,坐方黨謫戍賀縣,又坐語不遜,族。

度有智計。盛庸之代景隆,度密陳便宜,是以有東昌之捷。景隆征還,赦不誅,反用事。忌庸等功,讒間之,度亦見疏。論者以其用有未盡,惜之。

戴德彝,奉化人。洪武二十七年進士。累官侍講。太祖諭之曰:“翰林雖職文學,然既列禁近,凡國家政治得失,民生利害,當知無不言。昔唐陸贄、崔群、李絳在翰林,皆能正言讜論,補益當時。汝宜以古人自期。”已,改監察御史。建文時,改左拾遺。燕王入,召見,不屈,死之。德彝死時,兄弟並從京師。嫂項家居,聞變,度禍且族,令闔舍逃去。匿德彝二子山中,毀戴氏族譜,獨身留家。收者至,無所得,械項至京,搒掠終無一言,戴族獲全。

時御史不屈死者,有諸城謝升、聊城丁志方。而懷寧甘霖從容就戮,子孫相戒不復仕。

又董鏞,不知何許人。諸御史有志節者,時時會鏞所,誓以死報國。諸將校觀望不力戰,鏞輒露章劾之。城破被殺,家戍極邊。

而給事中死者,則有陳繼之、韓永、葉福三人。

繼之,莆田人,建文二年進士。時江南僧道多腴田,繼之請人限五畝,余以賦民。從之。兵事亟,數條奏機宜。燕兵入,不屈,見殺,父母兄弟悉戍邊。

永,西安人,或曰浮山。貌魁梧,音吐洪亮,每慷慨論兵事。燕王入,欲官之,抗辭,不屈死。

福,侯官人,繼之同年生。燕兵至,守金川門,城陷,死之。

贊曰:帝王成事,蓋由天授。成祖之得天下,非人力所能御也。齊、黃、方、練之儔,抱謀國之忠,而乏制勝之策。然其忠憤激發,視刀鋸鼎鑊甘之若飴,百世而下,凜凜猶有生氣。是豈泄然不恤國事而以一死自謝者所可同日道哉!由是觀之,固未可以成敗之常見論也。

部分譯文

齊泰,溧水人。初名齊德,洪武十七年(1384)在應天鄉試中名列第一。第二年成為進士。歷任禮、兵二部主事。因雷震謹身殿,太祖前往郊廟祈禱,選擇為官九年無過失者陪同祭祀,齊德隨行,被賜名齊泰。二十八年(1395)由兵部郎中提升為左侍郎。太祖曾經詢問邊將的姓名,齊泰歷數無遺。太祖又問地圖戶籍,齊泰從袖中拿出手冊獻上,內容簡要詳密,太祖十分驚奇。

皇太孫一向看重齊泰。即位之後,命齊泰與黃子澄同參國政,齊泰隨即進升為尚書。當時遺詔命諸王統治封地,不要奔喪,封地官民聽朝廷節制。諸王說這是齊泰假傳皇父遺詔,離間骨肉,都不高興。在此之前,皇上還是皇太孫時,諸王位尊輩高,擁有重兵,皇上為此很擔心,現在因此密議削藩之事。

建文元年(1399),周、代、湘、齊、岷五王相繼因罪被廢。七月,燕王舉兵而反,名為“靖難”,指責齊泰、黃子澄為奸臣。事情傳至朝廷,齊泰請求削除燕王的藩籍,公布其罪,派兵聲討。有的人反駁他,齊泰卻說:“揭露賊行,敵乃可克。”於是,朝廷議定伐燕,並布告天下。當時太祖的功臣留下來的很少,建文帝便授長興侯耿炳文為大將軍,率軍分道北伐,到真定為燕兵所敗。黃子澄推薦曹國公李景隆代替耿炳文統率軍隊,齊泰極言不可。黃子澄不聽,最終還是命李景隆率軍。那個時候,建文帝將五十萬軍隊全部交給李景隆,並稱短時間內便可滅燕。燕王因此大喜道“:昔日漢高祖只能統兵十萬。李景隆有什麼才能,其部眾正好可以為我所用。”這年冬天,李景隆果然戰敗,建文帝臉露懼色。正巧當時燕王上書極力詆毀齊泰、黃子澄。建文帝於是將他們兩人解職以向燕王道歉,但暗地裡仍將他倆留在京城,參與密議。李景隆給燕王寫信,說他倆已逃,可以息兵了,燕王不聽。第二年,盛庸在東昌獲勝,建文帝到太廟告祭,並命齊泰、黃子澄二人任職如故。待到夾河兵敗時,又解除他們兩人的官職以求罷兵,燕王卻說“:這是緩兵之計。”於是進兵更急。

在開始商議削藩時,建文帝採納齊泰、黃子澄之言,說以天下遏制一方十分容易。在屢次失敗後,便開始後悔,因此進退失措。當燕兵日益進逼時,又將齊泰召回。齊泰未到,京城已不能守,齊泰逃往外郡,企圖復興。當時朝廷急於重金懸賞齊泰。齊泰騎上用墨塗黑的白馬逃走,馬跑了一段遠路後,汗出墨退。有的人說“:這是齊尚書的馬。”齊泰就這樣被捉送京,同黃子澄、方孝孺一起不屈而死。齊泰的堂兄弟齊敬宗等都被牽連而死,其叔叔齊時永、齊陽彥等則被貶戍邊。其子剛剛六歲,被免死發配,仁宗時被赦回京。

黃子澄,名..,以字行世,分宜人。洪武十八年(1385)會試第一。由編修進升為修撰,在東宮伴讀,屢升至太常寺卿。

惠帝為皇太孫時,曾坐在東角門對黃子澄說“:諸王位尊輩高,擁有重兵,且多不法,怎么辦呢?”黃子澄回答說:“諸王的護衛兵,只足以自守,倘若有變,出以六師,他們誰能抵擋得住呢?漢七國並非不強,而最終卻滅亡了。大小強弱視情勢各不相同,而順逆之理也各異。”皇太孫覺得他說得在理。即位之後,便命黃子澄兼翰林學士,與齊泰同參國政,並對他說“:先生還記得昔日東角門之言嗎?”黃子澄叩首回答“:不敢忘記。”退朝之後與齊泰商議,齊泰認為要先謀取燕。黃子澄則說:“不能這樣,周、齊、湘、代、岷諸王,在先帝時,尚且經常違法,因此削之有名。而今如欲問罪,應當從周開始。周王是燕王的親弟弟,削除周王便是剪去燕王的手足。”兩人議定,第二天便去向皇上建議。

正逢當時有人說周王朱木肅違法。於是便命李景隆率軍前去襲擊,將其捉拿,周王的供詞牽連湘、代諸王府。於是惠帝便將朱木肅及岷王朱木便廢為庶人,將代王朱桂幽禁於大同,將齊王朱..囚於京城。湘王朱柏則自焚而死。又將周王一事下到燕議罪,燕王上書再三援救。惠帝覽書惻然,說此事應當停止了。黃子澄與齊泰進行規勸,沒有結果,出去之後兩人互相說道:“而今事勢如此,怎么能不做一決斷?”第二天又向皇上進言說:“現在所擔心的只有燕王了,應當趁他生病時前去襲擊。”惠帝猶豫道“:朕即位不久,連罷諸王,如又削燕王,我怎么去向天下解釋呢?”黃子澄回答說“:要先發制人,不要為人所制。”惠帝又說:“燕王智勇雙全,善於用兵,雖然有病,恐怕突然襲擊他也難以謀取。”此事乃止。於是命都督宋忠調遣防邊官軍駐紮開平,挑選精壯的燕府護衛隸屬宋忠麾下,並將護衛胡騎指揮關童等召入京城,以削弱燕。又調北平永清左、右衛官軍分駐彰德、順德,都督徐凱在臨清練兵,耿王獻在山海關練兵,以控制北平。這些全是齊泰、黃子澄的主意。當時燕王擔憂不已,因為他的三個兒子都在京城,因此便稱自己病重,請求讓他們返回。齊泰想將三人逮捕,黃子澄則說:“不如放他們回去,以示對他並未懷疑,這樣便可襲而取之。”就這樣放回了三人。不久,燕軍起兵,燕王在將吏面前哭著發誓說:“陷害諸王,並非天子之意,而是奸臣齊泰、黃子澄所為。”

開始皇上信任黃子澄與齊泰,迅速發兵削藩。但這兩人本是書生,兵事非其所長。當耿炳文兵敗時,黃子澄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不足以憂慮,因而推薦曹國公李景隆擔負大任。皇上於是便命李景隆代替耿炳文,而李景隆也無所作為,連敗於鄭村壩、白溝河,喪失軍隊輜重、士兵馬匹數十萬。不久,又敗於濟南城下。皇上急忙將李景隆召回,赦免其死罪。黃子澄痛哭,請治其罪。皇上不聽。黃子澄拍著胸脯說:“大勢已去,我推薦李景隆而誤國,萬死不足以贖罪。”

當燕兵逐漸向南推進時,黃子澄與齊泰一同遇貶在外,被密令募兵。黃子澄微服由太湖至蘇州,與知府姚善倡義勤王。姚善上奏說“:黃子澄之才足以抵禦災難,不應當將他拋棄在清閒僻遠之地,而令敵人高興。”皇上又召見黃子澄,他還未到,京城便已失陷了。黃子澄想與姚善航海求救兵。姚善不同意,於是便與嘉興楊任圖謀舉事,被人告發,都被逮捕。黃子澄至京,成祖親自責問。但他抗辯不屈,被施磔刑而死。其族人無論年老年少一律處斬,姻親黨羽全部戍邊。他的一子變姓改名田徑,後遇赦,在湖廣鹹寧安家。正德年中,進士黃表是他的後代。

方孝孺,字希直,另有一字叫希古,寧海人。他父親名叫克勤,洪武年間的循吏。《明史》中另有傳記。方孝孺年幼時就機警聰明,目光炯炯有神。讀書每天都有長進,人們都稱他為“小韓子”。長大後,方孝孺拜宋濂為師。但宋濂門下的知名學士都不如他,就連前輩胡翰、蘇伯衡都自認不如。方孝孺沒有拘泥文學、藝術,常以彰明王道、致太平為己任。方孝孺曾經患病,家中無糧,家人告訴他,誰知他卻笑著說:“古人有三十天只食九天的先例,貧窮難道只我一人嗎?”他的父親克勤因“空印”案而被殺,他護喪葬歸故里,路人都為之哀痛。待喪事一完,他又立即從學宋濂,直至畢業。

洪武十五年(1382),由於吳沉、楊樞的推薦,方孝孺得到皇上的召見。太祖看他舉止端整,十分高興,就對太子說:“這個年青人,今後應該發揮他的才華。”並禮節性地把他遣送回去。後來因仇家連累,方孝孺被逮送到京城,太祖看到他的名字後,下令釋放他。二十五年,又因推薦被召到京城。太祖說“:現在還不是使用方孝孺的時候。”任命他為漢中教授。方孝孺每天對儒生講學孜孜不倦。蜀獻王得知他的賢良,就聘任他為王子的老師。每每見到他,都和他陳說道德倫理,蜀獻王對他十分尊重,並把他讀書的屋子命名為“正學”。

到了惠帝即位,召方孝孺為翰林侍講。第二年升為侍講學士,國家遇有大事常常向他諮詢。惠帝喜歡讀書,每當遇到疑問時就召他講解。上朝奏事,君臣在朝廷面議可否,有時就命令方孝孺到屏風前批答。當時明廷正在編撰《太祖實錄》和《類要》等書,方孝孺都擔任總裁。變更官制後,方孝孺為文學博士。燕王起兵以後,朝廷商議征討,詔令、檄文都出自方孝孺之手。

建文三年(1401),燕兵侵占了大名。燕王聽說齊泰、黃子澄已逃竄,上奏請求罷免盛庸、吳傑、平安的兵權。方孝孺建議說“:燕兵久住大名,天氣很熱又下雨,不打仗他們自己也會疲勞。應立即命令遼東諸將進入山海關進攻永平、真定,諸將過盧溝橋進攻北平,對方一定會回救。我方用大兵斷其後,這樣就可以擒拿賊王。現在燕王奏書剛到,應暫且答書,這樣,往返需要一個多月,敵方將士心理懈怠。當我方謀劃已定,形勢又極為有利,便可一舉克敵。這並不是很困難的事。”皇上覺得十分有理,於是就命令方孝孺草擬詔書,派大理寺少卿薛岩飛馬馳送詔書到燕,完全赦免燕的反叛之罪,要求他們收兵回歸藩地。又給薛岩帶上皇上數千言的手諭,讓他帶到燕王的軍隊中,秘密散發到將士手中。但事到臨頭,薛岩隱藏宣諭不敢取出,燕王也不遵奉皇帝的詔令。

五月,吳傑、平安、盛庸帶兵騷擾燕軍的糧道。燕王再次派遣指揮武勝上書請求皇上罷前線軍隊。皇帝準備同意撤兵。但方孝孺說:“撤兵容易,再次集聚軍隊就難了,不要被燕王的言語所迷惑。”皇帝於是下令殺了武勝,以此來斷絕和燕國的交往。沒多久,燕軍侵掠沛縣,並燒毀糧船。當時黃河以北的軍隊疲累而無戰功,而德州的運糧道路又被截斷。為此,孝孺深感憂慮。燕世子仁厚,他的弟弟高煦狡詐,得寵於燕王,曾想爭奪嫡長子之位。方孝孺想用計挑起他們內亂。於是方孝孺向建文帝稟明計畫,並派錦衣衛千戶張安帶著蓋有皇帝印章的書信,賜封燕世子。世子拿到信函並不拆封,並將張安一起送到燕王軍帳里。於是離間之計失敗了。

第二年五月,燕軍打到了長江以北,皇帝下詔書徵集全國的軍隊。方孝孺說“:事情已經十分緊急。可派人前往說和,許以割地,爭取拖延幾天時間。東南募兵已逐漸雲集,北方的軍隊不擅長水戰,如果兩軍在長江上決戰,勝負就難以預料了。”建文帝派慶成郡主前往燕軍中,陳說了孝孺的意思。但是,燕王不聽。建文皇帝命令眾將率水師匯集在長江上,但明戰將陳蠧率領戰艦向燕軍投降了。燕軍於是渡過了長江,當時是六月三日。建文帝憂慮懼怕,有的勸說皇上移宮他處,再圖復興大業。方孝孺力請皇上堅守京城等待援兵的到來。即使失敗,也是為社稷而亡。十三日,京城的金川門被打開了,燕軍入城,建文帝自焚而死。當日,方孝孺被抓進監獄。

這以前,成祖發兵北平,姚廣孝向成祖請託方孝孺時說:“兵臨城下那一天,孝孺一定不會投降,請不要殺他。如果殺了方孝孺,就會斷絕天下的讀書人。”成祖點頭答應。攻下南京後,想讓方孝孺草擬詔書。方孝孺被召到宮殿後,悲慟之聲響徹大殿。成祖從殿座走到方孝孺的身邊安慰他說“:先生不要自己苦自己,我不過是效法周公輔佐成王罷了。”方孝孺問:“成王在哪裡?”成祖回答說:“他已自焚而死。”方孝孺又問:“為什麼不立成王的兒子為皇呢?”成祖回答說:“老百姓信賴年長的君王。”方孝孺又問:“為什麼不立成王的弟弟為皇呢?”成祖回答說“:這是我們家庭內部的事。”要左右把筆和紙拿給方孝孺,說:“詔告天下,非先生起草的詔書不可。”方孝孺把筆扔到地上,又哭又罵說:“死就死吧,詔書我是不會起草的。”成祖大怒,命令斬首示眾。方孝孺從容就義,臨死前做絕命詞說“:天降大亂啊又有誰知道其中的緣由,奸臣得計謀奪國家,忠臣發憤啊又血淚交流,以身來殉先君又還有何求。唉!如此這般方能死無怨尤。”當時方孝孺年僅四十六歲。他的學生德慶侯廖永忠的孫子廖鏞和他的弟弟廖銘把方孝孺的屍體殮葬於聚寶門外的山上。

方孝孺的哥哥叫方孝聞,勤奮好學,為人忠厚,他比方孝孺先死。弟弟方孝友與方孝孺同時被殺,臨死前也賦一首。方孝孺的妻子鄭氏及兩個兒子方中憲、方中愈先後上吊身亡,兩個女兒也投秦淮河而死。

方孝孺工於文章,其文清純深邃,雄偉豪邁。他的每一篇文章問世,海內都爭相傳誦。永樂年間,凡藏有方孝孺文章的都論以死罪。方孝孺的學生王禾余暗中把他的文章收集編寫成《侯城集》,方孝孺的文章因此得以流傳後世。

仁宗即位,示諭禮部:“建文時的各位大臣,已經蒙受了殺戮之禍,他們的家屬淪為官籍奴僕者,都釋放為民,並歸還田土。其外親戍邊者,除留一人戍所外,其餘的都遣放回家。”萬曆十三年(1585)三月,釋放了因方孝孺案株連而戍邊者的後代,浙江、江西、福建、四川、廣東總計一千三百多人。方孝孺已經沒有後代了,唯獨方克勤的弟弟方克家有個兒子叫方孝復。洪武二十五年(1393),方孝復曾經上書朝廷,請求減免信國公湯和給寧海所增加的賦稅,被貶戍慶遠衛,株連時因軍籍免。方孝復的兒子名叫方琬,後被釋放為民。世宗時,松江人俞斌自稱是方孝孺的後代,一時士大夫深信不疑,編纂《歸宗錄》。後來方氏發覺俞斌不是方孝孺的後代,於是就將實情告訴了官府,這一騙局也就結束。神宗初年,下詔令褒獎建文時的忠臣,在南京建立表忠祠,排位第一的是徐輝祖,排位第二的是方孝孺。

練子寧,名安,以字行世,新淦人。父親練伯尚,工於詩詞。洪武年初,練子寧負責起居注,因直言相陳而被貶出外任職,最後為鎮安通判。

練子寧英才超群,十八年(1385)以貢生身份參加廷試對策,極力申言:“天下人才有限,陛下怎么忍心因區區小事,而放任無窮無盡的誅殺,又將靠什麼去治國呢?”太祖嘉賞其用心,將他提拔為一甲第二名,授為翰林修撰。練子寧遭母喪,力行古禮。服喪完畢,恢復官職,升任工部侍郎。

建文初年,練子寧與方孝孺同為惠帝所信用,改任吏部左侍郎,以考核官吏是否賢能,而決定其升降為己任,對此多有建議。不久,練子寧被授為御史大夫。燕軍兵起,李景隆北征屢敗,應詔返京。練子寧在朝中歷數其罪,請求處死他,皇上不聽,練子寧便叩首憤激大喊道:“壞陛下事者,就是此賊,死有餘辜。即使陛下赦免了李景隆,一定不要赦免微臣。”然後大哭求死,皇上為此只得罷朝。宗人府經歷宋征、御史葉希賢都堅決上疏說李景隆出戰失利喪師,存有二心,應當處斬。皇上全不採納。燕兵渡淮之後,靖江府長史蕭用道、衡府紀善周是修上書談論大計,斥責當權者。上書被下到廷臣商議,當權者盛氣十足,辱罵蕭、周二人。練子寧說道:“國事至此,你們還不能容許上言者嗎?”辱罵者羞愧而止。

燕王即位,練子寧被綁至京。出語不遜,被施磔刑而死,其家被滅族,姻親全部戍邊,練子寧的堂侄練大亨,任嘉定知縣,獲悉此事,便與其妻投劉家河而死。同鄉人徐子權以進士身份任刑部主事,聽說練子寧的死訊,痛哭賦詩後上吊而死。

練子寧善寫文章,方孝孺稱其多學而富文采。弘治年中,王佐刊刻其遺文,稱為《金川玉屑集》。提學副使李夢陽設立金川書院以祭祀練子寧,將其堂命名為“浩然”。

卓敬,字惟恭,瑞安人。他穎悟過人,讀書一目十行。洪武二十一年(1388)考中進士。被任命為戶科給事中,為人耿直,不避權勢。當時制度還不完備,諸王的服飾、車馬模仿太子。卓敬乘機說道“:京城為天下效仿。陛下對諸王如不趁早分辨等級、威嚴,而使他們的服飾與太子相同,從而嫡庶混亂,尊卑無序,何以令天下?”皇上說:“你說得對,朕還沒有考慮到此。”因而更加器重他。他日與同僚覲見,恰好八十一人,太祖命他們改稱元士。隨即以六科為政事本源,又改稱源士。不久,重又稱給事中。卓敬歷任戶部侍郎。

建文初年,卓敬秘密上疏說:“燕王智謀絕倫,並有雄才大略,酷似高皇帝。北平地勢優越,兵精馬壯,金、元即由此興起。現在應當將他改封南昌,萬一有變,也容易控制。事情即將萌發而未行動,那是由於時機未到,而考慮可以行動的時間則要依據形勢。形勢還未成熟時便不能做出決斷,而時機還未明朗便不能給予明察。”上奏到達朝廷,第二天皇上召問卓敬。卓敬叩首道“:微臣所言乃天下至計,願陛下明察。”但是此事最終就此而止。

燕王即位,卓敬被捕,明成祖指責他曾建議改封一事,離間骨肉之情。卓敬厲聲說道:“可惜先帝沒有採納我的建議。”皇上十分生氣,但仍憐惜其才,下令將他下獄,派人以管仲、魏徵之事相勸。卓敬流著淚說:“身為人臣,只有以死相報。先皇帝曾無過失,忽然被橫行篡奪,我恨不得立即死去,到地下去見先皇,你還想讓我為你效力嗎?”皇上還是不忍殺他。姚廣孝以前與卓敬有隔閡,便進勸皇上“:卓敬之言如果真的被採用,皇上難道還會有今日嗎?”皇上這才處死卓敬,並滅其三族。

卓敬言行慷慨,風流倜儻,善於談論,凡天官、輿地、律歷、兵刑諸家無不廣泛研究。成祖曾嘆道“:國家培養人才三十年,唯得一卓敬。”萬曆年初,朝廷採納御史屠叔方的建議,為卓敬修墓建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