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一百九十四
作者:脫脫、阿魯圖等
◎儒林五
○范沖 朱震 胡安國(子寅 宏 寧)
范沖,字元長,登紹聖進士第。高宗即位,召為虞部員外郎,俄出為兩淮轉運副使。
紹興中,隆祐皇后誕日,上置酒宮中,從容語及前朝事,後曰:"吾老矣,有所懷為官家言之。吾逮事宣仁聖烈皇后,聰明母儀,古今未見其比。曩因奸臣誣謗,有玷聖德,建炎初雖下詔辨明,而史錄未經刪定,無以傳信後世,而慰在天之靈也。"上悚然,亟詔重修神、哲兩朝《實錄》,召沖為宗正少卿兼直史館。沖父祖禹,元祐中嘗修《神宗實錄》,盡書王安石之過,以明神宗之聖。其後安石婿蔡卞惡之,祖禹坐謫死嶺表。至是復以命沖,上謂之曰:"兩朝大典,皆為奸臣所壞,故以屬卿。"沖因論熙寧創置,元祐復古,紹聖以降弛張不一,本末先後,各有所因。又極言王安石變法度之非,蔡京誤國之罪。上嘉納之,遷起居郎。
俄開講筵,升兼侍讀。上雅好《左氏春秋》,命沖與朱震專講。沖敷衍經旨,因以規諷,上未嘗不稱善。會皇子建國公瑗出就傅,首命沖以徽猷閣待制提舉建隆觀,為資善堂翊善,而朱震兼贊讀。詔曰:"朕為宗廟社稷大計,不敢私於一身,選於屬籍,得藝祖七世孫鞠之宮中。茲擇剛辰,出就外傅,宜有端良之士以充輔導之官,博觀在廷,無以易汝沖,德行文學,為時正人。乃祖發議嘉祐之初,乃父納忠元祐之際,敷求是似,尚有典刑。顧資善之開,史館經筵,姑仍厥舊。朕方求多聞之益,爾實兼數器之長,施及童蒙,綽有餘裕。蔽自朕志,宜即安之。"時張浚在長沙,亦薦沖、震可備訓導。沖、震皆一時名德老成,極天下之選,上命建國公見翊善、贊讀,皆納拜。俄遷翰林學士兼侍讀,衝力辭,改翰林侍讀學士,用其父故事也。尋以龍圖閣直學士奉祠。卒,年七十五。
沖之修《神宗實錄》也,為《考異》一書,明示去取,舊文以墨書,刪去者以黃書,新修者以朱書,世號"朱墨史"。及修《哲宗實錄》,別為一書,名《辨誣錄》。沖性好義樂善,司馬光家屬皆依沖所,沖撫育之。為光編類《記聞》十卷奏御,請以光之族曾孫宗召主光祀。又嘗薦尹焞自代雲。
朱震,字子發,荊門軍人。登政和進士第,仕州縣以廉稱。胡安國一見大器之,薦於高宗,召為司勛員外郎,震稱疾不至。會江西制置使趙鼎入為參知政事,上諮以當世人才,鼎曰:"臣所知朱震,學術深博,廉正守道,士之冠冕,使位講讀,必有益於陛下。"上乃召之。既至,上問以《易》、《春秋》之旨,震具以所學對。上說,擢為祠部員外郎,兼川、陝、荊、襄都督府詳議官。震因言:"荊、襄之間,沿漢上下,膏腴之田七百餘里,若選良將領部曲鎮之,招集流亡,務農種穀,寇來則御,寇去則耕,不過三年,兵食自足。又給茶鹽鈔于軍中,募人中糴,可以下江西之舟,通湘中之粟。觀釁而動,席捲河南,此以逸待勞,萬全計也。"
遷秘書少監兼侍經筵,轉起居郎。建國公出就傅,以震為贊讀,仍賜五品服。遷中書舍人兼翊善。時郭千里除將作監丞,震言:"千里侵奪民田,曾經按治,願寢新命。"從之。轉給事中兼直學士院,遷翰林學士。是時,虔州民為盜,天子以為憂,選良太守往慰撫之。將行,震曰:"使居官者廉而不擾,則百姓自安,雖誘之為盜,亦不為矣。願詔新太守到官之日,條具本郡及屬縣官吏有貪墨無狀者,一切罷去,聽其自擇慈祥仁惠之人,有治效者優加獎勸。"上從其言。故事,當喪無享廟之禮。時徽宗未祔廟,太常少卿吳表臣奏行明堂之祭。震因言:"《王制》:'喪三年不祭,惟天地社稷為越紼而行事。'《春秋》書'夏五月乙酉,吉,禘於莊公',《公羊傳》曰:'譏始不三年也。'國朝景德二年,真宗居明德皇后喪,既易月而除服,明年遂享太廟,合祀天地於圜丘。當時未行三年之喪,專行以日易月之制可也,在今日行之則非也。"詔侍從、台諫、禮官參議,卒用御史趙渙、禮部侍郎陳公輔言,大饗明堂。七年,震謝病丐祠,鏇知禮部貢舉,會疾卒。
震經學深醇,有《漢上易解》云:"陳摶以《先天圖》傳种放,放傳穆修,穆修傳李之才,之才傳邵雍。放以《河圖》、《洛書》傳李溉,溉傳許堅,許堅傳范諤昌,諤昌傳劉牧。穆修以《太極圖》傳周惇頤,惇頤傳程顥、程頤。是時,張載講學於二程、邵雍之間。故雍著《皇極經世書》,牧陳天地五十有五之數,惇頤作《通書》,程頤著《易傳》,載造《太和》、《參兩》篇。臣今以《易傳》為宗,和會雍、載之論,上采漢、魏、吳、晉,下逮有唐及今,包括異同,庶幾道離而複合。"蓋其學以王弼盡去舊說,雜以莊、老,專尚文辭為非是,故其於象數加詳焉。其論《圖》、《書》授受源委如此,蓋莫知其所自雲。
胡安國,字康侯,建寧崇安人。入太學,以程頤之友朱長文及潁川靳裁之為師。裁之與論經史大義,深奇重之。三試於禮部,中紹聖四年進士第。初,廷試考官定其策第一,宰職以無詆元祐語,遂以何昌言冠,方天若次之,又欲以宰相章惇子次天若。時發策大要崇復熙寧、元豐之制,安國推明《大學》,以漸復三代為對。哲宗命再讀之,注聽稱善者數四,親擢為第三。為太學博士,足不躡權門。
提舉湖南學事,有詔舉遺逸,安國以永州布衣王繪、鄧璋應詔。二人老不行,安國請命之官,以勸為學者。零陵簿稱二人黨人范純仁客,而流人鄒浩所請託也。蔡京素惡安國與己異,得簿言,大喜,命湖南提刑置獄推治,又移湖北再鞫,卒無驗,安國竟除名。未幾,簿以他罪抵法,台臣直前事,復安國元官。
政和元年,張商英相,除提舉成都學事。二年,丁內艱,移江東。父沒終喪,謂子弟曰:"吾昔為親而仕,今雖有祿萬鍾,將何所施?"遂稱疾不仕,築室墓傍,耕種取給,蓋將終身焉。宣和末,李彌大、吳敏、譚世勣合薦,除屯田郎,辭。
靖康元年,除太常少卿,辭;除起居郎,又辭。朝旨屢趣行,至京師,以疾在告。一日方午,欽宗亟召見,安國奏曰:"明君以務學為急,聖學以正心為要。心者萬事之宗,正心者揆事宰物之權。願擢名儒明於治國平天下之本者,虛懷訪問,深發獨智。"又言:"為天下國家必有一定不可易之計,謀議既定,君臣固守,故有志必成,治功可立。今南向視朝半年矣,而紀綱尚紊,風俗益衰,施置乖方,舉動煩擾。大臣爭競,而朋黨之患萌;百執窺覦,而浸潤之奸作。用人失當,而名器愈輕;出令數更,而士民不信。若不掃除舊跡,乘勢更張,竊恐大勢一傾,不可復正。乞訪大臣,各令展盡底蘊,畫一具進。先宣示台諫,使隨事疏駁。若大臣議絀,則參用台諫之言;若疏駁不當,則專守大臣之策。仍集議於朝,斷自宸衷,按為國論,以次施行。敢有動搖,必罰無赦。庶幾新政有經,可冀中興。"欽宗曰:"比留詞掖相待,已命召卿試矣。"語未竟,日昃暑甚,汗洽上衣,遂退。
時門下侍郎耿南仲倚攀附恩,凡與己不合者,即指為朋黨。見安國論奏,慍曰:"中興如此,而曰績效未見,是謗聖德也。"乃言安國意窺經筵,不宜召試。欽宗不答。安國屢辭,南仲又言安國不臣。欽宗問其狀,南仲曰:"往不事上皇,今又不事陛下。"欽宗曰:"渠自以病辭,初非有向背也。"每臣僚登對,欽宗即問識胡安國否,中丞許翰曰:"自蔡京得政,士大夫無不受其籠絡,超然遠跡不為所污如安國者實鮮。"欽宗嘆息,遣中書舍人晁說之宣旨,令勉受命,且曰:"他日欲去,即不強留。"既試,除中書舍人,賜三品服。南仲諷台諫論其稽命不恭,宜從黜削。疏奏不下,安國乃就職。
南仲既傾宰相吳敏、樞密使李綱,又謂許景衡、晁說之視大臣升黜為去就,懷奸徇私,並黜之。安國言:"二人為去就,必有陳論。懷奸徇私,必有實跡。乞降付本省,載諸詞命。"不報。
葉夢得知應天府,坐為蔡京所知,落職奉祠。安國言:"京罪已正,子孫編置,家財沒入,已無蔡氏矣。則向為京所引者,今皆朝廷之人,若更指為京黨,則人才見棄者眾,黨論何時而弭!"乃除夢得小郡。
中書侍郎何{鹵木}建議分天下為四道,置四都總管,各付一面,以衛王室、捍強敵。安國言:"內外之勢,適平則安,偏重則危。今州郡太輕,理宜通變。一旦以二十三路之廣,分為四道,事得專決,財得專用,官得辟置,兵得誅賞,權恐太重。萬一抗衡跋扈,何以待之?乞據見今二十三路帥府,選擇重臣,付以都總管之權,專治軍旅。或有警急,即各率所屬守將應援,則一舉兩得矣。"尋以趙野總北道,安國言魏都地重,野必誤委寄。是冬,金人大入,野遁,為群盜所殺,西道王襄擁眾不復北顧,如安國言。
李綱罷,中書舍人劉珏行詞,謂綱勇於報國,數至敗衄。吏部侍郎馮澥言珏為綱遊說,珏坐貶。安國封還詞頭,以為"侍從雖當獻納,至於彈擊官邪必歸風憲。今台諫未有緘默不言之咎,而澥越職,此路若開,臣恐立於朝者各以好惡脅持傾陷,非所以靖朝著。"南仲大怒,何{鹵木}從而擠之,詔與郡。{鹵木}以安國素苦足疾,而海門地卑濕,乃除安國右文殿修撰、知通州。
安國在省一月,多在告之日,及出必有所論列。或曰:"事之小者,盍姑置之?"安國曰:"事之大者無不起於細微,今以小事為不必言,至於大事又不敢言,是無時而可言也!"
安國既去逾旬,金人薄都城。子寅為郎,在城中,客或憂之,安國愀然曰:"主上在重圍中,號令不出,卿大夫恨效忠無路,敢念子乎!"敵圍益急,欽宗亟召安國及許景衡,詔竟不達。
高宗即位,以給事中召。安國言:"昨因繳奏,遍觸權貴,今陛下將建中興,而政事弛張,人才升黜,尚未合宜,臣若一一行其職守,必以妄發,乾犯典刑。"黃潛善諷給事中康執權論其託疾,罷之。三年,樞密張浚薦安國可大用,再除給事中。賜其子起居郎寅手札,令以上意催促。既次池州,聞駕幸吳、越,引疾還。
紹興元年,除中書舍人兼侍講,遣使趣召,安國以《時政論》二十一篇先獻之。論入,復除給事中。二年七月入對,高宗曰:"聞卿大名,渴於相見,何為累詔不至?"安國辭謝,乞以所進二十一篇者施行。其論之目,曰《定計》、《建都》、《設險》、《制國》、《恤民》、《立政》、《核實》、《尚志》、《正心》、《養氣》、《宏度》、《寬隱》。論《定計》略曰:"陛下履極六年,以建都,則未有必守不移之居;以討賊,則未有必操不變之術;以立政,則未有必行不反之令;以任官,則未有必信不疑之臣。舍今不圖,後悔何及!"論《建都》謂:"宜定都建康以比關中、河內,為興復之基。"論《設險》謂:"欲固上流,必保漢、沔;欲固下流,必守淮、泗;欲固中流,必以重兵鎮安陸。"論《尚志》謂:"當必志於恢復中原,祗奉陵寢;必志於掃平仇敵,迎復兩宮。"論《正心》謂:"戡定禍亂,雖急於戎務,而裁決戎務,必本於方寸。願選正臣多聞識、有志慮、敢直言者置諸左右,日夕討論,以宅厥心。"論《養氣》謂:"用兵之勝負,軍旅之強弱,將帥之勇怯,系人君所養之氣曲直何如。願強於為善,益新厥德,使信於諸夏、聞於夷狄者,無曲可議,則至剛可以塞兩間,一怒可以安天下矣。"安國嘗謂:"雖諸葛復生,為今日計,不能易此論也。"
居旬日,再見,以疾懇求去。高宗曰:"聞卿深於《春秋》,方欲講論。"遂以《左氏傳》付安國點句正音。安國奏:"《春秋》經世大典,見諸行事,非空言比。今方思濟艱難,《左氏》繁碎,不宜虛費光陰,耽玩文采,莫若潛心聖經。"高宗稱善。尋除安國兼侍讀,專講《春秋》。時講官四人,援例乞各專一經。高宗曰:"他人通經,豈胡安國比。"不許。
會除故相朱勝非同都督江、淮、荊、浙諸軍事,安國奏:"勝非與黃潛善、汪伯彥同在政府,緘默附會,循致渡江。尊用張邦昌結好金國,淪滅三綱,天下憤郁。及正位冢司,苗、劉肆逆,貪生苟容,辱逮君父。今強敵憑陵,叛臣不忌,用人得失,系國安危,深恐勝非上誤大計。"勝非改除侍讀,安國持錄黃不下,左相呂頤浩特令檢正黃龜年書行。安國言:"'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臣今待罪無補,既失其職,當去甚明。況勝非系臣論列之人,今朝廷乃稱勝非處苗、劉之變,能調護聖躬。昔公羊氏言祭仲廢君為行權,先儒力排其說。蓋權宜廢置非所施於君父,《春秋》大法,尤謹於此。建炎之失節者,今雖特釋而不問,又加選擢,習俗既成,大非君父之利。臣以《春秋》入侍,而與勝非為列,有違經訓。"遂臥家不出。
初,頤浩都督江上還朝,欲去異己者,未得其策。或教之指為朋黨,且曰:"黨魁在瑣闈,當先去之。"頤浩大喜,即引勝非為助,而降旨曰:"胡安國屢召,偃蹇不至,今始造朝,又數有請。初言勝非不可同都督,及改命經筵,又以為非,豈不以時艱不肯盡瘁,乃欲求微罪而去,其自為謀則善,如國計何?"落職,提舉仙都觀。是夕,彗出東南。右相秦檜三上章乞留之,不報,即解相印去。侍御史江躋上疏,極言勝非不可用,安國不當責。右司諫吳表臣亦言安國扶病見君,欲行所學,今無故罪去,恐非所以示天下。不報。頤浩即黜給事中程瑀、起居舍人張燾及躋等二十餘人,雲應天變除舊布新之象。台省一空,勝非遂相,安國竟歸。
五年,除徽猷閣待制、知永州,安國辭。詔以經筵舊臣,重閔勞之,特從其請,提舉江州太平觀,令纂修所著《春秋傳》。書成,高宗謂深得聖人之旨,除提舉萬壽觀兼侍讀。未行,諫官陳公輔上疏詆假託程頤之學者。安國奏曰:"孔、孟之道不傳久矣,自頤兄弟始發明之,然後知其可學而至。今使學者師孔、孟,而禁不得從頤學,是入室而不由戶。本朝自嘉祐以來,西都有邵雍、程顥及其弟頤,關中有張載,皆以道德名世,公卿大夫所欽慕而師尊之。會王安石、蔡京等曲加排抑,故其道不行。望下禮官討論故事,加之封爵,載在祀典,比於荀、楊、韓氏,仍詔館閣裒其遺書,校正頒行,使邪說者不得作。"奏入,公輔與中丞周秘、侍御史石公揆承望宰相風旨,交章論安國學術頗僻。除知永州,辭,復提舉太平觀,進寶文閣直學士,卒,年六十五。詔贈四官,又降詔加賻,賜田十頃恤其孤,謚曰文定,蓋非常格也。
安國強學力行,以聖人為標的,志於康濟時艱,見中原淪沒,遺黎塗炭,常若痛切於其身。雖數以罪去,其愛君憂國之心遠而彌篤,每有君命,即置家事不問。然風度凝遠,蕭然塵表,視天下萬物無一足以嬰其心。自登第迄謝事,四十年在官,實歷不及六載。
朱震被召,問出處之宜,安國曰:"子發學《易》二十年,此事當素定矣。世間惟講學論政,不可不切切詢究,至於行己大致,去就語默之幾,如人飲食,其饑飽寒溫,必自斟酌,不可決諸人,亦非人所能決也。吾平生出處皆內斷於心,浮世利名如蠛蠓過前,何足道哉!"故渡江以來,儒者進退合義,以安國、尹焞為稱首。侯仲良言必稱二程先生,他無所許可。後見安國,嘆曰:"吾以為志在天下,視不義富貴真如浮雲者,二程先生而已,不意復有斯人也。"
安國所與游者,游酢、謝良佐、楊時皆程門高弟。良佐嘗語人曰:"胡康侯如大冬嚴雪,百草萎死,而松柏挺然獨秀者也。"安國之使湖北也,時方為府教授,良佐為應城宰,安國質疑訪道,禮之甚恭,每來謁而去,必端笏正立目送之。
自王安石廢《春秋》不列於學官,安國謂:"先聖手所筆削之書,乃使人主不得聞講說,學士不得相傳習,亂倫滅理,用夏變夷,殆由乎此。"故潛心是書二十餘年,以為天下事物無不備於此。每嘆曰:"此傳心要典也。"
安國少欲以文章名世,既學道,乃不復措意。有文集十五卷、《資治通鑑舉要補遺》一百卷。三子,寅、宏、寧。
寅字明仲,安國弟之子也。寅將生,弟婦以多男欲不舉,安國妻夢大魚躍盆水中,急往取而子之。少桀黠難制,父閉之空閣,其上有雜木,寅盡刻為人形。安國曰:"當有以移其心。"別置書數千卷於其上,年余,寅悉成誦,不遺一卷。游辟雍,中宣和進士甲科。
靖康初,以御史中丞何{鹵木}薦,召除秘書省校書郎。楊時為祭酒,寅從之受學。遷司門員外郎。金人陷京師,議立異姓,寅與張浚、趙鼎逃太學中,不書議狀。張邦昌偽立,寅棄官歸,言者劾其離次,降一官。
建炎三年,高宗幸金陵,樞密使張浚薦為駕部郎官,尋擢起居郎。金人南侵,詔議移蹕之所,寅上書曰:
昨陛下以親王、介弟出師河北,二聖既遷,則當糾合義師,北向迎請。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斬戮直臣,以杜言路。南巡淮海,偷安歲月,敵入關陝,漫不捍禦。盜賊橫潰,莫敢誰何,元元無辜,百萬塗地。方且製造文物,講行郊報,自謂中興。金人乘虛直搗行在,匹馬南渡,淮甸流血。迨及返正寶位,移蹕建康,不為久圖,一向畏縮遠避。此皆失人心之大者也。
自古中興之主所以能克復舊物者,莫不本於憤恥恨怒,不能報怨,終不苟已。未有乘衰微闕絕之後,固陋以為榮,苟且以為安,而能久長無禍者也。黃潛善與汪伯彥方以乳嫗護赤子之術待陛下,曰:"上皇之子三十人,今所存惟聖體,不可不自重愛。"曾不思宗廟則草莽湮之,陵闕則畚鍤驚之,堂堂中華戎馬生之,潛善、伯彥所以誤陛下、陷陵廟、蹙土宇、喪生靈者,可勝罪乎!本初嗣服,既不為迎二聖之策,因循遠狩,又不為守中國之謀。以致於今德義不孚,號令不行,刑罰不威,爵賞不勸。若不更轍以救垂亡,則陛下永負孝悌之愆,常有父兄之責。人心一去,天命難恃,雖欲羈棲山海,恐非為自全之計。
願下詔曰:"繼紹大統,出於臣庶之諂,而不悟其非;巡狩東南,出於僥倖之心,而不虞其禍。金人逆天亂倫,朕義不共天,志思雪恥。父兄旅泊,陵寢荒殘,罪乃在予,無所逃責。"以此號召四海,聳動人心,決意講武,戎衣臨陣。按行淮、襄,收其豪英,誓以戰伐。天下忠義武勇,必雲合回響。陛下凡所欲為,孰不如志?其與退保吳、越,豈可同年而語哉!
自古中國強盛如漢武帝、唐太宗,其得志四夷,必併吞掃滅,極其兵力而後已。中國禮義所自出也,恃強凌弱且如此。今乃以仁慈之道、君子長者之事,望於凶頑之粘罕,豈有是理哉!今日圖復中興之策,莫大於罷絕和議,以使命之幣,為養兵之資。不然,則僻處東南,萬事不競。納賂則孰富於京室?納質則孰重於二聖?反覆計之,所謂乞和,決無可成之理。
夫大亂之後,風俗靡然,欲丕變之,在於務實效,去虛文。治兵擇將,誓戡大憝者,孝弟之實也;遣使乞和,冀幸萬一者,虛文也。屈己求賢,信用群策者,求賢之實也;外示禮貌,不用其言者,虛文也。不惟面從,必將心改,苟利於國,即日行之者,納諫之實也;和顏泛受,內惡切直者,虛文也。擢智勇忠直之人,待御以恩威,結約以誠信者,任將之實也;親厚庸奴,等威不立者,虛文也。汰疲弱,擇壯勇,足其衣食,申明階級,以變其驕悍之習者,治軍之實也;教習兒戲,紀律蕩然者,虛文也。遴選守刺,久於其官,痛刈奸贓,廣行寬恤者,愛民之實也;軍須戎具,徵求取辦,蠲租赦令,苟以欺之者,虛文也。若夫保宗廟、陵寢、土地、人民,以此六實者行乎其間,則為中興之實政也。陵廟荒圮,土宇日蹙,衣冠黔首,為血為肉,以此六虛者行乎其間,則為今日虛文。陛下戴黃屋,建幄殿,質明輦出房,雉扇金爐夾侍兩陛,仗馬衛兵儼分儀式,贊者引百官入奉起居,以此度日。彼粘罕者,晝夜厲兵,跨河越岱,電掃中土,遂有吞吸江湖,蹂踐衡霍之意。吾方擁虛器,茫然未知所之。
君子小人,勢不兩立。仁宗皇帝在位,得君子最多。小人亦時見用,然罪者則斥;君子亦或見廢,然忠顯則收。故其成當世之功,貽後人之輔者,皆君子也。至王安石則不然,斥絕君子,一去而不還;崇信小人,一任則不改。故其敗當時之政,為後世之害者,皆小人也。仁宗皇帝所養之君子,既日遠而銷亡矣。安石所致之小人,方蕃息而未艾也。所以誤國破家,至毒至烈,以致二聖屈辱,羿、莽擅朝,伏節死難者不過一二人。此浮華輕薄之害,明主之所畏而深戒者也。
古之稱中興者曰:"撥亂世,反之正。"今之亂亦云甚矣,其反正而興之,在陛下;其遂陵遲不振,亦在陛下。昔宗澤一老從官耳,猶能推誠感動群賊,北連懷、衛,同迎二聖,剋期密應者,無慮數十萬人。何況陛下身為子弟,欲北向而有為,將見舉四海為陛下用,期以十年,必能掃除妖沴,遠迓父兄,稱宋中興。其與惕息遁藏,蹈危負恥如今日,豈不天地相絕哉!
疏入,宰相呂頤浩惡其切直,除直龍圖閣、主管江州太平觀。
二年五月,詔內外官各言省費、裕國、強兵、息民之策,寅以十事應詔,曰修政事、備邊陲、治軍旅、用人才、除盜賊、信賞罰、理財用、核名實、屏諛佞、去奸慝。疏上不報,尋命知永州。
紹興四年十二月,復召為起居郎,遷中書舍人,賜三品服。時議遣使入雲中,寅上疏言:
女真驚動陵寢,殘毀宗廟,劫質二聖,乃吾國之大仇也。頃者,誤國之臣遣使求和,以苟歲月,九年於茲,其效如何?幸陛下灼見邪言,漸圖恢復,忠臣義士聞風興起,各思自效。今無故蹈庸臣之轍,忘復仇之義,陳自辱之辭,臣切為陛下不取也。
若謂不少貶屈,如二聖何?則自丁未以至甲寅,所為卑辭厚禮以問安迎請為名而遣使者,不知幾人矣,知二聖之所在者誰歟?聞二聖之聲音者誰歟?得女真之要領而息兵者誰歟?臣但見丙午而後,通和之使歸未息肩,而黃河、長淮、大江相繼失險矣。夫女真知中國所重在二聖,所懼在劫質,所畏在用兵,而中國坐受此餌,既久而不悟也。天下謂自是必改圖矣,何為復出此謬計邪?
當今之事,莫大於金人之怨。欲報此怨,必殄此仇。用復仇之議,而不用講和之政,使天下皆知女真為不共戴天之仇,人人有致死之心,然後二聖之怨可平,陛下人子之職舉矣。苟為不然,彼或願與陛下歃盟泗水之上,不知何以待之?望聖意直以世仇無可通之義,寢罷使命。
高宗嘉納,云:"胡寅論使事,詞旨剴切,深得獻納論思之體。"召至都堂諭旨,仍降詔獎諭。既而右僕射張浚自江上還,奏遣使為兵家機權,竟反前旨。寅復奏疏言:"今日大計,只合明復仇之義,用賢修德,息兵訓民,以圖北向。儻或未可,則堅守待時。若夫二三其德,無一定之論,必不能有所立。"寅既與浚異,遂乞便郡就養。
始,寅上言:"近年書命多出詞臣好惡之私,使人主命德討罪之詞,未免玩人喪德之失,乞命詞臣以飾情相悅、含怒相訾為戒。"故寅所撰詞多誥誡,於是忌嫉者眾。朝廷辨宣仁聖烈之誣,行遣章惇、蔡卞,皆宰臣面授上旨,令寅撰進。除徽猷閣待制、知邵州,辭。改集英殿修撰,復以待制改知嚴州,又改知永州。
徽宗皇帝、寧德皇后訃至,朝廷用故事以日易月,寅上疏言:"禮:仇不復則服不除。願降詔旨,用喪三年,衣墨臨戎,以化天下。"尋除禮部侍郎、兼侍講兼直學士院。丁父憂,免喪,時秦檜當國,除徽猷閣直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俄乞致仕,遂歸衡州。
檜既忌寅,雖告老,猶憤之,坐與李光書譏訕朝政落職。右正言章復劾寅不持本生母服不孝,諫通鄰好不忠,責授果州團練副使、新州安置。檜死,詔自便,尋復其官。紹興二十一年卒,年五十九。
寅志節豪邁,初擢第,中書侍郎張邦昌欲以女妻之,不許。始,安國頗重秦檜之大節,及檜擅國,寅遂與之絕。新州謫命下,即日就道。在謫所著《讀史管見》數十萬言,及《論語詳說》,皆行於世。其為文根著義理,有《斐然集》三十卷。
宏字仁仲,幼事楊時、侯仲良,而卒傳其父之學。優遊衡山下餘二十年,玩心神明,不捨晝夜。張栻師事之。
紹興間上書,其略曰:
治天下有本,仁也。何謂仁?心也。心官茫茫,莫知其鄉,若為知其體乎?有所不察則不知矣。有所顧慮,有所畏懼,則雖有能知能察之良心,亦浸消亡而不自知,此臣之所大憂也。夫敵國據形勝之地,逆臣僣位於中原,牧馬駸駸,欲爭天下。臣不是懼,而以良心為大憂者,蓋良心充於一身,通於天地,宰制萬事,統攝億兆之本也。察天理莫如屏欲,存良心莫如立志。陛下亦有朝廷政事不乾於慮,便嬖智巧不陳於前,妃嬪佳麗不幸於左右時矣。陛下試於此時沉思靜慮,方今之世,當陛下之身,事孰為大乎?孰為急乎?必有歉然而餒,惻然而痛,坐起彷徨不能自安者,則良心可察,而臣言可信矣。
昔舜以匹夫為天子,瞽叟以匹夫為天子父,受天下之養,豈不足於窮約哉?而瞽叟猶不悅。自常情觀之,舜可以免矣,而舜蹙然有憂之,舉天下之大無足以解憂者。徽宗皇帝身享天下之奉幾三十年。欽宗皇帝生於深宮,享乘輿之次,以至為帝。一旦劫於仇敵,遠適窮荒,衣裘失司服之制,飲食失膳夫之味,居處失宮殿之安、妃嬪之好,動無威嚴,辛苦墊隘。其願陛下加兵敵國,心目睽睽,猶饑渴之於飲食。庶幾一得生還,父子兄弟相持而泣,歡若平生。引領東望,九年於此矣。夫以疏賤,念此痛心,當食則嗌,未嘗不投箸而起,思欲有為,況陛下當其任乎?而在廷之臣,不能對揚天心,充陛下仁孝之志,反以天子之尊,北面仇敵。陛下自念,以此事親,於舜何如也?
且群臣智謀淺短,自度不足以任大事,故欲偷安江左,貪圖寵榮,皆為身謀爾。陛下乃信之,以為必持是可以進撫中原,展省陵廟,來歸兩宮,亦何誤耶!
萬世不磨之辱,臣子必報之仇,子孫之所以寢苫枕戈,弗與共天下者也;而陛下顧慮畏懼,忘之不敢以為仇。臣下僣逆,有明目張胆顯為負叛者,有協贊亂賊為之羽翰者,有依隨兩端欲以中立自免者,而陛下顧慮畏懼,寬之不敢以為討。守此不改,是祖宗之靈,終天暴露,無與復存也;父兄之身,終天困辱,而求歸之望絕也;中原士民,沒身塗炭,無所赴訴也。陛下念亦及此乎?
五安石輕用己私,紛更法令,棄誠而懷詐,興利而忘義,尚功而悖道,人皆知安石廢祖宗法令,不知其並與祖宗之道廢之也。邪說既行,正論屏棄,故奸諛敢挾紹述之義以逞其私,下誣君父,上欺祖宗,誣謗宣仁,廢遷隆祐。使我國家君臣父子之間,頓生疵癘,三綱廢壞,神化之道泯然將滅。遂使敵國外橫,盜賊內訌,王師傷敗,中原陷沒,二聖遠棲於沙漠,皇輿僻寄於東吳,囂囂萬姓,未知攸底,禍至酷也。
若猶習於因循,憚於更變,亡三綱之本性,昧神化之良能,上以利勢誘下,下以智術幹上。是非由此不公,名實由此不核,賞罰由此失當,亂臣賊子由此得志,人紀由此不修,天下萬事倒行逆施,人慾肆而天理滅矣。將何以異於先朝,求救禍亂而致昇平乎?
末言:
陛下即位以來,中正邪佞,更進更退,無堅定不易之誠。然陳東以直諫死於前,馬伸以正論死於後,而未聞誅一奸邪,黜一諛佞,何摧中正之力,而去奸邪之難也?此雖當時輔相之罪,然中正之士乃陛下腹心耳目,奈何以天子之威,握億兆之命,乃不能保全二三腹心耳目之臣以自輔助,而令奸邪得而殺之,於誰責而可乎?臣竊痛心,傷陛下威權之不在己也。
高閌為國子司業,請幸太學,宏見其表,作書責之曰:
太學,明人倫之所在也。昔楚懷王不返,楚人憐之,如悲親戚。蓋忿秦之以強力詐其君,使不得其死,其慘勝於加之以刃也。太上皇帝劫制於強敵,生往死歸,此臣子痛心切骨,臥薪嘗膽,宜思所以必報也。而柄臣乃敢欺天罔人,以大仇為大恩乎?
昔宋公為楚所執,及楚子釋之,孔子筆削《春秋》,乃曰:"許侯盟於薄,釋宋公。"不許楚人制中國之命也。太母,天下之母,其縱釋乃在金人,此中華之大辱,臣子所不忍言也。而柄臣乃敢欺天罔人,以大辱為大恩乎?
晉朝廢太后,董養游太學,升堂嘆曰:"天下之理既滅,大亂將作矣。"則引遠而去。今閣下自睹忘仇滅理,北面敵國,以苟宴安之事,猶偃然為天下師儒之首。既不能建大論,明天人之理以正君心;乃阿諛柄臣,希合風旨,求舉太平之典,又為之詞云云,欺天罔人孰甚焉!
宏初以蔭補右承務郎,不調。秦檜當國,貽書其兄寅,問二弟何不通書,意欲用之。寧作書止敘契好而已。宏書辭甚厲,人問之,宏曰:"政恐其召,故示之以不可召之端。"檜死,宏被召,竟以疾辭,卒於家。
著書曰《知言》。張栻謂其言約義精,道學之樞要,制治之蓍龜也。有詩文五卷、《皇王大紀》八十卷。
寧字和仲,以蔭補官。秦檜當國,召試館職,除敕令所刪定官。秦熺知樞密院事,檜問寧曰:"熺近除,外議云何?"寧曰:"外議以為相公必不為蔡京之所為也。"遷太常丞、祠部郎官。
初,以寧父兄故召用,及寅與檜忤,乃出寧為夔路安撫司參議官。除知澧州,不赴。主管台州崇道觀,卒。
安國之傳《春秋》也,修纂檢討盡出寧手。寧又著《春秋通旨》,以羽翼其書雲。
部分譯文
朱震字子發,荊門軍人。登徽宗政和年間(1111~1118)的進士第,到州縣做官都以廉潔著稱。胡安國一見到他就非常器重,將他推薦給宋高宗,高宗徵召他為司勛員外郎,朱震稱病不赴召。後值江西制置使趙鼎入朝中參知政事,高宗問以當代的人才,趙鼎說:“我所了解的朱震這個人,學問淵博,清廉正直遵守正道,是讀書人的冠冕,叫他擔任講讀的職位,肯定有益於陛下。”高宗聽了很高興,就下命令召見朱震。朱震來了後,高宗問以《易經》、《春秋》的旨意,朱震盡以所學的回答。高宗非常高興,提拔他為祠部員外郎,兼川、陝、荊、襄都督府的詳議官。朱震因而上書說“:荊、襄之間,沿著漢江上下,肥沃的田地有七百多里,假若挑選一優秀將帥率領軍隊在這裡鎮守,招集四方流亡的老百姓,發展農業生產,種植糧食,敵人來了就防禦,敵人去了就耕作,不過三年,軍民糧食就足以自給。然後又發給軍隊茶葉、鹽和錢鈔,募人購買,可以用它們換取江西的船舶,溝通湖南的糧食。從而選擇有利的時機出兵,席捲黃河以南,這是以逸待勞、萬無一失的計策。”
不久朱震升任秘書少監兼侍經筵,又轉起居郎。皇子建國公趙瑗出就師傅學習,以朱震為贊讀官,仍賜五品官服。後朱震升任中書舍人兼翊善官。這時郭千里也升將作監丞,朱震上書說:“郭千里侵奪老百姓的田地,曾經經法務部門按治,請停止對他的新的任命。”皇帝採納了他的意見。他因而轉給事中兼直學士院,升翰林學士。這時,虔州老百姓為盜,皇帝因此擔憂,於是挑選優秀的太守官到虔州去上任以安撫百姓。新太守將要上任,朱震對皇帝說:“假使當官的人能夠廉潔奉公不擾亂老百姓,那老百姓自然就會安寧,即使引誘他們為強盜,他們也不會做的。希望皇帝命令新太守,到任之日,把本郡和其所屬的各縣的官吏有貪贓枉法無政狀的人全部羅列上奏,把他們全部罷掉,讓老百姓自選慈祥仁愛有恩惠的人做官,有政績的加以優待獎勵。”皇帝採納了他的意見。以往的規矩,皇帝正逢喪事沒有祭祀廟堂的禮節。當時徽宗死還沒有合食於祖廟,太常少卿吳表臣就奏請皇帝行明堂的祭禮。朱震因而上書說“:根據《禮記?王制篇》:‘天子居喪三年不舉行祭禮,只祭天地社稷為越紼行事。’《春秋》書上說‘:夏五月乙酉,吉祥,大祭於莊公。’《公羊傳》解釋說‘:這是譏諷開始不實行三年的喪啊。’我朝景德二年(1005),真宗居明德皇后喪,過了一個月就解除了喪服,明年遂祭獻太廟,併合祭天地於圓丘。當時沒有實行三年的喪制,只是實行以日易月的制度,是可以這樣做的,今天實行了三年喪制這樣就是錯誤的。”皇帝遂下令,命侍從、台諫和禮官參議這件事情,最後還是採用了御史趙渙、禮部侍郎陳公輔的意見,大張旗鼓地祭祀了明堂。宋高宗紹興七年(1137),朱震就謝病請求退休做祠祿官,不久皇帝任命他知禮部貢舉,這時他已經生病,接著就去世。
朱震經學深刻醇厚,他撰寫的《漢上易解》說:“陳摶的《先天圖》傳种放,种放傳穆修,穆修傳李之才,李之才傳邵雍。种放以《河圖》、《洛書》傳李溉,李溉傳許堅,許堅傳范諤昌,范諤昌傳劉牧。穆修以《太極圖》傳周敦頤,周敦頤傳程顥、程頤。這時,張載講學於二程和邵雍之間。所以邵雍撰寫了《皇極經世書》,劉牧陳述了天地五十有五之數,周敦頤寫了《通書》,程頤寫了《易傳》,張載著述了《太和?參兩篇》。臣今天以《易傳》為宗,融匯邵雍、張載的論述,上采漢、魏、吳、晉的有關著作,下及有唐及現在的觀點,包羅異同,這樣才差不多有可能使已經離開的道而再一次地恢復。”朱震的經學認為王弼全部摒棄漢儒的學說,雜以莊、老的思想,專門講究文辭,這種做法不正確,所以他對《易經》的象數方面特別加以詳細地說明。他論述的《河圖》、《洛書》的傳授情況方面大概如此,不知道他是根據哪家的傳授。
胡安國字康侯,建寧崇安人。進入太學後,以程頤之友朱長文和潁川靳裁之為師。靳裁之給他講經史大義,並十分器重他。胡安國曾三次應試於禮部,終於在紹聖四年(1097)考中進士。起初,廷試考官定其策為第一,而宰職認為胡安國的策論中沒有詆毀元..之政的話語,遂以何昌言為第一,以方天若為第二,並打算以宰相章..之子列第三。當時考試題目要求回答如何崇復熙寧、元豐之制,胡安國以重視《大學》,漸復三代為主要內容作答。哲宗命再讀這份答卷,並多次稱胡安國答得好,於是,哲宗親擢胡安國為第三名。胡安國為太學博士,從沒拜訪權勢之家。
胡安國提舉湖南學事,時皇帝下詔要求舉拔未被發現的有才能的人,胡安國便將永州布衣王繪、鄧璋推薦給朝廷,以回響皇上之詔。王繪、鄧璋二人年老不能赴朝,胡安國請求命之為官,以勸為學者。零陵主簿說此二人為黨人范純仁之客,又為流放之人鄒浩所請託。蔡京一向厭惡胡安國與他作對,所以聽到零陵主簿之言後大喜,他命湖南提刑對胡安國追究刑事責任,又將胡安國移往湖北再行審訊,然而始終未找到什麼證據,但胡安國仍被除名。不久,零陵主簿因為犯罪而伏法,台官追究其誣損胡安國之事,恢復了胡安國的原官。
政和元年(1111),張商英為宰相,胡安國拜為提舉成都學事。政和二年,由於母親去世,胡安國離職移往江東,不久,其父也去世了,胡安國對子弟說“:我以前是為雙親而進入仕途的,現在,雙親既去,我縱有萬鍾俸祿又有何用呢?”於是,胡安國稱病不再為官,並在雙親墓旁築屋而居,種田自食,打算如此終了一生。到宣和末年(1125),李彌大、吳敏、譚世責力三人聯名薦舉胡安國,拜其為屯田郎,胡安國堅辭不就。
靖康元年(1126),朝廷拜胡安國為太常少卿,不就;再拜起居郎,又不就。朝廷多次發旨催胡安國赴朝上任,胡安國無奈到了京師,並再次向朝廷表白自己有疾病的情況。一天中午,欽宗緊急召見了胡安國,胡安國對欽宗說:“明君以務學為急,先儒之學以正心為要。心乃萬事之宗,心正才能正確對待萬事萬物。望朝廷能起用那些懂得治國平天下之本的名儒,虛心向他們請教,發揮他們的智慧。”胡安國還說:“治理天下國家,必須要有一個不可變更的原則和方針,謀議一當確定,君臣共同遵守,如此,才會有志必成,治功可立。現在,金國對我虎視眈眈既久,而我朝仍綱紀紊亂,世風日下,措置無方,舉動煩擾;大臣爭相榮進,而朋黨之患漸生;百官投機,奸佞之人漸行;用人不當,而名氣愈輕;發出的命令時常更改,從而失信於士民。如果不掃除這些弊端,趁勢改弦更張,我擔心大勢傾斜,不可復正。希望聖上詢訪大臣,讓大臣盡展其才,然後統一讓他們進言。先宣示台諫,使其隨事疏駁大臣之言。如果大臣之議不妥,就參用台諫之言;如果疏駁不當,則專門採納大臣的策略。然後將眾多選定之策集中起來進行討論,分輕重緩急,依次施行。敢有變更動搖者,必罰無赦。要不了多長時間,新政有藍圖,中興就有希望了。”欽宗說:“你的建議留待侍臣研究,不妨一試。”欽宗未把話說完,因天氣酷熱,汗流浹背,便退朝了。
當時,門下侍郎耿南仲倚恩侍寵,對與其意見不合之人,皆指為朋黨。他見到胡安國的論奏後,惱怒地說:“中興如此,而胡安國說未見成效,這是有意誣謗聖德。”於是,指責胡安國意在獲取經筵之職,不宜召試。欽宗沒有理睬南仲之言。胡安國曾多次辭拜不就任,耿南仲也據此指責他不臣不忠,欽宗問南仲根據何在,南仲說:“過去胡安國不事上皇,現在又多次不願事奉陛下。”欽宗辯解說“:胡安國是因為有病而辭拜,並非有意那樣。”每次有臣僚輪對,欽宗都問其是否認識胡安國,御史中丞許翰說:“自從蔡京為相後,士大夫無不受其拉攏,像胡安國那樣超然遠跡,不為蔡京所籠絡的人幾乎沒有。”欽宗嘆息,遣中書舍人晁說之宣旨,勸勉胡安國受命,欽宗還說“:胡安國如果將來想去官,並不強留。”胡安國既試,被授為中書舍人,得三品官服。耿南仲暗示台諫說胡安國受命時叩拜不恭,應當削黜。南仲的意見未被採納,胡安國乃就職。
耿南仲傾陷宰相吳敏、樞密使李綱,又指責許景衡、晁說之以大臣的升黜為自己去留的根據,懷奸徇私,應一併罷黜。胡安國說“:說此二人依大臣的升黜為自己的去就,必須要有證據;說他們徇私懷奸,必須拿出事實。如果有,就請將他們的罪行公布出來。”胡安國的意見沒有得到答覆。
葉夢得知應天府,因是蔡京授職而獲罪,去職奉祠。胡安國道:“蔡京有罪,已被正法,其子孫被流放,家財被沒收,現在已無蔡氏了。然則原來為蔡京所收羅之人,現在皆在朝廷為官,若將他們都定為蔡京之黨徒,就會有大批的人才被拋棄,黨論何時休矣。”於是,拜葉夢得守小郡。
中書侍郎何..建議分天下為四道,設定四都總管,使其各領一方,以衛王室,抗強敵。胡安國說:“內外之勢,平衡則安,偏重則危。現在州郡之勢太輕,理當變通。但一旦以二十三路之廣,合分為四道,使其事得專決,財得專用,官得自行任免,兵得自行賞懲,難免權力過重;萬一出現與朝廷抗衡跋扈的情形,如何應付得了?望根據現有二十三路帥府的情況,從中選擇重臣,付以都總管之權,專門負責軍事。如遇戰事,即令其各率所屬守將應援,這樣便可一舉兩得。”不久,以趙野總管北道,胡安國認為魏都之地重要,趙野不能勝任,定會辜負寄託。這年冬天,金人大舉南侵,趙野果然逃遁,並為群盜所殺,西道王襄擁兵自重,不願出兵抗金,應驗了胡安國所言。
李綱罷相,中書舍人劉珏行詞,說李綱勇於報國,數次挫敗敵人。吏部侍郎馮氵解攻擊劉珏為李綱辯護,劉珏因而被貶。胡安國封還詞頭,以為:“侍從雖然可以提建議,但彈劾百官之失必歸台諫,現在台諫沒有緘默不言之咎,而馮氵解越職攻擊劉珏,至為不當,此路若開,我擔心朝中之人各以自己的好惡相互傾陷,這是極不利於朝廷安定的。”耿南仲大怒,何..趁機排擠了胡安國,下詔授一州郡官職。何..以安國平素害足疾,而海門之地卑濕,乃任胡安國為右文殿修撰,知通州。
胡安國在中書省一月,經常請假在家,每當上班,必有所論列。有人對他說“:有些小事,何必去管它?”胡安國說:“大事無不起於細微,今以小事為不必言,到它變為大事又不敢言,是無時而可言也。”
胡安國離朝十天后,金人圍都城。其子胡寅尚在城中,有人替他擔憂,他卻傷感地說:“聖上也在重圍之中,如今聖上號令發不出來,卿大夫恨效忠無路,我能只惦記胡寅嗎?”金敵攻城更緊,欽宗急召胡安國及許景衡,但詔書卻不能送達。
高宗即位,拜胡安國為給事中,安國說“:以前所奏,多觸犯權貴,現在陛下將建中興,而政事弛張,人才外黜,尚未適宜,我若一一行其職守,必以妄發,乾犯刑典。”黃潛善授意給事中康執權指責胡安國裝病,將胡安國罷去。建炎三年(1129),樞密使張浚薦胡安國可大用,高宗再拜其為給事中。賜其子起居郎胡寅親筆信,令胡寅以聖上之意催促胡安國赴任,胡安國起程到了池州,聽說皇上駕幸吳、越,遂稱疾而返。
紹興元年(1131),拜胡安國為中書舍人兼侍講,並遣使請胡安國就任。胡安國以《時政論》二十一篇先獻皇上,論入,復任給事中。紹興二年七月受皇上召見,高宗說:“久聞你的大名,渴於相見,為何屢詔不至?”胡安國表示了歉意,建議高宗施行自己所獻《時政論》,其論之題目有:定計、建都、設險、制國、恤民、立政、核實、尚志、正心、養氣、宏度、寬隱。胡安國在《定計》篇中說“:陛下立國六年來,以建都而言,還未找到必守不移之居;以討賊而言,還未找到穩操勝券之術;以立政而言,還未找到必行不變之令;以任官而言,還未找到深信不疑之臣。在今天不圖改變,則後悔莫及。”胡安國在《建都》篇中說“:宜定都建康以比連關中、河內,將其作為復興基地。”在《設險》篇中說:“欲鞏固上流,必須保住漢、沔;欲鞏固下流,必守住淮、泗;欲鞏固中流,必須以重兵把守安陸。”在《尚志》篇中說:“應當立志恢復中原,祗奉陵寢;立志掃平仇敵,迎復兩宮。”在《正心》篇中說“:戡定禍亂,雖急於軍務,然裁決軍務,也必須本於方寸。望聖上選用有見識、有志慮、敢直言者安排在身邊,時常討論,以定本心。”在《養氣》篇中說:“用兵之勝負,軍隊之強弱,將帥之勇怯,與人君所養之氣的曲直有關,望強於為善,益新厥德,使信於諸夏,聞於夷狄者,無曲可議,則至剛可以塞兩間,一怒可以安天下。”胡安國曾經這樣說“:即使諸葛亮再生,為今日做謀略,也不會變改我之所論。”
十天之後,胡安國再見皇帝時,以自己有病懇求離職。高宗說:“聽說你對《春秋》很有鑽研,正打算聽你講論呢。”並把一本《春秋左氏傳》交給胡安國點句正音。胡安國奏曰:“《春秋》為經世大典,可指導實踐,非空洞言論可比。現在聖上思考擺脫艱難之策,由於《左傳》繁碎,所以不宜在它上面虛廢光陰。耽玩文采,不如潛心於聖人之經。”高宗稱好,很快拜胡安國兼侍讀,專講《春秋》。當時講官有四人,他們根據舊例請求各專一經。高宗認為:“他人雖然通經,但都不能與胡安國相比。”因此不許。
朝廷拜故相朱勝非同都督江、淮、荊、浙諸軍事,胡安國為此上奏說“:朱勝非與黃潛善、汪伯彥同在政府,緘默附會,因循致渡江;他尊用張邦昌結好於金,可謂淪滅三綱,天下憤郁;及為相,在苗、劉兵變中貪生怕死,有辱君父。現在,強敵憑陵,叛臣不忌,用人得失,系國安危,深恐朱勝非誤了聖上大計。”於是,朱勝非改拜侍讀,胡安國持筆不書寫,左相呂頤浩特命檢正黃龜年書寫。胡安國說“:‘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我現在待罪無補,已失其職,當去職才算明智。況且朱勝非是我數落之人,今朝廷稱其在苗、劉之變時,能調護聖上。過去,公羊氏說祭仲廢君為行使權宜,先儒力排其說。因為權宜廢置非所施於君父,《春秋》大法,特彆強調這一點。建炎之失節者,現在不僅不追究,反而加以選用,此非君父之利。我以《春秋》入侍,而要與朱勝非這種人為伍,實在有違經訓。”遂臥家不出。
起初,呂頤浩都督江上還朝,打算除掉異己,但未找到適當的藉口,有人給他出主意,讓他將異己者指為朋黨,並說:“黨魁在幕後,應當首先予以剷除。”呂頤浩聽後大喜,即引朱勝非為助,而降旨曰“:胡安國屢召稱疾不至,現在任職於朝,又數有請辭。先說朱勝非不可同都督,當改任勝非為侍讀後,又表示反對,豈不以時艱不肯盡瘁,乃欲求微罪而去,其自為謀則善,是否考慮過國家社稷呢?”胡安國因此而落職提舉仙都觀。這天夜晚,彗星現於東南天空。右相秦檜三次上書請求留任胡安國,未得到答覆,乃辭相而去。侍御史江躋上疏,極言朱勝非不可用,胡安國不當責。右司諫吳表臣也說胡安國扶病見君,欲行所學,今無故罷去,恐非可以服天下。也沒有得到皇帝的答覆。呂頤浩罷黜給事中程王禹、起居舍人張燾、侍御史江躋等二十多人,說是應天變除舊布新之象,台省一空。朱勝非為相,胡安國竟歸。
紹興五年(1135),拜胡安國為徽猷閣待制、知永州,胡安國辭不就。皇上下詔,以經筵舊臣,重閔勞之,特從其請,命胡安國提舉江州太平觀,並令其特別纂修所著《春秋傳》。
《春秋傳》寫成後,高宗認為其深得聖人之旨意,拜胡安國提舉萬壽觀兼侍讀,未行,諫官陳公輔上疏詆毀假託程頤之學者,胡安國為此上奏曰:“孔、孟之道不傳久矣,自程頤兄弟始發揚之,使人們知道孔、孟之道是可以學到的。現在要學者師孔、孟,而又禁止學者不得師從程頤,好比要人進入室內又不得經過門戶。本朝自嘉..(1056~1063)以來,西都有邵雍、程顥及其弟程頤,關中有張載,皆以道德聞名於世,公卿大夫無不欽慕而師尊之,經王安石、蔡京曲加排抑,其學逐漸不行。望聖上詔禮官討論故事,加之封爵,載於祀典,將他們與荀子、揚雄、韓愈一樣看待,詔館閣整理他們的遺著,校正頒行,使邪說者不得做。”奏入後,陳公輔與御史中丞周礻必、侍御史石公揆依照宰相的意圖,分別上章論胡安國學術乖僻。朝廷調胡安國知永州,安國辭不就。後又拜胡安國提舉太平觀,進寶文閣直學士。胡安國不久去世,終年六十五歲。皇帝下詔贈其四官,又降詔加賻,賜田十頃恤其孤,贈諡號曰“文定”,其禮遇規格不同尋常。
胡安國一生,強學力行,以聖人為榜樣,志在康濟時艱,挽救危難。看到中原淪陷,黎民塗炭,就好像痛在自己身上。雖然多次以罪罷去,其愛君憂國之心反而更加堅定,每有君命,即置家事於不顧。然其風度凝遠,蕭然塵表,視天下萬物無一足以羈絆其心。從登第到去世,四十年在官,而實際在位還不足六年。
朱震被召,問應該如何去就得當。胡安國回答說:“你學《易》二十年,此事當素定矣,世間唯有講學論政,不可不切切詢究,至於自己處世態度,去留語默之機,如人之飲食,其饑飽寒溫,必是自己斟酌掂量,不可由他人做決定,他人也做不了此決定。我平生做人皆內斷於心,功名利祿如過眼煙雲,不足掛齒。”所以宋朝渡江以來,儒者進退合義,以胡安國、尹火享稱首。侯仲良言必稱二程先生,對其他人無所讚許,後來見到了胡安國,嘆曰“:我以為志在天下,視不義富貴真如浮雲者,只有二程先生,沒想到還有胡安國也是如此。”
胡安國所交往的人如游酢、謝良佐、楊時等皆是程門高弟。謝良佐曾對人說“:胡安國如嚴冬大雪,百草枯萎,而松柏挺然獨秀者也。”胡安國出使湖北,楊時方為府教授,謝良佐為應城宰,胡安國質疑訪道,禮之甚恭,每次來謁而去,必整裝端笏正立目送之。
王安石廢《春秋》不列於學官,胡安國說“:先聖手所筆削之書,乃使人主不得聽講說,學士不得相傳習,亂倫滅理,使華夏變為蠻夷,大概由此開始。”胡安國潛心研究《春秋》二十多年,以為天下事物無不包含於《春秋》之中。每每嘆曰“:此書乃傳心之要典也。”
胡安國少年時想以文章名世,但學道之後,便不再有這種想法。著有文集十五卷,《資治通鑑舉要補遺》一百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