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一百九十二
作者:脫脫、阿魯圖等
◎儒林三
○邵伯溫 喻樗 洪興祖 高閌 程大昌 林之奇 林光朝 楊萬里
邵伯溫,字子文,洛陽人,康節處士雍之子也。雍名重一時,如司馬光、韓維、呂公著、程頤兄弟皆交其門。伯溫入聞父教,出則事司馬光等,而光等亦屈名位輩行,與伯溫為再世交,故所聞日博,而尤熟當世之務。光入相,嘗欲薦伯溫,未果而薨。後以河南尹與部使者薦,特授大名府助教,調潞州長子縣尉。
初,蔡確之相也,神宗崩,哲宗立,邢恕自襄州移河陽,詣確謀造定策事。及司馬光子康詣闕,恕召康詣河陽,伯溫謂康曰:"公休除喪未見君,不宜枉道先見朋友。"康曰:"已諾之。"伯溫曰:"恕傾巧,或以事要公休,若從之,必為異日之悔。"康竟往。恕果勸康作書稱確,以為他日全身保家計。康、恕同年登科,恕又出光門下,康遂作書如恕言。恕蓋以康為光子,言確有定策功,世必見信。既而梁燾以諫議召,恕亦要燾至河陽,連日夜論確功不休,且以康書為證,燾不悅。會吳處厚奏確詩謗朝政,燾與劉安世共請誅確,且論恕罪,亦命康分折,康始悔之。康卒,子植幼。宣仁後憫之。呂大防謂康素以伯溫可托,請以伯溫為西京教授以教植。伯溫既至官,則誨植曰:"溫公之孫,大諫之子,賢愚在天下,可畏也。"植聞之,力學不懈,卒有立。
紹聖初,章惇為相。惇嘗事康節,欲用伯溫,伯溫不往。會法當赴吏部銓,程頤為伯溫曰:"吾危子之行也。"伯溫曰:"豈不欲見先公於地下耶?"至則先就部擬官,而後見宰相。惇論及康節之學,曰:"嗟乎,吾於先生不能卒業也。"伯溫曰:"先君先天之學,論天地萬物未有不盡者。其信也,則人之仇怨反覆者可忘矣。"時惇方興黨獄,故以是動之。惇悚然。猶薦之於朝,而伯溫願補郡縣吏,惇不悅,遂得監永興軍鑄錢監。時元祐諸賢方南遷,士鮮訪之者。伯溫見范祖禹於鹹平,見范純仁於潁昌,或為之恐,不顧也。會西邊用兵,復夏人故地,從軍者得累數階,伯溫當行,輒推同列。秩滿,惇猶在相位。伯溫義不至京師,從外台辟環慶路帥幕,實避惇也。
徽宗即位,以日食求言。伯溫上書累數千言,大要欲復祖宗制度,辨宣仁誣謗,解元祐黨錮,分君子小人,戒勞民用兵,語極懇至。宣仁太后之謗,伯溫既辨之,又著書名《辨誣》。後崇寧、大觀間,以元符上書人分邪正等,伯溫在邪等中,以此書也。
出監華州西嶽廟,久之,知陝州靈寶縣,徙芮城縣。丁母憂,服除,主管永興軍耀州三白渠公事。童貫為宣撫使,士大夫爭出其門,伯溫聞其來,出他州避之。除知果州,請罷歲輸瀘南諸州綾絹、絲綿數十萬以寬民力。除知興元府、遂寧府、邠州,皆不赴。擢提點成都路刑獄,賊史斌破武休,入漢、利,窺劍門,伯溫與成都帥臣盧法原合謀守劍門,賊竟不能入,蜀人德之。除利路轉運副使,提舉太平觀。紹興四年,卒,年七十八。初,邵雍嘗曰:"世行亂,蜀安,可避居。"及宣和末,伯溫載家使蜀,故免於難。
伯溫嘗論元祐、紹聖之政曰:"公卿大夫,當知國體,以蔡確奸邪,投之死地,何足惜!然嘗為宰相,當以宰相待之。范忠宣有文正餘風,知國體者也,故欲薄確之罪,言既不用,退而行確詞命,然後求去,君子長者仁人用心也。確死南荒,豈獨有傷國體哉!劉摯、梁燾、王岩叟、劉安世忠直有餘,然疾惡已甚,不知國體,以貽後日縉紳之禍,不能無過也。"
趙鼎少從伯溫游,及當相,乞行追錄,始贈秘閣修撰。嘗表伯溫之墓曰:"以學行起元祐,以名節居紹聖,以言廢於崇寧。"世以此三語盡伯溫出處雲。
著書有《河南集》、《聞見錄》、《皇極系述》、《辨誣》、《辨惑》、《皇極經世序》、《觀物內外篇解》近百卷。三子:溥、博、傅。
喻樗,字子才,其先南昌人。初,俞藥仕梁,位至安州刺史,武帝賜姓喻,後徙嚴,樗其十六世孫也。少慕伊、洛之學,中建炎三年進士第,為人質直好議論。趙鼎去樞筦,居常山,樗往謁,因諷之曰:"公之事上,當使啟沃多而施行少。啟沃之際,當使誠意多而語言少。"鼎奇之,引為上客。鼎都督川陝、荊襄,辟樗為屬。
紹興初,高宗親征,樗見鼎曰:"六龍臨江,兵氣百倍,然公自度此舉,果出萬全乎?或姑試一擲也?"鼎曰:"中國累年退避不振,敵情益驕,義不可更屈,故贊上行耳。若事之濟否,則非鼎所知也。"樗曰:"然則當思歸路,毋以賊遺君父憂。"鼎曰:"策安出?"樗曰:"張德遠有重望,居閩。今莫若使其為江、淮、荊、浙、福建等路宣撫使,俾以諸道兵赴闕,命下之日,府庫軍旅錢穀皆得專之。宣撫來路,即朝廷歸路也。"鼎曰:"諾。"於是入奏曰:"今沿江經畫大計略定,非得大臣相應援不可。如張浚人才,陛下終棄之乎?"帝曰:"朕用之。"遂起浚知樞密院事。浚至,執鼎手曰:"此行舉措皆合人心。"鼎笑曰:"子才之功也。"樗於是往來鼎、浚間,多所裨益。頃之,以鼎薦,授秘書省正字兼史館校勘。
初,金既退師,鼎、浚相得歡甚。人知其將並相,樗獨言:"二人宜且同在樞府,他日趙退則張繼之。立事任人,未甚相遠,則氣脈長。若同處相位,萬有一不合,或當去位,則必更張,是賢者自相背戾矣。"後稍如其言。又嘗曰:"推車者遇艱險則相詬病,及車之止也,則欣然如初。士之於國家亦若是而已。"
先是,樗與張九成皆言和議非便。秦檜既主和,言者希旨,劾樗與九成謗訕。樗出知舒州懷寧縣,通判衡州,已而致仕。檜死,復起為大宗正丞,轉工部員外郎、出知蘄州。孝宗即位,用為提舉浙東常平,以治績聞。淳熙七年,卒。
初,樗善鑑識,宣和間,謂其友人沈晦試進士當第一。建炎初,又謂今歲進士張九成當第一,凌景夏次之。會風折大槐,樗以作二簡遺之,後果然。趙鼎嘗以樊光遠免舉事訪樗,樗曰:"今年省試不可無此人。"於是光遠亦第一。初,樗二女方擇配,富人交請婚,不許。及見汪洋、張孝祥,乃曰"佳婿也。"遂以妻之。
洪興祖,字慶善,鎮江丹陽人。少讀《禮》至《中庸》,頓悟性命之理,績文日進。登政和上舍第,為湖州士曹,改宣教郎。高宗時在揚州,庶事草創,選人改秩軍頭司引見,自興祖始。召試,授秘書省正字,後為太常博士。
上疏乞收人心,納謀策,安民情,壯國威。又論國家再造,一宜以藝祖為法。紹興四年,蘇、湖地震。興祖時為駕部郎官,應詔上疏,具言朝廷紀綱之失,為時宰所惡,主管太平觀。
起知廣德軍,視水原為陂塘六百餘所,民無旱憂。一新學舍,因定從祀:自十哲曾子而下七十有一人,又列先儒左丘明而下二十有六人。擢提點江東刑獄。知真州。州當兵沖,瘡痍未瘳。興祖始至,請復一年租,從之。明年再請,又從之。自是流民復業,墾闢荒田至七萬餘畝。
徙知饒州,先夢持六刀,覺曰:"三刀為益,今倍之,其饒乎?"已而果然。是時秦檜當國,諫官多檜門下,爭彈劾以媚檜。興祖坐嘗作故龍圖閣學士程瑀《論語解序》,語涉怨望,編管昭州,卒,年六十有六。明年,詔復其官,直敷文閣。
興祖好古博學,自少至老,未嘗一日去書。著《老莊本旨》、《周易通義》、《繫辭要旨》、《古文孝經序贊》、《離騷楚詞考異》行於世。
高閌,字抑崇,明州鄞縣人。紹興元年,以上舍選賜進士第。執政薦之,召為秘書省正字。時將賜新進士《儒行》、《中庸》篇,閌奏《儒行》詞說不醇,請止賜《中庸》,庶幾學者得知聖學淵源,而不惑於他說,從之。
權禮部員外郎兼史館校勘。面對,言:"《春秋》之法,莫大於正名。今樞密院號本兵柄,而諸路軍馬盡屬都督,是朝廷兵柄自分為二。又周六卿,其大事則從其長,小事官屬猶得專達。今一切拘以文法,雖利害灼然可見,官長且不敢自決,必請於朝,故廟堂之事益繁,而省曹官屬乃與胥吏無異。又政事之行,給、捨得繳駁,台諫得論列,若給、舍以為然,台諫以為不然,則不容不改。祖宗時有繳駁台諫章疏不以為嫌者,恐其得於風聞,致朝廷之有過舉。然此風不見久矣,臣恐朝廷之權反在台諫。且祖宗時,監察御史許言事,靖康中嘗行之。今則名為台官,實無言責,此皆名之未正也。"
尋遷著作佐郎,以言者論罷,主管崇道觀。召為國子司業。時興太學,閌奏宜先經術,帝曰:"士習詩賦已久,遽能使之通經乎?"閌曰:"先王設太學,惟講經術而已。國初猶循唐制用詩賦,神宗始以經術造士,遂罷詩賦,又慮不足以盡人才,乃設詞學一科。今宜以經義為主,而加詩賦。"帝然之。閌於是條具以聞。其法以《六經》、《語》、《孟》義為一場,詩賦次之,子史論又次之,時務策又次之。太學課試及郡國科舉,盡以此為法,且立郡國士補國學監生之制。中興已後學制,多閌所建明。
閌又言建學之始,宜得老成以誘掖後進。乃薦全州文學師維藩,詔除國子錄。維藩,眉山人,精《春秋》學,林栗其高第也,故首薦之。新學成,閌奏補試者六千人,且乞臨雍,繼率諸生上表以請。於是帝幸太學,秦熺執經,閌講《易·泰卦》,賜三品服。胡寅聞之,以書責閌曰:"閣下為師儒之首,不能建大論,明天人之理,乃阿諛柄臣,希合風旨,求舉太平之典,欺天罔人孰甚焉!平生志行掃地矣。"
閌少宗程頤學。宣和末,楊時為祭酒,閌為諸生。胡安國至京師,訪士於時,以閌為首稱,由是知名。閌除禮部侍郎,帝因問閌張九成安否,明日,復以問秦檜,檜疑閌薦,中丞李文會承檜旨劾閌,出知筠州,不赴,卒。初,秦棣嘗使姚孚請婚,閌辭之。其著述有《春秋集傳》行於世。
程大昌,字泰之,徽州休寧人。十歲能屬文,登紹興二十一年進士第。主吳縣簿,未上,丁父憂。服除,著十論言當世事,獻於朝,宰相湯思退奇之,擢太平州教授。明年,召為太學正,試館職,為秘書省正字。
孝宗即位,遷著作佐郎。當是時,帝初政,銳意事功,命令四出,貴近或預密議。會詔百官言事,大昌奏曰:"漢石顯知元帝信己,先請夜開宮門之詔。他日,故夜還,稱詔啟關,或言矯制,帝笑以前詔示之。自是顯真矯制,人不復言。國朝命令必由三省,防此弊也。請自今被御前直降文書,皆申省審奏乃得行,以合祖宗之規,以防石顯之奸。"又言:"去歲完顏亮入寇,無一士死守,而兵將至今策勛未已。惟李寶捷膠西,虞允文戰採石,實屠亮之階。今寶罷兵,允文守夔,此公論所謂不平也。"帝稱善,選為恭王府贊讀。遷國子司業兼權禮部侍郎、直學士院。帝問大昌曰:"朕治道不進,奈何?"大昌對曰:"陛下勤儉過古帝王,自女真通和,知尊中國,不可謂無效。但當求賢納諫,修政事,則大有為之業在其中,不必他求奇策,以幸速成。"又言:"淮上築城太多,緩急何人可守?設險莫如練卒,練卒莫如擇將。"帝稱善。
除浙東提點刑獄。會歲豐,酒稅逾額,有挾朝命請增額者,大昌力拒之,曰:"大昌寧罪去,不可增也。"徙江西轉運副使,大昌曰:"可以興利去害,行吾志矣。"會歲歉,出錢十餘萬緡,代輸吉、贛、臨江、南安夏稅折帛。清江縣舊有破坑、桐塘二堰,以捍江護田及民居,地幾二千頃。後堰壞,歲罹水患且四十年,大昌力復其舊。
進秘閣修撰,召為秘書少監,帝勞之曰:"卿,朕所簡記。監司若人人如卿,朕何憂?"兼中書舍人。六和塔寺僧以鎮潮為功,求內降給賜所置田產仍免科徭,大昌奏:"僧寺既違法置田,又移科徭於民,奈何許之!況自修塔之後,潮果不齧岸乎?"寢其命。權刑部侍郎,升侍講兼國子祭酒。大昌言:"辟以止辟,未聞縱有罪為仁也。今四方讞獄例擬貸死,臣謂有司當守法,人主察其可貸則貸之。如此,則法伸乎下,仁歸乎上矣。"帝以為然。兼給事中。江陵都統制率逢原縱部曲毆百姓,守帥辛棄疾以言狀徙帥江西。大昌因極論"自此屯戍州郡,不可為矣"!逢原由是坐削兩官,降本軍副將。累遷權吏部尚書。言:"今日諸軍,西北舊人日少,其子孫伉健者,當教之戰陣。不宜輕聽離軍。且禁衛之士,祖宗非獨以備宿衛而已,南征北伐,是嘗為先鋒。今率三年輒補外,用違其長,既有徵行,無人在選。奈何始以材武擇之,而終以庸常棄之乎?願留三衙勿遣。"
會行中外更迭之制,力請郡,遂出知泉州。汀州賊沈師作亂,戍將蕭統領與戰死,閩部大震。漕檄統制裴師武討之。師武以未得帥符不行,大昌手書趣之曰:"事急矣,有如帥責君,可持吾書自解。"當是時,賊謀攻城,而先使諜者衷甲縱火為內應。會師武軍至,復得諜者,賊遂散去。遷知建寧府。光宗嗣位,徙知明州,尋奉祠。紹熙五年,請老,以龍圖閣學士致仕。慶元元年卒,年七十三,諡文簡。
大昌篤學,於古今事靡不考究。有《禹貢論》、《易原》、《雍錄》、《易老通言》、《考古編》、《演繁露》、《北邊備對》行於世。
林之奇,字少穎,福州候官人。紫微舍人呂本中入閩,之奇甫冠,從本中學。時將試禮部,行次衢州,以不得事親而反。學益力,本中奇之,由是學者踵至。中紹興二十一年進士第,調莆田簿,改尉長汀,召為秘書省正字,轉校書郎。
會朝廷欲令學者參用王安石《三經義》之說,之奇上言:"王氏三經,率為新法地。晉人以王、何清談之罪,深於桀、紂。本朝靖康禍亂,考其端倪,王氏實負王、何之責。在孔、孟書,正所謂邪說、詖行、淫辭之不可訓者。"或傳金人慾南侵,之奇作書抵當路,以為"久和畏戰,人情之常。金知吾重於和,故常以虛聲喝我,而示我以欲戰之意,非果欲戰,所以堅吾和。欲與之和,宜無憚於戰,則其權在我"。又言:"戰之所須不一,而人才為先。必求可與共患難者,非得如龐士元所謂俊傑者不可也。"
以痹疾乞外,由宗正丞提舉閩舶,參帥議,遂以祠祿家居,自稱拙齋。東萊呂祖謙嘗受學焉。淳熙三年卒,年六十有五。
有《書》《春秋》《周禮說》、《論》、《孟》《楊子講義》、《道山記聞》等書行於世。
林光朝,字謙之,興化軍莆田人。再試禮部不第,聞吳中陸子正嘗從尹焞學,因往從之游。自是專心聖賢踐履之學,通《六經》,貫百氏,言動必以禮,四方來學者亡慮數百人。南渡後,以伊、洛之學倡東南者,自光朝始。然未嘗著書,惟口授學者,使之心通理解。嘗曰:"道之全體,全乎太虛。《六經》既發明之,後世註解固已支離,若復增加,道愈遠矣。"
孝宗隆興元年,光朝年五十,以進士及第。調袁州司戶參軍。乾道三年,龍大淵、曾覿以潛邸恩幸進,台諫、給舍論駁不行。張闡自外召為執政,銳欲去之,覺其不可拙,遂以老疾力辭不拜。而光朝及劉朔方以名儒薦對,頗及二人罪,由是光朝改左承奉郎、知永福縣。而大臣論薦不已,召試館職,為秘書省正字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官,歷著作佐郎兼禮部郎官。八年,進國子司業兼太子侍讀,史職如故。是時,張說再除簽書樞密院事,光朝不往賀,遂出為廣西提點刑獄,移廣東。
茶寇自荊、湘剽江西,薄嶺南,其鋒銳甚。光朝自將郡兵,檄摧鋒統制路海、本路鈐轄黃進各以軍分控要害。會有詔徙光朝轉運副使,光朝謂賊勢方張,留屯不去,督二將遮擊,連敗之,賊驚懼宵遁。帝聞之,喜曰:"林光朝儒生,乃知兵耶。"加直寶謨閣,召拜國子祭酒兼太子左諭德。四年,帝幸國子監,命講《中庸》,帝大稱善,面賜金紫。不數日,除中書舍人。是時,吏部郎謝廓然由曾覿薦,賜出身,除殿中侍御史,命從中出。光朝愕曰:"是輕台諫、羞科目也。"立封還詞頭。天子度光朝決不奉詔,改授工部侍郎,不拜,遂以集英殿修撰出知婺州。光朝老儒,素有士望。在後省未有建明,或疑之,及聞繳駁廓然,士論始服。光朝因引疾提舉興國宮,卒,年六十五。
楊萬里,字廷秀,吉州吉水人。中紹興二十四年進士第,為贛州司戶,調永州零陵丞。時張浚謫永,杜門謝客,萬里三往不得見,以書力請,始見之。浚勉以正心誠意之學,萬里服其教終身,乃名讀書之室曰誠齋。
浚入相,薦之朝。除臨安府教授,未赴,丁父憂。改知隆興府奉新縣,戢追胥不入鄉,民逋賦者揭其名市中,民讙趨之,賦不擾而足,縣以大治,會陳俊卿、虞允文為相,交薦之,召為國子博士。侍講張栻以論張說出守袁,萬里抗疏留栻,又遺允文書,以和同之說規之,栻雖不果留,而公論偉之。遷太常博士,尋升丞兼吏部侍右郎官,轉將作少監、出知漳州,改常州,尋提舉廣東常平茶鹽。盜沈師犯南粵,帥師往平之。孝宗稱之曰"仁者之勇",遂有大用意,就除提點刑獄。請於潮、惠二州築外砦,潮以鎮賊之巢,惠以扼賊之路。俄以憂去。免喪,召為尚左郎官。
淳熙十二年五月,以地震,應詔上書曰:
臣聞:言有事於無事之時,不害其為忠;言無事於有事之時,其為奸也大矣。南北和好逾二十年,一旦絕使,敵情不測。而或者曰:彼有五單于爭立之禍。又曰:彼有匈奴困於東胡之禍,既而皆不驗。道塗相傳,繕汴京城池,開海州漕渠,又於河南、北簽民兵,增驛騎,制馬櫪,籍井泉,而吾之間諜不得以入,此何為者耶?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一也。
或謂金主北歸,可為中國之賀。臣以中國之憂,正在乎此。此人北歸,蓋懲創於逆亮之空國而南侵也。將欲南之,必固北之。或者以身填撫其北,而以其子與婿經營其南也。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二也。
臣竊聞論者或謂緩急,淮不可守,則棄淮而守江,是大不然。昔者吳與魏力爭而得合肥,然後吳始安。李煜失滁、揚二州,自此南唐始蹙。今曰棄淮而保江,既無淮矣,江可得而保乎?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三也。
今淮東、西凡十五郡,所謂守帥,不知陛下使宰相擇之乎,使樞廷擇之乎?使宰相擇之,宰相未必為樞廷慮也;使樞廷擇之,則除授不自己出也。一則不為之慮,一則不自己出,緩急敗事,則皆曰:非我也。陛下將責之誰乎?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四也。
且南北各有長技,若騎若射,北之長技也;若舟若步,南之長技也。今為北之計者,日繕治其海舟,而南之海舟則不聞繕治焉。或曰:吾舟素具也,或曰:舟雖未具而憚於擾也。紹興辛巳之戰,山東、採石之功,不以騎也,不以射也,不以步也,舟焉而已。當時之舟,今可復用乎?且夫斯民一日之擾,與社稷百世之安危,孰輕孰重?事固有大於擾者也。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五也。
陛下以今日為何等時耶?金人日逼,疆場日擾,而未聞防金人者何策,保疆場者何道?但聞某日修某禮文也,某日進某書史也,是以鄉飲理軍,以乾羽解圍也。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六也。
臣聞古者人君,人不能悟之,則天地能悟之。今也國家之事,敵情不測如此,而君臣上下處之如太平無事之時,是人不能悟之矣。故上天見災異,異時熒惑犯南斗,邇日鎮星犯端門,熒惑守羽林。臣書生,不曉天文,未敢以為必然也。至於春正月日青無光,若有兩日相摩者,茲不曰大異乎?然天猶恐陛下不信也,至於春日載陽,復有雨雪殺物,茲不曰大異乎?然天猶恐陛下又不信也,乃五月庚寅,又有地震,茲又不曰大異乎?且夫天變在遠,臣子不敢奏也,不信可也;地震在外,州郡不敢聞也,不信可也。今也天變頻仍,地震輦轂,而君臣不聞警懼,朝廷不聞咨訪,人不能悟之,則天地能悟之。臣不知陛下於此悟乎,否乎?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七也。
自頻年以來,兩浙最近則先旱,江淮則又旱,湖廣則又旱,流徙者相續,道殣相枕。而常平之積,名存而實亡;入粟之令,上行而下慢。靜而無事,未知所以振救之;動而有事,將何以仰以為資耶?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八也。
古者足國裕民,惟食與貨。今之所謂錢者,富商、巨賈、閹宦、權貴皆盈室以藏之,至於百姓三軍之用,惟破楮券爾。萬一如唐涇原之師,因怒糲食,蹴而覆之,出不遜語,遂起朱泚之亂,可不為寒心哉!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九也。
古者立國必有可畏,非畏其國也,畏其人也。故苻堅欲圖晉,而王猛以為不可,謂謝安、桓沖江左之望,是存晉者,二人而已。異時名相如趙鼎、張浚,名將如岳飛、韓世忠,此金人所憚也。近時劉珙可用則早死,張栻可用則沮死,萬一有緩急,不知可以督諸軍者何人,可以當一面者何人,而金人之所素憚者又何人?而或者謂人之有才,用而後見。臣聞之《記》曰:"苟有車必見其式,苟有言必聞其聲。"今曰有其人而未聞其可將可相,是有車而無式,有言而無聲也。且夫用而後見,非臨之以大安危,試之以大勝負,則莫見其用也。平居無以知其人,必待大安危、大勝負而後見焉。成事幸矣,萬一敗事,悔何及耶?昔者謝玄之北御苻堅,而郗超知其必勝;桓溫之西伐李勢,而劉倓知其必取。蓋玄於履屐之間無不當其任,溫於蒱博不必得則不為,二子於平居無事之日,蓋必有以察其小而後信其大也,豈必大用而後見哉?臣所謂言有事於無事之時者十也。
願陛下超然遠覽,昭然遠寤。勿矜聖德之崇高,而增其所未能;勿恃中國之生聚,而嚴其所未備。勿以天地之變異為適然,而法宣王之懼災;勿以臣下之苦言為逆耳,而體太宗之導諫。勿以女謁近習之害政為細故,而監漢、唐季世致亂之由;勿以仇讎之包藏為無他,而懲宣、政晚年受禍之酷。責大臣以通知邊事軍務如富弼之請,勿以東西二府異其心;委大臣以薦進謀臣良將如蕭何所奇,勿以文武兩途而殊其轍,勿使賂宦者而得旄節如唐大曆之弊,勿使貨近幸而得招討如梁段凝之敗。以重蜀之心而重荊、襄,使東西形勢之相接;以保江之心而保兩淮,使表里唇齒之相依。勿以海道為無虞,勿以大江為可恃。增屯聚糧,治艦扼險。君臣之所咨訪,朝夕之所講求,姑置不急之務,精專備敵之策。庶几上可消於天變,下不墮於敵奸。
然天下之事,有本根,有枝葉。臣前所陳,枝葉而已。所謂本根,則人主不可以自用。人主自用,則人臣不任責,然猶未害也。至於軍事,而猶曰"誰當憂此,吾當自憂"。今日之事,將無類此?《傳》曰:"木水有本原。"聖學高明,願益思其所以本原者。
東宮講官闕,帝親擢萬里為侍讀。宮僚以得端人相賀。他日讀《陸宣公奏議》等書,皆隨事規警,太子深敬之。王淮為相,一日問曰:"宰相先務者何事?"曰:"人才。"又問:"孰為才?"即疏朱熹、袁樞以下六十人以獻,淮次第擢用之。歷樞密院檢詳,守右司郎中,遷左司郎中。
十四年夏旱,萬里復應詔,言:"旱及兩月,然後求言,不曰遲乎?上自侍從,下止館職,不曰隘乎?今之所以旱者,以上澤不下流,下情不上達,故天地之氣隔絕而不通。"因疏四事以獻,言皆懇切。遷秘書少監。會高宗崩,孝宗欲行三年喪,創議事堂,命皇太子參決庶務。萬里上疏力諫,且上太子書,言:"天無二日,民無二王。一履危機,悔之何及?與其悔之而無及,孰若辭之而不居。願殿下三辭五辭,而必不居也。"太子悚然。高宗未葬,翰林學士洪邁不俟集議,配饗獨以呂頤浩等姓名上。萬里上疏詆之,力言張浚當預,且謂邁無異指鹿為馬。孝宗覽疏不悅,曰:"萬里以朕為何如主!"由是以直秘閣出知筠州。
光宗即位,召為秘書監。入對,言:"天下有無形之禍,僣非權臣而僣於權臣,擾非盜賊而擾於盜賊,其惟朋黨之論乎!蓋欲激人主之怒莫如朋黨,空天下人才莫如朋黨。黨論一興,其端發於士大夫,其禍及於天下。前事已然,願陛下建皇極於聖心,公聽並觀,壞植散群,曰君子從而用之,曰小人從而廢之,皆勿問其某黨某黨也。"又論:"古之帝王,固有以知一己攬其權,不知臣下竊其權。大臣竊之則權在大臣,大將竊之則權在大將,外戚竊之則權在外戚,近習竊之則權在近習。竊權之最難防者,其惟近習乎!非敢公竊也,私竊之也。始於私竊,其終必至於公竊而後已。可不懼哉!"
紹熙元年,借煥章閣學士為接伴金國賀正旦使兼實錄院檢討官。會《孝宗日曆》成,參知政事王藺以故事俾萬里序之,而宰臣屬之禮部郎官傅伯壽。萬里以失職力丐去,帝宣諭勉留。會進《孝宗聖政》,萬里當奉進,孝宗猶不悅,遂出為江東轉運副使,權總領淮西、江東軍馬錢糧。朝議欲行鐵錢於江南諸郡,萬里疏其不便,不奉詔,忤宰相意,改知贛州,不赴,乞祠,除秘閣修撰,提舉萬壽宮,自是不復出矣。
寧宗嗣位,召赴行在,辭。升煥章閣待制、提舉興國宮。引年乞休致,進寶文閣待制致仕。嘉泰三年,詔進寶謨閣直學士,給賜衣帶。開禧元年召,復辭。明年,升寶謨閣學士,卒,年八十三,贈光祿大夫。
萬里為人剛而褊。孝宗始愛其才,以問周必大,必大無善語,由此不見用。韓侂胄用事,欲網羅四方知名士相羽翼,嘗築南園,屬萬里為之記,許以掖垣。萬里曰:"官可棄,記不可作也。"侂胄恚,改命他人。臥家十五年,皆其柄國之日也。侂胄專僣日益甚,萬里憂憤,怏怏成疾。家人知其憂國也,凡邸吏之報時政者皆不以告。忽族子自外至,遽言侂胄用兵事。萬里慟哭失聲,亟呼紙書曰:"韓侂胄奸臣,專權無上,動兵殘民,謀危社稷,吾頭顱如許,報國無路,惟有孤憤!"又書十四言別妻子,筆落而逝。
萬里精於詩,嘗著《易傳》行於世。光宗嘗為書"誠齋"二字,學者稱誠齋先生,賜諡文節。子長孺。
部分譯文
邵伯溫字子文,河南洛陽人,是康節處士邵雍之子。邵雍生前頗有名望,與司馬光、韓維、呂公著、程頤、程顥等皆有密切交往。邵伯溫在家聆聽父親教誨,在外則以司馬光等為師。司馬光等人不講資格輩份,與邵伯溫結成忘年之交。邵伯溫因此而獲益良多,知識更加淵博,且特別能明察時務。司馬光任宰相時,曾打算薦舉邵伯溫,可惜尚未薦舉便因病去世了。後因受到河南尹及其他官員的推薦,邵伯溫被特授大名府助教,調任潞州長子縣縣尉。
起初,蔡確為相,神宗駕崩,哲宗即位,邢恕從襄州遷往河陽,並拜謁蔡確,稱蔡確有定策擁立哲宗之功。當司馬光之子司馬康應召入朝時,邢恕請司馬康先到河陽,邵伯溫對司馬康說:“你服喪期滿,應先去晉見皇帝,不宜繞道河陽先見朋友。”司馬康說“:可我已經答應了邢恕。”邵伯溫又說:“邢恕這個人頗有心機,一定有事相求於你,你若從之,將來定會後悔的。”司馬康未聽勸阻,堅持前往邢恕住地。邢恕果然勸司馬康寫文章稱頌宰相蔡確,以為今後保全身家性命做打算。司馬康與邢恕為同年登科,且邢恕又出自司馬康門下,出於友情等因素的考慮,司馬康遂聽從邢恕的意見,做文稱頌蔡確。邢恕以為,司馬康為司馬光之子,他寫文章稱蔡確有擁立哲宗的定策之功,世人必然相信。稍後,梁燾以諫議之名為皇帝召見,邢恕又依法炮製,要梁燾到河陽,並喋喋不休地向梁燾陳說蔡確的功勞,且以司馬康之文做輔證,梁燾極不高興。後逢吳處厚上奏,言蔡確以詩作誹謗朝政。於是,梁燾與劉安世共請誅殺蔡確,追究邢恕,並命司馬康與之劃清界線,司馬康此時深感後悔。不久,司馬康去世,留下年幼的兒子司馬植,為宣仁皇后所憐憫。呂大防對宣仁皇后說,司馬康生前與邵伯溫友好,原將其子託付給邵伯溫,可以邵伯溫為西京教授,便於教育司馬植。邵伯溫做西京教授後對司馬植說:“你是司馬光之孫,司馬康之子,是賢是愚皆為天下人所關注,你當以此為勉,負起自己的責任。”司馬植聽後,發奮學習,毫不懈怠,終於取得了成績。
紹聖初年(1094),章..任宰相。章..曾經事從邵雍,故任相後,打算起用邵伯溫,然邵伯溫不願趨炎附勢。按慣例,邵伯溫當赴吏部聽候銓選,程頤對邵伯溫說“:我擔心你此次的吏部之行。”邵伯溫說“:有什麼擔心呢?難道不打算見先公於地下嗎?”於是,邵伯溫先到了吏部聽候差遣,然後才去見章..。章..與邵伯溫談起邵雍的象數學時感嘆道:“唉,我沒有深究先天之學,實在有愧於先生。”邵伯溫說:“我父親的先天之學,論天地萬物事理,可謂無所不包,無所不盡,如能信奉他的學說,就不會計較人世間的仇怨反覆。”邵伯溫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章..大興黨獄,力排元..黨人,報復仇怨。邵伯溫想以此來勸誡章..。章..聽後,有惶惶然之感。但章..還是將邵伯溫舉薦給朝廷,而邵伯溫不願在朝廷做官,而願在郡縣做事。章..為此極不高興。邵伯溫遂得監永興軍鑄鐵監。此時,元..黨人大多南遷,且許多人都不敢去拜訪他們。但邵伯溫不怕,他在鹹平拜見了范祖禹,在潁昌拜訪了范純仁。後來,西夏挑起戰端,欲收復西夏故地,宋廷許諾凡參加對西夏作戰的將領可連升數級,邵伯溫本當參加,但他將機會讓給了同事。邵伯溫任監永興軍鑄鐵監期滿後,章..依然在朝廷任宰相,為了避免與章..共事,邵伯溫執意不去京師做官,而選外任為環慶路帥府幕僚。
徽宗即位後,就日食現象尋求解釋。邵伯溫上書達數千言,大意是要皇帝恢復祖宗制度,澄清對宣仁太后的誣謗,解除元..黨錮,分辨君子與小人,力戒勞民傷財,興兵動武等,言語十分懇切。關於對宣仁太后的誹謗,邵伯溫在上書中進行了辯解,又專門為此著有《辯誣》一書,此書寫了崇寧、大觀年間(1102~1110),除為宣仁太后辯誣外,還為邵伯溫自己正了名。
不久,邵伯溫出監華州的西嶽廟,之後,又先後任知陝州靈寶縣和黃城縣。服母喪期滿後,主管永興軍耀州三白渠公事。此時,童貫任該區域宣撫使,許多士大夫爭相登門巴結討好,可邵伯溫聽說童貫要來,趕緊出走他州以避童貫。邵伯溫在知果州期間,上書請罷歲輸瀘南諸州綾絹、絲綿數十萬以寬民力。後被命知興元府、遂寧府、..州,皆託辭不赴任,最後被擢升為提點成都路刑獄。時農民起義首領史斌率部攻破武休,進入漢中、利路,並打算奪取劍門關,邵伯溫與成都帥臣盧清原合謀守劍門,致使斌不能過關,蜀人因此對邵伯溫十分感激。邵伯溫後任利路轉運副使,提舉太平觀。
紹興四年(1134),邵伯溫去世,時年七十八歲。邵雍曾經說:“世道很亂,而川蜀安定,可避居。”在宣和末年(1125),邵伯溫舉家遷往四川,因此避免了北宋末年的戰亂之災。
邵伯溫曾論元..、紹聖年間(1086~1098)的政治說:“公卿大夫,應當識國體,按理對蔡確等奸邪之徒,縱然置之於死地,也不足為惜。然而,既然蔡確曾為宰相,就應以宰相之禮待之。范忠宣有文正之餘風,可謂知國體者,所以他想儘量淡化蔡確之罪。當他的意見被拒絕後,只得退而行蔡確詞命,然後請求辭官,這就體現了君子長者仁人之用心。蔡確死於南方荒蠻之地,難道僅僅只是有傷國體嗎?劉摯、梁燾、王嚴叟、劉安世等人忠直有餘,然又疾惡之心太甚,不識禮統,這就為後日的士大夫之禍開了先河,因而不能不說他們沒有過錯。”
趙鼎年青時跟從邵伯溫學習,後來趙鼎做了宰相,上表請求追封邵伯溫,朝廷遂追贈邵伯溫為秘書閣修撰。趙鼎為邵伯溫做墓志銘說“:邵伯溫以學識行起於元..年間,以名節居處於紹聖年間,以言論受貶於崇寧年間。”世人皆認為趙鼎這三句話概括了邵伯溫一生的歷程。
邵伯溫所著之書有《河南集》、《聞見錄》、《皇極系述》、《辯誣》、《辨惑》、《皇極經世序》、《觀物內外篇解》等近百卷。他有三個兒子,分別名為邵薄、邵博、邵傅。
洪興祖字慶善,鎮江丹陽人。他年少時讀《禮》到《中庸》篇,頓時領悟到性命學的原理,學習成績和文思日益進步。宋徽宗政和年間,他考取太學上舍進士,委任為湖州士曹官,改任宣教郎。高宗這時在揚州,一切草創,選人改秩由軍頭司引見,自洪興祖開始。洪興祖被召面試,授秘書省正字官,後升太常博士。
洪興祖上書高宗,建議朝廷收攬人心,採納臣下的策略計謀,安定民情,宏揚國威。又議論說,國家重建,一切應該效法宋太祖。高宗紹興四年(1134),蘇州和湖州發生了地震。洪興祖當時為駕部郎官,應皇帝的詔令上書,明確地指陳朝廷的紀綱失誤,為宰相所忌恨,被貶斥主管太平觀。
後起用為廣德軍知軍,他考察水源修建陂塘六百多處,使老百姓無旱災之憂。又把學舍修建一新,並編定配祀孔子的先賢牌位,自十哲曾子以下列七十一人,又列先儒左丘明以下二十六人。由於政績可觀,洪興祖被提拔為提點江東刑獄。後又為真州知州。真州當軍事要衝,遭到金軍的嚴重破壞猶未恢復。洪興祖上任一開始,便請求朝廷免除一年的租稅,得到批准。明年請求免租,又得到批准。從此,流民得到安置,生產恢復發展,開闢荒田達七萬多畝。
後洪興祖調任饒州知州。調任前,他先做了個夢,夢到自己手裡拿著六把刀,醒了後說:“三把刀為益州,今增加一倍,該是饒州吧!”不久果然如此。是時秦檜掌權,諫官大多數出自秦檜門下,他們爭著彈劾忠良,以討好秦檜。洪興祖曾為已故的龍圖閣學士程王禹的《論語解》做《序》,被指控為語言中涉及到怨望朝廷,被除名編管昭州。不久逝世,終年六十六歲。第二年,皇帝下令恢復他的官,直敷文閣。
洪興祖好古博學,自少至老,未嘗一日離書。他撰寫的《老莊本旨》、《周易通義》、《繫辭要旨》、《古文孝經序贊》、《離騷楚辭考異》都流行於世。
楊萬里字廷秀,吉州吉水人。考取宋高宗紹興二十四年(1154)進士,任贛州司戶官,又調任永州零陵縣縣丞。這時張浚貶謫到永州,閉門謝客,楊萬里三次拜訪都沒有見到,便寫了一封信極力請求,張浚才見他,並以“正心誠意”之學相勉勵,楊萬里終身信服其教導,並把自己讀書的房子取名為“誠齋”。
張浚入相,將楊萬里薦於朝廷。楊萬里被升任為臨安府教授,未赴任,父親死居喪。後改任隆興府奉新縣知縣,他不準催討賦稅的官吏下鄉擾民,老百姓有逃避賦稅的只把他的名字張貼集市中,老百姓都高興地繳稅,不擾民賦稅就交清,縣裡因而大治。時值陳俊卿、虞允文做宰相,兩人交相推薦楊萬里,楊萬里被徵召為國子博士。翰林侍講學士張木式因論說唐朝宰相張說被謫守袁州,楊萬里上疏抗爭,要求留張木式在朝,又致書虞允文,用和同之說勸說他,張木式雖然沒有留住,但大家公認楊萬里人格高尚。後楊萬里遷太常博士,不久升太常寺丞兼吏部侍右郎官,又轉將作少監,出任漳州知州,後改知常州,不久提舉廣東常平茶鹽。盜賊沈師進犯南粵,楊萬里親自率兵討平。宋高宗稱他為“仁者之勇”,遂有重用他的意思,於是提升為提點刑獄。楊萬里請求在潮、惠二州的外圍修築寨堡,在潮州用來鎮懾盜賊的巢穴,在惠州用來扼住盜賊的道路,但不久楊萬里以居喪去官。服喪期滿,被徵召為尚左郎官。
孝宗淳熙十二年(1185)五月,因發生地震,楊萬里應皇帝詔命上書說:
“臣聽說在沒有事的時候說有事,不影響其為忠臣;在有事的時候說沒有事,其奸佞之心就嚴重了。現在宋金兩國南北和好已超過二十年,一旦使者斷絕來往,敵情就會變化莫測。可是卻有人說,金人有當年匈奴‘五單于爭立’的禍亂,又有人說,金人有當年匈奴被東胡族圍困的災難,後來都不確實。道途紛紛傳說,金人修繕汴京城池,開鑿海州漕渠,又在河南、河北徵調民兵,增加驛騎,趕製馬槽,疏通井泉,我們的間諜卻根本沒有辦法混進去,這究竟是要乾什麼呀?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一。
“有人說金主回北方,可為大宋慶賀。臣以為大宋的憂患,正在這裡。金主北歸,大概是接受了完顏亮傾國南侵慘敗的教訓。將要南侵,必定要穩定內部或者是以自身鎮撫其北方,而令他的兒子和女婿經營其南邊。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二。
“臣私下聽說有的大臣認為,淮河遇到緩急不可守,就建議棄淮河而守長江。這是非常不對的。過去吳國通過與魏國激戰而取合肥,然後吳國才安。李煜失掉了滁、揚二州,從此南唐開始破敗。今天說放棄淮河而退保長江,既然沒有淮河了,長江能保得住嗎?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三。
“今淮東、淮西共有十五個郡,所謂防守的將帥,不知道陛下是讓宰相去選擇呢,還是樞密院去選擇?讓宰相去選擇,宰相未必會為樞密院考慮;讓樞密院去選擇,則將帥的提拔授予不在樞密院的職權範圍。一方不為另一方考慮,另一方則非職權範圍內的事,緩急敗了事,則都說這不是我造成的。那陛下將責備誰呢?臣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四。
“南方和北方各有擅長的技術,像騎馬,像射箭,是北方擅長的技術;像水戰,像步戰,是南方擅長的技術。今天為北方謀利益的人,日日修繕和整治他的海船,而我南方的海船卻從沒有聽到說修繕整治。有人說,我們的海船是平時就整治好了,也有人說,我們的海船雖然沒有準備好,可是我們怕干擾老百姓。要知道,紹興辛巳年(1161)的宋金戰爭,山東和采石之戰的取勝,不是靠騎馬,不是靠射箭,也不是靠步兵,而是靠舟戰。那時候的船,現在還能再用嗎?而且,對百姓一時間的干擾,與國家百代的安危,究竟誰輕誰重?事情終究有比干擾百姓還要大的東西。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五。
“陛下以為今日是何等時候呀?金人日益進逼,邊界日受侵擾,卻沒有聽到防禦金人的是什麼策略,保衛邊界的是什麼辦法;只是聽到某日修某禮文,某日獻某史書,這樣是用禮儀來治軍,用筆墨來解圍。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六。
“臣聽說古代的君主,人不能感悟他,則天可以感悟他。今天國家的事情,敵情不測是這樣嚴重,而我國君臣上下處在這種時候卻像處在太平無事的時候,這說明人已經不能感悟他了。所以上天呈現災異,前些日子熒惑星侵犯南斗星,近些日子鎮星又侵犯端門星,熒惑星守羽林星。臣是一介書生,不懂得天文,不敢以為這就必然是災禍。到今年春天正月太陽呈現出青色沒有光輝,好像有兩個太陽互相摩碰,這不是太奇怪嗎?然上天還恐怕陛下不相信,春天本來是很暖和的,可是突然出現雨霧殺傷萬物,這不又是太奇怪嗎?要是說上天的變異太遠,臣子不敢啟奏,不信是可以的;地震發生在外地,州郡不敢奏聞,不信也是可以的。可是現在上天不斷發生變異,地震就離京都咫尺,而君臣卻沒有聽到有什麼警覺和恐懼,朝廷也沒有聽到有任何諮詢和訪問。人不能感悟皇帝,則天地可以感悟皇帝。臣不知道陛下對這些變異感悟了,還是沒有感悟?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七。
“自數年以來,兩浙離京師最近而首先發生旱災,接著,江淮又發生旱災,湖廣又發生旱災,人民流亡相繼,道路上餓死的人相接。而常平倉的積蓄卻名存而實亡;入粟的命令上面頒行而下面怠慢。平靜而無事,不知道如何振救它,一旦發生災荒而有事,又怎么能夠依靠它得到資助呢?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八。
“古代富國裕民,只依靠糧食和錢幣兩物。今天所謂的真正錢幣,都被富商、巨賈、宦官和有權有勢的貴族、官僚等滿室收藏起來了,至於老百姓和軍隊使用的,只有破髒的紙幣。萬一像唐朝的涇原之師那樣,士兵因不滿意粗劣的食物,而把它倒在地上踐踏,並破口大罵,從而釀成朱氵此那樣的叛亂,那不是很寒心的嗎?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九。
“自古以來一個國家建立,必有讓別國感到可怕的東西,不是怕其國家,而是怕其國人。所以苻堅想吞併東晉,王猛卻認為不可,說東晉的謝安、桓沖,是長江以南眾望所歸的人物,這說明保存東晉的是謝安、桓沖兩個人。前些時候,著名的宰相如趙鼎、張浚,著名將領如岳飛、韓世忠,都是金人所害怕的。近時的劉珙可以用卻早死,張木式可以用卻沮喪而死,萬一有急難,不知道督率諸路軍馬的有何人,可以當一面的有何人,而為金人平時所畏憚的又有何人?而有的人說,人的才能,要用了以後才能看見。臣聽到《記》上說:‘假如有車子,我一定看到它的樣式,假如有言論,我一定聽到它的聲音。’今天說有這樣的人才,卻沒有聽說過他可以做大將、做宰相,這不是有車而沒有樣式,有言論而沒有聲音嗎?而且要等到用後才能看見,那么若不在大安危的環境裡安排他,在大勝敗的戰爭中試驗他,是不可能看到他的作用的。平時相處沒有辦法知道他是什麼人,必等大安危、大勝負以後才知道他是什麼人。事情成功,當然是萬幸的;事情失敗,懊悔怎么來得及呀?過去謝玄北御苻堅,郗超知道他一定會取勝;桓溫西伐李勢,劉忄炎也知道他一定會成功。因為謝玄走路,在履屐之間都無不表現出他的穩當;桓溫玩..博遊戲,沒有把握取勝他決不去玩,這兩個人在平時無事之時,就已經讓人從他們的小事情的成功中而相信他們幹大事也一定會成功。難道一個人一定非要大用的時候才能看出他的才能嗎?臣所說的在無事的時候說有事,此其十。
“希望陛下超然遠視,昭然遠悟。不要誇耀聖德的崇高,而要增加自己的才幹;不要依靠中國的人口眾多,而要加強自己所未能準備好的防備。不要以天地的變異為自然,而要效法周宣王懼災的態度;不要以臣下的忠言逆耳,而要體察唐太宗的勸導臣下提意見的誠心。不要把后妃宦官親信危害政治看成小事,而要借鑑漢、唐末年造成國家禍亂的原由和教訓;不要把仇敵的包藏禍心,看成無其他圖謀,而要吸取宣和、政和晚年遭受酷禍的教訓。督責大臣通曉邊事軍務像富弼所奏請的那樣,不要因政事堂、樞密院東西兩府的區別而不同心同德;委任大臣推薦謀臣良將像蕭何所做的那樣,不要以文武兩途而行為完全不同。不要使賄賂宦官的人得到旄旗符節,像唐朝大曆時候的弊端那樣;不要使收買寵幸的人得到招討的職務,像梁朝段凝那樣招致失敗。以重視川蜀的心情而重視荊、襄,使東西方的形勢緊緊相連;用保長江的決心來保衛兩淮,使它們像表里和唇齒一樣互相依存。不要認為海路沒有問題,不要認為大江可以依靠。要增加駐軍,集聚糧食,治理戰艦,扼守險要。君臣所諮詢訪問的,早晚所研究追求的,暫時放置不急的事務,精心研究備敵的良策。這樣也許上可以清除天變,下不會陷入敵人的奸計。
“但天下的事情有根本,有枝葉。臣前面所陳述的,都不過是枝葉。所謂根本,就是君主不可剛愎自用。君主如剛愎自用,則臣下不敢負責任,但這還沒有什麼害。至於軍事,還說‘誰應當憂慮這個,我當自己憂慮。’今天的事情,是不是有些像這樣?《傳》說‘:木和水都有自己的本原。’陛下學識高明,希望用心思考它所以形成本原的原因。”
太子東宮缺少講官,皇帝親自提拔楊萬里為侍讀。東宮官僚都以得到一個正直的人相慶賀。他日太子讀《陸宣公奏議》等書,楊萬里都根據書中的事實聯繫實際對太子規勸和告誡,太子深深敬重他。這時王淮做宰相,有一天王淮問他說“:宰相最先辦的應是什麼事情?”楊萬里回答說“:人才。”王淮又問“:哪些人是人才呢?”楊萬里就寫上朱熹、袁樞以下六十人以獻,王淮依次提拔使用他們。楊萬里歷任樞密院檢詳官,守右司郎中,遷左司郎中。
淳熙十四年(1187)夏天發生旱災,楊萬里又應皇帝詔令上書,說:“旱災已經兩個月,然後才讓大家進言,這難道不太遲了嗎?進言的範圍,又只上自侍從官,下止館職官吏,這難道不太狹隘了嗎?今天之所以發生旱災,是由於上面朝廷的恩澤不能施及下面,下面老百姓的苦情不能上達朝廷,天地之間的氣隔絕而不能暢通。”於是疏列兩件事情上奏,言詞都很懇切。不久,升任秘書少監。遇到高宗駕崩,孝宗想行三年喪,修建了議事堂,令皇太子參決一切事務。楊萬里上奏章力諫,又上書太子,說“:天無二日,民無二王。要是遇到危機,懊悔怎么來得及?與其懊悔來不及,何如辭謝而不居位。願殿下三番五次推辭,而不要居這個位。”太子為之恐懼。高宗沒有安葬,翰林學士洪邁不等集體商議,就獨自把配享高宗的已逝大臣呂頤浩等的姓名奏上。楊萬里上疏抨擊他,極力說張浚應當配享,並且說洪邁這樣做無異於指鹿為馬。孝宗看了他的奏疏很不高興,說:“楊萬里把朕看成了什麼樣的皇帝!”因此楊萬里以直秘閣的館職調出任筠州知州。
光宗即位,徵召他為秘書監。入對時,奏言:“國家有一種無形的禍患,超越職權行事,不是權臣而甚於權臣,擾亂國家,不是盜賊而甚於盜賊。這就是朋黨之論呀!大概想激起人君的憤怒沒有什麼能比得上朋黨,挖空天下的人才也沒有什麼能比得上朋黨。朋黨之說的興起,其開端源發於士大夫,而其禍患遍及於天下。過去的事情已經很清楚,希望陛下建公正的準則於聖心。秉公聽取意見全面觀察事情,破壞黨派解散群體,確是君子就重用他,確是小人就廢棄他,不要問他是哪黨哪派的。”又說“:古代的帝王,固然能夠了解自己掌握了大權,但是卻不知道臣下竊弄大權。大臣竊弄大權則權在大臣,大將竊弄大權則權在大將,外戚竊弄大權則權在外戚,親近小人竊弄大權則權在親近小人。竊弄大權,最難防備的,那只有親近小人了!他們不敢公開竊權,而是暗中竊權,但開始暗中竊權,其最後必然是公開竊權,這難道不可怕嗎?”
光宗紹熙元年(1190),楊萬里以煥章閣學士的身份為接伴金國賀正旦使兼實錄院檢討官。適值《孝宗日曆》修成,參知政事王藺根據過去的規矩要楊萬里為之做序,而宰相卻令禮部郎官傅伯壽做序。楊萬里便以失職而請求離職,皇帝宣命竭力挽留。遇到進奉《孝宗聖政》,應當由楊萬里奉進,可是孝宗還是不高興,萬里遂出任江東轉運副使,暫時代理總管淮西和江東軍馬錢糧。朝廷想在江南各郡實行鐵錢,楊萬里上疏稱說鐵錢不方便,不奉詔命,觸犯了宰相的意思,改任贛州知州。楊萬里不赴任,請求祠祿官,授給秘閣修撰、提舉萬壽宮,從此不再出面了。
寧宗即位,召赴行在,他辭謝。後升煥章閣待制,提舉興國宮。到了退休的年齡,他請求退休。進寶文閣待制,退休。嘉泰三年(1203),皇帝下令進封他為寶謨閣直學士,賞賜衣帶。開禧元年(1205)又召他,他再一次推辭。第二年,升寶謨閣學士。逝世,終年八十三歲,追贈光祿大夫。
楊萬里為人剛強而偏狹。孝宗起初愛他的才能,徵求周必大的意見。周必大對楊萬里沒有好評,因此不被重用。韓..胄當政,想網羅四方知名人士為他的羽翼,曾經修築南園,囑託楊萬里做記,許以中書、門下省的高位。楊萬里說“:官可以拋棄,記卻不可寫。”韓..胄非常生氣,便改命他人做記。楊萬里在家閒了十五年,都是韓..胄把持國柄的時候。韓..胄專權僭越日益嚴重,楊萬里非常憂憤,鬱郁成疾。家裡人知道他是憂國,因此凡是邸吏通報當時的政治形勢的都不告訴楊萬里。有一天忽然他的族子從外面來,立即告訴他韓..胄對金用兵的事。楊萬里聽了失聲痛哭,馬上叫拿紙來寫道:“韓..胄奸臣,專權跋扈目無皇上,輕易動兵殘害人民,陰謀危害國家。我的頭在此,卻落得個報國無路,惟有一個人孤獨憂憤!”又寫了十四言留別妻子,寫完後就逝世了。
楊萬里精於詩歌,著有《易傳》流行於世。光宗曾為他寫“誠齋”二字,學者稱他為“誠齋先生”,死後賜謚“文節”。其子名長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