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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唐六臣傳第二十三

作者:歐陽修

甚哉,白馬之禍,悲夫,可為流涕者矣!然士之生死,豈其一身之事哉?初, 唐天祐三年,梁王欲以嬖吏張廷范為太常卿,唐宰相裴樞以謂太常卿唐常以清流為 之,廷范乃梁客將,不可。梁王由此大怒,曰:“吾常語裴樞純厚不陷浮薄,今亦 為此邪!”是歲四月,彗出西北,掃文昌、軒轅、天市,宰相柳璨希梁王旨,歸其 譴於大臣,於是左僕射裴樞、獨孤損、右僕射崔遠、守太保致仕趙崇、兵部侍郎王 贊、工部尚書王溥、吏部尚書陸扆皆以無罪貶,同日賜死於白馬驛。凡搢紳之士與 唐而不與梁者,皆誣以朋黨,坐貶死者數百人,而朝廷為之一空。

明年三月,唐哀帝遜位於梁,遣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張文蔚為冊禮使, 禮部尚書蘇循為副;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楊涉為押傳國寶使,翰林學士、 中書舍人張策為副;御史大夫薛貽矩為押金寶使,尚書左丞趙光逢為副。四月甲子, 文蔚等自上源驛奉冊寶,乘輅車,導以金吾仗衛、太常鹵簿,朝梁於金祥殿。王袞 冕南面,臣文蔚、臣循奉冊升殿,進讀已,臣涉、臣策奉傳國璽,臣貽矩、臣光逢 奉金寶,以次升,進讀已,降,率文武百官北面舞蹈再拜賀。

夫一太常卿與社稷孰為重?使樞等不死,尚惜一卿,其肯以國與人乎?雖樞等 之力未必能存唐,然必不亡唐而獨存也。嗚呼!唐之亡也,賢人君子既與之共盡, 其餘在者皆庸懦不肖、傾險獪猾、趨利賣國之徒也。不然,安能蒙恥忍辱於梁庭如 此哉!作《唐六臣傳》。

○張文蔚

張文蔚,字右華,河間人也。初以文行知名,舉進士及第。唐昭宗時,為翰林 學士承旨。是時,天子微弱,制度已隳,文蔚居翰林,制詔四方,獨守大體。昭宗 遷洛,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柳璨殺裴樞等七人,蔓引朝士,輒加誅殺, 縉紳相視以目,皆不自保,文蔚力講解之,朝士多賴以全活。梁太祖立,仍以文蔚 為相,梁初制度皆文蔚所裁定。文蔚居家亦孝悌。開平二年,太祖北巡,留文蔚西 都,以暴疾卒,贈右僕射。

○楊涉

楊涉,祖收,唐懿宗時宰相;父嚴,官至兵部侍郎。涉舉進士,昭宗時為吏部 尚書。哀帝即位,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涉,唐名家,世守禮法,而性 特謹厚,不幸遭唐之亂,拜相之日,與家人相對泣下,顧謂其子凝式曰:“吾不能 脫此網羅,禍將至矣,必累爾等。”唐亡,事梁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在位三年,俯首無所施為,罷為左僕射,知貢舉,後數年卒。

子凝式,有文詞,善筆札,歷事梁、唐、晉、漢、周,常以心疾致仕,居於洛 陽,官至太子太保。

○張策

張策,字少逸,河西敦煌人也。父同,為唐容管經略使。策少聰悟好學,通章 句。父同,居洛陽敦化里,浚井得古鼎,銘曰:“魏黃初元年春二月,匠吉千。” 同以為奇,策時年十三,居同側,啟曰:“漢建安二十五年,曹公薨,改元延康。 是歲十月,文帝受禪,又改黃初,是黃初元年無二月也,銘何謬邪?”同大驚異之。 策少好浮圖之說,乃落髮為僧,居長安慈恩寺。黃巢犯長安,策乃返初服,奉父母 以避亂,居田裡十餘年。召拜廣文館博士。邠州王行瑜辟觀察支使。晉王李克用攻 行瑜,策與婢肩輿其母東歸,行積雪中,行者憐之。梁太祖兼四鎮,辟鄭、滑支使, 以母喪解職。服除,入唐為膳部員外郎。華州韓建辟判官,建徙許州,以為掌書記, 建遣策聘於太祖,太祖見而喜曰:“張夫子至矣。”遂留以為掌書記,薦之於朝, 累拜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太祖即位,遷工部侍郎奉旨。開平二年,拜刑部侍郎、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遷中書侍郎。以風恙罷為刑部尚書,致仕,卒於洛陽。

○趙光逢

趙光逢,字延吉,父隱,唐左僕射。光逢在唐以文行知名,時人稱其方直溫潤, 謂之“玉界尺。”昭宗時為翰林學士承旨、御史中丞,以世亂棄官,居洛陽,杜門 絕人事者五六年。柳璨為相,與光逢有舊恩,起光逢為吏部侍郎、太常卿。唐亡, 事梁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累遷左僕射,以太子太保致仕。末帝即位, 起為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復以司徒致仕。唐天成中,即其家拜太保,封齊國 公,卒,贈太傅。

○薛貽矩

薛貽矩,字熙用,河東聞喜人也,仕唐為兵部侍郎、翰林學士承旨。昭宗自岐 還長安,大誅宦者,貽矩時為中尉韓全誨等作畫像贊,坐左遷。貽矩乃自結於梁太 祖,太祖言之於朝,拜吏部尚書,遷御史大夫。天祐三年,太祖自長蘆還軍,哀帝 遣貽矩來勞,貽矩以臣禮見,太祖揖之升階,貽矩曰:“殿下功德及人,三靈改卜, 皇帝方行舜、禹之事,臣安敢違?”乃稱臣拜舞,太祖側身以避之。貽矩還,遂趣 哀帝遜位。太祖即位,拜貽矩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累拜司空。貽矩為梁 相五年,卒,贈侍中。

○蘇循 杜曉附

蘇循,不知何許人也。為人巧佞,阿諛無廉恥,惟利是趨。事唐為禮部尚書。 是時,梁太祖已弒昭宗,立哀帝,唐之舊臣皆憤惋切齒,或俯首畏禍,或去不仕, 而循特附會梁以希進用。梁兵攻楊行密,大敗於珝河,太祖躁忿,急於禪代,欲邀 唐九錫,群臣莫敢當其議,獨循倡言:“梁王功德,天命所歸,宜即受禪。”明年, 梁太祖即位,循為冊禮副使。

循有子楷,乾寧中舉進士及第,昭宗遣學士陸扆覆落之,楷常慚恨。及昭宗遇 弒,唐政出於梁,楷為起居郎,與柳璨、張廷范等相結,因謂廷范曰:“夫謚者, 所以易名而貴信也。前有司謚先帝曰‘昭’,名實不稱,公為太常卿,予史官也, 不可以不言。”乃上疏駁議。而廷範本梁客將,嘗求太常卿不得者,廷范亦以此怨 唐,因下楷疏廷范,廷范議曰:“臣聞執事堅固之謂恭,亂而不損之謂靈,武而不 遂之謂莊,在國逢難之謂閔,因事有功之謂襄,請改謚昭宗皇帝曰恭靈莊閔皇帝, 廟號襄宗。”

梁太祖已即位,置酒玄德殿,顧群臣自陳德薄不足以當天命,皆諸公推戴之力。 唐之舊臣楊涉、張文蔚等皆慚懼俯伏不能對,獨循與張禕、薛貽矩盛稱梁王功德, 所以順天應人者。循父子皆自以附會梁得所託,旦夕引首,希見進用,敬翔尤惡之, 謂太祖曰:“梁室新造,宜得端士以厚風俗,循父子皆無行,不可立於新朝。”於 是父子皆勒歸田裡,乃依硃友謙於河中。其後,友謙叛梁降晉,晉王將即帝位,求 唐故臣在者,以備百官之闕,友謙遣循至魏州。是時梁未滅,晉諸將相多不欲晉王 即位。晉王之意雖銳,將相大臣未有贊成其議者。循始至魏州,望州廨聽事即拜, 謂之“拜殿”。及入謁,蹈舞呼萬歲而稱臣,晉王大悅。明日又獻“畫日筆”三十 管,晉王益喜,因以循為節度副使。已而病卒。莊宗即位,贈左僕射。

楷,同光中為尚書員外郎。明宗即位,大臣欲理其駁謚之罪,以憂死。

當唐之亡也,又有杜曉者,字明遠。祖審權,父讓能,皆為唐相。昭宗時,王 行瑜、李茂貞兵犯京師,昭宗殺讓能於臨皋以自解。曉以父死無罪,居喪哀毀;服 除,布衣幅巾,自廢十餘年。崔胤判鹽鐵,辟巡官,除畿縣尉,直昭文館,皆不起。 崔遠判戶部,又辟巡官,或謂曉曰:“嵇康死,子紹自廢不出仕,山濤以物理責之, 乃仕。吾子忍令杜氏歲時鋪席祭其先人同匹庶乎?”曉乃為之起。累遷膳部郎中、 翰林學士。梁太祖即位,遷工部侍郎奉旨。開平二年,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 章事。友珪立,遷禮部尚書、集賢殿大學士。袁象先等討賊,兵大掠,曉為亂兵所 殺,贈右僕射。

嗚呼!始為朋黨之論者誰歟?甚乎作俑者也,真可謂不仁之人哉!予嘗至繁城, 讀《魏受禪碑》,見漢之群臣稱魏功德,而大書深刻,自列其姓名,以誇耀於世。 又讀《梁實錄》,見文蔚等所為如此,未嘗不為之流涕也。夫以國予人而自誇耀, 及遂相之,此非小人,孰能為也?漢、唐之末,舉其朝皆小人也,而其君子者何在 哉!當漢之亡也,先以朋黨禁錮天下賢人君子,而立其朝者,皆小人也,然後漢從 而亡。及唐之亡也,又先以朋黨盡殺朝廷之士,而其餘存者,皆庸懦不肖傾險之人 也,然後唐從而亡。夫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必進朋黨之說;欲孤人主之勢而 蔽其耳目者,必進朋黨之說;欲奪國而與人者,必進朋黨之說。夫為君子者,故嘗 寡過,小人慾加之罪,則有可誣者,有不可誣者,不能遍及也。至欲舉天下之善, 求其類而盡去之,惟指以為朋黨耳。故其親戚故舊,謂之朋黨可也;交遊執友,謂 之朋黨可也;宦學相同,謂之朋黨可也;門生故吏,謂之朋黨可也。是數者,皆其 類也,皆善人也。故曰: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惟以朋黨罪之,則無免者矣。 夫善善之相樂,以其類同,此自然之理也。故聞善者必相稱譽,稱譽則謂之朋黨, 得善者必相薦引,薦引則謂之朋黨,使人聞善不敢稱譽,人主之耳不聞有善於下矣, 見善不敢薦引,則人主之目不得見善人矣。善人日遠,而小人日進,則為人主者, 倀倀然誰與之圖治安之計哉?故曰:欲孤人主之勢而蔽其耳目者,必用朋黨之說也。 一君子存,群小人雖眾,必有所忌,而有所不敢為,惟空國而無君子,然後小人得 肆志於無所不為,則漢魏、唐梁之際是也。故曰:可奪國而予人者,由其國無君子, 空國而無君子,由以朋黨而去之也。嗚呼,朋黨之說,人主可不察哉!《傳》曰 “一言可以喪邦”者,其是之謂與!可不鑒哉!可不戒哉!

譯文

多么厲害呀,白馬驛的災禍,可悲啊,該為它哭泣吧!但士人的生死,難道是一個人自己的事嗎?當初,唐夭佑三年,梁王想讓他寵愛的官吏張廷范做太常卿,唐宰相裴樞認為唐代常任命清流之士來擔任太常卿,張廷范是梁的客將,不可以任太常卿。

梁王因此大怒,說:“我常常稱讚裴樞純樸厚道不落於輕浮淺薄,現在也做這樣的事嗎!”這年四月,彗星在西北方出現,掠過文昌、軒轅、天市星域,宰相柳璨迎合梁王意圖,把老天的譴責歸咎於大臣,於是左僕射裴樞、獨孤損、右僕射崔速、以太保退休的趙崇、兵部侍郎王贊、工部尚書王溥、吏部尚書陸康都無罪受到貶斥,同一天在白馬驛賜死。

凡是歸附唐而不歸附梁的官吏,都被誣陷為朋黨,受牽連被貶賜死的有幾百人,朝廷因此空乏無人。

第二年三月,唐哀帝讓位給梁,派中害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張文蔚任冊禮使,禮部尚書蘇循任副使;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楊涉任押傳國寶使,翰林學士、中書舍人張策任副使;御史大夫薛貽矩任押金寶使,尚書左丞趟光逢任副使。

四月甲子,張文蔚等人從上源驛進奉冊書國寶,乘坐轄車,以金吾仗衛、太常鹵簿開道,在金祥殿朝拜梁。

梁王穿龍袍戴皇冠向南而坐,大臣張文蔚、蘇循手捧冊書登上殿堂,讀完冊書後,大臣楊涉、張策手捧傳國玉印,大臣薛貽矩、趙光逢手捧金寶,依次登上殿堂,進讀完畢,退下殿堂,率領文式百官向北行大禮再拜稱賀。

—個太常卿和國家相比哪個重要?假使裴樞等人不被賜死,尚且珍惜一太常卿職位,難道肯把國家讓給別人嗎?雖然裴樞等人的力量不一定能使唐不亡,但他們一定不會讓唐滅亡而讓自己獨自活下來。

唉!唐的滅亡,賢人君子已經和它同歸於盡,那么別的活著的人不過都是懦弱不賢、陰險狡猾、賣國謀利的人罷了。

如果不是造樣,怎么會在梁的朝廷蒙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呢!作《唐六臣傳》。

張文蔚字右華,河間人。

最初因文章德行出名,考中進士。

唐昭宗時,任翰林學士承旨。

這時,天子微弱無力,制度已經敗壞,張文蔚身居翰林,起草制詔下發各地,獨能遵循大的體制。

唐昭宗遷到洛陽,拜他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柳璨殺害裴樞等七人,到處牽連朝廷士大夫,動輒加以誅殺,官吏們以眼神示意,不敢說話,都自身難保,張文蔚竭力為他們辯護解脫,朝中士大夫大多靠他纔得以保全活下來。

梁太祖登位,仍然任命張文蔚為宰相,梁代初年的制度都是張文蔚裁定的。

張文蔚在家也很守孝道。

開平二年,梁太祖巡視北方,留張文蔚守西都,暴病而死,追贈右僕射。

楊涉,祖父楊收,是唐懿宋時的宰相;父親楊嚴,官做到兵部侍郎。

楊涉考中進士,唐昭宗時任吏部尚書。

唐哀帝登位,拜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楊涉,出身在唐的名家,世代奉守禮法,而性格特別恭謹忠厚,不幸遭逢唐末的亂世。

被任命為宰相那天,與家人相對而哭泣,望著他的兒子楊凝式說:“我不能逃脫這個羅網,災禍快到了,必定會連累你們。”唐滅亡後,在梁任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在位三年,俯首低眉,無所作為,罷相為左僕射,主持貢舉考試,幾年以後死去。

兒子楊凝式,著述有文采,擅長公文與書信,在梁、唐、晉、漢、周五朝都做過官,常常因心病辭官,住在洛陽,官做到太子太保。

張策字少逸,河西墩煌人。

父親張同,任唐容管經略使。

張策從小聰明穎悟好學,精通章句之學(‘)父親張同,住在洛陽敦化里,疏浚水井時獲得一個古鼎,銘文刻著:“魏黃初元年春二月,工匠吉千。”張同覺得神奇,張策當時十三歲,站在張同身旁,說:“漠建安二十五年,曹操死,改年號為延康。

當年十月,魏文帝受禪即位,又改年號為黃初,因此黃初元年沒有二月,銘文多么荒謬呵!”張同十分驚異,,張策從小喜好佛教學說,於是剃去頭髮做僧人,住在長安慈恩寺。

黃巢侵犯長安,張策纔還俗,事奉父母躲避戰亂,在鄉間過了十多年。

召拜為廣文館博士。

郇州王行瑜徵辟他任觀察支使。

晉王李克用進攻王行瑜,張策和奴婢用轎子抬著他的母親束歸,在積雪中趕路,路上的人都可憐他們。

梁太祖兼領四鎮,召他為鄭、滑二州觀察支使,因為母親去世而解職。

服喪期滿,在唐任膳部員外郎。

華州韓建召他為判官,韓建改任許州,任命他為掌書記。

韓建派張策出使梁太祖,梁太祖兄到他高興地說:“張夫子到了。”於是留他任掌書記,把他推薦給朝廷,累官拜為中書舍人、翰林學士。

梁太祖登位,升任工部侍郎奉旨。

開平二年,拜官刑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升遷中書侍郎。

因風病罷為刑部尚書,辭官居家,死於洛陽。

趟光逢字延吉,父親趙隱,任唐左僕射(…)趙光逢在唐以文章德行出名,當時人稱讚他正直溫和,稱他為“玉界尺”。

唐昭宗時任翰林學士承旨、御史中丞,因為世道混亂棄官,住在洛陽,閉門杜絕人際交往五六年。

柳璨任宰相,和趙光逢有舊恩,起用趟光逢為吏部侍郎、太常卿。

唐滅亡後,在梁任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屢次升遷至左僕射,以太子太保辭官居家。

梁末帝登位,起用為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又以司徒辭官居家。

唐天成年問,在家中拜為太保,封齊國公,死,追贈太傅。

薛貽矩字熙用,河東聞喜人,在唐任兵部侍郎、翰林學士承旨。

唐昭宗從岐州回長安,大殺宦官,薛貽矩當時為中尉韓全誨等人撰畫像贊語,受牽連被貶官。

薛貽矩於是自己結交梁太祖,梁太祖在朝廷上替他說話,拜為吏部尚書,遷御史大夫。

天佑三年,梁太祖從長蘆回師,唐哀帝派薛貽矩前來慰勞,薛貽矩按臣子的禮節進見,梁太祖還禮讓他上台階,薛貽矩說:“殿下的功德延及百姓,天、地、人三靈改變選擇,皇帝正要做舜、禹禪讓的事,臣子我怎敢違背?”於是自稱臣子行朝拜之禮,梁太祖側身避讓。

薛貽矩返回,就催促唐哀帝讓位。

梁太祖登位,拜薛貽矩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累官拜為司空。

薛貽矩在梁任宰相五年,死,追贈侍中。

蘇循,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人。

為人乖巧奸佞,阿諛奉承,毫無廉恥,惟利是圖。

在唐任禮部尚書。

這時,梁太祖已殺掉唐昭宗,擁立唐哀帝,唐的故舊大臣都痛恨得咬牙切齒,有的低頭畏懼災禍,有的離開朝廷不願做官,麗蘇循專門迎合梁以求進用。

梁軍進攻楊行密,在淖河大敗,梁太祖急躁憤懣,急於取代唐,想向唐索取賜予功臣的九錫,群臣沒有人敢提出此議,只有蘇循一人帶頭說:“梁王的大功大德,是天命所歸,應當立即接受禪讓。”第二年,梁太祖登位,蘇循任冊禮副使。

蘇循有一個兒子蘇楷,乾寧年間考中進士,唐昭宗派學士陸康覆核取消了他,蘇楷常常慚愧懷恨。

到唐昭宗被殺後,唐的朝政一概出自梁,蘇楷任起居郎,和柳璨、張廷范等人相勾結,於是對張廷范說:“謐號是用來改變稱呼而以誠信馬貴。

以前官府給先帝的謐號叫‘昭’,名不副寅,你是太常卿,我是史官,不能不說。”於是上疏反駁謐議。

而張廷范原是梁的客將,曾謀求做太常卿沒有得到,廷范也因此怨唐,因而把蘇楷的上疏下發給張廷范,張廷范論議說:“我聽說處理政事堅牢穩固叫做恭,混亂而無損害叫做靈,英武而不專斷叫做莊,當政時遭難叫做閔,因事立功叫做襄,請改昭宗皇帝的謐號叫恭靈莊閔皇帝,廟號叫襄宗。”梁太祖登位後,在玄德殿擺酒宴,對著群臣自稱功德微薄不配承受天命,都是各位推舉擁戴的功勞。

唐的舊臣楊涉、張文蔚等人慚愧畏懼,俯身不能回答,只有蘇循和張棒、薛貽矩等人盛讚梁王的功德,說梁王是順應天命符合人心的。

蘇循父子都自認為依附梁得到託身之所,朝夕盼望,希望受到重用,敬翔特別憎惡他們,對梁太祖說:“梁剛建國,應當進用正直的士人使風俗淳厚,蘇循父子都沒有德行,不能讓他們在新朝中立身。”於是父子兩人都被勒令回到鄉里,於是到河中依附朱友謙。

後來,朱友謙背叛梁向晉投降,晉王即將登位,尋求活著的唐的舊臣,以填補官員的缺額,朱友謙於是派蘇循到魏州。

這時梁還沒有滅亡,晉的將相們大多不願晉王登位。

晉王的打算雖然鋒苦畢露,將相大臣們沒有人贊成這個主意。

蘇循剛到魏州時,看見州府廳堂就下拜,叫做“拜殿”。

到進見晉王時,行舞蹈禮口呼萬歲而自稱為臣子,晉王非常高興。

第二天又進獻三十支“畫日筆”,晉王更加歡喜,於是任蘇循為節度副使。

不久病死。

唐莊宗登位,贈左僕射。

蘇楷,同光年間任尚書員外郎。

唐明宗登位,大臣們打算審察他辯駁謐號的罪過,因為憂慮而死。

當唐滅亡的時候,又有一個叫杜曉的人,字明遠。

祖父杜審權,父親杜讓能,都是唐的宰相。

唐昭宗時,王行瑜、李茂貞率兵侵犯京師,唐昭宗在臨皋殺死杜讓能為自己開脫。

杜曉因父親無罪而死,服喪時遇度悲哀損害了身體;服喪完後,身穿布衣戴頭巾,自暴自棄十多年。

崔胤主管鹽鐵時,徵召他為巡官,任命為京師附近的縣尉,直昭文館,都不赴任。

崔遠判戶部時,又召他任巡官,有人對杜曉說:“嵇康死後,他的兒子嵇紹自暴自棄不出來做官,山濤用道理說服他,纔出來做官。

你忍心讓杜氏逢年遇節同百姓一樣鋪上蓆子祭祀自己的先人嗎?”杜曉因此纔赴任。

累官升遷膳部郎中、翰林學士。

梁太祖登位,改任工部侍郎奉旨。

開平二年,拜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朱友珪登位,升任禮部尚書、集賢殿大學士。

袁象先等人討伐賊軍,軍兵大肆擄掠,杜曉被亂兵殺死,追贈右僕射。

唉!誰是最早編造朋黨之論的人呢?始作俑者太肆無忌憚,真可稱為不仁義的人啊!我曾到繁城讀《魏受禪碑》,見到漢的群臣稱頌魏的功德,而且用大字深深刻在碑上,自己列上姓名,來向世人誇耀。

又讀《梁寅錄》,獲知張文蔚等人的這些所作所為,不得不為此哭泣。

把國家送給別人而自相誇耀,隨後就做別人的宰相,這些事如果不是小人,誰能做得出來呢!漢、唐末世,整個朝廷都是小人,而那些君子在哪裡呢!當漢快要滅亡的時候,首先用朋黨的罪名來禁錮天下的賢人君子,而交於朝廷的,都是小人,然後漢接著就滅亡了。

到唐快要滅亡時,又是先用朋黨的罪名全部殺掉朝廷賢士,而其餘活下來的,都是軟弱無能、傾邪陰險的人,然後唐接著就滅亡了。

那些想使別人的國家空虛無人而除去它的君子的人,必定上奏說別人是朋黨;想孤立君主的勢力而蒙蔽君主耳目的人,必定上奏說別人是朋黨;想篡奪國家政權送給別人的人,必定上奏說別人是朋黨。

作為君f,歷來過失很少,小人們想加罪於君子,就有可以誣告者,有不可以誣告者,不能什麼都牽連到。

至於準備把整個天下的好人,尋求其同類而全部除去,只有指責他們為朋黨罷了。

因此他們的親戚舊友,可以叫做朋黨;和他們交往的摯友,可以叫做朋黨;一起仕宦求學的人,可以叫做朋黨;門生部屬,可以叫做朋黨。

這幾種人,都是他們的同類,都是好人。

因此說:想使別人的國家空虛無人而除去它的君子,只要用朋黨的罪名來加罪,就沒有能倖免的人。

好人和好人樂於相處,因為他們是同一類的人,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

因此聽說是好人就必定相互稱讚,相互稱讚就叫做朋黨;好人必定相互推薦,相互推薦就叫做朋黨。

假使獲知是好人卻不敢稱讚,君主聽不到天下有好人;見到好人卻不敢推薦,那么君主就不能見到好人了。

好人日益疏遠,而小人日益進用,那么作為君主,悵然若失和誰商議治理國家的大計呢?因此說:想要孤立君主的勢力而蒙蔽君主耳目的人,必定會上奏朋黨的說法。

一個君子存在,小人雖然人多勢眾,但必定有所顧忌,有不敢做昀事情。

只有讓整個國家空虛而沒有君子,然後小人們纔能放肆地無所不為,漠和魏、唐和梁交替的時候就是這樣。

因此說:能夠篡奪國家送給別人,是因為這個國家沒有君子,整個國家空虛而沒有君子,是因為用朋黨的罪名剪除了君子。

唉,朋黨的邪說,君主能不明辨嗎!經傳上說“一句話可以讓國家滅亡”,就是說的這樣的事吧!能不借鑑嗎!能不引以為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