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一百四十
作者:歐陽修、宋祁等
突厥上
夷狄為中國患,尚矣。在前世者,史家類能言之。唐興,蠻夷更盛衰,嘗與中 國亢衡者有四:突厥、吐蕃、回鶻、雲南是也。方其時,群臣獻議盈廷,或聽或置, 班然可睹也。
劉貺以為:
嚴尤辯而未詳,班固詳而未盡,榷其至當,周得上策,秦得其中,漢無策。何 以言之?荒服之外,聲教所不逮,其叛不為之勞師,其降不為之釋備,嚴守御,險 走集,使其為寇不能也,為臣不得也。“惠此中夏,以綏四方”,周之道也,故曰 周得上策。《易》稱:“王侯設險以固其國。”築長城,脩障塞,所以設險也。趙 簡子起長城備胡,燕、秦亦築長城限中外,益理城塹,城全國滅,人歸咎焉。後魏 築長城,議者以為人治一步,方千里,役三十萬人,不旬朔而獲久逸,故曰秦得中 策。漢以宗女嫁匈奴,而高祖亦審魯元不能止趙王之逆謀,謂能息匈奴之叛,非也。 且冒頓手弒其親,而冀其不與外祖爭強,豈不惑哉?然則知和親非久安計而為之者, 以天下初定,紓歲月之禍耳。武帝時,中國艾安,胡寇益希,疏而絕之,此其時也。 方更糜耗華夏,連兵積年,故嚴尤以為下策。然而漢至昭、宣,武士練習,斥候精 明,匈奴收跡遠徙,猶襲奉春之過舉,傾府藏給西北,歲二億七十萬。皇室淑女, 嬪於穹廬;掖庭良人,降於沙漠。夫貢子女方物,臣僕之職也。《詩》曰:“莫敢 不來享,莫敢不來王。”荒服稱其來,不言往也。公及吳盟,諱而不書。奈何以天 子之尊,與匈奴約為兄弟,帝女之號,與胡媼並御;蒸母報子,從其污俗?中國異 於蠻夷者,有父子男女之別也。婉冶之姿,毀節異類,垢辱甚矣。漢之君臣,莫之 恥也。魏、晉羌狄居塞垣,資奉逾昔。百人之酋,千口之長,賜金印紫綬,食王侯 之俸。牧馬之童,乘羊之隸,齎毳毼邀利者,相錯於路。耒耨之利,絲枲所生,散 於數萬里之外。胡夷歲驕,華夏日蹙。方其強也,竭人力以征之;其服也,養之如 初。病則受養,強則內攻,中國為羌胡服役且千載,可不悲哉!誠能移其財以賞戍 卒,則民富;移其爵以餌守臣,則將良。富利歸於我,危亡移於彼,無納女之辱, 無傳送之勞。棄此而不為,故曰漢無策。嚴尤謂古無上策,謂不能臣妾之也,誠能 之而不用耳。秦無策,謂攘狄而亡國也。秦亡,非攘狄也。漢得下策,謂伐胡而人 病。人既病矣,又役人而奉之,無策也。故曰嚴尤辯而未詳也。班固謂“其來慕義, 則接以禮讓。”何者?禮讓以交君子,非所以接禽獸夷狄也。纖麗外散,則戎羯之 心生;戎羯之心生,則侵盜之本也。聖人飲食聲樂不與之共,來朝坐於門外,舌人 體委以食之,不使知馨香嘉味也。漢氏習玩驕虜,使其悅燕、趙之色,甘太官之珍, 服以文綺羅紈,供之則增求,絕之則招怨,是飽豺狼以良肉,而縱其獵噬也。華人 步卒利險阻,虜人騎兵利平地,堅守無與追奔競逐,來則杜險使不得進,去則閉險 使不得還,沖以長戟,臨以強弩,非求勝也,譬諸蟲豸虺蜴,何禮讓之接哉?故曰 班固詳而未盡者,此也。
杜佑謂:
秦以區區關中滅六強國,今竭萬方之財,上奉京師,外有犬戎恁陵,陷城數百, 內有兵革未寧,三紀矣。豈制置異術,古今殊時乎?周制,步百為畝,畝百給一夫。 商鞅佐秦,以為地利不盡,更以二百四十步為畝,百畝給一夫。又以秦地曠而人寡, 晉地狹而人伙,誘三晉之人耕而優其田宅,復及子孫,使秦人應敵於外,非農與戰 不得入官。大率百人以五十人為農,五十人習戰,故兵強國富。其後仕宦途多,末 業日滋。今大率百人才十人為農,餘皆習佗技。又秦、漢鄭渠溉田四萬頃,白渠溉 田四千五百頃,永徽中,兩渠灌浸不過萬頃,大曆初,減至六千畝。畝晙一斛,歲 少四五百萬斛。地利耗,人力散,欲求強富,不可得也。漢時,長安北七百里即匈 奴之地,侵掠未嘗暫息。計其舉國之眾,不過漢一大郡,鼉錯請備障塞,故北邊妥 安。今潼關之西,隴山之東,鄜坊之南,終南之北,十餘州之地,已數十萬家。吐 蕃綿力薄材,食鮮藝拙,不及中國遠甚,誠能復兩渠之饒,誘農夫趣耕,擇險要, 繕城壘,屯田蓄力,河、隴可復,豈唯自守而已。
至佑孫牧亦曰:
天下無事時,大臣偷處榮逸,戰士離落,兵甲鈍弊,車馬刓弱,天下雜然盜發, 則疾驅以戰,是謂宿敗之師。此不搜練之過,其敗一也。百人荷戈,仰食縣官,則 挾千夫之名,大將小裨操其餘贏,以虜壯為幸,執兵者常少,糜食者常多,築壘未 乾,公囊已虛。此不責實之過,其敗二也。戰小勝則張皇其功,奔走獻狀以邀賞, 或一日再賜,一月累封,凱還未歌,書品已崇,爵命極矣,田宮廣矣,金繒溢矣, 子孫官矣,肯外死勤於我哉?此賞厚之過,其敗三也。多喪兵士,顛翻大都,則跳 身而來,刺邦而去,回視刀鋸、菜色甚安,一歲未更,已立於壇墀之上。此輕罰之 過,其敗四也。大將將兵,柄不得專,一曰為偃月,一曰為魚麗,三軍萬夫,環鏇 翔佯,愰駭之間,虜騎乘之。此不專任之過,其敗五也。元和時,團兵數十萬以誅 蔡,天下乾耗,四歲然後能取之,蓋五敗不去也。長慶初,盜子若孫悉來走命,未 幾而燕、趙亂,引師起將,五敗益甚,不能加威於反虜。二杜之論如此。
廣德、建中間,吐蕃再飲馬岷江,常以南詔為前鋒,操倍尋之戟,且戰且進, 蜀兵折刃吞鏃,不能斃一戎。戎兵日深,疫死日眾,自度不能留,輒引去。蜀人語 曰:“西戎尚可,南蠻殘我。”至韋皋鑿青溪道以和群蠻,使道蜀入貢,擇子弟習 書算於成都,業成而去,習知山川要害。文宗時,大入成都,自越巂以北八百里, 民畜為空,又敗卒貧民因緣掠殺,官不能禁。自是群蠻常有屠蜀之心,蜀民苦於重 征者,亦欲啟之以幸非常。歲發戍卒,不習山川之險,緩步一舍,已呵然流汗。為 將者刻薄自入,給帛則以疏易良,賦粟以沙參粒,故邊卒怨望而巴、蜀危憂。孫樵 謂:“宜詔嚴道、沈黎、越巂三州,度要害,募卒以守。且兵籍於州則易役,卒出 於邊則習險,相地分屯,春耕夏蠶以資衣食,秋冬嚴壁以俟寇。歲遣廉吏視卒之有 無,則官無饋運,吏無牟盜。”此其備御之策可施行者,著之於篇。
凡突厥、吐蕃、回鶻以盛衰先後為次;東夷、西域又次之,跡用兵之輕重也; 終之以南蠻,記唐所繇亡雲。
突厥阿史那氏,蓋古匈奴北部也。居金山之陽,臣於蠕蠕,種裔繁衍。至吐門, 遂強大,更號可汗,猶單于也,妻曰可敦。其地三垂薄海,南抵大漠。其別部典兵 者曰設,子弟曰特勒,大臣曰葉護,曰屈律啜、曰阿波、曰俟利發、曰吐屯、曰俟 斤、曰閻洪達、曰頡利發、曰達乾,凡二十八等,皆世其官而無員限。衛士曰附離。 可汗建廷都斤山,牙門樹金狼頭纛,坐常東向。
隋大業之亂,始畢可汗咄吉嗣立,華人多往依之,契丹、室韋、吐谷渾、高昌 皆役屬,竇建德、薛舉、劉武周、梁師都、李軌、王世充等倔起虎視,悉臣尊之。 控弦且百萬,戎狄熾強,古未有也。高祖起太原,遣府司馬劉文靜往聘,與連和, 始畢使特勒康稍利獻馬二千、兵五百來會。帝平京師,遂恃功,使者每來多橫驕。 武德元年,骨咄祿特勒來朝,帝宴太極殿,為奏九部樂,引升御坐。是歲,始畢牙 帳自破,帝問內史令蕭瑀,瑀曰:“魏文帝幸許,城門無故壞,是年文帝崩,豈其 類耶?”二年,始畢自將度河,至夏州,與賊梁師都合,又佐劉武周以五百騎入句 注,將侵太原。會病死,帝為發哀長樂門,詔群臣即館吊其使,遣使者持段物三萬 賻之。子什缽苾幼,不克立,以為泥步設,使居東偏,立其弟俟利弗設,是為處羅 可汗。
處羅復妻隋義成公主,遣使來告,則又潛通王世充,潞州總管李襲譽擊斬其使, 取牛羊萬餘。處羅迎隋蕭皇后及齊王暕之子正道於竇建德所,因立正道為隋王,奉 隋後,隋人沒者隸之,行其正朔,置百官,居定襄,眾萬人。秦王討武周也,處羅 以弟步利設騎二千會并州三日,多掠城中婦人女子去,總管李仲文不能制,以俱儉 特勒助屯。明年,謀取并州置楊正道,卜之,不吉,左右諫止,處羅曰:“我先人 失國,賴隋以存,今忘之,不祥。卜不吉,神詎無知乎?我自決之。”會天雨血三 日,國中犬夜群號,求之不見,遂有疾,公主餌以五石,俄疽發死。主以子奧射設 陋弱,棄不立,更取其弟咄苾嗣,是為頡利可汗。
頡利始為莫賀咄設,牙直五原北。薛舉陷平涼,與連和,帝患之,遣光祿卿宇 文歆賂頡利,使與舉絕;隋五原太守張長遜以所部五城附虜,歆並說還五原地。皆 見聽,且發兵舉長遜所部會秦王軍。太子建成議廢豐州,並割榆中地。於是處羅子 郁射設以所部萬帳入處河南,以靈州為塞。
頡利又妻義成,以始畢子什缽苾為突利可汗,使居東。義成,楊諧女也,其弟 善經亦依突厥,與王世充使者王文素共說頡利曰:“往啟民兄弟爭國,賴隋得復位, 子孫有國。今天子非文帝後,宜立正道以報隋厚德。”頡利然之,故歲入寇。然倚 父兄餘資,兵銳馬多,〓然驕氣,直出百蠻上,視中國為不足與,書辭悖嫚,多須 求。帝方經略天下,故屈禮,多所舍貸,贈齎不貲,然而不厭無厓之求也。
四年,頡利率萬騎與苑君璋合寇雁門,定襄王李大恩擊卻之。頡利執我使者漢 陽公瑰、太常卿鄭元、左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帝亦囚其使與相當。由是寇代州, 敗行軍總管王孝基,略河東,犯原州,穿延州塞,諸將與戰,不能有所俘。
明年,還順德等,且請和,贄魚膠,紿云:“固二國之好也。”帝雖未情,釋 其使特勒熱寒等,厚與金還之。大恩上言:“突厥飢,馬邑可圖也。”詔殿中少監 獨孤晟共擊之。晟後約,大恩不敢進,屯新城,頡利自將數萬騎與劉黑闥合圍之, 大恩沒,士死者數千人。進擊忻州,為李高遷所破。黑闥以突厥萬人擾山東,又殘 定州。頡利未得志,乃率十五萬騎入雁門,圍并州,深鈔汾、潞,取男女五千,分 數千騎轉掠原、靈間。於是太子建成將兵出豳州道,秦王將兵出蒲州道擊之;李子 和以兵趨雲中,掩可汗後;段德操出夏州,狙其歸。并州總管襄邑王神符戰汾東, 斬虜五百首,取馬二千;汾州刺史蕭顗獻俘五千。虜陷大震關,縱兵掠弘州,總管 宇文歆、靈州楊師道拒之,獲馬、橐它數千。頡利聞秦王且至,引出塞,王師還。 又明年,與黑闥、君璋等小小入寇定、匡、原、朔等州,與屯將相勝負。帝遣太子 建成復屯北邊、秦王屯并州備虜,久乃罷。俄又破代地一屯,進擊渭、豳二州,取 馬邑,不有也,復請和,歸我馬邑。
七年,攻原、朔二州,入代地,不勝,更與君璋合攻隴州及陰般城,分擊並地, 秦王與齊王元吉屯豳州道以備胡。君璋與虜出入原、朔、忻、並地,剽系騷然,數 為諸將驅逐。其八月,頡利與突利兵悉起,自原州連營而南,所在震恐,秦王、齊 王拒之。
初,關中霖潦,餉道絕,軍次豳州,可汗萬騎奄至,陣五龍坂,以數百騎挑戰, 舉軍失色。秦王馳百騎掠陣,大言曰:“國家於突厥無負,何為深入?我,秦王也, 故來自與可汗決,若固戰,我才百騎耳,徒廣殺傷,無益也。”頡利笑不答。又馳 騎語突利曰:“爾往與我盟,急難相助,今無香火情邪?能一決乎?”突利亦不對。 王將絕水前,頡利見兵少,又聞與突利語,陰相忌,即遣使者來曰:“王毋苦,我 固不戰,將與王議事耳。”於是引卻。秦王縱反間,突利乃歸心,不欲戰,頡利亦 無以強之,乃遣突利及夾畢特勒思摩請和,帝許之。突利遂自托於王為昆弟。帝見 思摩,引升御榻,思摩頓首辭,帝曰:“我見若猶頡利也。”乃聽命。
突厥既歲盜邊,或說帝曰:“虜數內寇者,以府庫子女所在,我能去長安,則 戎心止矣。”帝使中書侍郎宇文士及逾南山,按行樊、鄧,將徙都焉。群臣贊遷, 秦王獨曰:“夷狄自古為中國患,未聞周、漢為遷也。願假數年,請取可汗以報。” 帝乃止。頡利已和,亦會甚雨,弓矢皆弛惡,遂解而還。帝會群臣問所以備邊者, 將作大匠於筠請五原、靈武置舟師於河,扼其入。中書侍郎溫彥博曰:“魏為長塹 遏匈奴,今可用。”帝使桑顯和塹邊大道,召江南船工大發卒治戰艦。頡利遣使來, 願款北樓關請互市,帝不能拒。帝始兼天下,罷十二軍,尚文治,至是以虜患方張, 乃復置之,以練卒搜騎。
八年,頡利攻靈、朔,與代州都督藺〓戰新城,〓敗績。於是張瑾兵屯石嶺, 李高遷屯大谷,秦王屯蒲州道。初,帝待突厥用敵國禮,及是,怒曰:“往吾以天 下未定,厚於虜以紓吾邊。今卒敗約,朕將擊滅之,毋須姑息。”命有司更所與書 為詔若敕。瑾未至屯,虜已逾石嶺,圍并州,攻靈州,轉擾潞、沁。李靖以兵出潞 州道,行軍總管任瑰屯太行。瑾戰大谷,敗績,中書侍郎溫彥博陷於賊,鄆州都督 張德政死之。遂攻廣武,為任城王道宗破。其欲谷設掠綏州,請和去。敗并州數縣, 入蘭、鄯、彭州諸屯,或小勝,不能制。俄寇原州,折威將軍楊屯擊之,且發士屯 大谷。
九年,攻原、靈,又圍涼州,進犯涇、原,李靖與戰靈州,虜引去。寇西會州, 圍烏城,翔徉隴、渭間,平道將軍柴紹破之於秦州,斬一特勒、三大將,虜千級。 大抵虜得志則深入,負則請和,不恥也。其七月,頡利自將十萬騎襲武功,京師戒 嚴。攻高陵,尉遲敬德與戰涇陽,獲俟斤烏沒啜,斬首千餘級。頡利遣謀臣執失思 力入朝以覘我,因誇說曰:“二可汗兵百萬,今至矣!”太宗曰:“我與可汗嘗面 約和,爾則背之。且義師之初,爾父子身從我,遺賜玉帛多至不可計,何妄以兵入 我都畿,自誇盛強耶?今我當先戮爾矣!”思力懼,請命,蕭瑀、封德彝諫帝,不 如禮遣之,帝不許,繫於門下省。乃與侍中高士廉、中書令房玄齡、將軍周范等馳 六騎出玄武門,幸渭上,與可汗隔水語,且責其負約。群酋見帝,皆驚,下馬拜。 俄而眾軍至,旗鎧光明,部隊靜嚴,虜大駭。帝與頡利按轡,即麾軍卻而陣焉。蕭 瑀以帝輕敵,叩馬諫,帝曰:“我思熟矣,非爾所知也。夫突厥掃地入寇,以我新 有內難,謂不能師。我若闔城,彼且大掠吾境,故我獨出,示無所畏,又盛兵使知 必戰,不意我能沮其始謀。彼入吾地既深,懼不能返,故與戰則克,和則固,制賊 之命,在此舉矣!”是日,頡利果請和,許之。翌日,刑白馬,與頡利盟便橋上, 突厥引還。蕭瑀曰:“頡利之來,諸將多請與戰,陛下不聽,既而虜自退,其策奈 何?”帝曰:“突厥眾而不整,君臣惟利是視,可汗在水西,而酋帥皆來謁我,我 醉而縛之,其勢易甚。又我敕長孫無忌、李靖潛師幽州以須,若大軍躡其後,伏邀 諸前,取之反覆掌耳。然我新即位,為國者要在安靜,一與虜校,殺傷必多,彼敗 未及亡,懼而脩德,與我為怨,其可當耶?今仆械卷鎧,啖以玉帛,虜志必驕,驕 則亡之端也,故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瑀再拜曰:“非臣愚所逮也!”乃詔 殿中監豆盧寬、將軍趙綽護送突厥,頡利獻馬三千匹、羊萬頭,帝不納,詔歸所俘 於我。
貞觀元年,薛延陀、回紇、拔野古諸部皆叛,使突利討之,不勝,輕騎走,頡 利怒,囚之,突利由是怨望。是歲大雪,羊馬多凍死,人飢,懼王師乘其敝,即引 兵入朔州地,聲言會獵。議者請責其敗約,因伐之,帝曰:“匹夫不可為不信,況 國乎?我既與之盟,豈利其災,邀險以取之耶?須其無禮於我,乃伐之。”
明年,突利自陳為頡利所攻,求救。帝曰:“朕與頡利盟,又與突利有昆弟約, 不可不救,奈何?”兵部尚書杜如晦曰:“夷狄無信,我雖如約,彼常負之,今亂 而擊之,侮亡之道也。”乃詔將軍周范壁太原經略之,頡利亦擁兵窺邊。或請築古 長城,發民乘塞。帝曰:“突厥盛夏而霜,五日並出,三月連明,赤氣滿野,彼見 災而不務德,不畏天也。遷徙無常,六畜多死,不用地也。俗死則焚,今葬皆起墓, 背父祖命,謾鬼神也。與突利不睦,內相攻殘,不和於親也。有是四者,將亡矣, 當為公等取之,安在築障塞乎?”突厥俗素質略,頡利得華士趙德言,才其人,委 信之,稍專國;又委政諸胡,斥遠宗族不用,興師歲入邊,下不堪苦。胡性冒沓, 數翻覆不信,號令無常。歲大飢,裒斂苛重,諸部愈貳。
又明年,屬部薛延陀自稱可汗,以使來。詔兵部尚書李靖擊虜馬邑,頡利走, 九俟斤以眾降,拔野古、仆骨、同羅諸部、習奚渠長皆來朝。於是詔并州都督李世 勣出通漠道,李靖出定襄道,左武衛大將軍柴紹出金河道,靈州大都督任城王道宗 出大同道,幽州都督衛孝節出恆安道,營州都督薛萬淑出暢武道,凡六總管,師十 余萬,皆授靖節度以討之。道宗戰靈州,俘人畜萬計,突利及郁射設、廕奈特勒帥 所部來奔,捷書日夜至,帝謂群臣曰:“往國家初定,太上皇以百姓故,奉突厥, 詭而臣之,朕常痛心病首,思一刷恥於天下,今天誘諸將,所向輒克,朕其遂有成 功乎!”
四年正月,靖進屯惡陽嶺,夜襲頡利,頡利驚,退牙磧口,大酋康蘇蜜等以隋 蕭皇后、楊正道降。或言中國人嘗密通書於後,中書舍人陽文瓘請劾治。帝曰: “天下未一,人或當思隋,今反側既安,何足治耶?”置勿劾。頡利窘,走保鐵山, 兵猶數萬,令執失思力來,陽為哀言謝罪,請內屬,帝詔鴻臚卿唐儉、將軍安脩仁 等持節慰撫。靖知儉在虜所,虜必安,乃襲擊之,盡獲其眾,頡利得千里馬,獨奔 沙缽羅,行軍副總管張寶相禽之。沙缽羅設、蘇尼失以眾降,其國遂亡,復定襄、 恆安地,斥境至大漠矣。
頡利至京師,告俘太廟,帝御順天樓,陳仗衛,士民縱觀,吏執可汗至,帝曰: “而罪有五:而父國破,賴隋以安,不以一鏃力助之,使其廟社不血食,一也;與 我鄰而棄信擾邊,二也;恃兵不戢,部落攜怨,三也;賊華民,暴禾稼,四也;許 和親而遷延自遁,五也。朕殺爾非無名,顧渭上盟未之忘,故不窮責也。”乃悉還 其家屬,館於太僕,稟食之。
思結俟斤以四萬眾降,可汗弟欲谷設奔高昌,既而亦來降。伊吾城之長素臣突 厥,舉七城以獻,因其地為西伊州。制詔:突厥往逢癘疫,長城之南,暴骨如丘, 有司其以酒脯祭,為瘞藏之。又詔:隋亂,華民多沒於虜,遣使者以金帛贖男女八 萬口,還為平民。
頡利不室處,常設穹廬廷中,久鬱郁不自憀,與家人悲歌相泣下,狀貌羸省。 帝見憐之,以虢州負山多麕麋,有射獵之娛,乃拜為刺史,辭不往,遂授右衛大將 軍,賜美田宅。帝曰:“昔啟民失國,隋文帝不■粟帛,興士眾,營護而存立之, 至始畢稍強,則以兵圍煬帝雁門,今其滅者,殆背德忘義致然耶?”頡利子疊羅支, 有至性,既舍京師,諸婦得品供,羅支預焉;其母最後至,不得給,羅支不敢嘗品 肉。帝聞,嘆曰:“天稟仁孝,詎限華夷哉!”厚賜之,遂給母肉。
八年,頡利死,贈歸義王,謚曰荒,詔國人葬之,從其禮,火屍,起冢灞東。 其臣胡祿達官吐谷渾邪者,頡利母婆施之媵臣也,頡利始生,以授渾邪,至是哀慟, 乃自殺。帝異之,贈中郎將,命葬頡利冢旁,詔中書侍郎岑文本刻其事於頡利、渾 邪之墓碑。俄蘇尼失亦以死殉。尼失者,啟民可汗弟也。始畢以為沙缽羅設,帳部 五萬,牙直靈州西北,姿雄趫,以仁惠御下,人多歸之;頡利政亂,其部獨不貳。 突利降,頡利以為小可汗。頡利已敗,乃舉眾來,漠南地遂空,授北寧州都督、右 衛大將軍,封懷德王雲。
頡利之亡,其下或走薛延陀,或入西域,而來降者尚十餘萬,詔議所宜,鹹言: “突厥擾中國久,今天喪之,非慕義自歸,請悉籍降俘,內兗、豫閒處,使習耕織, 百萬之虜,可化為齊人,是中國有加戶,而漠北遂空也。”中書令溫彥博請:“如 漢建武時,置降匈奴留五原塞,全其部落,以為捍蔽,不革其俗,因而撫之,實空 虛之地,且示無所猜。若內兗、豫,則乖本性,非函育之道。”秘書監魏徵建言: “突厥世為中國讎,今其來降,不即誅滅,當遣還河北。彼鳥獸野心,非我族類, 弱則伏,強則叛,其天性也。且秦、漢以銳師猛將擊取河南地為郡縣者,以不欲使 近中國也。陛下奈何以河南居之?且降者十萬,若令數年,孳息略倍,而近在畿甸, 心腹疾也。”彥博曰:“不然,天子於四夷,若天地養萬物,覆載全安之,今突厥 破滅,余種歸命,不加哀憐而棄之,非天地蒙覆之義,而有阻四夷之嫌。臣謂處以 河南,蓋死而生之,亡而存之,彼世將懷德,何叛之為?”徵曰:“魏時有胡落分 處近郡,晉已平吳,郭欽、江統勸武帝逐出之,不能用。劉、石之亂,卒傾中夏。 陛下必欲引突厥居河南,所謂養虎自遺患者也。”彥博曰:“聖人之道無不通,故 曰‘有教無類’。彼創殘之餘,以窮歸我,我援護之,收處內地,將教以禮法,職 以耕農,又選酋良入宿衛,何患之恤?且光武置南單于,卒無叛亡。”於是中書侍 郎顏師古、給事中杜楚客、禮部侍郎李百藥等皆勸帝不如使處河北,樹首長,俾統 部落,視地多少,令不相臣,國小權分,終不得亢衡中國,長轡遠馭之道也。帝主 彥博語,卒度朔方地,自幽州屬靈州,建順、祐、化、長四州為都督府,剖頡利故 地,左置定襄都督、右置雲中都督二府統之。擢酋豪為將軍、郎將者五百人,奉朝 請者且百員,入長安自籍者數千戶。乃以突利可汗為順州都督,令率其下就部。
突利初為泥步設,得隋淮南公主以為妻。頡利之立,用次弟為延陀設,主延陀 部,步利設主部,統特勒主胡部,斛特勒主斛薛部,以突利可汗主契丹、靺鞨部, 樹牙南直幽州,東方之眾皆屬焉。突利斂取無法,下不附,故薛延陀、奚、等皆 內屬,頡利遣擊之,又大敗,眾騷離,頡利囚捶之,久乃赦。突利嘗自結於太宗, 及頡利衰,驟追兵於突利,不肯從,因起相攻。突利請入朝,帝謂左右曰:“古為 國者勞己以憂人,則系祚長;役人以奉己,則亡。今突厥喪亂,由可汗不君,突利 雖至親,不自保而來。夷狄弱則邊境安,然觀彼亡,我不可以無懼,有不逮者,禍 可紓乎!”突利至,禮見良厚,輟膳以賜之,拜右衛大將軍,封北平郡王,食戶七 百。及為都督,太宗敕曰:“而祖啟民破亡,隋則復之,棄德不報,而父始畢反為 隋敵。爾今窮來歸我,所以不立爾為可汗,鑒前敗也。我欲中國安,爾宗族不亡, 故授爾都督,毋相侵掠,長為我北籓。”突利頓首聽命。後入朝,死并州道中,年 二十九,帝為舉哀,亦詔文本文其墓,子賀邏鶻嗣。
帝幸九成宮,突利弟結社率以郎將宿衛,陰結種人謀反,劫賀邏鶻北還,謂其 黨曰:“我聞晉王丁夜得辟仗出,我乘間突進,可犯行在。”是夕,大風冥,王不 出,結社率恐謀漏,即射中營,噪而殺人,衛十等共擊之,乃走,殺廄人盜馬,欲 度渭,徼邏禽斬之,赦賀邏鶻,投嶺外。於是群臣更言處突厥中國非是,帝亦患之, 乃立阿史那思摩為乙彌泥孰俟利苾可汗,賜氏李,樹牙河北,悉徙突厥還故地。
思摩,頡利族人也,父曰咄六設。始,啟民奔隋,磧北諸部奉思摩為可汗,啟 民歸國,乃去可汗號。性開敏,善占對,始畢、處羅皆愛之。然以貌似胡,疑非阿 史那種,故但為夾畢特勒,而不得為設。武德初,數以使者來,高祖嘉其誠,封和 順郡王。及諸部納款,思摩獨留,與頡利俱禽,太宗以為忠,授右武候大將軍、化 州都督,統頡利故部居河南,徙懷化郡王。及是將徙,內畏薛延陀,不敢出塞。帝 詔司農卿郭嗣本持節賜延陀書,言:“中國禮義,未始滅人國,以頡利暴殘,伐而 取之,非貪其地與人也。故處降部於河南,薦草美泉,利其畜牧,眾日孳蕃,今復 以思摩為可汗,還其故疆。延陀受命在前,長於突厥,舉磧以北,延陀主之;其南, 突厥保之。各守而境,無相鈔犯,有負約,我自以兵誅之。”思摩乃行,帝為置酒, 引思摩前曰:“蒔一草一木,見其溺廡以為喜,況我養爾部人,息爾馬羊,不減昔 乎!爾父母墳墓在河北,今復舊廷,故宴以慰行。”思摩泣下,奉觴上萬歲壽,且 言:“破亡之餘,陛下使存骨舊鄉,願子孫世世事唐,以報厚德。”於是趙郡王孝 恭、鴻臚卿劉善就思摩部,築壇場河上,拜受冊,賜鼓纛,又詔左屯衛將軍阿史那 忠為左賢王,左武衛將軍阿史那泥孰為右賢王,相之。
薛延陀聞突厥之北,恐其眾奔亡度磧,勒兵以待。及使者至,乃謝曰:“天子 詔毋相侵,謹頓首奉詔。然突厥酣亂翻覆,其未亡時殺中國人如麻,陛下滅其國, 謂宜收種落皆為奴婢,以償唐人。乃養之如子,而結社率竟反,此不可信明甚。後 有亂,請終為陛下誅之。”十五年,思摩帥眾十餘萬、勝兵四萬、馬九萬匹始度河, 牙於故定襄城,其地南大河,北白道,畜牧廣衍,龍荒之最壤,故突厥爭利之。思 摩遣使謝曰:“蒙恩立為落長,實望世世為國一犬,守吠天子北門,有如延陀侵逼, 願入保長城。”詔許之。
居三年,不能得其眾,下多攜背,思摩慚,因入朝願留宿衛,更拜右武衛將軍。 從伐遼,中流矢,帝為吮血,其顧厚類此。還,卒京師,贈兵部尚書、夏州都督, 陪葬昭陵,築墳象白道山,為刊其勞,碑於化州。
右賢王阿史那泥孰,蘇尼失子也。始歸國,妻以宗女,賜名忠。及從思摩出塞, 思慕中國,見使者必流涕求入侍,許之。
思摩既不能國,殘眾稍稍南度河,分處勝、夏二州。帝伐遼,或言突厥處河南, 邇京師,請帝無東。帝曰:“夫為君者,豈有猜貳哉!湯、武化桀、紂之民,無不 遷善,有隋無道,舉天下皆叛,非止夷狄也。朕閔突厥之亡,內河南以振贍之,彼 不近走延陀而遠歸我,懷我深矣,朕策五十年中國無突厥患。”思摩眾既南,車鼻 可汗乃盜有其地。
車鼻,亦阿史那族,而突利部人也,名斛勃,世為小可汗。頡利敗,諸部欲共 君長之,會薛延陀稱可汗,乃往歸焉。其為人沈果有智數,眾頗便附,延陀畏逼, 將殺之,乃率所部遯去,騎數千尾追,不勝。竄金山之北,三垂斗絕,惟一面可容 車騎,壤土夷博,即據之,勝兵三萬,自稱乙注車鼻可汗,距長安萬里,西葛邏祿, 北結骨,皆並統之,時時出掠延陀人畜。延陀後衰,車鼻勢益張。
二十一年,遣子沙缽羅特勒獻方物,且請身入朝。帝遣雲麾將軍安調遮、右屯 衛郎將韓華往迎之,至則車鼻偃然無入朝意,華謀與葛邏祿共劫之,車鼻覺,華與 車鼻子陟苾特勒斗死,調遮被殺。帝怒,遣右驍衛郎將高偘發回紇、仆骨兵擊之, 其大酋長歌邏祿泥孰闕俟利發、處木昆莫賀咄俟斤等以次降。偘師攻阿息山,部落 不肯戰,車鼻攜愛妾,從數百騎走;追至金山,獲之,獻京師。高宗責曰:“頡利 敗,爾不輔,無親也;延陀破,爾遯亡,不忠也。而罪當死,然朕見先帝所獲酋長 必宥之,今原而死。”乃釋縛,數俘社廟,又見昭陵。拜左武衛將軍,賜居第,處 其眾郁督軍山,詔建狼山都督府統之。初,其子羯漫陀泣諫車鼻,請歸國,不聽。 乃遣子庵鑠入朝,後來降,拜左屯衛將軍,建新黎州,使領其眾。於是突厥盡為封 疆臣矣。始置單于都護府領狼山雲中桑乾三都督、蘇農等二十四州,瀚海都護府領 金微新黎等七都督、仙萼賀蘭等八州。即擢領酋為都督、刺史。麟德初,改燕然為 瀚海都護府,領回紇,徙故瀚海都護府於古雲中城,號雲中都護府,磧以北蕃州悉 隸瀚海,南隸雲中。雲中者,義成公主所居也,頡利滅,李靖徙突厥羸破數百帳居 之,以阿史德為之長,眾稍盛,即建言願以諸王為可汗,遙統之。帝曰:“今可汗, 古單于也。”乃改雲中府為單于大都護府,以殷王旭輪為單于都護。帝封禪,都督 葛邏祿叱利等三十餘人皆從至泰山下,已封,詔勒名於封禪碑雲。凡三十年北方無 戎馬警。
調露初,單于府大酋溫傅、奉職二部反,立阿史那泥孰匐為可汗,二十四州酋 長皆叛應之。乃以鴻臚卿單于大都護府長史蕭嗣業、左領軍衛將軍苑大智、右千牛 衛將軍李景嘉討之,恃勝不設備,會雨雪,士皸寒,反為虜襲,大敗,殺略萬餘人, 大智等收余卒,行且戰,乃免。於是嗣業流桂州,余坐免官。更拜禮部尚書裴行儉 為定襄道行軍大總管,率太僕少卿李思文、營州都督周道務、西軍程務挺、東軍李 文暕,士無慮三十萬,捕擊反者。詔右金吾將軍曹懷舜屯井陘,右武衛將軍崔獻屯 絳、龍門。明年,行儉戰黑山,大破之,其下斬泥孰匐,以首降,禽溫傅、奉職以 還,餘眾保狼山。始虜未叛,鳴〓群飛入塞,吏曰:“所謂突厥雀者,南飛,胡必 至。”比春還,悉墮靈、夏間,率無首,泥孰果亡。狼山眾掠雲州,都督竇懷哲、 右領軍中郎將程務挺逐出之。
永隆中,溫傅部又迎頡利族子伏念於夏州,走度河,立為可汗,諸部回響。明 年,遂寇原、慶二州。復詔行儉為大總管,以右武衛將軍曹懷舜、幽州都督李文暕 副之。諜者紿言伏念、溫傅保黑沙,飢甚,可輕騎取也。懷舜獨信之,輕兵倍道至 黑沙,乃不見虜,得薛延陀餘部,降之;引還至長城,遇溫傅與戰,所殺相當。行 儉兵壁代之陘口,縱反間,故伏念、溫傅相貳,因遣兵擊伏念,敗之。伏念走,與 懷舜遇,行且戰一日,為伏念所破,棄軍奔雲中,士為虜所乘,死不可算,皆南首 仆。懷舜殺牲與伏念盟,乃免。伏念益北,留輜重妻子保金牙山,以輕騎將襲懷舜, 會行儉遣部將掩得其輜重,比還,無所歸,乃北走保細沙。行儉縱單于鎮兵躡之, 伏念意王師不能遠,不設備,及兵至,惶駭不得戰,遂遣使間道詣行儉,執溫傅降, 行儉虜之,送京師,斬東市。
永淳元年,骨咄祿又反。
骨咄祿,頡利族人也,雲中都督舍利元英之部酋,世襲吐屯。伏念敗,乃嘯亡 散,保總材山,又治黑沙城,有眾五千,盜九姓畜馬,稍強大,乃自立為可汗,以 弟默啜為殺,咄悉匐為葉護。時單于府檢校降戶部落阿史德元珍者,為長史王本立 所囚。會骨咄祿來寇,元珍請諭還諸部贖罪,許之。至即降骨咄祿,與為謀,遂以 為阿波達乾,悉屬以兵。乃寇單于府北鄙,遂攻并州,殺嵐州刺史王德茂,分掠定 州,北平刺史霍王元軌擊卻之。又攻媯州,圍單于都護府,殺司馬張行師,攻蔚州, 殺刺史李思儉,執豐州都督崔知辯。詔右武衛將軍程務挺為單于道安撫大使備邊。
嗣聖、垂拱間,連寇朔、代,掠吏士。左玉鈴衛中郎將淳于處平為陽曲道總管, 將擊賊總材山,至忻州與賊遇,鏖戰不利,死者五千人。更以天官尚書韋待價為燕 然道大總管討之。明年,入昌平,右鷹揚衛大將軍黑齒常之擊卻之。復入朔州地, 常之與戰黃花堆,虜敗,追奔四十里,遯過磧。右監門衛中郎將〓寶璧當追,意虜 即破,欲幸取功,乃募諜出塞二千里,間虜無備,趨襲之。將至,漏言于軍,虜得 整眾出,皆死戰,大敗,寶璧跳還,舉軍沒。武后怒,誅寶璧,改骨咄祿曰不卒祿。 俄而元珍攻突騎施,戰死。
天授初,骨咄祿死,其子幼,不得立。默啜自立為可汗,篡位數年,始攻靈州, 多殺略士民。武后以薛懷義為朔方道行軍大總管,內史李昭德為行軍長史,鳳閣鸞 台平章事蘇味道為司馬,率朔方道總管契苾明、雁門道總管王孝傑、威化道總管李 多祚、豐安道總管陳令英、瀚海道總管田揚名等凡十八將軍兵出塞,雜華蕃步騎擊 之,不見虜,還。俄詔孝傑為朔方道行軍總管備邊。
契丹李盡忠等反,默啜請擊賊自效,詔可。授左衛大將軍、歸國公,以左豹韜 衛將軍閻知微即部冊拜遷善可汗。默啜乃引兵擊契丹,會盡忠死,襲松漠部落,盡 得孫萬榮妻子輜重,酋長崩潰。後美其攻,復詔知微持節冊默啜為特進、頡跌利施 大單于、立功報國可汗。未及命,俄攻靈、勝二州,縱殺略,為屯將所敗。又遣使 者謝,請為後子,復言有女,願女諸王,且求六州降戶。初,突厥內屬者分處豐、 勝、靈、夏、朔、代間,謂之河曲六州降人。默啜又請粟田種十萬斛,農器三千具, 鐵數萬斤,後不許,宰相李嶠亦言不可。默啜怨,為慢言,執使者司賓卿田歸道。 於是納言姚等建請與之,乃歸粟、器、降人數千帳,繇是突厥遂強。
詔淮陽王武延秀聘其女為妃,詔知微攝春官尚書,與司賓卿楊鸞莊持節護送。 默啜猥曰:“我以女嫁唐天子子,今乃後家子乎!且我世附唐,今聞其子孫獨二人 在,我當立之。”即囚延秀等,妄號知微為可汗,自將十萬騎南向擊靜難、平狄、 清夷等軍,靜難軍使慕容玄崱以兵五千降。虜入圍媯、檀,後詔司屬卿武重規為天 兵中道大總管,右武威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天兵西道總管,幽州都督張仁亶為天兵東 道總管,兵凡三十萬擊之;右羽林大將軍閻敬容、李多祚為天兵西道後軍總管,兵 亦十五萬。默啜破蔚州飛狐,進殘定州,殺刺史孫彥高,焚廬舍,鄉聚為空。後怒, 下詔購斬默啜者王之,更號曰斬啜。虜圍趙州,長史唐波若應之,入殺刺史高睿, 進攻相州。詔沙吒忠義為河北道前軍總管,李多祚為後軍總管,將軍嵎夷公福富順 為奇兵總管,擊虜。時中宗還自房陵,為皇太子,拜行軍大元帥,以納言狄仁傑為 副,文昌右丞宋玄爽為長史,左肅政台御史中丞霍獻可為司馬,右肅政台御史中丞 吉頊為監軍使,將軍扶餘文宣等六人為子總管。未行,默啜聞之,取趙、定所掠男 女八九萬悉坑之,出五回道去,所過人畜、金幣、子女盡剽有之,諸將皆顧望不敢 戰,獨狄仁傑以兵追之,不及。
默啜負勝輕中國,有驕志,大抵兵與頡利時略等,地縱廣萬里,諸蕃悉往聽命。 復立咄悉匐為左察,骨咄祿子默矩為右察,皆統兵二萬;子匐俱為小可汗,位兩察 上,典處木昆等十姓兵四萬,號拓西可汗。歲入邊,戍兵不得休,乃高選魏元忠檢 校并州長史為天兵軍大總管,婁師德副之,按屯以待。又徙元忠靈武道行軍大總管, 備虜。
默啜剽隴右牧馬萬匹去,俄復盜邊,詔安北大都護相王為天兵道大元帥,率並 州長史武攸宜、夏州都督薛訥與元忠擊虜,兵未出,默啜去。明年,寇鹽、夏,掠 羊馬十萬,攻石嶺,遂圍并州。以雍州長史薛季昶為持節山東防禦大使,節度滄、 瀛、幽、易、恆、定、媯、檀、平等九州之軍,以瀛州都督張仁亶統諸州及清夷、 障塞軍之兵,與季昶掎角,又以相王為安北道行軍元帥,監諸將,王留不行。虜入 代、忻,仍殺略。
長安三年,遣使者莫賀達乾請進女女皇太子子,後使平恩郡王重俊、義興郡王 重明盛服立諸朝。默啜更遣大酋移力貪汗獻馬千匹,謝許婚,後渥禮其使。中宗始 即位,入攻嗚沙,於是靈武軍大總管沙吒忠義與戰,不勝,死者幾萬人,虜遂入原、 會,多取牧馬。帝詔絕昏,購斬默啜者王以國、官諸衛大將軍。默啜殺我行人鴻臚 卿臧思言,詔左屯衛大將軍張仁亶為朔方道大總管屯邊。明年,始築三受降城於河 外,障絕寇路。久之,以唐休璟代屯。睿宗初立,又請和親,詔取宋王成器女為金 山公主下嫁。會左羽林大將軍孫佺等與奚戰冷陘,為奚所執,獻諸默啜,默啜殺之, 更以刑部尚書郭元振代休璟。
玄宗立,絕和親。默啜乃遣子楊我支特勒入宿衛,固求昏,以蜀王女南和縣主 妻之,下書諭尉可汗。明年,使子移涅可汗引同俄特勒、火拔頡利發石失畢精騎攻 北庭,都護郭虔瓘擊之,斬同俄城下,虜奔解。火拔不敢歸,攜妻子來奔,拜左武 衛大將軍、燕山郡王,號其妻為金山公主,賜齎優縟。楊我支死,詔宗親三等以上 吊其家。是時突厥再上書求昏,帝未報。
初,景雲中,默啜西滅娑葛,遂役屬契丹、奚,因虐用其下。既年老,愈昏暴, 部落怨畔。十姓左五咄陸、右五弩失畢俟斤皆請降。葛邏祿、胡屋、鼠尼施三姓, 大漠都督特進硃斯,陰山都督謀落匐雞,玄池都督蹋實力胡鼻率眾內附;詔處其眾 於金山。以右羽林軍大將軍薛訥為涼州鎮軍大總管,節度赤水、建康、河源等軍, 屯涼州,以都督楊執一副之:右衛大將軍郭虔瓘為朔州鎮軍大總管,節度和戎、大 武、并州之北等軍,屯并州,以長史王晙副之。撫新附,檢鈔暴。默啜屢擊葛邏祿 等,詔在所都護、總管掎角應援。虜勢浸削。其婿高麗莫離支高文簡,與〓跌都督 思太,吐谷渾大酋慕容道奴,郁射施大酋鶻屈頡斤、苾悉頡力,高麗大酋高拱毅, 合萬餘帳相踵款邊,詔內之河南;引拜文簡左衛大將軍、遼西郡王,思太特進、右 衛大將軍兼〓跌都督、樓煩郡公,道奴左武衛將軍兼刺史、雲中郡公,鶻屈頡斤左 驍衛將軍兼刺史、陰山郡公,苾悉頡力左武衛將軍兼刺史、雁門郡公,拱毅左領軍 衛將軍兼刺史、平城郡公,將軍皆員外置,賜各有差。
默啜討九姓,戰磧北,九姓潰,人畜皆死,思結等部來降,帝悉官之。拜薛訥 朔方道行軍大總管,太僕卿呂延祚、靈州刺史杜賓客佐之,備邊。詔金山、大漠、 陰山、玄池都督等共圖取默啜,班賞格,賜物諭之。默啜又討九姓拔野古,戰獨樂 河,拔野古大敗,默啜輕歸不為備,道大林中,拔曳固殘眾突出,擊默啜,斬之, 乃與入蕃使郝靈佺傳首京師。
骨咄祿子闕特勒合故部,攻殺小可汗及宗族略盡,立其兄默棘連,是為毘伽可 汗。
突厥下
毘伽可汗默棘連,本謂“小殺”者,性仁友,自以立非己功,讓於闕特勒,特 勒不敢受,遂嗣位,實開元四年。以特勒為左賢王,專制其兵。初,默啜死,闕特 勒盡殺其用事臣,惟暾欲谷者以女婆匐為默棘連可敦,獨免,廢歸其部。後突騎施 蘇祿自為可汗,突厥部種多貳,默棘連乃召暾欲谷與謀國,年七十餘,眾尊畏之。 俄而〓跌思太等自河曲歸之。始,降戶之南也,單于副都護張知運盡斂其兵,戎人 怨怒;及姜晦為巡邊使,遮訴禁弓矢無以射獵為生,晦悉還之。乃共擊張知運,禽 之,將送突厥;朔方行軍總管薛訥、將軍郭知運追之,眾潰,釋知運去。思太等分 為二隊北走,王晙又破其左隊。
默棘連既得降胡,欲南盜塞,暾欲谷曰:“不可,天子英武,人和歲豐,未有 間,且我兵新集,不可動也。”默棘連又欲城所都,起佛、老廟,暾欲谷曰:“突 厥眾不敵唐百分一,所能與抗者,隨水草射獵,居處無常,習於武事,強則進取, 弱則遁伏,唐兵雖多,無所用也。若城而居,戰一敗,必為彼禽。且佛、老教人仁 弱,非武強術。”默棘連當其策,即遣使者請和。帝以不情,答而不許。俄下詔伐 之,乃以拔悉蜜右驍衛大將軍金山道總管處木昆執米啜、堅昆都督右武衛大將軍骨 篤祿毘伽可汗、契丹都督李失活、奚都督李大酺、突厥默啜子左賢王墨特勒、左威 衛將軍右賢王阿史那毘伽特勒、燕山郡王火拔石失畢等蕃漢士悉發,凡三十萬,以 御史大夫、朔方道大總管王晙統之,期八年秋並集稽落水上,使拔悉蜜、奚、契丹 分道掩其牙,捕默棘連。默棘連大恐,暾欲谷曰:“拔悉蜜在北庭,與二蕃相距遠, 必不合。晙與張嘉貞有隙,必相執異,亦必不能來。即皆能來,我當前三日悉眾北 徙,彼糧竭自去。拔悉蜜輕而好利,當先至,擊之可取也。”俄而拔悉蜜果引眾逼 突厥牙,知晙等不至,乃引卻,突厥欲擊之,暾欲谷曰:“兵千里遠出,士殊死斗, 鋒不可當也。不如躡之,邀近而取之。”距北庭二百里,乃分兵由它道襲拔其城, 即急擊拔悉蜜,眾走趨北庭,無所歸,悉禽之。還出赤亭,掠涼州,都督楊敬述使 官屬盧公利、元澄等勒兵討捕,暾欲谷曰:“敬述若城守,當與和。如兵出,吾且 決戰,必有功。”澄令于軍曰:“裸臂持滿外注。”會大寒裂膚,士手不能張弓矢, 由是大敗,元澄走,敬述坐以白衣檢校涼州事,突厥遂大振,盡有默啜餘眾。
明年,固乞和,請父事天子,許之。又連歲遣使獻方物求婚。是時天子東巡泰 山,中書令張說謀益屯以備突厥,兵部郎中裴光庭曰:“封禪以告成功,若復調發, 不可謂成功者。”說曰:“突厥雖請和,難以信結也。且其可汗仁而愛人,下為之 用,闕特勒善戰,暾欲谷沈雄,愈老而智,李靖、世勣流也,三虜方協,知我舉國 東巡,有如乘間,何以御之?”光庭即請以使召其大臣入衛,乃遣鴻臚卿袁振往諭 帝意。默棘連置酒與可敦、闕特勒、暾欲谷坐帳中,謂振曰:“吐蕃,犬出也,唐 與為昏;奚、契丹,我奴而役也,亦尚主;獨突厥前後請,不許,云何?”振曰: “可汗,天子子也,子而昏,可乎?”默棘連曰:“不然,二蕃皆賜姓,而得尚主, 何不可雲?且公主亦非帝女,我不敢有所擇,但屢請不得,為諸國笑。”振許為請, 默棘連遣大臣阿史德頡利發入獻,遂從封禪。有詔四夷諸酋皆入仗佩弓矢,會兔起 帝馬前,帝一發斃之,頡利發奉兔頓首賀曰:“陛下神武超絕,若天上則臣不知, 人間無有也。”詔問:“飢欲食乎?”對曰:“仰觀弧矢之威,使十日不食猶為飽。” 因令仗內馳射。扈封畢,厚宴賜遣之,然卒不許和親。
自是比年遣大臣入朝,吐蕃以書約與連和鈔邊,默棘連不敢從,封上其書,天 子嘉之,引使者梅錄啜宴紫宸殿,詔朔方西受降城許互市,歲賜帛數十萬。十九年, 闕特勒死,使金吾將軍張去逸、都官郎中呂向奉璽詔弔祭,帝為刻辭於碑,仍立廟 像,四垣圖戰陣狀,詔高手工六人往,繪寫精肖,其國以為未嘗有,默棘連視之, 必悲梗。
默棘連請昏既勤,帝許可,於是遣哥解栗必來謝,請昏期。俄為梅錄啜所毒, 忍死殺梅錄啜,夷其種,乃卒。帝為發哀,詔宗正卿李佺弔祭,因立廟,詔史官李 融文其碑。國人共立其子為伊然可汗。
伊然可汗立八年,卒。凡遣使三入朝。其弟嗣立,是為苾星伽骨咄祿可汗,使 右金吾衛將軍李質持冊為登利可汗。明年,遣使伊難如朝正月,獻方物,曰“禮天 可汗如禮天,今新歲獻月,願以萬壽獻天子”雲。可汗幼,其母婆匐與小臣飫斯達 乾亂,遂預政,諸部不協。登利從父分掌東西兵,號左右殺,士之精勁皆屬。可汗 與母誘斬西殺,奪其兵,左殺懼,即攻登利可汗,殺之。
左殺者,判闕特勒也,遂立毘伽可汗子,俄為骨咄葉護所殺,立其弟,鏇又殺 之,葉護乃自為可汗。天寶初,其大部回紇、葛邏祿、拔悉蜜並起攻葉護,殺之, 尊拔悉蜜之長為頡跌伊施可汗,於是回紇、葛邏祿自為左右葉護,亦遣使者來告。 國人奉判闕特勒子為烏蘇米施可汗,以其子葛臘哆為西殺。帝使使者諭令內附,烏 蘇不聽,其下不與,拔悉蜜等三部共攻烏蘇米施,米施遁亡。其西葉護阿布思及葛 臘哆率五千帳降,以葛臘哆為懷恩王。
三載,拔悉蜜等殺烏蘇米施,傳首京師,獻太廟。其弟白眉特勒鶻隴匐立,是 為白眉可汗。於是突厥大亂,國人推拔悉蜜酋為可汗,詔朔方節度使王忠嗣以兵乘 其亂,抵薩河內山,擊其左阿波達乾十一部,破之,獨其右未下,而回紇、葛邏祿 殺拔悉蜜可汗,奉回紇骨力裴羅定其國,是為骨咄祿毘伽闕可汗。明年,殺白眉可 汗,傳首獻。毘伽可汗妻骨咄祿婆匐可敦率眾自歸,天子御花萼樓宴群臣,賦詩美 其事,封可敦為賓國夫人,歲給粉直二十萬。
始突厥國於後魏大統時,至是滅。後或朝貢,皆舊部九姓雲,其地盡入回紇。 始其族分國於西者,曰西突厥。
西突厥,其先訥都陸之孫吐務,號大葉護。長子曰土門伊利可汗,次子曰室點 蜜,亦曰瑟帝米。瑟帝米之子曰達頭可汗,亦曰步迦可汗。始與東突厥分烏孫故地 有之,東即突厥,西雷翥海,南疏勒,北瀚海,直京師北七千里,由焉耆西北七日 行得南庭,北八日行得北庭,與都陸、弩失畢、歌邏祿、處月、處蜜、伊吾諸種雜。 其風俗大抵突厥也,言語少異。
初,東突厥木桿可汗死,舍其子大邏便,而立弟佗缽可汗。佗缽死,先令戒其 子庵羅必立大邏便,國人以其母賤,不肯立,而卒立庵羅。庵羅後以讓木桿兄子攝 圖,是為沙缽略可汗。而大邏便別為阿波可汗,自臣所部,沙缽略襲擊之,殺其母, 阿波西走達頭。當是時,達頭為西面可汗,即授阿波兵十萬,使與東突厥戰。而阿 波竟為沙缽略所禽。及啟民可汗時,達頭可汗歲以兵相加,而隋常助啟民,故達頭 敗奔吐谷渾。
始,阿波既禽,國人立鞅素特勒子,是為泥利可汗。達頭之奔,泥利亦敗,及 死,其子達漫立,是為泥橛處羅可汗,政苛察多忌。大業中,從煬帝征高麗,賜號 曷薩那可汗,妻以宗女,留其弟闕達度設畜牧於會寧郡,即自稱闕可汗。江都亂, 曷薩那從宇文化及至黎陽,遁歸長安,高祖降榻與共坐,封歸義王,以大珠獻帝, 帝不受,曰:“朕所重者王之赤心,是無用也。”闕可汗有馬三,武德元年內屬, 賜號吐烏過拔闕可汗,與李軌連和。隋西戎使者曹瓊據甘州誘之,俄與瓊合,共擊 軌,兵不勝,走達斗拔谷,與吐谷渾相輔車,為軌所滅。
初,曷薩那朝隋,國人皆不欲,既被留不遣,乃共立達頭孫,號射匱可汗,建 廷龜茲北之三彌山,玉門以西諸國多役屬,與東突厥亢。射匱死,其弟統葉護嗣, 是為統葉護可汗。
統葉護可汗勇而有謀,戰輒勝,因並鐵勒,下波斯、罽賓,控弦數十萬,徙廷 石國北之千泉,遂霸西域諸國,悉授以頡利發,而命一吐屯監統,以督賦入。明年, 射匱使使來,以曷薩那有世憾,請殺之,帝不許。群臣曰:“存一人,失一國,後 且為患。”秦王曰:“不然,人來歸我,我殺之不祥。”帝又不聽。宴禁中,酒酣, 至中書省,縱使者戕之,不宣也。射匱亦連年系貢條支巨卵、師子革等,帝厚申撫 結,約與併力討東突厥。統葉護可汗請期,頡利大懼,乃與和,約毋相伐也。統葉 護可汗來請昏,帝與群臣謀:“西突厥去我遠,緩急不可杖,可與昏乎?”封德彝 曰:“計今之便,莫若遠交而近攻,請聽昏以怖北狄,待我既定,而後圖之。”帝 乃許昏,詔高平王道立至其國,統葉護可汗喜,遣真珠統俟斤與道立還,獻萬釘寶 鈿金帶、馬五千匹以藉約。會東突厥歲犯邊,西道梗澀,又頡利遣謂曰:“若迎唐 公主,必假我道,我且留之。”統葉護可汗病之,未克昏。方負其強,不以恩結下, 眾怨,多叛去,其諸父莫賀咄殺之,帝欲齎玉帛焚祭其國,會亂,不果至。
莫賀咄立,是為屈利俟毘可汗,遣使者來獻。俟毘可汗初分統突厥為小可汗, 既稱大可汗,國人不附。弩失畢部自推泥孰莫賀設為可汗,泥孰辭不受。會統葉護 可汗子〓力特勒避莫賀咄亂,亡在康居,泥孰迎立之,為乙毘缽羅肆葉護可汗,與 俟毘可汗分王其國,挐斗不解,各遣使朝獻。太宗追憐曷薩那死非罪,為贈上柱國, 具禮以葬。貞觀四年,俟毘可汗請昏,不許,詔曰:“突厥方亂,君臣未定,何遽 昏為?各敕其部毋相侵。”由是西域諸國悉叛之,國大虛耗,眾悉附肆葉護可汗, 雖俟毘之部亦稍稍去,共以兵擊俟毘,俟毘走保金山,為泥孰所殺,奉肆葉護為大 可汗。
肆葉護已立,即北討鐵勒、薛延陀,為延陀所敗。性猜愎,狹於統下。小可汗 乙利者,於國最有功,肆葉護聽讒,種夷之,眾皆沮駭。又忌泥孰,陰圖殺之,泥 孰亡入焉耆。未幾,沒卑達乾與弩失畢部諸豪謀執廢肆葉護,葉護輕騎走康居,憂 死。國人迎泥孰於焉耆,立之,是為咄陸可汗。可汗父莫賀設,本隸統葉護者,武 德時來朝,太宗與之盟,約為昆弟。死而泥孰代之,或曰伽那設。既立,遣使詣闕, 不敢當可汗號。帝詔鴻臚少卿劉善因持節冊號吞阿婁拔利邲咄陸可汗,賜鼓纛,段 彩巨萬。泥孰遣使謝。它日,太上皇宴使者兩儀殿,謂長孫無忌曰:“今蠻夷率服, 古亦有乎?”無忌上千萬歲壽,太上皇喜,以酒屬帝,帝頓首謝,亦奉觴上太上皇 壽。
咄陸可汗死,弟同俄設立,是為沙缽羅咥利失可汗,贈三遣使奉方物,遂請昏, 帝慰而不俞。可汗分其國為十部,部以一人統之,人授一箭,號十設,亦曰十箭。 為左、右:右五咄陸部,置五大啜,居碎葉東;右五弩失畢部,置五大俟斤,居碎 葉西。其下稱一箭曰一部落,號十姓部落雲。然不為眾悅賴,其部統吐屯以兵襲之, 咥利失率左右戰,統吐屯不勝去。咥利失與其弟步利設奔焉耆。阿悉吉闕俟斤與統 吐屯召國人謀立欲谷設為大可汗,以咥利失為小可汗。會統吐屯被殺,欲谷設又為 其俟斤所破,咥利失乃復得故地。後西部卒自立欲谷設為乙毘咄陸可汗,而與咥利 失交戰,殺傷不可計,乃因伊列河約諸部:河以西受令於咄陸,其東咥利失主之。 自是西突厥又分二國矣。
咄陸可汗建廷鏃曷山西,謂之“北庭”,駁馬、結骨諸國悉附臣之,陰與咥利 失部吐屯俟列發以兵攻咥利失。咥利失援窮,奔拔汗那而死。國人立其子,是為乙 屈利失乙毘可汗,逾年死。弩失畢大酋迎伽那設之子畢賀咄葉護立之,是為乙毘沙 缽羅葉護可汗。太宗詔左領軍將軍張大師持節冊命,賜鼓纛,建庭雖合水北,謂之 “南庭”,東薄伊列河,龜茲、鄯善、且末、吐火羅、焉耆、石、史、何、穆、康 等國皆隸屬。是時咄陸兵浸浸盛,與沙缽羅葉護數交戰。會二可汗使者皆來,帝敕 以敦睦,令各罷兵,咄陸不肯聽,遣石國吐屯攻葉護可汗,殺之,並其國。弩失畢 不服,叛去。咄陸又擊吐火羅,取之,乃入寇伊州。安西都護郭孝恪以輕騎二千, 自烏骨狙擊,敗之。咄陸以處月、處蜜兵圍天山而不克,孝恪追北,拔處月俟斤之 城,抵遏索山,斬千餘級,降處蜜部而歸。咄陸可汗性很傲,留使者元孝友等不遣, 妄曰:“我聞唐天子才武,我今討康居,爾視我與天子等否?”遂與共攻康居,道 米國,即襲破之,系虜其人,取貲口不以與下,其將泥孰啜怒,奪取之,咄陸斬以 徇。泥孰啜之將胡祿屋舉兵襲咄陸可汗,多殺士,國大亂,將歸保吐火羅,大臣勸 其返國,不從,率眾去,度葉水,及石國,左右亡去略盡,乃保可賀敦城。自輕出 招叛亡,阿悉吉闕俟斤逆擊之,咄陸敗,襲取白水胡城以居。弩失畢不欲咄陸為可 汗,遣使者至闕下,請所立。帝遣通事舍人溫無隱持璽詔與國大臣擇突厥可汗子孫 賢者授之,乃立乙屈利失乙毘可汗之子,是為乙毘射匱可汗。
乙毘射匱既立,改館使者,悉還之長安,使弩失畢將兵攻白水胡城。咄陸勒兵 自城出,鳴鼓角薄斗,弩失畢不能軍,殺獲甚多。咄陸因其勝招徠舊部,皆曰: “戰千人,存一人,我猶不從也。”咄陸自知眾怨,乃走吐火羅。乙毘射匱遣使貢 方物,且請昏,帝令割龜茲、于闐、疏勒、硃俱波、蔥嶺五國為聘禮,不克昏。於 是阿史那賀魯反,盡得可汗部落。
賀魯者,室點蜜可汗五世孫,曳步利設射匱特勒劫越子也。始,阿史那步真來 歸國,咄陸可汗以賀魯為葉護,代步真,居多邏斯川,直西州北千五百里,統處月、 處蜜、姑蘇、歌邏祿、弩失畢五姓之眾。咄陸之走吐火羅也,乙毘射匱以兵迫逐, 賀魯無常居,部多散亡。有執舍地、處木昆、婆鼻三種者,以賀魯無罪,往請可汗, 可汗怒,欲誅執舍地等,三種乃舉所部數千帳,與賀魯皆內屬,帝優撫之。會討龜 茲,請先馳為嚮導,詔授昆丘道行軍總管,宴嘉壽殿,厚賜予,解衣衣之。擢累左 驍衛將軍、瑤池都督,處其部於庭州莫賀城,密招攜散,廬幕益眾。
方帝崩,即謀取西、庭二州,刺史駱弘義以聞,高宗遣通事舍人喬寶明馳撫, 因令賀魯遣子咥運入宿衛。咥運中悔,劫於勢,不得去,拜右驍衛中郎將。帝遣還, 咥運即勸賀魯引而西,取咄陸可汗故地,建牙於千泉,自號沙缽羅可汗,遂統咄陸、 弩失畢十姓。咄陸有五啜,曰處木昆律啜、胡祿屋闕啜、攝舍提暾啜、突騎施賀邏 施啜、鼠尼施處半啜。弩失畢有五俟斤,曰阿悉結闕俟斤、哥舒闕俟斤、拔塞乾暾 沙缽俟斤、阿悉結泥孰俟斤、哥舒處半俟斤。而胡祿屋闕,賀魯婿也。阿悉結闕俟 斤最盛強,勝兵至數十萬。以咥運為莫賀咄葉護。遂寇庭州,敗數縣,殺掠數千人 去。詔左武衛大將軍梁建方、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為弓月道行軍總管,右驍衛將 軍高德逸、右武衛將軍薩孤吳仁副之,發府兵三萬,合回紇騎五萬擊之。駱弘義獻 計曰:“安中國以信,馭夷狄以權,理有變通也。賀魯保一城,方寒積雪,謂唐兵 必不來,宜乘此一舉滅之。遷延及春,且生變,縱不率連諸國,必遠跡遁去。且兵 本誅賀魯,而處蜜、處木昆等亦各欲自免,若留不進,彼與賀魯複合矣。今雖嚴冬 風勁,兵苦皸墮,又不可久留費邊糧,使賊得堅黨附、賒死期也。請寬處月、處蜜 等罪,專誅賀魯,除禍務本,不可先治枝葉也。願發射脾、處月、處蜜、契苾等兵, 齎一月食,急趨之,大軍住憑洛水上為之景助,此驅戎狄攻豺狼也。且戎人藉唐兵 為羽翼,今胡騎出前,唐兵躡後,賀魯窮矣。”天子然其奏,詔弘義佐建方等經略 之。處月硃邪孤注者,引兵附賊,據牢山,建方等攻之,眾潰,追行五百里,斬孤 注,上首九千級,虜其帥六十,不如弘義所計。
永徽四年,罷瑤池都督府,即處月置金滿州,又遣左屯衛大將軍程知節為蔥山 道行軍大總管,率諸將進討。是歲,咄陸可汗死,其子真珠葉護請討賀魯自效,為 賀魯所拒,不得前。明年,知節擊歌邏祿、處月,斬千級,收馬萬計。副將周智度 擊處木昆城,拔之,斬馘三萬。前軍蘇定方擊賀魯別帳鼠尼施於鷹娑川,斬首虜獲 馬甚眾,賊棄鎧仗彌野。會副總管王文度不肯戰,降怛篤城,取其財,屠之,知節 不能制。
顯慶初,擢定方伊麗道行軍大總管,率燕然都護任雅相、副都護蕭嗣業、左驍 衛大將軍瀚海都督回紇婆閏等窮討。詔右屯衛大將軍阿史那彌射、左屯衛大將軍阿 史那步真為流沙道安撫大使,分出金山道,俟斤嫩獨祿等萬餘帳迎降。定方以精騎 至曳咥河西,擊處木昆,破之。賀魯舉十姓兵十萬騎來拒,定方以萬人當之,虜見 兵少,以騎繞唐軍。定方令步卒據原,欑槊外注,自以騎陣於北。賀魯先擊原上軍, 三犯,軍不動。定方縱騎乘之,虜大潰,追奔數十里,俘斬三萬人,殺其大酋都搭 達乾等二百人。明日躡北,五弩失畢皆降。五咄陸聞賀魯敗,趨南道降步真。定方 命嗣業、婆閏趨邪羅斯川追虜,任雅相提降兵踵後。會大雪,軍中請須霽,定方曰: “今雰晦風冽,虜謂我不能師,掩其不虞可也,緩則遠矣,省日兼功,上策也。” 於是晝夜進,收所過人畜,至雙河,與彌射、步真會,軍飽氣張,距賀魯牙二百里, 陣而行,抵金牙山。賀魯眾適獵,定方兵縱破其牙,俘數萬人,獲鼓纛器械,賀魯 跳度伊麗水。嗣業次千泉,彌射至伊麗,處月、處蜜諸部皆下。次雙河,賀魯先以 步失達乾據柵戰,彌射攻之,潰,定方追賀魯至碎葉水,盡奪其眾。賀魯、咥運將 奔鼠耨設,至石國蘇咄城,馬不進,眾飢,齎寶入城,且市馬,城主伊涅達乾迎之, 既入,拘送石國。會彌射子元爽與嗣業兵至,取之。乃悉散諸部兵,開道置驛,收 露〓,問人疾苦,賀魯所掠悉還之民,西域平。賀魯謂嗣業曰:“我,亡虜也,先 帝厚我,我則背之,今天降怒罰,尚何道?且聞漢法殺人必都市,我願就死昭陵, 謝罪於先帝也。”帝曰:“先帝賜賀魯二千帳主之,今罪人既得,獻昭陵其可乎?” 許敬宗曰:“古者,軍凱還則飲至於廟。若諸侯,獻馘天子,未聞獻於陵。然陛下 奉園寢與宗廟等,可行不疑。”於是執而獻昭陵,赦不誅。
賀魯已滅,裂其地為州縣,以處諸部。木昆部為匐延都督府,突騎施索葛莫賀 部為〓鹿都督府,突騎施阿利施部為絜山都督府,胡祿屋闕部為鹽泊都督府,攝舍 提暾部為雙河都督府,鼠尼施處半部為鷹娑都督府,又置昆陵、濛池二都護府以統 之。其所役屬諸國皆置州,西盡波斯,並隸安西都護府。以阿史那彌射為興昔亡可 汗,兼驃騎大將軍、昆陵都護,領五咄陸部,阿史那步真為繼往絕可汗,兼驃騎大 將軍、濛池都護,領五弩失畢部,各賜帛十萬,以光祿卿盧承慶持冊命之。賀魯死, 詔葬頡利冢旁,紀其概於石。
阿史那彌射,亦室點蜜可汗五世孫,世為莫賀咄葉護。貞觀中,遣使者持節立 彌射為奚利邲咄陸可汗,賜鼓纛。族兄步真謀殺彌射,欲自立,彌射不能國,即舉 所部處月、處蜜等入朝,拜右監門衛大將軍。而步真遂自為咄陸葉護,眾不厭,去 之,亦與族人來朝,拜左屯衛大將軍。彌射從帝征高麗有功,封平壤縣伯,遷右武 衛大將軍。及平賀魯,乃與步真皆為可汗,得補所部刺史以下。是歲,彌射擊真珠 葉護於雙河,斬之,殺闕啜二人。
彌射、步真無綏御材,下多怨,於是思結都曼率疏勒、硃俱波、喝〓陀三國叛, 擊破于闐,詔左驍衛大將軍蘇定方討之,都曼兵保馬頭川。五年,定方傅其城,擊 降之。龍朔二年,彌射、步真以兵從〓海道總管蘇海政討龜茲,步真怨彌射,且欲 並其部,乃誣以謀反。海政不能察,即集軍吏計議先發誅之,因稱詔發所齎賜可汗 首領,彌射以麾下至,悉收斬之。其部鼠尼施、拔塞乾叛走,海政追平之。步真死 乾封時。
鹹亨二年,以西突厥部酋阿史那都支為左驍衛大將軍兼匐延都督,以安輯其眾。 儀鳳中,都支自號十姓可汗,與吐蕃連和,寇安西,詔吏部侍郎裴行儉討之。行儉 請毋發兵,可以計取。即詔行儉冊送波斯王子,並安撫大食,若道兩蕃者。都支果 不疑,率子弟止謁,遂禽之,召執諸部渠長,降別帥李遮匐以歸,調露元年也。西 姓自是益衰,其後二部人日離散。遂擢彌射子元慶為左玉鈐衛將軍,步真子步利設 斛瑟羅為右玉鈐衛將軍,盡襲父所領及可汗號。元慶累拜鎮國大將軍、行左威衛大 將軍。武后擅命,率諸蕃長請賜睿宗氏曰武,更號斛瑟羅曰竭忠事主可汗。長壽中, 元慶坐謁皇嗣,為來俊臣所誣,要斬,流其子獻于振州。
其明年,西突厥部立阿史那俀子為可汗,與吐蕃寇,武威道大總管王孝傑與戰 冷泉、大領谷,破之;碎葉鎮守使韓思忠又破泥熟俟斤及突厥施質汗、胡祿等,因 拔吐蕃泥熟沒斯城。聖歷二年,以斛瑟羅為左衛大將軍兼平西軍大總管,令撫鎮國 人。是時烏質勒兵張甚,斛瑟羅不敢歸,與其部人六七萬內遷,死長安,擢子懷道 為右武衛將軍。
長安中,以阿史那獻為右驍衛大將軍,襲興昔亡可汗、安撫招慰十姓大使、北 庭大都護。四年,以懷道為十姓可汗兼濛池都護。未幾,擢獻磧西節度使。十姓部 落都擔叛,獻擊斬之,傳首闕下,收碎葉以西帳落三萬內屬,璽書嘉慰。葛邏祿、 胡屋、鼠尼施三姓已內屬,為默啜侵掠,以獻為定遠道大總管,與北庭都護湯嘉惠 等掎角。於是突騎施陰幸邊隙,故獻乞益師,身入朝,玄宗不許。詔左武衛中郎將 王惠持節安慰。方冊拜突騎施都督車鼻施啜蘇祿為順國公,而突騎施已圍撥換、大 石城,將取四鎮。會嘉惠拜安西副大都護,即發三姓葛邏祿兵與獻共擊之。帝將詔 王惠與相經略,宰相臣璟、臣頲曰:“突騎施叛,葛邏祿攻之,此夷狄自相殘,非 朝廷出也。大者傷,小者滅,皆我之利。方王惠往撫慰,不可參以兵事。”乃止。 獻終以娑葛強狠不能制,亦歸死長安。
突騎施吐火仙之敗,始以懷道子昕為十姓可汗、開府儀同三司、濛池都護,冊 其妻涼國夫人李為交河公主,遣兵護送。昕至碎葉西俱蘭城,為突騎施莫賀達乾所 殺,交河公主與其子忠孝亡歸,授左領軍衛員外將軍,西突厥遂亡。
突騎施烏質勒,西突厥別部也。自賀魯破滅,二部可汗皆先入侍,虜無的君。 烏質勒隸斛瑟羅,為莫賀達乾。斛瑟羅政殘,眾不悅,而烏質勒能撫下,有威信, 諸胡順附,帳落浸盛,乃置二十都督,督兵各七千,屯碎葉西北。稍攻得碎葉,即 徙其牙居之,謂碎葉川為大牙,弓月城、伊麗水為小牙,其地東鄰北突厥,西諸胡, 東直西、庭州,盡並斛瑟羅地。
聖歷二年,遣子遮弩來朝,武后厚加慰撫。神龍中,封懷德郡王。是歲,烏質 勒死,其子〓鹿州都督娑葛為左驍衛大將軍,襲封爵。是時勝兵三十萬,詔十姓可 汗阿史那懷道持節冊命,賜宮人四。景龍中,遣使者入謝,中宗為御前殿,列萬騎 羽林二仗,引見勞賜。俄與其將厥啜忠節交怨,兵相加暴。娑葛訟忠節罪,請內之 京師。忠節以千金賂宰相宗楚客等,願無入朝,請導吐蕃擊娑葛以報。楚客方專國, 即以御史中丞馮嘉賓持節經制。嘉賓與忠節書疏反覆,娑葛邏得之,遂殺嘉賓,使 弟遮弩率兵盜塞。安西都護牛師獎與戰火燒城,師獎敗,死之,表索楚客頭以徇。 大都護郭元振表娑葛狀直,當見赦,詔許,西土遂定。
既而與遮弩分治其部,遮弩恨眾少,叛歸默啜,請為鄉導反攻其兄。默啜留遮 弩,自以兵二萬擊娑葛,禽之。默啜歸語遮弩曰:“汝兄弟不相協,能盡心事我乎?” 兩殺之。
突騎施別種車鼻施啜蘇祿者,裒拾餘眾,自為可汗。蘇祿善撫循其下,部種稍 合,眾至二十萬,於是復雄西域。開元五年,始來朝,授右武衛大將軍、突騎施都 督,卻所獻不受。以武衛中郎將王惠持節拜蘇祿左羽林大將軍、順國公,賜錦袍、 鈿帶、魚袋七事,為金方道經略大使。然詭猾,不純臣於唐,天子羈繫之,進號忠 順可汗。其後閱一二歲,使者納贄,帝以阿史那懷道女為交河公主妻之。是歲,突 騎施鬻馬於安西,使者致公主教於都護杜暹,暹怒曰:“阿史那女敢宣教邪?”笞 其使,不報。蘇祿怒,陰結吐蕃舉兵掠四鎮,圍安西城。暹方入當國,而趙頤貞代 為都護,乘城久之,出戰又敗。蘇祿略人畜,發囷貯,徐聞暹已宰相,乃引去;即 遣首領葉支阿布思來朝,玄宗召見,饗之。會東突厥使者亦來,與爭長曰:“突騎 施國小,且突厥臣,不宜居上。”蘇祿使者曰:“宴乃為我,不可下。”遂設東西 幄,而蘇祿使者西席,乃克宴。
始,蘇祿愛治其人,性勤約,每戰有所得,盡以予下,故諸族附悅之,為盡力, 又交通吐蕃、突厥,二國皆以女妻之,遂立三國女並為可敦,以數子為葉護。費日 廣而無素儲,晚年愁窶不聊,故鹵獲稍留不分,下始貳矣;又病風,一支攣,不事 事。於是大首領莫賀達乾、都摩支二部方盛,而種人自謂娑葛後者為“黃姓”,蘇 祿部為“黑姓”,更相猜讎。
俄而莫賀達乾、都摩支夜攻蘇祿,殺之。都摩支又背達乾立蘇祿子吐火仙骨啜 為可汗,居碎葉城,引黑姓可汗爾微特勒保怛邏斯城,共擊達乾。帝使磧西節度使 蓋嘉運和撫突騎施、拔汗那西方諸國。莫賀達乾與嘉運率石王莫賀咄吐屯、史王斯 謹提共擊蘇祿子,破之碎葉城。吐火仙棄旗走,禽之,並其弟葉護頓阿波。疏勒鎮 守使夫蒙靈詧挾銳兵與拔汗那王掩怛邏斯城,斬黑姓可汗與其弟撥斯,入曳建城, 收交河公主及蘇祿可敦、爾微可敦而還,又料西國散亡數萬人,悉與拔汗那王。諸 國皆降。處木昆匐延闕律啜等諸部皆上書謝曰:“生於荒裔,國亂王薨,更相攻屠。 賴天子遣嘉運將兵誅暴拯危,願得稽首聖顏,以部落附安西,永為外臣。”許之。 明年,擢闕律啜為右驍衛大將軍,冊石王為順義王,加拜史王為特進,顯醻其功。 嘉運俘吐火仙骨啜獻太廟,天子赦以為左金吾衛員外大將軍、脩義王,頓阿波為右 武衛員外將軍。以阿史那懷道子昕為十姓可汗,領突騎施所部,莫賀達乾怒曰: “平蘇祿,我功也。今立昕,謂何?”即誘諸落叛。詔嘉運招諭,乃率妻子及纛官 首領降,遂命統其眾。後數年,復以昕為可汗,遣兵護送。昕至俱闌城,為莫賀咄 所殺。莫賀咄自為可汗,安西節度使夫蒙靈詧誅斬之,以大纛官都摩支闕頡斤為三 姓葉護。
天寶元年,突騎施部更以黑姓伊里底蜜施骨咄祿毘伽為可汗,數通使貢。十二 載,黑姓部立登里伊羅蜜施為可汗,亦賜詔冊。
至德後,突騎施衰,黃、黑姓皆立可汗相攻,中國方多故,不暇治也。乾元中, 黑姓可汗阿多裴羅猶能遣使者入朝。大曆後,葛邏祿盛,徙居碎葉川,二姓微,至 臣役於葛祿,斛瑟羅餘部附回鶻。及其破滅,有特{廣尨}勒居焉耆城,稱葉護,余 部保金莎領,眾至二十萬。
贊曰:隋季世,虛內以攻外,生者罷道路,死者暴原野,天下盜賊共攻而亡之。 當此時,四夷侵,中國微,而突厥最強,控弦者號百萬,華人之失職不逞皆往從之, 槊之謀,導之入邊,故頡利自以為強大古無有也。高祖初即位,與和,因數出軍助 討賊,故詭臣之,贈予不可計。虜見利而動,又與賊連和,殺掠吏民,於是掃國入 寇,薄渭橋,騎壒蒙京師。太宗身勒兵,顯責而陰間之,戎始內阻。不三年,縛頡 利獻北闕下,霆掃風除,其國遂墟。自《詩》、《書》以來,伐暴取亂,蔑如帝神 且速也,秦漢比之,陋矣。然帝數暴師不告勞,料敵無遁情,善任將,必其功,蓋 黃帝之兵也。而突厥乃以失德抗有道,浸衰當始興,雖運之盛衰屬於天,而其亡信 有由矣!
譯文
(上)突厥阿史那氏,是古匈奴的北部。
居於金山之南,臣服於蠕蠕,種族繁衍。
至吐門時,才強大,改稱可汗,就如稱單于一樣,其妻稱可敦。其地三面近海,南接大漠。別部領兵者稱為設,子弟稱特勒,大臣有葉護、屈律啜、阿波、俟利發、吐屯、俟斤、閻洪達、頡利發、達乾等二十八級,世代為官而無員限。衛士稱附離。
可汗建王廷於都斤山,牙門前豎金狼頭大旗,坐以面向東為尊。
隋朝大業之亂時,始畢可汗咄吉即位。華人中很多都去依附。其時契丹、室韋、吐谷渾、高昌等國都臣屬於他。竇建德、薛舉、劉武周、梁師都、李軌、王世充等人揭竿起事,都尊崇始畢可汗。突厥有精兵近百萬,戎狄之強盛實為空前。
高祖起義太原,派府司馬劉文靜前往與之聯合,始畢派特勒康稍利獻馬二千,並率五百兵來,隨高祖平定京師。於是恃功,每次派使者來頗為驕橫。武德元年(618),骨咄祿特勒來朝,皇帝在太極殿宴請,為他奏九部樂,引他登御坐側。這一年始畢的牙帳自己破了,皇帝向內史令蕭蠫問吉凶,蕭蠫說:“以前魏文帝到許都去,城門無故倒塌,這一年文帝駕崩,可能是同類事吧。”武德二年(619)始畢率兵渡黃河到夏州,與賊帥梁師都會合,又派了五百騎兵助劉武周入句注,準備侵擾太原。此刻病死。皇帝在長樂門為之發哀,詔令群臣向其使者致哀,派使者送去奠儀帛三萬段。始畢子什缽絆年幼,不能即位,立為泥步設,居位東郊,立其弟俟利弗設,是為處羅可汗。
處羅仍以隋義成公主為妻,派使者來告。但又暗中與王世充聯繫,潞州總管李襲譽斬殺其使者,奪取牛羊一萬多。
處羅從竇建德處迎來隋的蕭皇后及齊王日柬的兒子正道,並立正道為隋王。繼隋業在突厥的漢人都隸屬於他,行隋的正朔紀年,設定百官,居於定襄城,人口達一萬。其時秦王李世民討伐劉武周,派弟弟步利設率騎兵二千人到并州與官軍相會。在并州三天,擄掠走了許多婦女,總管李仲文無力制止。派俱儉特勒助守。第二年打算奪取并州安置楊正道,占卜,不吉,左右勸阻,處羅說:“我的祖先失國,賴隋得以保存。今若不助他,不祥。占卜不吉,神難道無知嗎?我自己做決斷。”此時連下三天血雨,夜裡群狗同時嚎叫等種種怪異。處羅病,公主讓他服用五石,不久疽瘡發作而死。公主因其子奧射設醜而弱,不立他為可汗而立其弟咄絆,是為頡利可汗。
頡利可汗,當初是莫賀咄設,牙廷在五原之北。薛舉攻陷平涼,與頡利聯合。
高祖不安,派光祿卿宇文歆賄賂頡利,要他與薛舉斷絕關係;隋朝的五原太守張長遜在隋亂時將他所屬的五城都依附突厥。宇文歆勸說頡利並歸還五原地。要求被接納,於是發兵,以及張長遜的全部人馬來與秦王軍相合。太子建成建議廢除豐州,並割榆中地。於是,處羅之子郁射設將他所轄一萬帳人處河之南,以靈州為要塞。
頡利又以義成公主為妻,以始畢之子什缽絆為突利可汗。仍居東。義成公主,是楊諧之女。其弟弟善經也依附突厥,與王世充的使者王文素共同勸說頡利“:過去啟民兄弟爭國,依賴隋得以復位,子孫有國。現在的天子不是隋文帝的後代,應該扶立正道以報答隋的厚恩。”頡利聽從,所以每年都來侵擾。他倚仗父兄的餘蔭,兵強馬多,十分驕橫,輕視中國。書信中用詞傲慢,求請無厭。
皇帝因天下初定,所以委曲求全,多多賜與。然而不能使其滿足。
武德四年(621),頡利率一萬人馬與苑君璋聯合入侵雁門,定襄王李大恩將其擊退。頡利捉住我使者漢陽公瑰、太常卿鄭元王壽、左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皇帝也扣留了他相當數量的使者。由此又入侵代州,打敗行軍總管王孝基,略取河東,侵犯原州,穿越延州要塞,諸將與之戰,不能有所俘。
第二年,送還長孫順德等人請和,獻魚膠為禮,說是用來黏固兩國的和好。
皇帝放了他們的使者特勒熱寒等,且賜與厚賞。李大恩上奏:“突厥饑荒,可奪取馬邑。”詔命殿中少監獨孤晟與大恩共同襲擊。獨孤晟誤期,李大恩不敢進軍,屯兵新城。頡利親自帶領幾萬人馬與劉黑闥共同包圍新城。李大恩戰死,士兵死了幾千。頡利等又進擊忻州,被李高遷打敗。劉黑闥用突厥一萬人馬騷擾山東,又踐踏定州。頡利打得不順心,又率十五萬人馬入雁門,圍并州,抄掠汾、潞等州,掠取男女五千多人,又分幾千人馬轉掠原、靈等州之間。這時,太子建成率兵出豳州道,秦王率兵出蒲州道來迎擊;李子和領兵去雲中,掩殺可汗後部;段德超帶兵出夏州,斷他的歸路。并州總管襄邑王神符在汾東一戰,斬殺俘獲五百人,取馬二千匹,汾州刺史蕭豈頁獻俘五千。頡利攻陷大震關,縱兵擄掠弘州,總管宇文歆及靈州楊師道迎戰,獲馬、駱駝幾千。頡利聽說秦王將來,就引兵出塞,王師回。
武德六年(623),頡利連同黑闥、君璋等又來騷擾定、匡、原、朔等州,與守將互有勝負。皇帝派太子建成再度屯守北邊陲,秦王屯守并州,防備突厥入侵。很久後才撤。不久,突厥又攻破代州的一屯,進擊渭、豳二州,攻取了馬邑。又來請和,還我馬邑。
武德七年(624),突厥又攻原、朔二州,入代地,不勝。又與君璋合攻隴州及陰..城,又分攻并州,秦王世民與齊王元吉屯兵豳州道備戰。君璋與突厥兵出入原、朔、忻、并州等地,擄掠騷擾,多次被各將驅逐。八月,頡利與突厥舉國入寇,從原州連營南下,所到之處都極震恐,秦王、齊王前往討伐。
當初,關中雨澇,糧運阻絕,秦王等紮營豳州,可汗率萬餘騎兵掩殺過來,列陣五龍坂,派幾百騎兵出來挑戰,王師大恐。秦王帶領一百多人馬馳往可汗陣前,大聲說:“國家沒有背負突厥的地方,為什麼背約深入我國?我,就是秦王,來與可汗單獨一決雌雄。假若一定要以兵馬相攻,我才一百多人,白白增加戰死者,於事無益。”頡利笑而不答。秦王又馳到突利處說:“你過去曾與我有盟約,有急難,相互助。今日不念當日的香火之情了嗎?能出來與我一決勝負嗎?”突利也不回答。秦王將渡溝水,頡利見他兵少,又聽見他香火之情的話,暗中疑忌突利,於是派使者來說:“秦王別惱,我本不打算交戰,只是想與王商議事情罷了。”說後退兵。秦王用離間計,突利心向秦王,不願再戰。頡利也失去強力不能戰,就派突利和夾畢特勒思摩入朝請和,皇帝同意。突利依附秦王願結為兄弟。皇帝見思摩,叫人引他上御座。思摩跪拜辭謝,皇帝說:“我見你,就像見到了頡利。”思摩才就座。
突厥年年侵擾邊陲,有人勸說皇帝:“突厥多次入寇,是因為這裡有府庫及好女子。如果我們離開長安,那好戰之心就會停止了。”皇帝派中書侍郎宇文士及翻越南山,到樊、鄧一帶去巡察,準備遷都。眾大臣均贊成遷都,獨秦王說:“夷狄自古就是中國的邊患,沒聽說過周、漢因此而遷都的。希望能給我幾年的時間,我一定將可汗擒來。”皇帝這才打消遷都的念頭。頡利已言和,又因雨多,弓箭都鬆弛壞了,也就解圍而去。皇帝召集群臣詢問備邊的辦法,將作大匠於筠提出在五原、靈武黃河邊設定水軍防守,中書侍郎溫彥博說“:魏曾築長塹遏止匈奴,此法現也可用。”皇帝派桑顯和去邊境大道外挖塹,又召江南船工大造戰艦。
頡利派使者來,希望能開放北樓關便於貿易,皇帝不能拒絕。當初皇帝統領天下伊始,撤消十二軍,崇尚文治。至此,因為突厥之患,重新置軍操練。
武德八年(625),頡利侵略靈州、朔州,與代州都督藺..在新城交戰,藺..敗。那時,派張瑾兵駐石嶺,李高遷兵駐大谷,秦王兵駐蒲州道。當初,皇帝對突厥用平等國禮。此時,怒說:“以前我因天下未定,厚待突厥為紓患。現他背約,我定要殲滅他,決不姑息。”命有司將給突厥的書信全改為詔或敕。張瑾還未到達駐地,突厥兵已越過石嶺,既而圍并州,攻靈州,轉而侵擾潞、沁二州。李靖率兵出潞州道,行軍總管任瑰駐太行。
張瑾在大谷迎戰,敗,中書侍郎溫彥博陷於賊手;鄆州都督張德政戰死。接著突厥攻廣武,敗於任城王道宗之手。突厥欲谷設擄掠綏州後,請和而去。突厥兵又打敗并州幾縣,進入蘭、鄯、彭州等地。
有時小勝,但不能盡制。不久,又侵犯原州,折威將軍楊屯將他擊敗,且發兵屯守大谷。
武德九年(626),頡利攻打原、靈,又圍涼州,進而侵犯涇、原,李靖在靈州與之戰,突厥兵退。又去侵犯西會州,圍烏城,徘徊隴、渭之間,平道將軍在秦州與之一戰,斬特勒一,大將三,俘虜千人。
突厥一般都是打贏了就再深入,吃敗仗就請和,不以為恥。這年七月,頡利自率十萬人馬襲擊武功,京師戒嚴。頡利兵攻高陵,尉遲敬德在涇陽迎戰,擒獲俟斤烏沒啜,殺死一千多人。頡利派謀臣執失思力入朝來窺測虛實,誇耀說:“二位可汗有百萬大軍,現已來了。”太宗說:“我與可汗曾當面約和,你今日負約。當初義軍入京,你父子都跟在我手下,饋贈你們的玉帛多得不可計數。現在竟然敢派兵入我京畿,還自誇強盛。今天我先殺了你。”執失思力害怕了,請罪。蕭蠫、封德彝勸皇帝以禮送他回去,皇帝不許,將他囚禁在門下省,接著與侍中高士廉、中書令房玄齡、將軍周范等六人馳馬出玄武門到達渭水,與頡利可汗隔水說話,斥責他負約。眾酋將大驚,都下馬拜。
隨即王師大隊人馬到達,旌旗鮮亮,兵甲閃耀,部隊整肅。突厥兵大驚。皇帝指揮大軍退而列陣,單獨與頡利按轡而言。
蕭蠫認為皇帝輕敵,拉著馬勸諫。皇帝說“:我已想好了,非你所知。突厥所以舉國入侵,是以為我大唐剛有內難不可能出兵。我若關城門,他一定會大侵。
所以我單騎出見,表示我不怕;又耀軍容,讓他知道我準備交戰。他沒有料到我能破他原意。他們深入我地,當會害怕沒有退路。所以與他交戰定能取勝,與他言和也必牢固。制服突厥,在此一舉。”這天,頡利果然請和。第二天,殺白馬,與頡利在便橋盟誓,頡利引兵退走。
蕭蠫說“:頡利當初入侵,各將大多請戰,而陛下不聽。後來他們自退,是什麼道理?”皇帝說“:突厥兵多,但不整肅,君臣之間惟利是視。可汗在水西而酋帥們都來見我,我若將他們灌醉後拿下,易如反掌。我又命長孫無忌、李靖悄悄率兵去幽州待戰。假若讓大軍在後追趕,伏軍在前阻擊,穩操勝券,不過,我新即位,為國之道,安定平靜是首要之務,一與突厥戰,殺傷必多。他們敗了但未滅亡,因害怕而來修好,與我結怨,為患不淺。我現在收兵不戰,賂以玉帛,他們定會驕慢,驕,是亡滅的開端。這就是‘要想得必先給’的道理。”蕭蠫再拜說:“這真非愚臣所能想到的。”於是詔令殿中監豆盧寬、將軍趙綽護送突厥。頡利獻馬三千匹、羊萬頭,皇帝不接受,只詔令將所掠的中國人都放回來。
貞觀元年(627),原臣服突厥的薛延陀、回紇、拔野古等部落均起而叛突厥,頡利派突利前去討伐,未能取勝。叛軍盛,突利輕騎逃回。頡利怒,將他監禁。
突利因此生怨心。這一年大雪,羊馬凍死很多,人也遭災。突厥害怕王師乘危來攻,於是領兵入朔州,揚言是會獵。有議臣建議責備他背約入我疆境,就此討伐。皇帝說:“匹夫都不可以不講信用,何況一個國家?我既與他們有盟約,怎么可以乘人之危呢?一定要他對我無禮後才可討伐他。”
第二年,突利陳述遭到頡利的攻擊,請求援助。皇帝說:“我與頡利有盟約,又與突利結拜為兄弟,兄弟有難不可不救,怎么辦?”兵部尚書杜如晦說:“夷狄不講信義。我雖守約,但他們常背盟。
今他內亂而擊之,是他自討滅亡。”於是詔令將軍周范駐守太原備戰,頡利也擁兵窺視。有人建議修築古長城,再調人民充實要塞。皇帝說:“突厥盛夏而飛霜,五個太陽同出,三個月亮並明,瘴氣滿野。他們見如此災異還不修德,是不怕天;他們遷徙無定規,六畜多死,是不用地;其俗人死火焚,現人死均墓葬,違背祖宗的傳統,是侮鬼神;與突利不睦,互相攻殺,是與親不和。有這樣四條,必將亡。我即將殲滅他們,哪裡需要築障實塞呢?”突厥人粗疏少謀略,頡利曾得到華人趙德言,賞識其才能,十分信任他,趙德言漸掌國政;頡利又將某些政權交給各胡人部族,卻不用自己宗室中人。
每年興師入侵我邊境,其下屬不堪其苦。
胡人秉性魯莽,多次言而無信,號令常變。此時災荒,徵收苛重,各部落均生二心。
貞觀三年(629),突厥屬部薛延陀自稱可汗,派使者來告。詔令兵部尚書李靖攻擊馬邑,頡利逃走,九個俟斤帶兵降,拔野古、仆骨、同羅各部以及靅、奚的君長都入朝。於是詔令并州都督李世責力從通漠道出兵,李靖從定襄道出兵,左武衛大將軍柴紹從金河道出兵,靈州大都督任城王道宗從大同道出兵,幽州都督衛孝節從恆安道出兵,營州都督薛萬淑從暢武道出兵,共六總管兵十多萬,均由李靖指揮討突厥。道宗在靈州與突厥接戰,俘獲人畜以萬計。突利及郁射設、蔭奈特勒率所屬來投誠。每日均有捷報,皇帝對群臣說:“過去國家初定,太上皇為了百姓的平安,屈事突厥。我常為之痛心疾首,總想能雪恥於天下。今日依靠各位,所向必勝,我的心愿大概可成功了吧。”
四年(630)正月,李靖屯駐惡陽嶺,夜襲頡利,頡利驚,遷牙廷至磧口。大酋康蘇蜜等人帶了隋的蕭皇后及楊正道來降。有人說曾有中國人秘密與蕭皇后通信,中書舍人陽文馞建議懲治。皇帝說:“天下未定之時,當然會有人思念隋朝的。現在國內已經安定了,不需要再懲治了。”頡利困窘,退守鐵山,兵還有好幾萬。派執失思力來,假裝謝罪,請求歸降。皇帝詔令鴻臚卿唐儉、將軍安修仁等持節前往撫慰。李靖知道唐儉等人在突厥,頡利定松於戒備,乃乘機襲擊,大勝。頡利乘千里馬,獨身逃奔沙缽羅,被行軍副總管張寶相擒獲。沙缽羅設蘇尼失率眾降,其國亡,收復定襄、恆安地。
開拓國境直至大漠。
頡利送到京師,向太廟祭告俘獲。
皇帝到順天樓,陳列儀仗侍衛,士民都湧來觀看。吏押可汗來。皇帝說“:你有五罪:過去你父親國破,依賴隋得以存立。
但當隋有難時,你卻一兵之力都不幫助,以致隋覆滅,此其一;與我為鄰而背信侵邊,此其二;連年征戰不止,致使部落生怨,此其三;掠奪我中國人,踐踏我莊稼,此其四;許你和親而遷延逃走,此其五。
我要殺你並非沒有理由,只是渭上的盟約未忘,所以不想苛責。”於是歸還他的家屬,讓他住在太僕,官家供應食用。
思結俟斤帶了四萬人來降,可汗的弟欲谷設逃奔高昌,後來也來降。伊吾城之君長一向臣服突厥,將其七城入獻。
即以其地列為西伊州。詔令:突厥過去曾遭逢瘟疫,長城以南,屍骨堆積如山。
有司先以酒肉祭奠,然後埋葬。又有詔:隋亂時很多華人淪落突厥,派使者用金帛贖回男女共八萬人,均還為平民。
頡利不習慣住房子,常在廷中設定穹廬居住,且鬱鬱寡歡,常與家人悲歌對泣,形體消瘦。皇帝憐惜,委任他為虢州刺史,因為虢州靠山,多獐鹿等野獸,可以射獵自娛。頡利推辭不去。於是任他為右衛大將軍,賜給良田美宅。皇帝說:“過去啟民亡國,隋文帝不惜粟帛,大興士眾,營衛安護使之存立,到始畢時漸強,卻起兵在雁門圍困煬帝,如今頡利的敗亡,大概是他背德忘義的報應吧。”頡利的兒子疊羅支,天性純真。住在京師時,頡利家的婦女們都有按級別的供應,羅支也享用;他的生母最後才來,沒有供應,羅支就不再吃肉。皇帝聽說,感嘆到“:仁孝是天賜的人性,是沒有華夷之分的。”乃厚賜羅支,以供應他生母肉食。
貞觀八年(634),頡利死,追贈為歸義王,諡號荒,詔令其國人來葬,按照他們的禮節,焚屍,葬於灞水之東。其舊臣胡祿達官吐谷渾邪,是頡利之母婆施陪嫁過來的臣子。頡利一出世,就交給渾邪。頡利死,哀痛至極,自刎而殉。皇帝讚賞其忠義,追贈為中郎將,命葬頡利墓側。詔令中書侍郎岑文本將其事刻在頡利、渾邪的墓碑上。不久,蘇尼失也自殺以殉。尼失,是啟民可汗的弟弟。始畢任他為沙缽羅設,有帳部五萬人,牙廷在靈州西北,身材雄健,待下屬以仁惠,所以很多人願歸附他。頡利政亂時,他的部屬卻沒有二心。突利降,頡利即封他為小可汗。頡利敗,蘇尼失舉國來降,漠南地遂空,皇帝任他為北寧州都督、右衛大將軍,封爵懷德王。
頡利亡後,其下屬有的投奔薛延陀,有的入西域,來降者有十多萬。詔令商議如何安置他們。大家都說“:突厥侵擾中國很久了,今天才喪國,他們並非慕義而自動來歸附的,應該編入降俘籍,安置在兗、豫的空曠處,讓他們學習耕田織布。百萬突厥人,可化為庶民。這樣中國增加了人口,而漠北就空而無患了。”
中書令溫彥博則建議說“:可效法漢建武時的做法,將已降匈奴留在五原塞,保全其部落,作為我們的藩屏。不改變他們的習俗,就此而撫慰。充實空虛之地,表示對他們無所猜忌。假如放他們在兗、豫,拗逆了他們的本性,不是我寬容教化之道。”秘書監魏徵建議“:突厥世代為中國讎敵,如今來降。不全部誅滅就應讓他們回到黃河以北。他們是禽獸心,不是我同類人,小弱時馴服,強盛了就叛變,其天性如此。秦漢時以銳師猛將攻取黃河以南之地設立郡縣,是不想讓他們靠近中國。陛下為什麼讓他們居於黃河之南?況且他們有十萬之眾,再過幾年,繁衍近倍,又靠近京畿,是心腹之患。”溫彥博說“:不,天子對於四夷,就像天地養育萬物一樣愛護保養。現突厥破滅,其人民來歸順,我們不加哀憐而棄之不顧,失去天覆地載的大義,而有阻隘四夷的惡嫌。臣說讓他們居河之南,是讓他們處死地而復生,國雖亡而人存。他們將會世代感德,怎么會叛呢?”魏徵說:“魏時有胡人部落散處近郡,晉已平了吳,郭欽、江統勸武帝將他們驅逐出境,武帝不採納。後來劉、石之亂,終於傾覆中夏。陛下若一定要讓突厥處居河南,這是養虎遺患啊。”溫彥博說“:聖人之道無處不通,所以說‘有教無類’。他們劫後餘生來投奔。我幫助愛護他們,收他們留在內地,教以禮法,讓他們耕織自給,再選擇好酋領入宿衛,哪會生什麼禍患?且漢光武帝置南單于於內郡,從無叛逆之事。”那時,中書侍郎顏師古、給事中杜楚客、禮部侍郎李百藥等人都勸皇帝讓突厥安頓在黃河之北,樹立酋長讓他統率部落,彼此平等,這樣國小權分,不可能與中國相抗衡,這就是長轡遠馭之道。皇帝同意溫彥博的意見,在朔方自幽州至靈州,設定順、..、化、長四州都督府;又分頡利的舊地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右設雲中都督二府統轄。提拔酋豪為將軍、郎將的有五百人,布列朝廷奉朝請的有百多人,因而入長安籍的有幾千戶。委任突利可汗為順州都督,率其下屬就其部落。
突利,起初是泥步設,得隋淮南公主為妻。頡利即位後,用兄弟為延陀設,主管延陀部,步利設主管靅部,統特勒主管胡部,斛特勒主管斛薛部,派突利可汗統契丹、....部,其牙廷南接幽州。東方之眾皆來歸屬。突利徵稅無定規,下屬有怨心。所以薛延陀、奚、靅等都來歸附。
頡利派突利去討伐,突利大敗。兵眾騷亂離散,頡利將他囚禁鞭打,很久才放他。突利曾自己與太宗結好,及至頡利勢衰,驟然向突利徵兵,突利不從,於是兩人相攻。突利要求入朝。皇帝對左右說“:古代的國君勞己而為百姓,國運就長;奴役他人自己享受的,國家就亡,現在突厥內亂,是因可汗不行君職所致。
突利是他至親,不能自保而前來。雖夷狄弱則邊境安。但看他的敗亡,我不能不警惕,擔心自己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會引起禍變。”突利來後,太宗厚禮相待,賜以御膳,授官右衛大將軍,封爵北平郡王,食戶七百。及至任突利為順州都督,皇帝對他說“:以前你的祖父啟民亡失兵馬,隋扶助復立。受恩不報,你的父親始畢反為隋敵。你今日困窘來歸順我。我所以不立你為可汗,正因為前車之鑑。
我希望中國久安,你宗族也不會滅亡。
所以任你都督,不得再相互侵掠,永為我北方的藩屏。”突利跪拜聽命。後來在入朝途中死於并州,時年才二十九歲,皇帝為之舉哀,也詔令岑文本為其墓刻寫碑文。其子賀邏鶻繼其位。
皇帝去九成宮,突利弟結社率以郎將身份宿衛。暗中勾結其族人謀反,欲劫持賀邏鶻北還,結社率對其黨徒說:“我打聽到晉王四更時出宮,屆時將大開宮門儀仗前行。我可乘開門之機突進宮內。”這夜,大風,晉王不出宮。結社率怕謀反事泄露,即以箭射中營,吶喊著殺入。衛士們奮擊,結社率逃出,殺了養馬人盜馬欲渡渭水,被追上斬殺。赦賀邏鶻死罪,流放嶺外。於是群臣都改口說把突厥安置在中國不對,皇帝也以之為患,乃立阿史那思摩為乙彌泥孰俟利絆可汗,賜姓李,建牙廷在河之北。又將全部突厥人遷回故地。
思摩,頡利的族人,父親叫咄六設。
當初,啟民投奔隋,磧北的各部擁戴思摩為可汗。啟民歸國,就去掉可汗的稱號。
他性格開朗思維敏捷,善於占對,始畢、處羅都很喜歡他。但因他的相貌很像胡人,懷疑他不是阿史那的族類,所以只能當夾畢特勒而不能當設。武德初年,多次任使者入朝。高祖讚賞他的誠樸,封他為和順郡王。及至各部都歸順中國,思摩卻留在頡利身邊,與頡利同時被擒。
太宗賞識他的忠心,委任他為右武侯大將軍、化州都督,管轄頡利的舊部居於河南,改封懷化郡王。當部落將遷徙時,思摩害怕薛延陀,不敢出塞。皇帝詔令司農卿郭嗣本持節去賜薛延陀信“:中國是禮義之邦,從不滅人之國。只是因為頡利殘暴,才伐而取之,並非貪得他的土地與人民。之所以要把降部安頓在河南,是因為那裡草茂水美,便於放牧。現在他們人口牛羊日漸增多,再立思摩為可汗,還他故土。延陀受命在前,大於突厥。整個磧北,由你們統轄;磧南,則由突厥守護。今後各守其境,不得相互侵犯。如有負約的,我將以兵問罪。”思摩這才出發。皇帝為他餞行,把思摩叫到跟前說“:蒔弄一草一木,見它繁茂就心中高興,何況我對你們部落育人養畜,見不少於往昔,能不高興嗎?你父母的墳墓在黃河北,現在恢復你的舊國,為你送行。”思摩淚下,敬酒說:“我們亡國之餘,陛下能讓我們回到家鄉。願子孫世代都臣服於唐,以報厚德。”於是趙郡王孝恭、鴻臚卿劉善就思摩部,在河上築壇場冊封思摩,並賜鼓旗。又詔令左屯衛將軍阿史那忠為左賢王,左武衛將軍阿史那泥孰為右賢王,任思摩可汗之相。
薛延陀聽說突厥北上,擔心他的人馬會渡磧而北,整兵以待。及至使者到達見了天子的信,說:“天子詔令我們不得相互侵擾,我們一定守約。只是突厥反覆難信,在他們滅亡前,殺中國人如麻。陛下殲滅其國,應該將他們收作奴婢償唐人。現養之如子而結社率竟反叛,正說明他們的不可信任。以後有亂,我願為陛下除害。”貞觀十五年(641),思摩帶領十多萬人民、精兵四萬、馬九萬匹渡黃河,建牙廷於舊定襄城。其地南為大河,北是白道,土地廣袤,水草肥沃。
思摩派使者入謝說:“蒙恩立為部落長,切望世世為國家的狗,守衛天子的北門。
如果延陀來侵犯逼迫,希望能入關保長城。”皇帝允許。
三年中,思摩不能服眾,下屬多有二心。思摩很慚愧,要求入朝留宿衛,乃改任右武衛將軍。後隨從去伐遼,被流矢擊中,皇帝親自替他吮血。班師,死於京師,追贈兵部尚書、夏州都督,陪葬昭陵,築墳像白道山,將其功勞刻碑立於化州。
右賢王阿史那泥孰,是蘇尼失的兒子。剛歸附時,曾將宗室女嫁他,賜名為忠。後來隨思摩出塞,常思念中國,每見使者必流淚請求入朝侍衛,皇帝同意。
思摩不能治國,其部眾漸漸渡河而南,分居於勝、夏二州。皇帝伐遼,有人說突厥居於河南,靠近京師,請求皇帝不要東去。皇帝說:“作為一個國君,怎么能對人猜疑呢!湯、武教化桀、紂的人民,沒一個不變好了的;有隋無道,全天下都叛,不光是夷狄。我憐恤突厥之亡,收容他們在河南賑濟之。他們不就近去投奔延陀而遠來歸附我,是感我之恩。
我的政策能使中國五十年不會有突厥之患。”思摩的部眾南來後,車鼻可汗就竊據了其地。
車鼻,也是阿史那族,是突利部的人,名斛勃,世為小可汗。頡利敗,諸部想推他為君長。其時薛延陀稱可汗,於是去歸附延陀。他為人沉穩果毅有謀略,頗得眾人信賴。延陀畏忌,想殺他。
於是帶領舊部逃走。延陀幾千人馬追殺過來,不勝。車鼻竄入金山之北,三面都是絕壁,只一面可通行車馬,那裡平坦寬廣就據而有之,自稱乙注車鼻可汗,有精兵三萬。離長安有萬里,西是葛邏祿,北有結骨,他一併統管了,常常出來掠奪延陀的人畜。後來延陀衰微,車鼻勢力漸張。
貞觀二十一年(647),派兒子沙缽羅特勒來獻土產,要求親自入朝。皇帝派雲麾將軍安調遮、右屯衛郎將韓華前往迎接。到了而車鼻卻沒有入朝的意思。
韓華打算與葛邏祿共同脅持他來朝。車鼻發覺了,韓華與車鼻的兒子陟絆特勒斗而死,安調遮被殺。皇帝怒,派右驍衛郎將高亻品調撥回紇、仆骨的兵去討伐。
車鼻的大酋長歌邏祿泥孰闕俟利發、處木昆莫賀咄俟斤等人相繼來降。高亻品率師攻阿息山,部落不肯戰,車鼻帶了妻妾及幾百人馬逃走。高亻品追到金山將他拿獲,傳送京師。高宗責備他說:“頡利敗,你不幫助,是無親;延陀破,你逃跑,是不忠。你罪該死。但我看見先帝擒獲酋長後都赦免了他們,我今天也免你死罪。”替他解縛,告祭社廟,又去昭陵拜謁。任車鼻為左武衛將軍,賜給宅第。
將其部屬安頓在郁督軍山,建狼山都督府統轄。當初,車鼻的兒子羯漫陀曾哭著勸諫過他,請他歸附,他不聽,於是派兒子庵鑠入朝,後歸附,授左屯衛將軍,設定新黎州,由他統率其眾。至此突厥酋領均為封疆臣了。於是置單于都護府,統領狼山、雲中、桑乾三都督以及蘇農等二十四州;置瀚海都護府,統領金微、新黎等七都督以及仙萼、賀蘭等八州。各以其酋領為都督、刺史。麟德初年,改燕然為瀚海都護府,回紇屬之。將原瀚海都護府遷到雲中城,稱為雲中都護府。大磧以北的蕃州全隸屬瀚海,磧以南的則隸屬雲中。雲中,是義成公主的居地。頡利破滅後,李靖將突厥破弱的幾百帳遷到此地,派阿史德為酋長。
以後漸盛,建議請諸王為可汗遙控。皇帝說:“今日的可汗,就是古代的單于。”
於是改雲中府為單于大都護府,派殷王旭輪為單于都護。皇帝封禪泰山,都督葛邏祿叱利等三十多人都隨從到泰山下。封禪畢,詔令刻名字在封禪碑上。
以後三十年北方無事。
調露初年,單于府大酋溫傅、奉職二部反叛,立阿史那泥孰匐為可汗,二十四州酋長都叛應。於是派鴻臚卿單于大都護府長史蕭嗣業、左領軍衛將軍苑大智、右千牛衛將軍李景嘉合力討伐。眾人自恃兵馬強盛,不設備。正遇下雪,士兵苦於寒冷,反被突厥偷襲,大敗,被殺一萬多人。苑大智收聚餘眾且行且戰,得免。
事後蕭嗣業流放桂州,其餘的罷官。另任禮部尚書裴行儉為定襄道行軍大總管,率太僕少卿李思文、營州都督周道務、西軍程務挺、東軍李文日柬,統兵三十萬捕擊反叛者。詔令右金吾將軍曹懷舜駐守井陘,右武衛將軍崔獻駐守絳及龍門。第二年,裴行儉戰於黑山,大破叛軍。泥孰匐的手下殺他後來降,溫傅、奉職也被擒。餘眾保守狼山。當初,突厥未叛前,有沙雞群飛入塞。吏說:“這是突厥雀,南飛,胡人必來。”到春天飛回,都在靈、夏之間墜落,且都沒了頭。泥孰果然喪命。狼山的突厥掠奪雲州,都督竇懷哲、右領軍中郎將程務挺將他們趕走。
永隆年間,溫傅部在夏州接來頡利的族子伏念,渡河立為可汗,各部都回響。第二年入侵原、慶二州。又詔令裴行儉為大總管,右武衛將軍曹懷舜、幽州都督李文日柬為副總管。有奸細騙他們說伏念、溫傅駐軍黑沙,糧少飢甚,輕騎即可取勝。曹懷舜相信了,輕兵速行軍到黑沙,不見突厥,遇見薛延陀的餘部,收降了他們。回軍到長城,遇溫傅兵交戰,殺傷彼此相當。裴行儉堅守代州的陘口,派人反間,因此伏念、溫傅相互猜疑。
於是派兵打敗伏念。伏念逃走,與曹懷舜相遇,邊走邊戰,曹懷舜敗,棄軍逃奔雲中。士兵被殺不計其數。懷舜殺牲與伏念結盟,得不死。伏念再北進,留下妻兒及輜重堅守金牙山,準備輕騎襲懷舜,而此時裴行儉部將奪得其輜重。伏念無處可歸,乃北走保細沙。裴行儉派單于府的鎮兵尾隨其後。伏念想著王師不能遠來,不設備,及至兵到跟前,惶駭不能作戰。於是派使者從小路到裴行儉處,擒住溫傅來降。行儉將他拿下,送到京師,斬於東市。
永淳元年(682),骨咄祿又反。骨咄祿,頡利的族人,是雲中都督舍利元英的部酋,世襲吐屯。伏念敗,乃收集亡散,據守總材山,又整治黑沙城。有五千多人,盜得九姓的畜馬,漸漸強大起來,乃自立為可汗,任弟弟默啜為殺,任咄悉匐為葉護。那時,單于府檢校降戶部落的阿史德元珍被長史王本立所囚。正遇骨咄祿入侵,元珍要求回舊部落贖罪,得到允許,他便去降骨咄祿,為他設謀。骨咄祿即任他為阿波達乾,把兵都交給他。
於是侵攻單于府北郊,攻并州,殺了嵐州刺史王德茂,又分掠定州,北平刺史霍王元軌將他們擊退。他們又去攻媯州,圍單于都護府,殺司馬張行師,攻蔚州,殺刺史李思儉,擒豐州都督崔知辯。皇帝令右武衛將軍程務挺為單于道安撫大使守邊。
嗣聖、垂拱年間,連續侵擾朔州、代州,殺掠人吏。武后詔令左玉鈐衛中郎將淳于處平為陽曲道總管,將赴總材山討賊。到忻州與賊軍遇,大敗,死者五千人。乃改派天官尚書韋待價為燕然道大總管去討賊。第二年骨咄祿又入昌平,右鷹揚衛大將軍黑齒常之將他們打敗。
他們又侵朔州,常之在黃花堆攔擊,賊敗,常之兵追趕四十里,骨咄祿逃過大沙磧。右監門衛中郎將爨寶璧認為突厥即將破亡,應該窮追取功,於是召募諜兵出塞外二千里,欲伺賊人不備時偷襲。將到賊營,計畫泄漏,骨咄祿整軍出戰,人均死戰,王師全軍覆沒,爨寶璧單騎逃回。武后怒,殺了寶璧,改稱骨咄祿為不卒祿。不久阿史德元珍攻突騎施,戰死。
天授初年,骨咄祿死。其子尚幼,不能立為可汗。
默啜自立為可汗,篡位多年。長壽三年(694)入侵靈州,殺掠人吏。武后派薛懷義為朔方道行軍大總管,派內史李昭德為行軍長史,派鳳閣鸞台平章事蘇味道為司馬,率朔方道總管契絆明、雁門道總管王孝傑、威化道總管李多祚、豐安道總管陳令英、瀚海道總管田揚名等十八大將帶兵出塞討伐。沒有遇見默啜兵,班師。接著詔令王孝傑為朔方道行軍總管駐邊備戰。
萬歲通天元年(696),契丹的李盡忠等反叛,默啜請求效力討伐契丹,武后同意,任默啜為左衛大將軍,封歸國公,並派左豹韜衛將軍閻知微去默啜部冊封他為遷善可汗。默啜率兵擊契丹,正遇上李盡忠死,默啜進襲松漠部落,盡得孫萬榮的妻兒及輜重,酋長崩潰。武后讚揚默啜,又詔令閻知微去冊封他為特進、頡跌利施大單于、立功報國可汗。知微還未到達,默啜又侵靈、勝二州,縱兵殺掠,被屯將打敗。默啜派使者入朝謝罪,要求做武后的義子,又說自己有女兒,願意嫁給王,還要求發還六州的降戶。當初,突厥來歸降的人分居在豐、勝、靈、夏、朔、代幾州,稱之為河曲六州降戶。默啜又要求粟種十萬斛、農器三千具、鐵幾萬斤,武后不許,宰相李嶠也說不可以。默啜不樂意,言辭傲慢,還拘留使者司賓卿田歸道。於是納言姚王壽等人建議答應他的要求,給了他們粟、農具以及降戶幾千帳。從此突厥強盛起來。
這年,武后詔令淮陽王武延秀娶默啜女兒為王妃,令閻知微代理春官尚書,與司賓卿楊鸞莊持節護送。默啜卻說:“我是把女兒嫁給唐天子的兒子的,如今來的卻是武家的兒子。我世世代代降附李家,聽說李家子孫現在只有兩人了,我一定要扶立他們。”於是拘囚延秀等人,妄加閻知微可汗的稱號,自率十萬人馬南下襲擊靜難、平狄、清夷等軍。靜難軍使慕容玄山則帶五千兵投降。突厥兵入圍媯、檀州,武后詔令司屬卿武重規任天兵中道大總管,右武威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天兵西道總管,幽州都督張仁..為天兵東道總管,共三十萬兵馬去還擊;右羽林大將軍閻敬容、李多祚為天兵西道後軍總管,帶十五萬兵做後援。默啜擊破蔚州飛狐,攻進定州,殺刺史孫彥高,焚毀房屋,殺盡居民。武后怒,下詔雲能斬殺默啜的賞他為王,並改稱之為斬啜。默啜兵圍趙州,長史唐波若做內應,殺了刺史高睿又,進攻相州。詔令沙吒忠義任河北道前軍總管,李多祚為後軍總管,將軍山禺夷公福富順為奇兵總管前往討伐。當時,廬陵王李顯從房陵回來,立為皇太子,被委任為行軍大元帥,命納言狄仁傑為副元帥,文昌右丞宋玄爽為長史,左肅政台御史中丞霍獻可為司馬,右肅政台御史中丞吉頊為監軍使,將軍扶餘文宣等六人為子總管。隊伍還未動身,默啜聽說了,就將在趙、定等州所掠的男女八九萬人全部坑殺,出五回道而去,沿途剽奪子女、財幣、牲畜殆盡,諸將都與賊相望而不敢戰,只有狄仁傑帶兵追趕,沒追上。
默啜恃勝輕視中國,生驕志。其時他的兵力與頡利時差不多,地域縱廣有萬里,各蕃都臣服聽命。再立咄悉匐為左察,骨咄祿之子默矩為右察,各統兵二萬;立子匐俱為小可汗,位在兩察之上,統帥處木昆等十姓的兵四萬,號稱拓西可汗。每年騷擾,戍邊之兵不得休息。
武后命魏元忠檢校并州長史為天兵軍大總管,婁師德為副總管駐守備戰,後又任魏元忠為靈武道行軍大總管防禦突厥。
默啜剽奪隴右的牧馬一萬匹,不久又侵犯邊境。詔令安北大都護相王為天兵道大元帥,率并州長史武攸宜、夏州都督薛訥與魏元忠共同迎戰突厥,兵還未出,默啜退兵。第二年,入侵鹽、夏州,掠奪羊馬十萬,攻石嶺,圍并州。乃派雍州長史薛季昶為持節山東防禦大使,指揮滄、瀛、幽、易、恆、定、媯、檀、平等九州的軍隊,派瀛州都督張仁..統率各州及清夷、障塞軍之兵,與薛季昶成掎角,又任相王為安北道行軍元帥,監督諸將。相王留京未行,突厥入代州、忻州,仍有殺掠。
長安三年(703),默啜派使者莫賀達乾來要求將女兒許配給皇太子之子,武后要皇太子的兒子平恩郡王重俊、義興郡王重明盛服立於朝。默啜派大酋移力貪汗獻馬千匹,感謝許婚,武后優禮待其使者。中宗剛即位,默啜又入攻鳴沙。
靈武軍大總管沙吒忠義迎戰,不勝,死幾萬人,突厥乃進犯原、會等州,奪大量牧馬。皇帝下詔斷絕婚姻,懸賞能斬獲默啜的人封國王、任諸衛大將軍。默啜殺死使者鴻臚卿臧思言,詔令左屯衛大將軍張仁..為朔方道大總管駐守邊陲。第二年,開始在黃河外築三個受降城,阻絕入寇之路。後來,派唐休瞡去替換駐守。
睿宗初立,默啜又來要求和親,詔令封宋王成器的女兒為金山公主下嫁。正遇左羽林大將軍孫亻全等在冷陘與奚交戰被擒,奚將他獻給默啜,默啜殺了他。詔令刑部尚書郭元振替下唐休瞡。
玄宗立,拒絕和親。默啜派兒子楊我支特勒入宿衛,堅持求婚,乃以蜀王女兒南和縣主嫁他。下書告諭可汗。第二年,又派兒子移涅可汗帶領同俄特勒、妹夫火拔頡利發石失畢率精騎攻北庭,都護郭虔馞迎擊,將同俄斬於城下,突厥退兵。火拔不敢回去,帶了妻子歸附。任他為左武衛大將軍,封燕山郡王,稱其妻為金山公主,賞賜甚優。楊我支死,詔令宗親三等以上的均去他家祭奠。這時,突厥再上書求婚,皇帝不答。
當初,景雲年間,默啜西滅娑葛,控制了契丹、奚,曾殘暴徵用其人。現在年老了,更加暴虐昏聵,部落多半不服,十姓中左五咄陸、右五弩失畢俟斤都請降,葛邏祿、胡屋、鼠尼施三姓,大漠都督特進朱斯、陰山都督謀落匐雞、玄池都督蹋實力胡鼻亦率眾來歸附。詔令安頓其人眾於金山。派右羽林軍大將軍薛訥為涼州鎮軍大總管,指揮赤水、建康、河源等軍,屯駐涼州,派都督楊執一為副總管;派右衛大將軍郭虔馞為朔州鎮軍大總管,指揮和戎、大武、并州之北等軍,屯駐并州,派長史王睃為副總管。由他們安撫新近歸附的,打擊殘暴入侵的。默啜多次攻打葛邏祿等,皇帝詔令所在的都護、總管成掎角援應他們。默啜勢力漸弱。其女婿高麗莫離支高文簡,與..跌都督思太、吐谷渾大酋慕容道奴、郁射施大酋鶻屈頡斤、絆悉頡力、高麗大酋高拱毅共有萬餘帳相繼來歸。詔令收容在黃河南。委任高文簡左衛大將軍,封遼西郡王;任思太為特進、右衛大將軍兼..跌都督,封樓煩郡公;任慕容道奴為左武衛將軍兼刺史,封雲中郡公,任鶻屈頡斤為左驍衛將軍兼刺史,封陰山郡公,任絆悉頡力為左武衛將軍兼刺史,封雁門郡公,任高拱毅為左領軍衛將軍兼刺史,封平城郡公。各將軍均為員外,分級各有賞賜。
默啜討伐九姓,戰於磧北,九姓敗,人畜皆死,思結等部來降,皇帝都任他們為官。任薛訥朔方道行軍大總管,太僕卿呂延祚、靈州刺史杜賓客輔佐,備戰邊陲。詔令金山、大漠、陰山、玄池等都督共同謀取默啜,頒布懸賞內容。默啜又去征討九姓拔野古,戰於獨樂河,拔野古大敗,默啜怛然而歸,不戒備。走到大林里,拔曳固散兵突然出擊,斬殺默啜。乃與入蕃使郝靈亻全傳送首級到京師。
骨咄祿之子闕特勒集合舊部,攻殺小可汗及其宗族殆盡,立其兄默棘連,是為毗伽可汗。
(下)毗伽可汗默棘連,本來叫小殺,生性仁愛友善,自以為得國不是自己的功勞,要讓位給闕特勒,特勒不敢接受,才嗣位為可汗。這是開元四年(716)的事。任特勒為左賢王,專掌兵馬。當初,默啜死,闕特勒將默啜的用事之臣全殺了,只有暾欲谷的女兒婆匐是默棘連的可敦,才得免死,廢官歸部落。後來突騎施的蘇祿自為可汗,突厥部種多半有二心,默棘連乃召暾欲谷謀劃國事,時年已七十多歲,部族中人都敬畏他。
不久,..跌思太等自河曲來歸附。
當初,降戶南來,單于副都護張知運沒收了全部兵械,致使戎人怨恨;及至姜晦任巡邊使,戎人訴說沒有弓箭不能射獵,姜晦就將收繳的發還。降戶們共擊張知運,將他擒獲,準備送往突厥;朔方行軍總管薛訥、將軍郭知運得知後追來,降戶潰敗,放了張知運。..跌思太等分成兩隊北上,王睃又攻破其左隊。
默棘連收納降戶後,想南下侵邊,暾欲谷說“:不可。唐天子英武,人和年豐,未有缺漏,況且我兵新近才集合,不可動。”默棘連又打算修築城堡,造立寺廟,暾欲谷說:“突厥人少,還不到唐的百分之一,所以能常與之抗拒,是因為我們逐水草而射獵,居處不定,習於武事。強則進兵侵掠,弱則竄伏山林,唐兵雖多,無用武之地。假如築城而居,一旦戰敗,必被他們所擒。且佛、道教人仁弱,不是用武爭強之道。”默棘連採用他的策略,派使者入朝請和。皇帝因不諳實情,答而未許和。不久,下詔討伐他,派拔悉蜜右驍衛大將軍金山道總管處木昆執米啜、堅昆都督右武衛大將軍骨篤祿毗伽可汗、契丹都督李失活、奚都督李大輔、突厥默啜之子左賢王墨特勒、左威衛將軍右賢王阿史那毗伽特勒、燕山郡王火拔石失畢等人率領蕃漢兵士三十萬,由御史大夫、朔方道大總管王睃統帥,約定開元八年(720)秋到稽落水上集合,派拔悉蜜、奚、契丹分道掩襲其牙廷,捕捉默棘連。默棘連大駭,暾欲谷說:“拔悉蜜在北庭,與契丹及奚相距遠,必不能聯合。
王睃與張嘉貞不睦,必定各有看法,也一定不能來。即使都能來,我們在他們來前三天全部北遷,他們糧儘自會回去。
拔悉蜜輕率好利,一定先到,即刻攻他,易於取勝。”不久,拔悉蜜果然率眾逼近突厥牙廷,當得知王睃等沒有來,就退兵。突厥準備襲擊他。暾欲谷說“:兵士千里而來,必將死戰,其鋒銳不可當。不如跟在他們後面尋機而擊。”到離北庭二百里,暾欲谷分兵由小路襲擊並攻克北庭,再猛攻拔悉蜜。拔悉蜜的人馬被擊散投往北庭,不得入,悉數被擒。回歸時出赤亭,掠涼州,都督楊敬述派屬官盧公利,元澄出兵追捕。暾欲谷說:“楊敬述如果守城自固,就與他講和;如果出兵來追,我們就與之決戰,定能有功。”元澄下令軍中:“捋起袖子,拉滿弓向外射!”那時極冷,皮膚皸裂,士兵手無法拉弓,因此大敗。元澄逃走,楊敬述削除官爵,以白衣檢校涼州事。突厥大振,盡收默啜的餘眾。
第二年,默棘連又派使來乞和,求認天子為父,皇帝同意。後又連年派使貢獻土產求婚。這時,天子要東巡泰山,中書令張說準備加兵屯守以防備突厥,兵部郎中裴光庭說“:封禪是向神告成功之事,若再調遣兵力,就不能說是成功。”張說說:“突厥雖然來請和,但難以信任。
況且可汗仁而愛人,眾人樂於聽命。闕特勒善戰,暾欲谷深沉,老而益智,是李靖、世責力之流的人物。他們三人齊心合力,知道我們舉國東巡,萬一乘機而入,用什麼來抵禦?”裴光庭建議派使召突厥大臣入衛扈從。於是派鴻臚卿袁振去宣諭天子之意。默棘連置酒與可敦、闕特勒、暾欲谷坐在帳中對袁振說:“吐蕃是狗種,唐與之婚姻;奚、契丹是我的奴僕,也娶公主;獨突厥先後多次請婚,都不允許,是為什麼?”袁振答:“可汗,是天子之子,父子而婚配,可以嗎?”默棘連說“:不能這樣說。奚、契丹二蕃也蒙賜姓,還可以娶公主,依此則,有何不可的?何況公主也不是皇帝的女兒。我不敢有所選擇,但多次求婚不得,被各國笑話。”袁振答應代為請婚,默棘連派大臣阿史德頡利發入朝貢獻,隨從封禪。皇帝詔令四夷各酋加入儀仗隊,佩帶弓箭,正巧有兔子在皇帝馬前跳出,皇帝一箭即中。頡利發捧著兔子叩頭祝賀:“陛下神武超絕。天上情況不得而知,人間則無人可比。”皇帝問“:你餓了想吃東西嗎?”頡利發回答“:仰觀聖武之威,即使十天不吃也覺得飽呢。”於是令他在儀衛隊中馳射。封禪畢,厚宴賜頡利發,讓他回去,但終於不許和親。
從此,默棘連每年派大臣入朝。吐蕃送信與他相約聯合犯邊,默棘連不敢,就將此信送交皇帝,皇帝嘉獎他忠誠,領使者梅錄啜在紫宸殿宴飲。詔令將朔方的西受降城開放做貿易城,每年賜帛數十萬。開元十九年(731),闕特勒死,詔令金吾將軍張去逸、都官郎中呂向帶了璽詔前往弔祭,皇帝親自寫碑文刻石,立祠廟,刻像,四壁畫戰爭場面。詔令高手工人六人前去辦理,刻繪維妙維肖,是突厥國內從未有過的。默棘連看了,悲哽不已。
默棘連求婚不止,皇帝同意了。於是派哥解栗必來謝,並問婚期。不久被梅錄啜下毒,死前乃殺梅錄啜,盡滅其族。皇帝為之舉哀,詔令宗正卿李亻全前去弔祭。為他立廟,令史官李融寫碑文。
其國人共立其子為伊然可汗。
伊然可汗在位八年,三次派使者入朝。死,其弟即位,是為絆伽骨咄祿可汗。詔令右金吾衛將軍李質前去冊封為登利可汗。第二年,派使者伊難如朝正月,獻土產,說“:對天可汗禮敬就如對天禮敬。現在新年來貢獻,願以萬壽獻天子。”其時可汗年幼,其母婆匐與小臣飫斯達乾相好,並干預國政,各部落不服。
登利的兩個叔父分掌東西兵,號稱左右殺,精銳部隊皆屬兩殺。可汗與母親誘殺了右殺,奪其兵,左殺害怕禍及自己,用兵攻登利可汗,殺了他。
左殺,是判闕特勒,擁立毗伽闕可汗之子。不久,被骨咄葉護所殺,立其弟,不久又被殺,葉護自立為可汗。天寶初年,其大部回紇、葛邏祿、拔悉蜜聯合攻葉護,殺了他,擁戴拔悉蜜的君長為頡跌伊施可汗。此時回紇、葛邏祿自為左右葉護,也派使者來告。國人擁立判闕特勒之子為烏蘇米施可汗,又以其子葛臘哆為右殺。皇帝派使者曉諭他們來內附,烏蘇不聽,其下屬不服,拔悉蜜等三部聯合攻烏蘇米施,米施逃跑。西葉護阿布思及葛臘哆率五千帳來降,封葛臘哆為懷恩王。
天寶三年(744),拔悉蜜等殺烏蘇米施,傳頭到京師,獻於太廟。其弟白眉特勒鶻隴匐立,是為白眉可汗。那時,突厥大亂,國人推拔悉蜜酋長為可汗。詔令朔方節度使王忠嗣乘亂討伐。到達薩河內山,攻擊其左阿波達乾十一部,得勝。
其右部則未破,而回紇、葛邏祿殺了拔悉蜜可汗,擁戴回紇骨力裴羅定國,是為骨咄祿毗伽闕可汗。第二年,殺了白眉可汗,傳首京都。毗伽闕可汗之妻骨咄祿婆匐可敦率眾來歸附。天子在花萼樓宴群臣,賦詩讚揚此事,封可敦為賓國夫人,每年給脂粉費二十萬。
突厥國始立於後魏大統時,至此滅。
以後有人來朝貢,都是舊部的九姓,其地全併入回紇。當初,其族人分國於西部的,稱為西突厥。
西突厥,其祖先是訥都陸之孫吐務,稱為大葉護。長子叫土門伊利可汗,次子叫室點蜜,也叫瑟帝米。瑟帝米之子叫達頭可汗,也叫步迦可汗。開始時與東突厥分占烏孫的舊地。東邊是突厥,西是雷翥海,南為疏勒,北為瀚海,距京師北七千里,由焉耆西北行七日可到其南廷,北行八日可到其北廷。與都陸、弩失畢、歌邏祿、處月、處蜜、伊吾等種族雜居。風俗大致與突厥相同,只語言略不同。
當初,東突厥木桿可汗死,不立兒子大邏便,而立弟弟為佗缽可汗。佗缽死,先是戒其子庵羅必須立大邏便為可汗。
但國人因大邏便之母卑賤,不肯立他,終究立了庵羅。庵羅後來又讓位給木桿哥哥之子攝圖,是為沙缽略可汗。而大邏便另為阿波可汗,統轄自己的部落。沙缽略襲擊他,殺了他的母親。阿波西投達頭。當時,達頭是西面可汗,就撥兵十萬給阿波,讓他去與東突厥戰。但阿波竟被沙缽略所擒。到啟民可汗時,達頭可汗每年都出兵來打,而隋朝常幫助啟民。所以達頭敗後投奔吐谷渾。
當初,阿波被擒,國人擁立鞅素特勒之子,是為泥利可汗。達頭敗逃時,泥利也敗。死後,其子達漫繼立,是為泥橛處羅可汗,其政苛繁,對人多忌。隋大業年間,隨煬帝去征高麗,賜號為曷薩那可汗,並將宗室女嫁給他。曷薩那的弟弟闕達度設在會寧郡放牧,自稱闕可汗。
江都亂起,曷薩那隨宇文化及到黎陽。
偷偷歸附長安,高祖降榻與之共坐,封爵歸義王。曷薩那獻大珠,皇帝不收,說:“我所看重的,是王的赤心,這種東西沒有用。”闕可汗有馬三千,武德元年(618)歸附,賜號吐烏過拔闕可汗,與李軌連和。隋的西戎使者曹瓊據守甘州,誘拔闕可汗與己聯手,共擊李軌,不勝,逃到達斗拔谷,與吐谷渾相唇齒,後被軌所滅。
先前曷薩那朝時,國人都不樂意。
後曷薩那留在隋都,國人共立達頭的孫子,稱射匱可汗,建廷於龜茲北之三彌山。玉門以西的各國多依附,與東突厥抗衡。射匱死,其弟統葉護繼立,是為統葉護可汗。
統葉護可汗勇而有謀,每戰均勝,於是吞併鐵勒,攻克波斯、..賓,有兵馬幾十萬。將牙廷遷至石國北之千泉,稱霸於西域諸國。他將這些國全交給頡利發,並派吐屯一人監統,督促征賦。武德二年(619),始畢派使者來,說與曷薩那有世仇,請皇帝殺他。皇帝不同意,群臣說“:保護了一個人,將會失掉一個國,而且將成後患。”秦王世民說:“不,人家來歸附我們,殺了他不吉利。”皇帝又不採納,乃召曷薩那到內宮飲宴,飲至盡興,送他到中書省,聽任始畢的使者殺了他。
武德三年(620),統葉護派使者貢獻條支巨卵、師子革等,皇帝厚加撫結,相約併力討伐東突厥。統葉護可汗來約定時間,頡利大駭,與統葉護言和,約定不相攻伐。統葉護可汗來求婚,皇帝與群臣商議“:西突厥離我遠,如有緩急不可倚仗,能與他們聯姻么?”封德彝說:“當今之務,沒有比遠交近攻更要緊的了。請同意其求婚而威震北狄。待我國定兵強,再來設法。”皇帝乃許婚,令高平王道立去他的國家。統葉護可汗很高興,派真珠統俟斤與道立一同來朝,獻萬釘寶鈿金帶及馬五千匹。其時東突厥每年犯邊,西道阻澀,又頡利派人對統葉護說:“你若迎唐公主,一定得經我的國中過,我定把她留下。”統葉護沒辦法,未能成婚。統葉護可汗此時正自恃其強,對下屬少恩,眾人甚怨,很多都叛離。其伯父莫賀咄殺了他。皇帝正準備帶了奠儀去他國祭奠,正遇他國內亂,未去成。
莫賀咄立,是為屈利俟毗可汗。派使者來貢獻。俟毗可汗原先分統突厥族為小可汗。既自稱大可汗,國人不服。
弩失畢部自推泥孰莫賀設為可汗,泥孰推辭不就。其時統葉護可汗之子..力特勒為避莫賀咄之亂,逃在康居。泥孰迎他回來立為可汗,是為乙毗缽羅肆葉護可汗,與俟毗可汗分統其國,爭鬥不止,各人派使者入朝。太宗即位哀憐曷薩那死於無罪,追贈為上柱國,循禮改葬。貞觀四年(630),俟毗可汗來求婚,不同意,說“:突厥正內亂,君臣未定,怎么談得上婚姻。現令你們各部自保,不得相攻。”
此後,西域各國均叛離,國內虛耗。眾人都依附肆葉護可汗,雖是俟毗的部眾也漸漸離去。大家共同發兵攻俟毗,俟毗退守金山,被泥孰所殺。乃奉肆葉護為大可汗。
肆葉護可汗立,大發兵北征鐵勒、薛延陀,被延陀擊敗。肆葉護性情剛愎好猜忌,沒有統治下屬的方略。小可汗乙利,對國功最大,肆葉護聽信讒言,殺了他全族。全國震駭。他還忌恨泥孰,打算殺了他,泥孰逃入焉耆。不久,沒卑達乾與弩失畢部的豪帥們打算抓住並廢棄肆葉護,葉護輕騎逃至康居,不久鬱悶而死。國人到焉耆迎回泥孰立為可汗,是為咄陸可汗。可汗的父親莫賀設,本隸屬統葉護,武德時來朝,當時太宗還是秦王,與之約盟,結為兄弟。他死後由泥孰代其職,稱為伽那設。現立為可汗,派使者入朝,不敢稱號可汗。皇帝詔鴻臚卿劉善因持節前往冊封為吞阿婁拔利必阝咄陸可汗,賜給鼓旗,彩帛萬段。泥孰派使者來謝。過了一天,太上皇在兩儀殿宴請使者,對長孫無忌說:“如今蠻夷全都臣服了,古代也有過這樣的事嗎?”無忌敬酒祝千萬歲,太上皇很高興,給酒皇帝,皇帝拜謝,也敬酒祝太上皇萬歲。
咄陸可汗死,弟同俄設即位,是為沙缽羅..利失可汗,一年中三次派使者貢獻土產,並求婚。皇帝撫慰而未許婚。
可汗將其國分為十部,每部令一人統轄,每人授箭一支,稱之為十設,也叫十箭。
又分十設為左、右;左為五咄陸部,置五大啜,居碎葉以東;右為五弩失畢部,置五大俟斤,居碎葉以西。其下稱一箭為一部落,稱之為十姓部落。但國人不喜歡..利失,其部屬統吐屯發兵攻他,..利失率左右迎戰,統葉屯不勝而去。..利失則與其弟步利設奔焉耆。阿悉吉闕俟斤與統吐屯召集國人準備擁立欲谷設為大可汗,讓..利失為小可汗。恰統吐屯被殺,欲谷設又被俟斤擊破。..利失復得舊地。後來西部終於自立欲谷設為乙毗咄陸可汗,與..利失交戰,死傷不可計數。於是就以伊列河為界,河以西屬咄陸,河以東則聽命..利失。從此西突厥又分為兩國了。
咄陸可汗在鏃曷山西建廷,稱為北庭。駁馬、結骨等國均來臣附。暗中與..利失部的吐屯俟列發聯手發兵攻..利失,..利失窘困無援,奔拔汗那而死。國人擁立其子,是為乙屈利失乙毗可汗。
一年後死,弩失畢大酋迎伽那設之子畢賀咄葉護立為可汗,是為乙毗沙缽羅葉護可汗。太宗詔令左領軍將軍張大師持節前去冊命,賜鼓旗,建廷於雖合水之北,稱為南庭。東接伊列河,龜茲、鄯善、且末、吐火羅、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國都隸屬於他。
這時,咄陸兵漸盛,與沙缽羅葉護多次交戰。兩可汗都派使者入朝,皇帝賜書要他們和睦,令各自罷兵。咄陸不肯聽,派石國的吐屯攻葉護可汗,葉護被殺,國亦被吞併。弩失畢不服,叛離。咄陸又去攻吐火羅,攻克後進而入侵伊州。
安西都護郭孝恪率兩千輕騎自烏骨狙擊,取勝。咄陸用處月處蜜的兵圍天山,又敗。郭孝恪乘勝進而攻取處月俟斤所居之城,直追到遏索山,斬殺千餘人,收降處蜜部後歸。咄陸可汗性狠傲,拘留使者元孝友等人,妄言:“我聽說唐天子文武雙全。現在我去討伐康居,你等看我的能力與天子相同不?”於是發兵攻康居,經過米國,即將它攻下,俘獲其人,奪取財物牲畜不分給下屬。其將泥孰啜怒,自行奪取,咄陸將他斬首示眾。泥孰啜的副將胡祿舉兵攻咄陸,傷亡甚多,國大亂。咄陸準備歸而守吐火羅,大臣勸他回國,不聽。率領眾人渡葉水,到石國,左右幾乎失散盡。乃堅守可賀敦城。
又輕率地親自出來召集叛亡者,阿悉吉闕俟斤迎擊,咄陸敗,襲取白水胡城而居。弩失畢不願要咄陸當可汗,派使者入朝請立可汗。皇帝派通事舍人溫無隱帶璽詔與他國內大臣選突厥可汗子孫中賢能者立為可汗,選中乙屈利失乙毗可汗之子,是為乙毗射匱可汗。
乙毗射匱立,將前拘使者全部以禮送歸長安。派弩失畢率兵攻白水胡城,咄陸率兵出城,鳴鼓角力戰,弩失畢不能敵,被殺、獲甚多。咄陸乘勝招攬舊部。
舊部說“:用千人戰死,為保存一人,我不乾。”咄陸知道眾人怨恨,於是奔吐火羅。
乙毗射匱可汗派使者貢獻,且求婚。皇帝命他割龜茲、于闐、疏勒、朱俱波、蔥嶺五國為聘禮。婚事不成。那時,又有阿史那賀魯反,射匱部落被他吞併。
賀魯,是室點蜜可汗的五世孫,曳步利設射匱特勒劫越之子。當初,阿史那步真來歸附,咄陸可汗派賀魯為葉護,替代步真,居於多邏斯川,在西州北一千五百里,統轄處月、處蜜、姑蘇、歌邏祿、弩失畢五姓。咄陸逃奔吐火羅時,乙毗射匱派兵追逐。賀魯沒有固定的居處,其所部也都散處。有執舍地、處木昆、婆鼻三族人認為賀魯無罪,去要求可汗不要攻擊他。可汗怒,要誅殺執舍地等人。
這三族就帶領全部人眾幾千帳與賀魯一起歸附,皇帝撫慰厚待。當時正討伐龜茲,就要他們先行作為嚮導,任賀魯為昆丘道行軍總管,宴飲於嘉壽殿,賞賜優厚,還脫下自己的袍子披在他身上。後來提拔為左驍衛將軍、瑤池都督,將他的部眾安頓在庭州莫賀城。賀魯秘密招徠散眾,廬帳也越來越多。
太宗崩,賀魯想攻取西州及庭州,刺史駱弘義報告皇帝,高宗派通事舍人喬寶明前去撫慰,要賀魯派兒子..運入朝宿衛。..運後來懊悔來朝廷,但迫於形勢,不能回去。皇帝任他為右驍衛中郎將。及至讓他回去,他就勸賀魯西去擊取咄陸可汗的舊地,建牙廷在千泉,自稱沙缽羅可汗,統攝咄陸、弩失畢等十姓。
咄陸有五啜:處木昆律啜、胡祿闕啜、攝舍提暾啜、突騎施賀邏施啜、鼠尼施處半啜。弩失畢有五俟斤:阿悉結闕俟斤、哥舒闕俟斤、拔塞乾暾沙缽俟斤、阿悉結泥孰俟斤、哥舍處半俟斤。胡祿啜闕,是賀魯的女婿,阿悉結闕俟斤最強盛,有幾十萬精兵。賀魯立..運為莫賀咄葉護,入侵庭州,打敗幾縣,殺掠幾千人而去。於是詔令左武衛大將軍梁建方、右驍衛大將軍契絆何力為弓月道行軍總管,右驍衛將軍高德逸、右武衛將軍薩孤吳仁為副總管,撥府兵三萬,再加回紇兵共五萬人迎擊。駱弘義獻計:“安撫中國要用信,馭使夷狄則要用權。賀魯堅守一城。
此刻正嚴寒大雪,他們一定以為唐兵不會來。我們應乘此一舉殲滅之。如果遷延到春天,將會有變,即令他不聯合其他各國,也會逃往遠處。況且我發兵是為了誅滅賀魯,處蜜、處木昆等部也各願自保。如果現在不打,他們將會與賀魯聯手。雖然現在天寒地凍,會有凍傷,又不能久留耗費邊糧,讓賊人乘虛牢結黨羽苟延殘喘。建議寬恕處月、處蜜等部,專誅滅賀魯。除禍要除根,不可先斫枝葉。
請調發射脾、處月、處蜜、契絆等部之兵,帶足一個月糧草,急速進軍攻賀魯。我大軍則據憑洛水上為之援救回響。這是驅戎狄攻豺狼。況且戎人借唐兵為羽翼,使胡騎在前,唐兵斷後,賀魯就無處可逃了。”天子同意他的辦法,詔令駱弘義幫助梁建方策劃指揮。處月的朱邪孤注,帶兵附賀魯,據守牢山。梁建方等攻擊,孤注潰退,追趕五百里,斬殺孤注,共斬殺五千人,俘大帥六十人。事實不如駱弘義設計的那樣。
永徽四年,撤瑤池都督府,就處月之地置金滿州,又派左屯衛大將軍程知節為蔥山道行軍大總管,率諸將進討。這年,咄陸可汗死,其子真珠葉護請求去討伐賀魯以效力。詔令豐州都督元禮臣持節去冊封真珠葉護為可汗,半途被賀魯所阻,不得去。第二年,程知節擊敗歌邏祿及處月,斬殺千人,獲馬萬匹。副將周智度攻克處木昆城,斬殺三萬。前軍蘇定方在鷹娑川攻克賀魯的別帳鼠尼施,斬首及虜獲馬甚多,賊人丟棄的兵械滿野都是。當時副總管王文度不肯再戰。
後來怛篤城降,王文度又縱兵屠城,掠取財物,程知節無法制止。
顯慶初年,提升蘇定方為伊麗道行軍大總管,率領燕然都護任雅相、副都護蕭嗣業、左驍衛大將軍瀚海都督回紇婆閏等窮討賀魯。詔令右屯衛大將軍阿史那彌射、左屯衛大將軍阿史那步真為流沙道安撫大使,分頭出金山道。俟斤嫩獨祿等萬餘帳來降。蘇定方率精騎到曳..河西,攻擊處木昆,勝。賀魯將十姓的兵十萬騎來拒戰,蘇定方以一萬人來抵敵。賀魯見王師兵少,就派騎兵包圍。
蘇定方令步兵據守南原,將槍尖朝外密集排列,自己帶騎兵列陣北原。賀魯先沖南原步兵,三戰三敗。蘇定方乘其餒,縱騎兵出擊,賀魯大潰。定方追奔幾十里,殺、俘三萬人,獲殺大酋都搭達乾第二百人。第二天再來追趕,五弩失畢都降。五咄陸聽說賀魯敗,去南道向阿史那步真投降。蘇定方命蕭嗣業、回紇婆閏去邪羅斯川追賀魯,任雅相則帶降兵隨後。正遇天降大雪,諸將請求待天晴後進軍。定方說:“現在雪密風冷,賀魯一定估計我軍不能前進,我可以掩擊其不備。若緩幾天,他就逃遠了。現在追可以事半功倍,是上策。乃晝夜兼程,沿途收降人畜。到雙河,與阿史那彌射、阿史那步真會合,部隊食飽氣盛,只離賀魯二百里時,列陣而進,抵達金牙山。賀魯的人正在打獵,定方的兵直破其牙帳,俘幾萬人,獲鼓旗兵械等不計其數。賀魯脫逃,渡伊麗水。蕭嗣業到達千泉,阿史那彌射到達伊麗,處月、處蜜各部全都攻克。彌射又進軍雙河。賀魯先讓步失達乾據柵而戰,彌射猛攻,步失達乾潰敗。
蘇定方又追賀魯直至碎葉水,盡奪其眾。
賀魯、..運準備奔鼠耨設,到石國蘇咄城時,馬不肯進,眾人也餓,就帶了寶物入城,準備買馬。城主伊涅達乾出來迎接。
進了城,卻將賀魯拘住,解送石國。正好彌射的兒子元爽與蕭嗣業的兵到了,收取賀魯。於是全部遣回各部的人馬,通道路,置驛站,埋骸骨,問疾苦。以前被賀魯掠奪的一律發還。西域乃平。
賀魯對蕭嗣業說:“我本是亡虜,先帝待我厚,而我背叛了他。現在天怒降罰,我還說什麼?聽說漢時法,殺人必在都市。我願在昭陵就死,能向先帝謝罪。”皇帝知道後說“:先帝賜二千帳給賀魯統轄。現在已得罪人,能獻給昭陵嗎?”許敬宗說“:古代軍隊凱鏇都到宗廟祭告。諸侯獻俘及敵首則獻天子,沒聽說獻於陵墓的,不過陛下奉於園寢,是與奉於宗廟一樣的。可以這樣。”於是將賀魯押到昭陵,祭告以後赦而未誅。
賀魯滅後,剖其地為州縣安置各部。
木昆部為匐延都督府,突騎施索葛莫賀部為..鹿都督府,突騎施阿利施部為薭山都督府,胡祿屋闕部為鹽泊都督府,攝舍提暾部為雙河都督府,鼠尼施處半部為鷹娑都督府,又置昆陵、氵蒙池二都護府統轄。所役屬的各國都置州府,西邊直抵波斯,均隸屬安西都護府,封阿史那彌射為興昔亡可汗,兼驃騎大將軍、昆陵都護,統轄五個咄陸部;封阿史那步真為繼往絕可汗,兼驃騎大將軍、氵蒙池都護,統轄五個弩失畢部。各賜帛十萬,派光祿卿盧承慶持節去冊封。賀魯死,詔令葬頡利墓旁,刻石記其事。
阿史那彌射,也是室點蜜可汗的五世孫,世代為莫賀咄葉護。貞觀年間曾詔遣使者持節立彌射為奚利必阝咄陸可汗,賜鼓旗。其族兄步真謀殺他自立。
彌射不能立足,乃率所部的處月、處蜜等入朝,被任為右監門衛大將軍。步真則自立為咄陸葉護。眾人不服,罷了他。
步真就也與族人入朝,被任為左屯衛大將軍。彌射隨皇帝征高麗有功,封平襄縣伯,升任右武衛大將軍。及平定賀魯,乃與步真同為可汗,其所部都得補官刺史以下。這一年,彌射在雙河襲擊真珠葉護並殺之,又殺闕啜二人。
彌射、步真缺乏領導才能,下面多怨恨。思結都曼率疏勒、朱俱波、喝..陀三國反叛,擊破于闐。詔令左驍衛大將軍蘇定方討伐。都曼的兵堅守馬頭川。顯慶五年(660),定方包圍其城,都曼降。
龍朔二年(662),彌射、步真帶兵隨耤海道總管蘇海政討伐龜茲,步真恨彌射,想併吞他的部屬,於是誣告他謀反。蘇海政不加調查,就召集官軍商議先發制人,乃假稱有詔要賜物給可汗及各首領。彌射帶麾下來,海政全殺了他們。其部鼠尼施、拔塞乾叛走,海政又追上悉數斬殺。步真死於乾封年間。
鹹亨二年(671),任西突厥部酋阿史那都支為左驍衛大將軍兼匐延都督,用以安撫其眾。儀鳳年間,都支自稱十姓可汗,與吐蕃聯和,入侵安西。詔令吏部侍郎裴行儉討伐。裴行儉要求不發兵而以計取。於是詔令裴行儉冊送波斯王子,並安撫大食,好像只是經過兩蕃的樣子。都支果然不疑,率子弟來謁見,於是將他擒獲,召來各部酋長一併擒獲,又招降了別帥李遮匐而歸。這已是調露元年(679)了。
西姓從此日益衰微,後來二部人眾日漸離散。乃提拔彌射之子元慶為左玉鈐衛將軍,步真之子步利設斛瑟羅為右玉鈐將軍,繼襲其父所領之部及可汗稱號。元慶後任鎮國大將軍、行左威衛大將軍。武后掌國後,斛瑟羅率諸蕃長來請求賜睿宗姓武,於是將他繼往絕可汗改名為竭忠事主可汗。長壽年間,元慶被來俊臣誣與私謁皇嗣罪有關,被腰斬,其子獻被流放振州。
第二年,西突厥部立阿史那亻妥子為可汗,與吐蕃聯手入寇,武威道大總管王孝傑與之戰於冷泉及大領谷,勝;碎葉鎮守使韓思忠又擊破泥熟俟斤及突厥施質汗、胡祿等,攻克吐蕃泥熟沒斯城。聖歷二年(699),任斛瑟羅為左衛大將軍兼平西軍大總管,令他去撫鎮國人。這時,烏質勒的兵多且強,斛瑟羅不敢回去,與其部人六七萬內遷,後死於長安。提升其子懷道為右武衛將軍。
長安年間,任阿史那獻為右驍衛大將軍,繼襲興昔亡可汗、安撫招慰十姓大使、北庭大都護。長安四年(704),任懷道為十姓可汗,兼氵蒙池都護。不久,升任獻磧西節度使。十姓部落都反叛,獻將其斬殺,傳送朝廷,又收碎葉以西帳落三萬來歸附。武后下璽書嘉勉。葛邏祿、胡屋、鼠尼施三姓都已歸附,遭默啜侵掠,詔令獻為定遠道大總管,與北庭都護湯嘉惠等成掎角。此時突騎施暗中利用邊界的矛盾擴大勢力,所以阿史那獻請求增加兵力,他親自入朝,但玄宗不許。詔令左武衛中郎將王惠持節去安慰。朝廷正冊封突騎施都督、車鼻施啜蘇祿為順國公時,突騎施已圍撥換、大石城,將要攻取四鎮。其時嘉惠受任為安西副大都護,就調發三姓葛邏祿的兵與阿史那獻共同出擊。皇帝準備詔令王惠與他們共同指揮,宰相宋瞡、蘇耮說“:突騎施叛,葛邏祿攻之,這是夷狄自相殘殺,其結果不論是大者傷還是小者滅,都對我有利。王惠是前往撫慰的,不可參與戰事。”打算作罷。阿史那獻終究因娑葛強狠制不服,歸來後死於長安。
突騎施吐火仙敗後,先讓懷道之子昕為十姓可汗、開府儀同三司、氵蒙池都護,封其妻涼國夫人李氏為交河公主,遣兵護送回國。昕到碎葉西俱蘭城時,被突騎施莫賀達乾所殺,交河公主與其子忠孝逃歸,任忠孝為左領軍衛員外將軍,西突厥乃亡。
突騎施烏質勒,是西突厥的別部。
自賀魯破滅後,二部的可汗都先後入朝,突厥沒有實際的君主。烏質勒隸屬斛瑟羅,是莫賀達乾。斛瑟羅用政嚴酷,眾人不喜歡,而烏質勒能關心屬下,有威信,各部都來依附,帳落漸漸增多。設都督二十人,各統七千兵,屯聚碎葉西北。後漸漸攻陷碎葉,即將其牙帳遷到此處,稱碎葉川為大牙,弓月城、伊麗水為小牙。
其地東鄰北突厥,西接各胡部,東連西州、庭州,合併了斛瑟圖的全部土地。
聖歷二年(699),烏質勒派兒子遮弩來朝,武后厚加撫慰。神龍年間,受封為懷德郡王。這一年,烏質勒死,其長子..鹿州都督娑葛任左驍衛大將軍,繼承封爵。此時有精兵三十萬。詔令十姓可汗阿史那懷道持節去冊封,並賜四位宮人。
景龍年間,娑葛曾派使者入朝致謝。中宗到前殿,排列左右羽林軍等二儀仗隊,引見烏質勒,慰勞且賜物。不久,娑葛與其將闕啜忠節不和,相互爭戰。娑葛控告忠節有罪,要求召他進京。忠節用重幣賄賂宰相宗楚客等,請求不進京。並要求引吐蕃兵打擊娑葛。宗楚客時正專權,就派御史丞馮嘉賓持節去處理。嘉賓與忠節書信往來,被娑葛的巡邏獲得,於是殺了嘉賓,派弟弟遮弩率兵入攻關塞。安西都護牛師獎在火燒城迎戰,師獎兵敗,戰死。娑葛乃上表索要宗楚客之頭示眾。大都護郭元振上表細述其淵源,認為當赦娑葛。皇帝同意,西疆遂安。
後來,娑葛與遮弩分治其部,遮弩怨人少,叛兄歸默啜,要求當嚮導去打哥哥。默啜留下遮弩,自己率兵兩萬襲擊娑葛,擒住娑葛。默啜回來後對遮弩說:“你對兄弟尚不能相協助,能盡心對我嗎?”把兩人都殺了。
突騎施的別種車鼻施啜蘇祿,召聚餘眾,自為可汗。蘇祿善於綏撫,部落漸漸合攏,達到二十萬人,於是又稱雄西域。開元五年(717),入朝,授官右武衛大將軍、突騎施都督,退還他所獻物。派武衛中郎將王惠持節去授官蘇祿為左羽林大將軍,封爵順國公,賜給錦袍、鈿帶、魚袋等七物,委任為金方道經略大使。
不過蘇祿很狡猾,並不單純臣於唐。天子為了羈縻他,冊立他為忠順可汗。以後過一兩年,就派使者來貢獻。皇帝封阿史那懷道的女兒為交河公主嫁他。這一年,突騎施在安西賣馬。使者將公主的意見告訴安西都護杜暹,杜暹生氣地說“:阿史那的女兒哪配對我宣教。”鞭打使者,不上報。蘇祿怒,暗中勾結吐蕃發兵掠奪四鎮,圍安西城。杜暹正入朝知政事,都護由趙頤貞代任。城守既久,出戰又敗。蘇祿掠奪人畜,搶倉儲。後來聽說杜暹已任宰相,乃退兵,派首領葉支阿布思來朝,玄宗召見,設宴招待。此時東突厥使者也來,與蘇祿使者爭長說:“突騎施國小,且是突厥之臣,不該居上位。”蘇祿使者說:“此宴是為我而設,不可居下位。”於是設東西兩帳,蘇祿使者居西席,這才安穩。
起先,蘇祿很愛護他的人眾,生性儉約,每次作戰有所得,全部分給下屬,所以各部都願意依附他,願為他效力。又與吐蕃、突厥相往來,兩國都把女兒嫁給他。於是立三國之女並為可敦,又立幾個兒子為葉護。國內費用日增而無積貯,晚年害怕貧窮,所以掠奪所得漸留而不分,下屬漸生二心。又得了風病,一肢攣縮,不能做事。大首領莫賀達乾、都摩支二部正盛。部落中人自稱娑葛部的後代為黃姓,蘇祿部的為黑姓,互相猜忌。
不久,莫賀達乾、都摩支夜襲蘇祿,殺了他。都摩支又背著達乾立蘇祿之子吐火仙骨啜為可汗,居於碎葉城,引黑姓可汗爾微特勒堅守怛邏斯城,共擊達乾。
皇帝派磧西節度使蓋嘉運去調和慰撫突騎施、拔汗那西方各國。莫賀達乾與蓋嘉運率石王莫賀咄吐屯、史王斯謹提共同襲擊蘇祿之子,攻破碎葉城。吐火仙棄旗逃走,被擒,其弟葉護頓阿波也被擒。疏勒鎮守使夫蒙靈鮞發精兵與拔汗那王共襲擊怛邏斯城,斬殺黑姓可汗與其弟撥斯,攻入曳建城,收俘交河公主及蘇祿可敦、爾微可敦後回。又召聚西國流散的幾萬人,全都給了拔汗那王。各國都降。處木昆、匐延、闕律啜等部均上書致謝“:我等生於蠻荒,國亂王逝,再加相互攻殺,全仗天子派嘉運將兵誅殺暴虐,拯救危難。我們情願將部落依附安西,永世為天子之外臣。”詔許。第二年,提拔闕律啜為右驍衛大將軍,冊封石王為順義王,加拜史王為特進,褒獎其功。
蓋嘉運俘吐火仙骨啜獻太廟,天子赦死,任他為左金吾員外大將軍,封修義王;任其弟頓阿波為右武衛員外將軍。立阿史那懷道之子昕為十姓可汗,統轄突騎施所部。莫賀達乾怒“:平定蘇祿是我的功勞,現在立阿史那昕為可汗,為什麼?”即誘各部落叛。詔令蓋嘉運去安撫宣諭,這才率妻兒及旗官首領降,就命他統轄。
幾年後,仍立昕為可汗,派兵護送回國。
昕到俱闌城,被莫賀咄殺害。莫賀咄就自為可汗,安西節度使夫蒙靈鮞將他誅斬,立大纛官都摩支闕頡斤為三姓葉護。
天寶元年(742),突騎施部立黑姓皆均伊里底密施骨咄祿毗伽為可汗,多次派使貢獻。天寶十二年(753),黑姓部立登里伊羅蜜施為可汗,朝廷也賜詔冊。
至德年以後,突騎施衰,黃、黑姓立可汗相攻,中國國內也多事,無暇顧及。
乾元年間,黑姓可汗阿多裴羅還派使者入朝。大曆以後葛邏祿盛,遷居碎葉川,黃、黑兩姓衰微終於臣服葛祿,斛瑟羅餘部歸附回鶻。及其破滅,特..勒居焉耆城,稱葉護,餘部保守金莎領,人眾有二十萬。
評論:隋朝末年,虛內而攻外,生者疲於道路,死者暴露原野,所以天下蜂起共攻而亡隋。那時,四夷入侵,中國微弱,突厥最強,號稱精兵百萬。華人中被貶謫或不得志的都去投奔,幫他們謀劃,引他們入邊陲。所以頡利自以為強大得從古未有。高祖初即位,與他聯合,還多次出兵幫他討賊,對他優容,饋贈不可計數。虜人見利而動,又與賊人聯合,殺掠吏民,並傾巢入侵,迫近渭橋,塵囂蒙京師。太宗親自率兵,在斥責的同時進行分化,這才阻其入侵。不到三年,終於將頡利俘獻宗廟,戰火消弭,其國也廢。自《詩》、《書》以來,討伐殘暴,攻取賊亂,沒有如太宗這般神速的。秦、漢與之相比,差遠了。太宗皇帝多次親征不覺勞,料敵情無細不準,善於用將,定然建功,實在是黃帝之兵啊。而突厥以失德來與有道抗衡,其衰微的苗頭是在他最興旺時就出現了。雖然氣運的盛衰在於天,但其亡實在是有原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