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三十二
作者:歐陽修、宋祁等
傅呂陳
傅弈,相州鄴人。隋開皇中,以儀曹事漢王諒。諒反,問弈:“今茲熒惑入井, 果若何?”對曰:“東井,黃道所由,熒惑之舍,烏足怪邪?若入地上井,乃為災。” 諒怒。俄及敗,弈以對免,徙扶風。
高祖為扶風太守,禮之。及即位,拜太史丞。會令庾儉以父質占候忤煬帝死, 懲其事,恥以術宦,薦弈自代。弈遷令,與儉同列,數排毀之,儉不為恨。於是人 多儉仁,罪弈遽且忿。
時國制草具,多仍隋舊,弈謂承亂世之後,當有變更,乃上言:“龍紀、火官, 黃帝廢之,《鹹池》、《六英》,堯不相沿,禹弗行舜政,周弗襲湯禮。《易》稱 ‘巳日乃孚,革而信也’,故曰‘革之時大矣哉’。有隋之季,違天害民,專峻刑 法,殺戮賢俊,天下兆庶同心叛之。陛下撥亂反正,而官名、律令一用隋舊。且懲 沸羹者吹冷齏,傷弓之鳥驚曲木,況天下久苦隋暴,安得不新其耳目哉?改正朔, 易服色,變律令,革官名,功極作樂,治終制禮,使民知盛德之隆,此其時也。然 官貴簡約,夏後官百不如虞氏五十,周三百不如商之百。”又曰:“夏有亂政而作 《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衛鞅為秦製法,增鑿 顛、抽脅、鑊烹等六篇,始皇為挾書律,此失於煩,不可不監。”
是時,太僕卿張道源建言:“官曹文簿繁總易欺,請減之以鈐吏奸。”公卿舉 不為然,弈獨是之,為眾沮訾,不得行。
武德七年,上疏極詆浮圖法曰:
西域之法,無君臣父子,以三塗六道嚇愚期庸。追既往之罪,窺將來之福,至 有身陷惡逆,獄中禮佛,口誦梵言,以圖偷免。且生死壽夭,本諸自然;刑德威福, 系之人主。今其徒矯托,皆雲由佛,攘天理,竊主權。《書》曰:“惟闢作福,惟 闢作威,惟辟玉食。”臣有作福作威玉食,害於而家,凶於而國。
五帝三王,未有佛法,君明臣忠,年祚長久。至漢明帝始立胡祠,然惟西域桑 門自傳其教。西晉以上,不許中國髡髮事胡。至石、苻亂華,乃弛厥禁,主庸臣佞, 政虐祚短,事佛致然。梁武、齊襄尤足為戒。昔褒姒一女,營惑幽王,能亡其國, 況今僧尼十萬,刻繪泥像,以惑天下,有不亡乎?陛下以十萬之眾,自相夫婦,十 年滋產,十年教訓,兵農兩足,利可勝既邪?昔高齊章仇子他言僧尼塔廟,外見毀 宰臣,內見疾妃嬙,陽讒陰謗,卒死都市,周武帝入齊,封寵其墓,臣竊賢之。
又上十二論,言益痛切。帝下弈議有司,唯道源佐其請。中書令蕭瑀曰:“佛, 聖人也,非聖人者無法,請誅之。”弈曰:“禮,始事親,終事君。而佛逃父出家, 以匹夫抗天子,以繼體悖所親。瑀非出空桑,乃尊其言,蓋所謂非孝者無親。”瑀 不答,但合爪曰:“地獄正為是人設矣。”帝善弈對,未及行,會傳位止。
初,九年,太白躔秦分,弈奏秦王當有天下,帝以奏付王。及太宗即位,召賜 食,謂曰:“向所奏,幾敗我!雖然,自今毋有所諱而不盡言。”又嘗問:“卿拒 佛法,奈何?”弈曰:“佛,西胡黠人爾,欺訹夷狄以自神。至入中國,而鏚兒幻 夫摸象莊、老以文飾之,有害國家,而無補百姓也。”帝異之。
貞觀十三年,卒,年八十五。弈病,未嘗問醫,忽酣臥,蹶然悟曰:“吾死矣 乎!”即自志曰:“傅弈,青山白雲人也。以醉死,嗚乎!”遺言戒子:“《六經》 名教言,若可習也;妖胡之法,慎勿為。吾死當倮葬。”弈雖善數,然嘗自言其學 不可以傳。又注《老子》,並集晉、魏以來與佛議駁者為《高識篇》。武德時,所 改漏刻,定十二軍號,皆詔弈雲。
呂才,博州清平人。貞觀時,祖孝孫增損樂律,與音家王長通、白明達更質難, 不能決。太宗詔侍臣舉善音者,中書令溫彥博白才天悟絕人,聞見一接,輒窮其妙; 侍中王珪、魏徵盛稱才制尺八凡十二枚,長短不同,與律諧契。即召才直弘文館, 參論樂事。
帝嘗覽周武帝《三局象經》,不能通,或言太子洗馬蔡允恭能之,召問允恭, 少通其略,老乃忘。試問才,退一昔即解,具圖以聞。允恭記其舊,與才正同,由 是知名。擢累太常博士。
帝病陰陽家所傳書多謬偽淺惡,世益拘畏,命才與宿學老師刪落煩訛,掇可用 者為五十三篇,合舊書四十七,凡百篇,詔頒天下。才於持議儒而不俚,以經誼推 處其驗術,諸家共訶短之,又舉世相惑以禍福,終莫悟雲。
才之言不甚文,要欲救俗失,切時事,俾易曉也。故叕刂其三篇。
《卜宅篇》曰:
《易》稱“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蓋取諸《大壯》”。殷、 周時有卜擇之文,《詩》稱“相其陰陽”,《書》卜洛食。近世乃有五姓,謂宮也, 商也,角也,徵也,羽也,以為天下萬物悉配屬之,以處吉凶,然言皆不類。如張、 王為商,武、庾為羽,是以音相諧附;至柳為宮,趙為角,則又不然。其間一姓而 兩屬,複姓數字不得所歸。是直野人巫師說爾。按《堪輿經》,黃帝對天老,始言 五姓。且黃帝時獨姬、姜數姓耳,後世賜族者浸多,然管、蔡、郕、霍、魯、衛、 毛、聃、郜、雍、曹、滕、畢、原、酆、郇本之姬姓,孔、殷、宋、華、向、蕭、 亳、皇甫本之子姓,至因官命氏,因邑賜族,本同末異,叵為配宮商哉?春秋以陳、 衛、秦為水姓,齊、鄭、宋為火姓,或所出之祖,所分之星,所居之地,以著由來, 非宮、商、角、徵、羽相管攝也。
《祿命篇》曰:
漢宋忠、賈誼譏司馬季主曰:“卜筮者高人祿命,以悅人心;矯言禍福,以規 人財。”王充曰:“見骨體,知命祿;見命祿,知骨體。”此則言祿命尚矣。推索 本原,固不其然。“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豈建祿而後吉乎?“積惡之家,必有 餘殃”,豈劫殺而後災乎?“皇天無親,常與善人”,天人之交如影響。“有夏多 罪,天命剿絕”;宋景脩德,妖星退舍。“學也祿在某中”,不生當建學。文王憂 勤損壽,非初值空亡;長平坑降卒,非俱犯三刑;南陽多近親,非俱當六合;歷陽 成湖,不共河魁;蜀郡炎火,不盡災厄。世有同建與祿,而貴賤殊域;共命若胎, 而夭壽異科。魯桓公六年七月,子同生,是為莊公。按歷,歲在乙亥,月建申,然 則值祿空亡,據法應窮賤。又觸句絞六害,偝驛馬,身克驛馬三刑,法無官。命火 也,生當病鄉,法曰“為人尪弱矬陋”,而《詩》言莊公曰:“猗嗟昌兮,頎而長 兮。美目揚兮,巧趨蹌兮。”唯向命一物,法當壽,而公薨止四十五。一不驗。秦 昭襄王四十八年,始皇帝生以正月,故名政。是歲壬寅正月,命偝祿,於法無官, 假得祿,奴婢應少。又破驛馬三刑,身克驛馬,法望官不到。命金也,正月為絕, 無始有終,老而吉。又建命生,法當壽,帝崩時不過五十。二不驗。漢武帝以乙酉 歲七月七日平旦生,當祿空亡,於法無官。雖向驛馬,乃隔四辰,法少無官,老而 吉;武帝即位,年十六,末年戶口減耗。三不驗。後魏高祖孝文皇帝生皇興元年八 月,是歲丁未,為偝祿命與驛馬三刑,身克驛馬,於法無官。又生父死中,法不見 父,而孝文受其父顯祖之禪。禮,君未逾年,不得正位,故天子無父,事三老也。 孝文率天下生子墓中,法宜嫡子,雖有次子,當早卒,而高祖長子先被弒,次子義 隆享國。又生祖祿下,法得嫡孫財若祿;其孫劭、浚皆篡逆,幾失宗祧。五不驗。
《葬篇》曰:
《易》稱:“古之葬者,衣之以薪,不封不樹,喪期無數,後世聖人易之以棺 郭。蓋取諸《大過》。”《經》曰:“葬者,藏也,欲人之弗得見也。”又曰: “卜其宅兆,而安厝之。”以是為感慕之所也,魂神之宅也。朝市貿遷不可知,石 泉頹齧不可常,是其謀及卜筮,庶無後艱,斯則備於慎終之禮也。後代葬說出於巫 史,一物有失,便謂災及死生,多為妨禁,以售其術,附妄憑妖,至其書乃有百二 十家。《春秋》:“王者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大夫三 月,士庶人逾月而已。”貴賤不同,禮亦異數。此直為赴吊遠近之期,量事製法。 故先期而葬,謂之不懷也;後期不葬,謂之殆禮也。此則葬有定期,不擇年與月, 一也。又曰:“丁巳,葬定公,雨,不克葬,至於戊午襄事。”君子善之。《禮》 “卜先遠日”者,自末而進,避不懷也。今法己亥日用葬最凶,春秋是日葬者二十 余族。此葬不擇日,二也。《禮》:“周尚赤,大事用旦;殷尚白,大事用日中; 夏尚黑,大事用昏。”大事者何?喪禮也。此直取當代所尚,而不擇時早晚也。鄭 卿子產及子太叔葬簡公。於是,司墓大夫室當柩路,若壞其室,即平旦而堋;不壞 其室,即日中而堋。子產不欲壞室,欲待日中。子太叔曰:“若日中而堋,恐久勞 諸侯大夫來會葬者。”然子產、太叔不問時之得失,惟論人事可否而已。曾子曰: “葬逢日蝕,舍於路左,待明而行。”所以備非常也。按法,葬家多取乾、艮二時, 乃近夜半,文與禮乖。此葬不擇時,三也。《經》曰:“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 以顯父母。”《易》謂:“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而法曰:“官爵富 貴,葬可致也;年壽修促,子姓蕃衍,葬可招也。”夫日慎一日,澤及無疆;德則 不建,而祚乃無永。臧孫有後於魯,不聞葬得吉也;若敖絕祀於荊,不聞葬得凶也。 此葬有吉凶不可信,四也。今法皆據五姓為之。古之葬,並在國都之北,趙氏之葬, 在九原,漢家山陵,或散處諸域,又何上利下利、大墓小墓為哉?然劉之子孫,本 支不絕,趙後與六國等王。此則葬用五姓不可信,五也。且人有初賤而後貴、始泰 而終否者。子文為令尹,三仕三已,展禽三黜於士師。彼冢墓已定而不改,此名位 不常,何也?故知榮辱升降,事關諸人,而不由於葬,六也。世之人為葬巫所欺, 忘擗踴荼毒,以期徼幸。由是相塋隴,希官爵;擇日時,規財利。謂辰日不哭,欣 然而受吊;謂同屬不得臨壙,吉服避送其親。詭斁禮俗,不可以法,七也。
帝又詔造《方域圖》及教飛騎戰陣圖,屢稱旨。擢太常丞。麟德中,以太子司 更大夫卒。生平豫修書及著述甚多。
子方毅,七歲能誦經。太宗聞其敏,召見,奇之,賜束帛。長為右衛鎧曹參軍。 母喪,以毀卒。布車從母葬,通人郎余令以白粥、玄酒、生芻祭路隅,世共哀之。
陳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人。其先居新城,六世祖太樂,當齊時。兄弟競豪 亻桀,梁武帝命為郡司馬。父元敬,世高貲,歲飢,出粟萬石賑鄉里。舉明經,調 文林郎。
子昂十八未知書,以富家子,尚氣決,弋博自如。它日入鄉校,感悔,即痛修 飭。文明初,舉進士。時高宗崩,將遷梓宮長安,於是,關中無歲,子昂盛言東都 勝塏,可營山陵。上書曰:
“臣聞秦據鹹陽,漢都長安,山河為固,而天下服者,以北假胡、宛之利,南 資巴、蜀之饒,轉關東之粟,而收山西之寶,長羈利策,橫制宇宙。今則不然,燕、 代迫匈奴,巴、隴嬰吐蕃,西老千里贏糧,北丁十五乘塞,歲月奔命,秦之首尾不 完,所余獨三輔間耳。頃遭荒饉,百姓荐饑,薄河而右,惟有赤地;循隴以北,不 逢青草。父兄轉徙,妻子流離。賴天悔禍,去年薄稔,羸耗之餘,幾不沉命。然流 亡未還,白骨縱橫,阡陌無主,至於蓄積,猶可哀傷。陛下以先帝遺意,方大駕長 驅,按節西京,千乘萬騎,何從仰給?山陵穿復,必資徒役,率癯弊之眾,興數萬 之軍,調發近畿,督抶稚老,鏟山輦石,驅以就功,春作無時,何望有秋?雕氓遺 噍,再罹艱苦,有不堪其困,則逸為盜賊,揭梃叫呼,可不深圖哉!
且天子以四海為家,舜葬蒼梧,禹葬會稽,豈愛夷裔而鄙中國耶?示無外也。 周平王、漢光武都洛,而山陵寢廟並在西土者,實以時有不可,故遺小存大,去禍 取福也。今景山崇秀,北對嵩、邙,右眄汝、海,祝融、太昊之故墟在焉。園陵之 美,復何以加?且太原廥巨萬之倉,洛口儲天下之粟,乃欲舍而不顧,儻鼠竊狗盜, 西入陝郊,東犯虎牢。取敖倉一抔粟,陛下何與遏之?
武后奇其才,召見金華殿。子昂貌柔野,少威儀,而占對慷慨,擢麟台正字。
垂拱初,詔問群臣“調元氣當以何道?”子昂因是勸後興明堂、大學,即上言:
臣聞之於師曰:“元氣,天地之始,萬物之祖,王政之大端也。天地莫大於陰 陽,萬物莫靈於人,王政莫先於安人。故人安則陰陽和,陰陽和則天地平,天地平 則元氣正。先王以人之通於天也,於是養成群生,順天德,使人樂其業,甘其食, 美其服,然後天瑞降,地符升,風雨時,草木茂遂。故顓頊、唐、虞不敢荒寧,其 《書》曰:“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人於變時雍。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 月星辰,敬授人時。”和之得也。夏、商之衰,桀、紂昏暴,陰陽乖行,天地震怒, 山川神鬼,發妖見災,疾疫大興,終以滅亡,和之失也。迨周文、武創業,誠信忠 厚加於百姓,故成、康刑措四十餘年,天人方和。而幽、厲亂常,苛慝暴虐,詬黷 天地,川冢沸崩,人用愁怨。其《詩》曰:“昊天不惠,降此大戾”,不先不後, 為虐為瘵,顧不哀哉!近隋煬帝恃四海之富,鑿渠決河,自伊、洛屬之揚州,疲生 人之力,泄天地之藏,中國之難起,故身死人手,宗廟為墟。逆元氣之理也。臣觀 禍亂之動,天人之際,先師之說,昭然著明,不可欺也。
陛下含天地之德,日月之明,眇然遠思,欲求太和,此伏羲氏所以為三皇首也。 昔者,天皇大帝攬元符,東封太山,然未建明堂,享上帝,使萬世鴻業闕而不昭, 殆留此盛德,以發揮陛下哉!臣謂和元氣,睦人倫,舍此則無以為也。昔黃帝合宮, 有虞總期,堯衢室,夏世室,皆所以調元氣,治陰陽也。臣聞明堂有天地之制,陰 陽之統,二十四氣、八風、十二月、四時、五行、二十八宿,莫不率備。王者政失 則災,政順則祥。臣願陛下為唐恢萬世之業,相國南郊,建明堂,與天下更始,按 《周禮》、《月令》而成之。乃月孟春,乘鸞輅,駕蒼龍,朝在三公、九卿、大夫 於青陽左個,負斧扆,馮玉幾,聽天下之政。躬藉田、親蠶以勸農桑,養三老、五 更以教孝悌,明訟恤獄以息淫刑,脩文德以止干戈,察孝廉以除貪吏。後宮非妃嬪 御女者,出之;珠玉錦繡、雕琢伎巧無益者,棄之;巫鬼淫祀營惑於人者,禁之。 臣謂不數期且見太平雲。
又言:
陛下方興大化,而太學久廢,堂皇埃蕪,《詩》、《書》不聞,明詔尚未及之, 愚臣所以私恨也。太學者,政教之地也,君臣上下之取則也,俎豆揖讓之所興也, 天子於此得賢臣焉。今委而不論,雖欲睦人倫,興治綱,失之本而求之末,不可得 也。“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奈何為天下而輕禮樂哉? 願引胄子使歸太學,國家之大務不可廢已。
後召見,賜筆札中書省,令條上利害。子昂對三事。其一言:
九道出大使巡按天下,申黜陟,求人瘼,臣謂計有未盡也。且陛下發使,必欲 使百姓知天子夙夜憂勤之也,群臣知考績而任之也,奸暴不逞知將除之也,則莫如 擇仁可以恤孤、明可以振滯、剛不避強御、智足以照奸者,然後以為使,故輶軒未 動,而天下翹然待之矣。今使且未出,道路之人皆已指笑,欲望進賢下不肖,豈可 得邪?宰相奉詔書,有遣使之名,無任使之實。使愈出,天下愈弊,徒令百姓治道 路,送往迎來,不見其益也。臣願陛下更選有威重風概為眾推者,因御前殿,以使 者之禮禮之,諄諄戒敕所以出使之意,乃授以節。自京師及州縣,登拔才良,求人 瘼,宣布上意,令若家見而戶曉。昔堯、舜不下席而化天下,蓋黜陟幽明能折衷者。 陛下知難得人,則不如少出使。彼煩數而無益於化,是烹小鮮而數撓之矣。
其二言:
刺史、縣令,政教之首。陛下布德澤,下詔書,必待刺史、縣令謹宣而奉行之。 不得其人,則委棄有司,掛牆屋耳,百姓安得知之?一州得才刺史,十萬戶賴其福; 得不才刺史,十萬戶受其困。國家興衰,在此職也。今吏部調縣令如補一尉,但計 資考,不求賢良。有如不次用人,則天下囂然相謗矣,狃於常而不變也。故庸人皆 任縣令,教化之陵遲,顧不甚哉!
其三言:
天下有危機,禍福因之而生。機靜則有福,動則有禍,百姓安則樂生,不安則 輕生者是也。今軍旅之弊,夫妻不得安,父子不相養,五六年矣。自劍南盡河、隴, 山東由青、徐、曹、汴,河北舉滄、瀛、趙、鄚,或困水旱,或頓兵疫,死亡流離 略盡,尚賴陛下憫其失職,凡兵戍調發,一切罷之,使人得妻子相見,父兄相保, 可謂能靜其機也。然臣恐將相有貪夷狄利,以廣地強武說陛下者,欲動其機,機動 則禍構。宜脩文德,去刑罰,勸農桑,以息疲民。蠻夷知中國有聖王,必累譯至矣。
於時,吐蕃、九姓叛,詔田揚名發金山道十姓兵討之。十姓君長以三萬騎戰, 有功,遂請入朝。後責其嘗不奉命擅破回紇,不聽。子昂上疏曰:
國家能制十姓者,繇九姓強大,臣服中國,故勢微弱,委命下吏。今九姓叛亡, 北蕃喪亂,君長無主,回紇殘破,磧北諸姓已非國有,欲犄角亡叛,唯金山諸蕃共 為形勢。有司乃以揚名擅破回紇,歸十姓之罪,拒而遣還,不使入朝,恐非羈戎之 長策也。夫戎有鳥獸心,親之則順,疑之則亂,今阻其善意,則十姓內無國家親信 之恩,外有回紇報仇之患,懷不自安,鳥駭狼顧,則河西諸蕃自此拒命矣。且夷狄 相攻,中國之福。今回紇已破,既無可言;十姓非罪,又不當絕。罪止揚名,足以 慰其酋領矣。
近詔同城權置安北府,其地當磧南口,制匈奴之沖,常為劇鎮。臣頃聞磧北突 厥之歸者已千餘帳,來者未止,甘州降戶四千帳,亦置同城。今磧北喪亂、荒饉之 余,無所存仰,陛下開府招納,誠覆全戎狄之仁也。然同城本無儲峙,而降附蕃落 不免寒飢,更相劫掠。今安北有官牛羊六千,粟麥萬斛,城孤兵少,降者日眾,不 加救恤,盜劫日多。夫人情以求生為急,今有粟麥牛羊為之餌,而不救其死,安得 不為盜乎?盜興則安北不全,甘、涼以往,蹺以待陷,後為邊患,禍未可量。是則 誘使亂,誨之盜也。且夷狄代有雄亻桀,與中國抗,有如勃起,招合遺散,眾將系 興,此國家大機,不可失也。
又謂:
河西諸州,軍興以來,公私儲蓄,尤可嗟痛。涼州歲食六萬斛,屯田所收不能 償墾。陛下欲制河西,定亂戎,此州空虛,未可動也。甘州所積四十萬斛,觀其山 川,誠河西喉咽地,北當九姓,南逼吐蕃,奸回不測,伺我邊罅。故甘州地廣粟多, 左右受敵,但戶止三千,勝兵者少,屯田廣夷,倉庾豐衍,瓜、肅以西,皆仰其餫, 一旬不往,士已枵飢。是河西之命繫於甘州矣。且其四十餘屯,水泉良沃,不待天 時,歲取二十萬斛,但人力寡乏,未盡墾發。異時吐番不敢東侵者,繇甘、涼士馬 強盛,以振其入。今甘州積粟萬計,兵少不足以制賊,若吐蕃敢大入,燔蓄谷,蹂 諸屯,則河西諸州,我何以守?宜益屯兵,外得以防盜,內得以營農,取數年之收, 可飽士百萬,則天兵所臨,何求不得哉?
其後吐蕃果入寇,終後世為邊患最甚。
後方謀開蜀山,由雅州道翦生羌,因以襲吐蕃。子昂上書以七驗諫止之,曰:
臣聞亂生必由於怨。雅州羌未嘗一日為盜,今無罪蒙戮,怨必甚,怨甚則蜂駭 且亡,而邊邑連兵,守備不解,蜀之禍構矣。東漢喪敗,亂始諸羌,一驗也。吐蕃 黠獪,抗天誅者二十餘年。前日薛仁貴、郭待封以十萬眾敗大非川,一甲不返;李 敬玄、劉審禮舉十八萬眾困青海,身執賊廷,關、隴為空。今乃欲建李處一為上將, 驅疲兵襲不可幸之吐蕃,舉為賊笑,二驗也。夫事有求利而得害者。昔蜀與中國不 通,秦以金牛、美女啖蜀侯,侯使五丁力士棧褒斜,鑿通谷,迎秦之饋。秦隨以兵, 而地入中州,三驗也。吐蕃愛蜀富,思盜之矣,徒以障隊隘絕,頓餓喙不得噬。今 撤山羌,開阪險,使賊得收奔亡以攻邊,是除道待賊,舉蜀以遺之,四驗也。蜀為 西南一都會,國之寶府,又人富粟多,浮江而下,可濟中國。今圖僥倖之利,以事 西羌,得羌地不足耕,得羌財不足富。是過殺無辜之眾,以傷陛下之仁,五驗也。 蜀所恃,有險也;蜀所安,無役也。今開蜀險,役蜀人,險開則便寇,人役則傷財。 臣恐未及見羌,而奸盜在其中矣。異時益州長史李崇真託言吐蕃寇松州,天子為盛 軍師,趣轉餉以備之。不三年,巴、蜀大困,不見一賊,而崇真奸贓已鉅萬。今得 非有奸臣圖利,復以生羌為資?六驗也。蜀士尪孱不知兵,一虜持矛,百人不敢當。 若西戎不即破滅,臣見蜀之邊垂且不守,而為羌夷所暴,七驗也。國家近廢安北, 拔單于,棄龜茲、疏勒,天下以為務仁不務廣,務養不務殺,行太古三皇事。今徇 貪夫之議,誅無罪之羌,遺全蜀患,此臣所未諭。方山東飢,關隴弊,生人流亡, 誠陛下寧靜思和天人之時,安可動甲兵、興大役,以自生亂?又西軍失守,北屯不 利,邊人駭情,今復舉輿師投不測,小人徒知議夷狄之利,非帝王至德也。善為天 下者,計大而不計小,務德而不務刑,據安念危,值利思害。願陛下審計之。
後復召見,使論為政之要,適時不便者,毋援上古,角空言。子昂乃奏八科: 一措刑,二官人,三知賢,四去疑,五招諫,六勸賞,七息兵,八安宗子。其大榷 謂:
今百度已備,但刑急罔密,非為政之要。凡大人初制天下,必有凶亂叛逆之人 為我驅除,以明天誅。凶叛已滅,則順人情,赦過宥罪。蓋刑以禁亂,亂靜而刑息, 不為承平設也。太平之人,樂德而惡刑,刑之所加,人必慘怛,故聖人貴措刑也。 比大赦,澡盪群罪,天下蒙慶,鹹得自新。近日詔獄稍滋,鉤捕支黨,株蔓推窮, 蓋獄吏不識天意,以抵慘刻。誠宜廣愷悌之道,敕法慎罰,省白誣冤,此太平安人 之務也。
官人惟賢,政所以治也。然君子小人各尚其類。若陛下好賢而不任,任而不能 信,信而不能終,終而不賞,雖有賢人,終不肯至,又不肯勸。反是,則天下之賢 集矣。
議者乃雲“賢不可知,人不易識”。臣以為固易知,固易識。夫尚德行者無凶 險,務公正者無邪朋,廉者憎貪,信者疾偽,智不為愚者謀,勇不為怯者死,猶鸞 隼不接翼,薰蕕不共氣,其理自然。何者?以德並凶,勢不相入;以正攻佞,勢不 相利;以廉勸貪,勢不相售;以信質偽,勢不相和。智者尚謀,愚者所不聽;勇者 徇死,怯者所不從。此趣向之反也。賢人未嘗不思效用,顧無其類則難進,是以湮 汩於時。誠能信任俊良,知左右有灼然賢行者,賜之尊爵厚祿,使以類相舉,則天 下之理得矣。
陛下知得賢須任,今未能者,蓋以常信任者不效。如裴炎、劉禕之、周思茂、 騫味道固蒙用矣,皆孤恩前死,以是陛下疑於信賢。臣固不然。昔人有以噎得病, 乃欲絕食,不知食絕而身殞。賢人於國,猶食在人,人不可以一噎而止餐,國不可 以謬一賢而遠正士,此神鑒所知也。
聖人大德,在能納諫,太宗德參三王,而能容魏徵之直。今誠有敢諫骨鯁之臣, 陛下廣延順納,以新盛德,則萬世有述。
臣聞勞臣不賞,不可勸功;死士不賞,不可勸勇。今或勤勞死難,名爵不及; 偷榮尸祿,寵秩妄加,非所以表庸勵行者也。願表顯徇節,勵勉百僚。古之賞一人, 千萬人悅者,蓋雲當也。
今事之最大者,患兵甲歲興,賦役不省,興師十萬,則百萬之家不得安業。自 有事北狄,於今十年,不聞中國之勝。以庸將御冗兵,徭役日廣,兵甲日敝。願審 量損益,計利害,勢有不可,毋虛出兵,則人安矣。
虺賊乾紀,自取屠滅,罪止魁逆,無復緣坐,宗室子弟,皆得更生。然臣願陛 下重曉慰之,使明知天子慈仁,下得自安。臣聞人情不能自明則疑,疑則懼,懼則 罪生。惟賜愷悌之德,使居無過之地。
俄遷右衛胄曹參軍。
後既稱皇帝,改號周,子昂上《周受命頌》以媚悅後。雖數召見問政事,論亦 詳切,故奏聞輒罷。以母喪去官,服終,擢右拾遺。
子昂多病,居職不樂。會武攸宜討契丹,高置幕府,表子昂參謀。次漁陽,前 軍敗,舉軍震恐,攸宜輕易無將略,子昂諫曰:“陛下發天下兵以屬大王,安危成 敗在此舉,安可忽哉?”今大王法制不立,如小兒戲。願審智愚,量勇怯,度眾寡, 以長攻短,此刷恥之道也。夫按軍尚威嚴,擇親信以虞不測。大王提重兵精甲,屯 之境上,硃亥竊發之變,良可懼也。王能聽愚計,分麾下萬人為前驅,契丹小丑, 指日可擒。”攸宜以其儒者,謝不納。居數日,復進計,攸宜怒,徙署軍曹。子昂 知不合,不復言。
聖歷初,以父老,表解官歸侍,詔以官供養。會父喪,廬冢次,每哀慟,聞者 為涕。縣令段簡貪暴,聞其富,欲害子昂,家人納錢二十萬緡,簡薄其賂,捕送獄 中。子昂之見捕,自筮,卦成,驚曰:“天命不祐,吾殆死乎!”果死獄中,年四 十三。
子昂資褊躁,然輕財好施,篤朋友,與陸餘慶、王無競、房融、崔泰之、盧藏 用、趙元最厚。
唐興,文章承徐、庾餘風,天下祖尚,子昂始變雅正。初,為《感遇詩》三十 八章,王適曰:“是必為海內文宗。”乃請交。子昂所論著,當世以為法。大曆中, 東川節度使李叔明為立旌德碑於梓州,而學堂至今猶存。
子光,復與趙元子少微相善,俱以文稱。光終商州刺史。子易甫、簡甫,皆位 御史。
王無競者,字仲烈,世徙東萊,宋太尉弘之遠裔。家足於財,頗負氣豪縱。擢 下筆成章科,調欒城尉,三遷監察御史,改殿中。會朝,宰相宗楚客、楊再思離立 偶語,無競揚笏曰:“朝禮上敬,公等大臣,不宜慢常典。”楚客怒,徙無競太子 舍人。
神龍初,詆權幸,出為蘇州司馬。張易之等誅,坐嘗交往,貶廣州,仇家矯制 搒殺之。
趙元省,字貞固,河間人。祖掞,號通儒,在隋,與同郡劉焯俱召至京師,補 黎陽長,徙居汲。
元少負志略,好論辯。來游雒陽,士爭慕向,所以造謝皆縉紳選。武后方稱制, 懼不容其高,調宜祿尉。到職,非公事不言,彈琴蒔藥,如隱者之操。自傷位不配 才,卒年四十九。其友魏元忠、孟詵、宋之問、崔璩等共謚昭夷先生。
贊曰:“子昂說武后興明堂太學,其言甚高,殊可怪笑。後竊威柄,誅大臣、 宗室,肋逼長君而奪之權。子昂乃以王者之術勉之,卒為婦人訕侮不用,可謂薦圭 璧於房闥,以脂澤污漫之也。瞽者不見泰山,聾者不聞震霆,子昂之於言,其聾瞽 歟。
部分譯文
陳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縣人。祖居涿州新城縣,六世祖名太樂,在南北朝的齊代,兄弟都才華出眾,梁武帝蕭衍任命他為郡司馬。父親名元敬,家財豪富,遇上災荒,拿出一萬石粟米救濟鄉親。
參加明經考試被錄用,調任文林郎。
陳子昂十八歲還沒有入學念書,因為是富家子弟,崇尚氣派果敢,射獵賭博無拘無束。後來進了鄉校,感慨後悔,便刻苦讀書修身。睿宗李旦文明元年(684)考取進士。這時高宗李治逝世,朝廷打算把他的靈柩遷回長安,當時關中饑荒,陳子昂極力陳述洛陽環境優美,土地乾燥,可以建造陵墓。他呈遞奏章說:“我聽說秦朝占據鹹陽,漢朝建都長安,江山穩固,百姓服從的原因,是由於北邊藉助突厥、大宛等外族的物產,南邊憑藉巴州、蜀州的豐饒,調運關東的糧食,徵收山西的財物,因此能長行利國之策,政教遍行天下。如今卻不一樣,燕地、代州受匈奴侵擾,巴州、隴州遭吐蕃危害,西蜀的老人到千里之外去挑糧食,北部的男子十分之五在邊塞服役,年年月月疲於奔命,三秦國土已不完整,剩下的只有長安附近的三輔區域。近來遭受災荒,百姓飢餓,靠黃河以西只有枯焦的土地;順隴山以北,看不見青草。父母兄弟到處流浪,妻室子女離散四方。靠著老天追悔造成的禍亂,去年稍稍收了點糧食,損耗所剩,幾乎不能活命。流落在外的還沒回家,餓死的白骨已縱橫交錯,田地無人耕種,至於糧食儲備,更是可憐。陛下遵從先帝遺願,將大駕遠行,按照禮儀回長安去,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從哪裡弄到給養?修建陵墓,必然要民工,徵集疲憊的百姓,動用幾萬名兵卒,徵調京城附近的民夫,逼迫兒童老人開山運石,驅使他們儘快完工,春耕誤了季節,秋收有何指望?倖存的疲憊農民,又遭受艱難困苦,那些忍受不了的,就會逃去當強盜,高舉棍棒相邀鬧事,能不深謀遠慮嗎?
“況且天子以四海為家,虞舜葬在蒼梧,夏禹葬在會稽,難道是看重東南外族邊地而鄙視中原嗎?是表示中原邊地不分內外。東周平王宜臼、東漢光武帝劉秀建都洛陽,但陵墓祠廟都在西部,實在是因為當時有困難,所以不拘小節顧全大局,避免災禍爭取福礻止。此處景山雄偉秀麗,北對邙山、嵩山,西臨汝水、海水,火神祝融、古帝伏羲的舊址就在這裡。陵園的風景,哪兒比這裡更美?並且太原儲存著大量的財物,洛口積貯著天下的糧食,卻想丟下不管,倘若小偷小摸之徒,向西竄入陝州城,向東侵犯虎牢關,奪取國庫糧食,陛下怎樣制止他呢?”
則天皇后認為他是傑出人才,在金華殿召見了他。陳子昂外貌溫順質樸,儀容威嚴不足,但對答交談情緒激昂,被提升為麟台正字。
武則天垂拱初年,下詔書諮詢朝臣們“:調養國家元氣該用什麼辦法?”陳子昂乘機建議皇后興辦宣揚政教的明堂、太學,進言說:“我聽老師說:元氣,是天地的本源,萬物的始祖,王政的大開端。天地之間沒有什麼比陰陽更加深廣,萬物之中沒有什麼比人更有靈性,朝政諸事沒有什麼比安定民心更應放在首位。因為人心安定就陰陽調和,陰陽調和就天地太平,天地太平就元氣純正健旺。前輩國君認識到人是可以領悟天意的,於是教化百姓,順應天意,使得人人熱愛他的職業,感到自己吃得甘甜,穿得漂亮,這之後就會天降吉兆,地現祥符,風調雨順,草木生長繁茂。所以顓頊、唐堯、虞舜不敢荒廢事業貪圖安逸,《尚書·堯典》說‘:百姓通情達理,全國調和融洽,遇上天災人禍也安定太平。於是命令羲氏、和氏,尊崇天道,按照日月星辰的運行規律推算年月節令,認真地傳授給百姓。’這是陰陽協和的結果。夏朝、商朝由昌盛轉向衰敗的原因,是由於夏桀、紂王昏庸殘暴,陰陽失調,天地憤怒,山河鬧神鬧鬼,災異發生,瘟疫流行,終於滅亡。這是喪失人心的結果。文王姬昌、武王姬發父子創建周代基業時,對百姓真誠忠厚,結果成王姬誦、康王姬釗四十多年不用刑罰,天道人事都很和順。然而厲王姬胡、幽王姬宮氵星敗壞倫理道德,邪惡暴虐,污辱天地,江河沸騰,山陵崩塌,人民因此憂愁怨恨。《詩經》說:‘皇天你太不仁愛,給黎民降下大害’,時序顛倒,災害頻繁,難道不可悲么!近代隋煬帝楊廣倚仗天下富足,開挖運河,從伊河、洛河通到揚州,使百姓疲憊,資財糜費,中原暴發了禍患,所以自己被人殺掉,祖廟變成廢墟。這就是傷了國家的元氣。我觀察災禍動亂的發生狀況,天道人事的相互關係,先師的論述,確鑿透徹,我是無法超越的。
“陛下容涵天地的美德,日月的光明,深謀遠慮,這是伏羲成為三皇之長的根本原因。從前,高宗皇帝獲得天降的重大符應,到泰山築壇祭祀,但是還沒有興建明堂,祭祀天帝,使得這件留芳萬代的大事空著未辦,大概是留給陛下辦理,以便光大陛下的美德啊!我認為使國家元氣協和,人倫關係和順,除了這就沒有更重要的事情。古代黃帝的合宮,虞舜的總期,唐堯的衢室,夏朝的世室,都是調養元氣、協理陰陽的機構設施。我聽說明堂有天地的形制,陰陽的體系,二十四個節氣、八個方向的風、十二個月、四個季節、水火土金木五行、二十八個星宿,無不具備。朝政失誤就出亂子,朝政順當就會吉祥。我惟願陛下為大唐擴大萬代的基業,在京城南郊選擇一個地方,修建明堂以使天下萬象更新,按照《周禮》、《月令》的規定辦好這件事情。孟春時節,陛下乘上車,駕上馬,到明堂的東堂北宮,朝會三公、九卿、大夫,背靠斧紋屏風,手扶案幾,處理國家政務。親自舉行耕田、養蠶禮儀來鼓勵農桑,把三老、五更當作父兄伺候來倡導孝敬友愛,明察案件、謹慎判處來制止濫用刑罰,推行禮樂教化來停止戰爭,考核選拔忠孝廉潔之士來清除貪官污吏。後宮不是妃嬪御女的,放她們出宮;沒有實際好處的珠玉錦繡、雕琢玩物,將它丟掉;不合禮制迷惑人心的巫師祭祀,予以禁止。我斷定不用多長時間就可看到天下太平。”
他還進言說:“陛下正在推行廣遠深入的教化,然而太學停止了很長時間,寬廣的殿堂廢棄荒蕪,聽不到朗讀《詩經》、《尚書》的聲音,英明的詔令還沒有涉及這件事,這是我心中感到遺憾的。太學,是實行政治教化的地方,是國君人臣獲得治國方略的地方,是舉行祭祀聚會的地方,天子能在這裡造就賢臣。現在撇下不談,雖然想人倫關係和順,振興治國大綱,但舍本求末,不可能達到目的。‘君子三年不舉行禮儀教化活動,禮儀必然敗壞,三年不奏音樂感化人心,樂教必然崩毀’,怎能治理國家卻不重視禮樂呢?希望讓貴族子弟進太學學習,這是國家大事,不能廢止。”
則天皇后召見了他,下手諭給中書省,要他逐條陳述朝政的利害得失。陳子昂寫了三條對策。
第一條說:朝廷派出使臣到全國各地視察,公開考核升降官吏,查訪民間疾苦,我認為這件事考慮得還不周到。陛下派出使臣,必然希望百姓知道天子為他們日夜操勞,臣屬們知道要憑政績任免官職,為非作歹之徒知道會被翦除,那么不如選擇仁義可以撫養孤兒、賢明能夠理清積案、剛毅不會畏懼強暴、智慧足以洞察奸邪的人,作為使臣,那么使臣的輕車還沒出發,天下臣民就會翹首等待了。現在使臣尚未出去,道路上的行人都指點嘲笑,靠這種使臣去舉薦賢才、罷免污吏,怎能辦得到呢?宰相秉承詔命,空有派遣使臣的名義,沒有委任使臣的實權。
使臣越是出去,人們越是困頓,白白地要百姓修整道路,迎來送往,是看不到良好效果的。我希望陛下重新選擇有威嚴氣概被人們推崇的人,駕臨前殿,用使臣的禮儀對待他,諄諄告誡他出外考察的意圖,再交給他符節憑證。從京城到州縣,提拔優秀人才,查訪民間疾苦,宣傳皇上的旨意,使他們家喻戶曉。古代唐堯、虞舜不離坐位卻教化天下,靠的就是能夠起用賢良罷除愚惡公正無私的使臣。陛下感到難得物色到這樣的人,倒不如少派人出去。那種多次煩勞臣民卻對教化無益的做法,就像煮小魚卻多次攪和一樣,必然弄糟。
第二條說:刺史、縣令,是政治教化的頭領。陛下廣布恩德,發出詔令,必然依靠刺史、縣令認真貫徹執行。若遇不稱職的人,就會被在官衙里擱置,貼在自己家裡了事,百姓怎能知道?一個州有一個能幹的刺史,十萬戶人家就靠他得福;有一個平庸的刺史,十萬戶人家就會因他而陷於艱難窘迫境地。國家興盛衰落,關鍵就在刺史、縣令。如今吏部調任縣令如同委派一個縣尉,只考慮資歷,不講究賢德才幹。譬如越級提拔人才,就招致人們輕浮的誹謗,他們習慣常規而不願變通。所以庸人都當縣令,教化的衰落,能不嚴重嗎!
第三條說:天下有潛伏的危機,禍福都由它產生。危機不被引發就是福,一旦爆發就是禍,百姓安寧就貪生愛命,動盪不安就輕生拚命正是這個道理。如今戰事頻繁,夫妻不能團聚,父子不能奉養,已經五六年了。從劍南到黃河、隴山,山東的青州、徐州、曹州、汴州,河北的滄州、瀛州、趙州、..州,有的遭受水旱災害,有的遭受戰亂疫病,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快要光了。還靠陛下憐憫他們流離失所,凡是徵調百姓打仗守衛邊境的事,全都停止,使百姓能夠夫妻、父子相見,父母、兄弟保全,就算得是善於平息危機了。但是我擔心有貪求外族利益,用拓展領土、增強武力為由勸說陛下的武將文臣,要引發危機,危機爆發就造成禍患。應當興禮樂教化,取消刑罰,鼓勵農業生產,讓疲憊的百姓休養生息。外族知道中國有聖明的君主,必然一再懇請來華朝拜了。
就在這時,吐蕃、九姓鐵勒叛亂,朝廷詔令田揚名派遣金山道十姓兵討伐。
十姓君長率領三萬騎兵作戰,立了功,於是請求進京朝拜。則天皇后責怪他曾經擅自打敗回紇,不答應進京。陳子昂呈遞奏疏說:“國家之所以能夠控制十姓部族,是由於九姓鐵勒強大,願做中國的臣民,原來勢力弱小,就歸附當了下級官吏。如今九姓鐵勒叛逃,北方各民族發生死喪禍亂,部族君長沒有主心骨,回紇衰敗,大漠以北的各部族已不屬中國,想分兵夾攻我們而逃亡反叛,只有金山道十姓兵馬同我們一起布陣設防。有關官吏卻因田揚名擅自打敗回紇,歸罪於十姓部族,拒絕他的要求,打發他們回去,不讓其進京朝拜,恐怕不是控制外族的長遠之策。外族具有鳥獸的心性,親信他就馴順,猜忌他就叛亂,如果阻止其好意,那么十姓內無朝廷親信的恩情。外有回紇報仇的憂患,心神不定,像鳥一樣驚慌,像狼一樣疑懼,那么河西各部族從此就不接受控制了。並且東、北兩方的外族互相敵對,是我們的好事。如今回紇已被打敗,已無可議論的了;十姓沒有過錯,也不應弄僵關係。只追究一下田揚名的罪責,就足以撫慰十姓君長了。
“朝廷最近發出詔令,同城暫屬安北府管轄。同城地處大漠南部關口,是防禦匈奴的要道,一直是個形勢險峻的重鎮。我剛聽說大漠北邊歸附朝廷的突厥人已有一千多戶,還在不斷地到來,甘州降順的有四千戶,也安排在同城境內。
如今大漠以北經死喪禍亂、災荒飢餓的倖存者,沒有辦法生活,陛下開設府署接收他們,實在是保全這些外族的仁義措施。但是同城本來沒有糧食儲備,而降順歸附的外族民眾不免由於挨餓受凍,又會進行搶劫。現在安北府有六千隻官府的牛羊,一萬斛官府的粟麥,同城孤立無援,守城兵卒又少,降順歸附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不給予救濟,偷盜搶劫會一天比一天多。人的天性是以求生最為迫切,如果有粟麥牛羊放著讓人眼饞,卻不拿來給他們救命,怎能不搶劫偷盜?盜賊興起,安北府就不能保全,甘州、涼州以北,動盪不定容易攻占,其後為害邊境,災禍不堪構想。這就是誘發禍亂,教唆盜竊。再說東、北兩方外族代代都有勇武傑出的人才,跟朝廷敵對,如果突然叛亂,招集流散在各地的人,就會不斷發展,這是國家的關鍵大事,處理上不能失誤。”
又說:“河西各州,組建駐軍以來,官府民間的糧食儲備,尤其令人嘆息痛心。涼州一年需要糧食六萬斛,軍墾農場的收入還不能抵償成本。陛下打算控制河西,平息戎族叛亂,而涼州糧草匱乏,還不能行動。甘州儲有四十萬斛糧食,觀察地理形勢,實在是河西的咽喉要道,北面對著九姓,南邊逼近吐蕃,邪惡之輩不可預料,正窺伺我邊境空隙。甘州地廣糧多,左右受敵威脅,而只有三千戶居民,能打仗的人少,耕地廣闊平坦,糧倉充實,瓜州、肅州以西,都靠這裡供給糧食,十天不送糧食去,兵卒就要挨餓。這就表明河西的命脈是在甘州。並且它境內的四十多處軍墾農場,水源豐沛,土地肥沃,不論氣候好壞,都能收穫糧食,只是缺乏人力,還沒有全都開墾出來。從前吐蕃不敢向東侵犯的原因,是由於甘州、涼州兵強馬壯,嚴陣待敵。如今甘州積貯的糧食數以萬計,兵力太少不能制伏敵人,如果吐蕃敢於大舉進攻,焚燒糧食,毀壞各處軍墾農場,那么河西各州,我朝靠什麼守衛?應當增加墾荒部隊,對外可以防禦敵人,對內可以經營農田,獲得幾年的收成,可以養活百萬士卒,那么神兵所到之處,有什麼目的不能達到呢?”
那以後,吐蕃果然入侵,始終成為後世最嚴重的邊境禍患。
則天皇后正籌劃打通蜀州山路,從雅州道消滅生羌,進而襲擊吐蕃。陳子昂呈遞奏章用七條憑證勸阻,說:“我聽說禍亂爆發必然是由怨恨引起。雅州的羌族不曾當過一天盜寇,如果無辜被殺,怨恨一定強烈,怨恨強烈就會像蜂群一樣驚恐逃走,這就要在邊境集鎮部署大量兵力聯防不懈,蜀州的禍患就釀成了。東漢衰亡,是從羌族叛亂開始的,這是憑證之一。吐蕃狡猾,抗拒天子的懲罰二十多年。不久前薛仁貴、郭待封擁有十萬人馬卻在大非川戰敗,沒有一個士卒回來;李敬玄、劉審禮擁有十八萬人馬卻在青海被圍,自己都被捉到敵人宮廷,關州、隴州成了空城。如今還想提議李處一為上將,驅使疲憊的士卒襲擊沒有指望戰勝的吐蕃,引起敵人的恥笑,這是憑證之二。世間的事情有想得到利益卻招致損失的。從前蜀地跟中原沒有交往,秦惠王用金牛、美女利誘蜀侯負力,負力派五名壯士在褒斜架設棧道,打通山谷,迎接秦國的禮物。秦國派兵跟在後頭,將蜀地奪到自己手裡,這是憑證之三。吐蕃貪心蜀州的富裕,早就想去進行搶掠,只是因為懸崖山道險要到了極點,貪饞的嘴巴吞吃不到。如今撤除羌族這道屏障,打開險峻的山道,使吐蕃能夠招集逃散的羌人來攻打邊境集鎮,這就叫掃清道路方便強盜,將蜀州拱手送給敵人,這是憑證之四。蜀州是西南邊境的一個大城市,是國家的寶庫,並且百姓富裕,糧食充足,順長江東運,可以援助中原。現在圖謀靠不住的利益,征討西羌,得到他們的土地不能耕種,得到他們的財物不能富裕。這就叫錯殺無辜的百姓,來損害陛下仁愛的形象,這是憑證之五。蜀州倚仗的,是險要關隘;蜀州之所以安定,是沒有徭役。如今打開蜀州的險關要道,役使蜀州的百姓,險關要道一打開正好方便敵人,百姓受到役使就會損害資財。我擔心還沒有看到羌人,邪惡的盜賊就已隱藏在裡頭了。從前益州長史李崇真詐稱吐蕃侵擾松州,天子為他擴充兵力,催運糧餉加強財力。不到三年,巴州、蜀州財力非常睏乏,沒有看到一個敵人,但李崇真欺詐鯨吞贓款已有巨大的數目。如今莫非有奸臣謀求私利,又借消滅西羌為由頭?這是憑證之六。蜀州的士卒瘦小怯懦不懂打仗,一個敵人衝殺過來,一百個蜀兵不敢抵擋。如果西羌不能很快消滅,我預見蜀州邊境將會守衛不住,而被西羌糟蹋,這是憑證之七。國家近來停止安北的戰爭,提升外族首領的職務,放棄對龜茲、疏勒的控制,天下臣民認為陛下致力於實行仁政而不願擴張領土,致力於休養教化而不願征討殺伐,是建立遠古伏羲、神農、黃帝一樣的功業。如今聽從貪官的意見,討伐無辜的羌族,給整個蜀地留下後患,這是我弄不明白的。面對山東饑荒,潼關、隴州凋敝,黎民流散逃亡的狀況,實在是陛下潛心設法調理天道人事的時候,哪能調遣軍隊,大興徭役,以致自己造成禍亂?加上西部邊關失守,北部軍墾失利,邊境人心驚恐,現在又把兵眾丟到凶吉不可預料的戰場上去,小人只知圖謀外族的利益,這不是帝王的崇高德行。善於治理天下的帝王,顧及全局而不貪求小利,致力於道德教化而不濫用武力刑罰,處於平安而提防禍亂,面對利益而考慮危害。請陛下慎重考慮。”
則天皇后又召見他,要他論述主持朝政的要領,批評不恰當的時政,不要引經據典,大發空洞議論。陳子昂於是稟奏了八個問題:一是廢棄刑罰,二是讓人當官,三是任用賢才,四是去掉猜忌,五是徵求批評,六是鼓勵獎賞,七是停止征伐,八是安置皇族子弟。其內容大致如下:“如今各種法律制度已很齊全,不過刑罰嚴厲細密,不是主持朝政的要領。
凡是德行高尚的人開始控制天下,必然有擾亂社會背叛朝廷的人要被驅逐排除,以顯示帝王的懲罰。凶賊叛徒消滅之後,就要順應民心,赦免罪過。刑罰是用來禁止禍亂的,禍亂平息刑罰就要停止,它不是為太平設定的。太平時代的百姓,喜歡恩德而厭惡刑罰,刑罰使用到誰身上,人們必然憂傷悲痛,所以聖人非常重視廢棄刑罰。朝廷大赦天下,洗清犯人的罪過,天下百姓承蒙喜慶,都獲得重新做人的機會。近來詔令關押的犯人逐漸增多,搜捕支派餘黨,株連牽附,追根尋源,大概是司法官吏不明白皇上本意,以致如此狠毒苛刻。實在應當廣施和樂簡易之策,整飭法紀謹慎刑罰,清理冤假錯案,這是穩定天下安定民心的當務之急。
“任人惟賢,是使政治清明安定的辦法。不過君子小人各自推崇他的同類。
如果陛下喜愛賢才卻不任用,任用卻不信賴,信賴卻不持久,持久卻不表彰獎賞,縱然有賢才,終究不肯出山,來了也不肯出力。反之,那么天下的賢才都會雲集朝廷了。
“輿論卻說:‘德才不可知曉,人心不易識別。’我認為本來容易知曉,容易識別。崇尚德行的人沒有兇險的行為,致力公正的人沒有不正的朋友,廉潔的人憎惡貪婪,誠實的人痛恨虛偽,聰明的人不跟愚蠢的人計議,勇敢的人不為怯懦的人獻身,就像鳳凰與飛鷹不挨翅膀,蕙草臭蕕不同氣味,道理是很自然的。什麼原因呢?用道德感化兇惡,勢必互不相容;用正直改造奸佞,勢必都無效果;用廉潔勸說貪婪,勢必互不買賬;用誠實接交虛偽,勢必互不和諧。聰明的人尊崇謀略,愚蠢的人不聽這些;勇敢的人樂於獻身,怯懦的人不學這些。這是由於志趣相反。賢才不是不想為人效勞,但是沒有志同道合的人就難引薦,因此當時就遭埋沒。如果能夠信任本身德才出眾,周圍又有著名賢才的人,賜給他高官厚祿,使得他推薦那些賢才,那么天下的太平穩定就成功了。
“陛下本來知道得到賢才必須任用,如今沒有這樣做,大概是由於以往信任的人沒有成效。例如裴炎、劉..之、周思茂、騫味道已經承蒙任用,都辜負恩德早早死去,因此陛下對信任賢才產生了懷疑,我堅持認為不應這樣。從前有個人由於食物堵塞咽喉得了病,就想不再吃東西,他不知道不吃東西就會餓死。賢才對於國家,就像食物對於人,人不能由於食物堵塞了一次咽喉就停止進餐,國家不能由於看錯了一次賢才就疏遠正直人士,這是明察如神的陛下知道的。
“聖賢的崇高品德,在於能夠聽取勸諫,太宗皇帝品德跟夏禹、商湯、周文王一樣崇高,因而能容納魏徵的剛直勸諫。
如今確實有敢於勸諫的正直臣子,陛下廣泛地接納他們的意見,來光大崇高的品德,就會萬代傳頌。
“我聽說不獎勵功臣,就不能鼓舞人們建功立業;不獎勵勇士,就不能鼓舞人們英勇作戰。現在有的人勞苦功高、死於國難,卻沒有給予相應的榮譽地位;有的人欺世盜名、尸位素餐,卻隨便地給予恩寵、提升官職,這不是表彰功勞鼓勵德行的政策。希望表彰守節不變的人,以勉勵百官。古代一人受獎,萬人高興的原因,大概是獎賞得當。
“如今最大的事,是擔憂年年派兵打仗,賦稅勞役不能減少,每動用十萬兵眾,就使百萬戶人家不能安居樂業。自從跟北方的狄族打仗,至今已有十年,沒有聽說中國勝利。派平庸的將領帶散漫的軍隊,勞役一天天加重,武器裝備一天天破舊。希望慎重地商酌利弊,計議得失,形勢不可能,就不要徒然出兵,那么民眾就安寧了。
“原越王李貞、琅笽王李沖違犯法紀,自取滅亡,只懲治叛亂頭目就行了,不要再牽連治罪,皇族子弟,都應給予第二次生命。我還希望陛下再次明確地撫慰他們,讓他們清楚地知道天子的慈愛仁義,使臣下感到安全。我聽說人之常情是不能自我了解就產生疑惑,疑惑就產生恐懼,恐懼就發生罪錯。請賜給和平樂易的恩德,使他們身處不犯罪錯的環境。”不久,陳子昂被提升,任右衛胄曹參軍。
則天皇后稱帝登位,改國號為周,陳子昂進獻《周受命頌》討她歡心。她雖然多次召見陳子昂諮詢朝廷政務,因為言詞照舊率直急切,所以都是說了就放下。
陳子昂因母親去世而離職回家,守孝期滿後,升任右拾遺。
陳子昂體弱多病,對自己的職務也不高興,恰逢武攸宜征討契丹,設定龐大的幕府機構,上表請求讓陳子昂任幕府參謀,部隊暫駐漁陽,先頭部隊吃了敗仗,全軍震驚恐懼,武攸宜頭腦簡單沒有將帥謀略,陳子昂勸諫說:“陛下把全國的兵力交給大王您,安危成敗在此一舉,怎能漫不經心呢?現在您還沒建立法令制度,如同兒戲。請您考慮各支軍隊將領的智愚、士氣的高低、兵力的強弱,用自己的優勢兵力進攻敵人的薄弱環節,這是為先頭部隊洗刷恥辱的策略。控制軍隊依靠威嚴,選用親近信任的人來預防發生意外。您自己選擇精銳隊伍、精良裝備滯留漁陽,魏國的屠夫朱亥為信陵君打死晉鄙奪取兵權一類的變故,的確可怕。您如果採納我的計謀,分派一萬名將士為先鋒部隊,擒獲契丹族那個小小主帥,指日可待。”武攸宜認為是書生的門外之談,拒不採納。過了幾天,再次提出這個意見,武攸宜火了,改任他為代理軍曹。陳子昂明白意見不合,不再說了。
武則天聖歷初年,由於父親年事已高,陳子昂上表請求辭官回家侍候,詔令戴職供養。父親去世,他在墳墓旁邊修建戶室守孝,常常放聲痛哭,聽到的人也為他落淚。縣令段簡貪婪兇殘,聽說他家富裕,要殘害他,家屬送給段簡二十萬緡錢,段簡嫌太少,把陳子昂抓去關進了監獄。陳子昂被捕時,自己進行占卜,卦象占出後,驚駭地說:“天意不肯保佑,我大概要死了!”果然死在監獄,終年四十三歲。
陳子昂天生器量狹窄性情急躁,但是看輕錢財喜好施捨,對朋友真誠,跟陸餘慶、王無競、房融、崔泰之、盧藏用、趙元交情最深。
初唐時期,詩文繼承南北朝時徐陵、庾信辭藻華麗內容空洞的風格,全國宗奉提倡,陳子昂率先提倡文辭質樸內容充實的風雅正道。當初,創作《感遇詩》三十八首,王適說:“這些詩必然成為天下詩文的典範。”要求跟他交往。陳子昂的論著時人作為法則。代宗大曆年間,東川節度使李叔明在梓州為他樹立旌德碑,碑旁的那所學校至今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