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一百零六
作者:沈昫等
○於頔 韓弘 子公武 弘弟充 李質附
王智興 子晏平 晏宰
於頔,字允元,河南人也,周太師燕文公謹之後也。始以廕補千牛,調授華陰 尉,黜陟使劉灣闢為判官。又以櫟陽主簿攝監察御史,充入蕃使判官。再遷司門員 外郎,兼侍御史,賜紫。充入西蕃計會使,將命稱旨,時論以為有出疆專對之能。 歷長安縣令、駕部郎中。
出為湖州刺史。因行縣至長城方山,其下有水曰西湖,南朝疏鑿,溉田三千頃, 久堙廢。頔命設堤塘以復之,歲獲粳稻蒲魚之利,人賴以濟。州境陸地褊狹,其送 終者往往不掩其棺槥,頔葬朽骨凡十餘所。改蘇州刺史,浚溝瀆,整街衢,至今賴 之。吳俗事鬼,頔疾其淫祀廢生業,神宇皆撤去,唯吳太伯、伍員等三數廟存焉。 雖為政有績,然橫暴已甚,追憾湖州舊尉,封杖以計強決之。觀察使王緯奏其事, 德宗不省。及後頔累遷,乃與緯書曰:“一蒙惡奏,三度改官。”由大理卿遷陝虢 觀察使。自以為得志,益恣威虐。官吏日加科罰,其惴恐重足一跡。掾姚峴不勝其 虐,與其弟泛舟於河,遂自投而死。
貞元十四年,為襄州刺史,充山南東道節度觀察。地與蔡州鄰。吳少誠之叛, 頔率兵赴唐州,收吳房、朗山縣,又破賊於濯神溝。於是廣軍籍,募戰士,器甲犀 利,僴然專有漢南之地。小失意者,皆以軍法從事。因請升襄州為大都督府,府比 鄆、魏。時德宗方姑息方鎮,聞頔事狀,亦無可奈何,但允順而已。頔奏請無不從。 於是公然聚斂,恣意虐殺,專以凌上威下為務。鄧州刺史元洪,頔誣以贓罪奏聞, 朝旨不得已為流端州,命中使監焉。至隋州棗陽縣,頔命部將領士卒數百人,劫洪 至襄州,拘留之。中使奔歸京師。德宗怒,笞之數十。頔又表洪其責太重,復降中 使景忠信宣旨慰諭。遂除洪吉州長史,然後洪獲赴謫所。又怒判官薛正倫,奏貶峽 州長史。及敕下,頔怒已解,復奏請為判官,德宗皆從之。正倫卒,未殯,頔以兵 圍其宅,令孽男逼娶其嫡女。頔累遷至左僕射、平章事、燕國公。俄而不奉詔旨, 擅總兵據南陽,朝廷幾為之旰食。
及憲宗即位,威肅四方,頔稍戒懼。以第四子季友求尚主。憲宗以長女永昌公 主降焉。其第二子方,屢諷其父歸朝入覲,冊拜司空、平章事。
元和中,內官梁守謙掌樞密,頗招權利。有梁正言者,勇於射利,自言與守謙 宗盟情厚,頔子敏與之游處。正言取頔財賄,言賂守謙,以求出鎮。久之無效,敏 責其貨於正言。乃誘正言之僮,支解棄於溷中。八年春,敏奴王再榮詣銀台門告其 事,即日捕頔孔目官沈璧、家僮十餘人,於內侍獄鞫問。尋出付台獄,詔御史中丞 薛存誠、刑部侍郎王播、大理卿武少儀為三司使按問,乃搜死奴於其第,獲之。頔 率其男贊善大夫正、駙馬都尉季友,素服單騎,將赴闕下,待罪於建福門。門司不 納,退於街南,負牆而立,遣人進表。閣門使以無引不受,日沒方歸。明日,復待 罪於建福門。宰相喻令還第,貶為恩王傅。敏長流雷州,錮身發遣。殿中少監、駙 馬都尉季友,追奪兩任官階,令其家循省。左贊善大夫正、秘書丞方並停見任。孔 目官沈璧決四十,配流封州。奴犀牛與劉乾同手殺人,宜付京兆府決殺。敏行至商 山賜死。梁正言、僧鑒虛並付京兆府決殺。頔其年十月,改授太子賓客。
十年,王師討淮、蔡,諸侯貢財助軍。頔進銀七千兩、金五百兩、玉帶二,詔 不納,復還之。十三年,頔表求致仕。宰臣擬授太子少保,御筆改為太子賓客。其 年八月卒,贈太保,謚曰“厲”。其子季友從獵苑中,訴於穆宗,賜謚曰“思”。 右丞張正甫封敕,請還本謚。
右補闕高鉞上疏論之曰:
夫謚者,所以懲惡勸善,激濁揚清,使忠臣義士知勸,亂臣賊子知懼。雖竊位 於當時,死加惡謚者,所以懲暴戾,垂沮勸。孔子修《春秋》,亂臣賊子懼,蓋為 此也。垂範如此而不能救,況又隳其典法乎?
臣風聞此事是徐泗節度使李愬奏請。李愬勛臣節將,陛下寵其勳勞,賜其爵祿、 車服、第宅則可,若亂朝廷典法,將何以沮勸?仲尼曰:“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 名器,君之所司,若以假人,與之政也,政亡則國家從之。頔頃鎮襄、漢,殺戮不 辜,恣行兇暴。移軍襄、鄧,迫脅朝廷,擅留逐臣,徼遮天使。當先朝嗣位之始, 貴安反側,以靖四方。倖免鈇鉞之誅,得全腰領而斃,誠宜謚之“繆厲”,以沮凶 邪,豈可曲加美名,以惠奸宄。如此,則是於頔生為奸臣,死獲美謚,竊恐天下有 識之士,謂聖朝無人,有此倒置。伏請速追前詔,卻依太常謚為厲,使朝典無虧, 國章不濫。
太常博士王彥威又疏曰:
古之聖王立諡法者,所以彰善惡、垂勸誡。使一字之褒,賞逾紱冕;一言之貶, 辱過朝市。此有國之典禮,陛下勸懲之大柄也。頔頃擁節旄,肆行暴虐,人神共憤, 法令不容。擅興全師,僭為正樂,侵辱中使,擅止制囚,殺戮不辜,誅求無度,臣 故定謚為厲。今陛下不忍,改賜為“思”,誠出聖慈,實害聖政。伏以陛下自臨宸 扆,懋建大中,聞善若驚,從諫不倦。況當統天立極之始,所謂執法慎名之時,一 垂恩光,大啟僥倖。且如頔之不法,然而陛下不忍加懲,臣恐今後不逞之徒如頔者 眾矣!死援頔例,陛下何以處之?是恩曲於前而弊生於後。若以李吉甫有賜謚之例, 則甫之為相也,有犯上殺人之罪乎?以頔況之,恐非倫類。如以頔常入財助國,改 過來覲,兩使絕域,可以贖論,夫傷物害人,剝下奉上,納賄求幸,尤不可長其漸 焉。
自兩河宿兵,垂七十年,王師憓征,瘡磐未息。及張茂昭以易定入覲,程權以 滄景歸朝,故恩禮殊尤,以勸來者。而於頔以文吏之職,居腹心之地,而倔強犯命, 不獲已而入朝,豈茂昭之比乎!縱有入財使遠之勤,何以掩其惡跡!伏望陛下恩由 義斷,澤以禮成,褒貶道存,僥倖路絕,則天下幸甚。
疏奏不報,竟謚為思。
長慶中,以戚里勛家諸貴引用於方,復至和王傅,家富於財。方交結遊俠,務 於速進。元稹作相,欲以其策平河朔群盜,方以策畫乾稹。而李逢吉之黨欲傾裴度, 乃令人告稹欲結客刺度。事下法司,按鞫無狀,而方竟坐誅。
韓弘,潁川人。其祖、父無聞,世居滑之匡城。少孤,依母族。劉玄佐即其舅 也。事玄佐為州掾,累奏試大理評事。玄佐卒,子士寧被逐。弘出汴州,為宋州南 城將。劉全諒時為都知兵馬使。貞元十五年,全諒卒,汴軍懷玄佐之惠,又以弘長 厚,共請為留後,環監軍使請表其事,朝廷亦以玄佐故許之。自試大理評事檢校工 部尚書、汴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宣武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宋亳汴潁觀察等使。
時吳少誠遣人至汴,密與劉全諒謀,因曲環卒襲陳許。會全諒卒,其人在傳舍, 弘喜獲節鉞,即斬其人以聞。立出軍三千,助禁軍共討少誠。汴州自劉士寧之後, 軍益驕恣,及陸長源遇害,頗輕主帥。其為亂魁黨數十百人。弘視事數月,皆知其 人。有部將劉鍔者,凶卒之魁也。弘欲大振威望。一日,引短兵於衙門,召鍔與其 黨三百,數其罪,盡斬之以徇,血流道中。弘對賓僚言笑自若。自是訖弘入朝,二 十餘年,軍眾十萬,無敢怙亂者。累授檢校左右僕射、司空。憲宗即位,加同平章 事。時王鍔檢校司空、平章事。致書於宰臣武元衡,恥在王鍔之下。憲宗方欲用形 勢以臨淮西,乃授以司徒、平章事,班在鍔上。及用嚴綬為招討,為賊所敗,弘方 鎮汴州,當兩河賊之衝要,朝廷慮其異志,欲以兵柄授之,而令李光顏、烏重胤實 當旗鼓。乃授弘淮西諸軍行營都統,令兵部郎中、知制誥李程宣賜官告。弘實不離 理所,唯令其子公武率師三千隸李光顏軍。弘雖居統帥,常不欲諸軍立功,陰為逗 撓之計。每聞獻捷,輒數日不怡,其危國邀功如是。吳元濟誅,以統帥功,加檢校 司徒、兼侍中,封許國公,罷行營都統。
十四年,誅李師道,收復河南二州,弘大懼。其年七月,盡攜汴之牙校千餘人 入覲。對於便殿,拜舞之際,以其足疾,命中使掖之。宴賜加等,預冊徽號大禮。 進絹三十五萬匹、騑三萬匹、銀器二百七十件。三上章堅辭戎務,願留京師奉朝請。 詔曰:
納大忠,樹嘉績,為臣所以明極節;錫殊寵,進高秩,有國所以待元臣。況乎 邦教誕敷,王言總會,百辟攸憲,四方式瞻。永念於懷,久虛其位,載揚成命,僉 曰休哉。
宣武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汴宋亳潁等州觀察處置等使、開府儀同三司、守 司徒、兼侍中、使持節汴州諸軍事、汴州刺史、上柱國、許國公、食邑三千戶韓弘, 降神挺材,積厚成器;中蘊深閎之量,外標嚴重之姿。有匡國濟時之心,推誠不耀; 有夷凶禁暴之略,仗義益彰。自鎮浚郊,二十餘載,師徒稟訓而鹹肅,吏士奉法而 愈明。俗臻和平,人用庶富,威聲之重,隱若山崇。
屬者,淮濆濯征,命統群帥,克殄殘孽,惟乃有指蹤之功。及齊境興妖,分師 進討,遂梟元惡,惟乃有略地之效。既聞鏇旆,俄請執珪,深陳魏闕之誠,遠繼韓 侯之志。朝天有慶,就日方伸。又抗表章,固辭戎旅,三加敦諭,所守彌堅。於蕃 於宣,諒切於注意;我弼我輔,難違其衷懇。式遂良願,載兼上司。論道之榮,因 之以齊八政;中樞之長,升之以贊萬務。玄袞赤舄,備於寵光;不有其人,孰膺斯 任?可守司徒、兼中書令。
乃以吏部尚書張弘靖兼平章事,代弘鎮宣武。
憲宗崩,以弘攝冢宰。十五年六月,以本官兼河中尹、河中晉絳節度觀察等使。 時弘弟充為鄭滑節度使,子公武為鄜坊節度使。父子兄弟,皆秉節鉞,人臣之寵, 冠絕一時。二年,請老乞罷戎鎮,三表從之。依前守司徒、中書令。其年十二月病 卒,時年五十八。贈太尉,賻絹二千匹、布七百端、米粟千碩。
初,弘鎮大梁二十餘載,四州征賦皆為己有,未嘗上供。有私錢百萬貫、粟三 百萬斛、馬七千匹,兵械稱是。專務聚財積粟,峻法樹威。而莊重寡言,沉謀勇斷, 鄰封如吳少誠、李師道輩皆憚之。詔使宣諭,弘多倨待。及齊、蔡賊平,勢屈入覲, 兩朝寵待加等,弘竟以名位始終,人臣之幸也。時公武已卒,弘孫紹宗嗣。
公武自宣武馬步都虞候將兵誅蔡,賊平,檢校右散騎常侍、鄜州刺史、鄜坊等 州節度使。丁所生憂,起復金吾將軍,仍舊職。十四年,父弘入朝,公武乞罷節度, 入為右金吾將軍。既而弘出鎮河中,季父充移鎮宣武,公武嘆曰:“二父聯居重鎮, 吾以孺子當執金吾職,家門之盛,懼不克勝。”堅辭宿衛,改右驍衛將軍。性頗恭 遜,不以富貴自處。弘罷河中,居崇里第;公武居宣陽里之北門,因省父,無疾暴 卒,贈戶部尚書。
充依舅劉玄佐,歷河陽、昭義牙將。及兄弘節制宣武,召歸主親兵,奏授御史 大夫。弘頗酷法,人人不自保。充獨謙恭執禮,未嘗懈怠,由是遍得士心。然以親 逼權重,常不自安。元和六年,因獵近郊,單騎歸於洛陽。時朝廷方姑息弘,亦憐 充之無異志,擢拜右金吾衛將軍。十二月,轉大將軍,歷少府監。十五年,代侄公 武為鄜坊節度使、檢校工部尚書。
長慶二年,幽、鎮、魏復亂。朝廷以王承元有冀卒數千在滑州,恐封疆相接, 復相勸誘。命充與承元更換所守,檢校左僕射。是歲,汴州節度使李願被三軍所逐, 立都將李絺既為留後。朝廷以充久在汴州,從心悅附,命充為宣武節度使,兼統義 成之師往討絺。會絺疽發腦,屬兵於紀綱李質。質以計誅首亂,送絺歸京師。充遂 不戰而入大梁。時陳許李光顏亦奉詔討絺,軍於尉氏,意欲必先收汴,因大肆俘掠。 汴州監軍使姚文壽亦欲招許下之師。充在中牟聞其謀,率眾徑至城下。汴人素懷充 來,皆踴躍相賀,無復疑貳。詔加檢校司空。詔割潁州隸滑州。充既安堵,密籍部 伍間,得嘗構惡者千餘人。一日下令,並父母妻子立出之,敢逡巡境內者斬!自是 軍政大理,汴人無不愛戴。
四年八月,例加司徒。詔未至,暴疾卒,時年五十五。贈司徒,謚曰肅。充雖 內外皆將家,素不事豪侈,常以簡約自持。臨機決策,動無遺悔,善將者多之。
李質者,汴之牙將。李絺既為留後,倚質為心腹。及朝廷以絺為郡守,志邀節 鉞,質勸喻不從。會絺疽發首,乃與監軍姚文壽謀,斬絺傳首京師。有詔以韓充鎮 汴。充未至,質權知軍州事。使衙牙兵二千人,皆日給酒食,物力為之損屈。充將 至,質曰:“若韓公始至,頓去二千人日膳,人情必大去;若不除之,後當無繼。 不可留此弊以遺吾帥。”遂處分停日膳而後迎充。召為金吾將軍,長慶三年四月卒。
王智興,字匡諫,懷州溫縣人也。曾祖靖,左武衛將軍。祖瑰,右金吾衛將軍。 父縉,太子詹事。
智興少驍銳,為徐州衙卒,事刺史李洧。及李納謀叛,欲害洧。洧遂以徐州歸 國。納怒,以兵攻徐甚急。智興健行,不四五日齎表京師求援。德宗發朔方軍五千 人隨智興赴之,淄青圍解。自是,智興常以徐軍抗納,累歷滕、豐、沛、狄四鎮將。 自是二十餘年為徐將。
元和中,王師誅吳元濟,李師道與蔡賊謀撓沮王師,頻出軍侵徐,徐帥李願以 所部步騎悉委智興以抗之。鄆將王朝晏以兵攻沛,智興擊敗之。賊又令姚海率勁兵 二萬圍豐,攻城甚急。智興復擊敗之。於賊壁獲美妾,智興懼軍士爭之,乃曰: “軍中有女子,安得不敗?此雖無罪,違軍法也。”即斬之以徇。累官至侍御史、 本軍都押衙。
十三年,王師誅李師道,智興率徐軍八千會諸道之師進擊。與陳許之軍大破賊 於金鄉,拔魚台,俘斬萬計,以功遷御史中丞。賊平,授沂州刺史。
長慶初,河朔復亂,徵兵進討。穆宗素知智興善將,遷檢校左散騎常侍、兼御 史大夫,充武寧軍節度副使、河北行營都知兵馬使。
初,召智興以徐軍三千渡河,徐之勁卒皆在部下。節度使崔群慮其鏇軍難制, 密表請追赴闕,授以他官。事未行,會赦王廷湊,諸道班師。智興先期入境,群頗 憂疑,令府僚迎勞,且誡之曰:“兵士悉輸甲仗於外,副使以十騎入城。”智興既 首處,賓僚聞之心動,率歸師斬關而入,殺軍中異己者十餘人。然後詣衛謝群曰: “此軍情也。”群治裝赴闕,智興遣兵士援送群家屬至埇橋。遂掠鹽鐵院緡幣及汴 路進奉物,商旅貲貨,率十取七八。逐濠州刺史侯弘度。弘度棄城走。朝廷以罷兵, 力不能加討,遂授智興檢校工部尚書、徐州刺史、御史大夫,充武寧軍節度、徐泗 濠觀察使。自是智興務積財賄,以賂權勢,賈其聲譽,用度不足,稅泗口以裒益之。 累加至檢校僕射、司空。
太和初,李同捷據滄德叛,智興上章,請躬督士卒討賊。從之。乃出全軍三萬, 自備五月糧餉,朝廷嘉之。加檢校司徒、同平章事,兼滄德行營招撫使。初,同捷 狂桀犯命,濟之以王廷湊,王師經年無功。及智興拔棣州,賊大懼,諸軍稍務進取。 以智興首功,加守太傅,封雁門郡王。賊平入朝,上賜宴麟德殿,賞賜珍玩名馬, 進位侍中,改許州刺史、忠武軍節度、陳許蔡等州觀察使。
太和七年,改授河中尹、河中節度、晉磁隰觀察等使。智興因入朝。九年五月, 改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宋亳汴潁觀察等使。
開成元年七月卒,年七十九。贈太尉,不視朝三日。葬於洛陽榆林之北原,四 鎮將校會葬者千人。
智興九子:晏平、晏宰、晏皋、晏實、晏恭、晏逸、晏深、晏斌、晏韜,而晏 平、晏宰最知名。
晏平幼從父征伐,以討李同捷功,授檢校右散騎常侍、靈州大都督府長史、朔 方靈鹽節度。丁父憂,奔歸洛陽。晏平居官貪黷,去鎮日,擅將征馬四百餘匹及兵 仗七千事自衛,為憲司所糾。減死,長流康州。以父喪,未赴流所,告於河北三鎮。 三帥上表救解,請從昭雪,改授撫州司馬。給事中韋溫、薛廷老、盧弘宣封還制書, 改永州司戶。韋溫又執不下,文宗令中使宣諭方行。
晏宰於昆仲間最稱偉器,大中後,歷上黨、太原節度使。扞回鶻、党項,屢立 邊功。
晏皋仕至左威衛將軍。
史臣曰:於燕公以儒家子,逢時擾攘,不持士范,非義非俠,健者不為,末塗 淪躓,固其宜矣。韓、王二帥,乘險蹈利,犯上無君,豺狼噬人,鵂鶹幸夜,爵祿 過當,其可已乎?謂之功臣,恐多慚色。
贊曰:於子清狂,輕犯彝章。韓虐王剽,專恣一方。元和赫斯,揮劍披攘。擇 肉之倫,爪距摧藏。
部分譯文
於頔字允元,河南人,周太師燕文公于謹的子孫。最初因先人而得官任千牛,調授華陰縣尉,黜陟使劉灣召他做判官。又以櫟陽主簿之職代理監察御史,擔任蕃使判官。再度升任司門員外郎、兼侍御史,賜紫服,擔任西蕃計會使,傳達詔令聖旨,當時人們都認為他有出使域外交涉應對的才能。
於頔歷任長安縣令、駕部郎中。後出任湖州刺史。因下縣巡視,到了方城山,山下有水名西湖,南朝時開鑿疏浚,灌溉農田三千頃,因年久堵塞廢棄。於頔命修堤挖塘以恢復舊貌,每年能獲稻穀蒲葦魚類之利,百姓賴以為生。湖州境內陸地面積狹小,死了人往往無處掩埋棺木,於頔安排葬地共有十餘處。後調任蘇州刺史,疏浚溝瀆,修整街衢,當地生民至今還仰賴他當初這些舉措。吳地風俗喜敬鬼神,於頔痛恨濫行祭禮荒廢正業,便將神廟都撤除,只吳太伯、伍員等幾個廟宇留存。雖然他治政有功績,但過於橫暴,追恨湖州原任縣尉,用計密施杖刑將其強行處決。觀察使王緯將此事奏報朝廷,德宗不予查究。此後於頔一再升遷,便致書王緯聲稱:“承蒙你一次惡意上奏,我得以三度升官。”他由大理卿升任陝虢觀察使,自以為得意,越發恣意逞威施虐。對官吏日日施加責罰,他們心中恐懼不安甚於被重重地踏上一隻腳。屬吏姚峴不堪忍受凌辱,同兄弟泛舟黃河時,投河而死。
貞元十四年(798),於頔任襄州刺史,被委派為山南東道節度觀察使。所轄地域與蔡州毗鄰,吳少誠反叛,於頔率兵赴唐州,收吳房、郎山縣,又在濯神溝擊潰賊人。這時便擴大軍隊編制,招募戰士,兵器犀利甲冑精良,亻嚴然有獨霸漢南之地的架勢。部屬中稍有不如他意的,一概以軍法處置。於是向朝廷請求襄州為大都督府,級別同於鄆州、魏州。當時德宗正姑息遷就各方鎮,聽說於頔的奏請,也無可奈何,只有應從而已。於頔之奏請皇上無不從,於是他公然搜刮錢財,肆意虐殺無辜,專門幹些欺上凌下的事。鄧州刺史元洪,被於頔誣陷有貪贓之罪上奏,朝廷不得已頒旨將元洪流放端州,命中使監護前往。行至隋州棗陽縣,於頔命部將率士卒數百人將元洪劫掠到襄州,拘禁起來。中使奔回京師,德宗大怒,將中使鞭笞數十。於頔又上表說對元洪責罰太重,朝廷便派中使景忠信至襄州宣旨撫慰,於是授元洪為吉州長史,然後元洪才得赴貶謫之地。於頔又惱怒判官薛正倫,奏請貶其為峽州長史。等到聖旨下達,於頔怒氣已消,再度奏請薛正倫仍做判官,德宗都依從他。薛正倫去世,尚未殯葬,於頔便率兵包圍薛宅,讓自己的庶子逼娶薛正倫的嫡生女。於頔屢屢升遷至左僕射、平章事、燕國公。不久,便不遵奉詔令聖旨,擅自統兵占據南陽,朝廷為此幾乎陷於慌亂。
及至憲宗即位,威嚴振肅四方,於頔稍有警惕畏懼。他讓第四子季友求娶公主為妻,憲宗降旨將長女永昌公主許配。於頔的第二子於方屢次勸父親回到朝中,他便入朝謁見天子,被冊封為司空、平章事。
元和年間(806~820),宦官梁守謙執掌樞密院,頗能招徠權要謀取利益。有個叫梁正言的人,熱衷牟利,自稱與梁守謙同族情誼深厚,於頔之子于敏同他有交往。梁正言向於頔索取錢財,說去賄賂梁守謙,以求使於頔出朝鎮守。許久不見動靜,于敏責備父親白送錢財給梁正言,便誘騙梁正言的僮僕來家,將他殺死肢解後棄於茅廁之中。元和八年(813)春,于敏的奴僕王再榮到銀台門告發了這件事,當天便拘捕於頔的孔目官沈璧及家僮十餘人監禁在宮內候審。隨後便押出宮門交付御史台牢獄,詔令御史中丞薛存誠、刑部侍郎王播、大理卿武少儀為三司使負責審案,於是到於頔宅中搜尋死奴,找到了屍體。於頔帶領他的兒子贊善大夫於正、駙馬都尉於季友,著白衣,自己一人騎馬,準備面見皇上,在建福門等候降旨問罪。守門官不接納,只好退到街南,靠牆站立,派人呈上奏表。閣門使因他無人引薦而不接受,直到日落他們才返回。次日,又到建福門等候降罪,宰相通知讓他回宅,貶為恩王傅。于敏遠遠流放至雷州,刑具加身遣送。殿中少監、駙馬都尉於季友追免兩任官階,命他全家離京。左贊善大夫於正、秘書丞於方一併停任現職。孔目官沈璧處杖刑四十,流放封州。奴僕犀牛與劉乾共同殺人,當交付京兆府處決。于敏行至商山詔命賜死,梁正言、僧鑒虛一同交付京兆府處死。
於頔在那年十月改授太子賓客。元和十年(815),王師討伐淮州、蔡州叛逆,諸侯王貢獻錢財資助軍隊,於頔進奉銀七千兩、金五百兩、玉帶二條,詔命不收,又退還於頔。元和十三年(818),於頔上表請求辭官歸家,宰臣擬授他太子少保,皇上御筆改為太子賓客。那年八月於頔去世,追贈太保,諡號為“厲”。其子季友伴隨皇上在御苑狩獵,向穆宗訴說,穆宗便賜於頔諡號為“思”。右補闕高鉞上疏議論此事道:
“諡號,是用以懲惡揚善、激濁揚清,使忠臣義士知道努力,亂臣賊子知道畏懼的。雖然生前在當世竊取高位,死後卻追加惡謚,那是用以警戒暴戾之人,讓獎懲之意延續後世。孔子做《春秋》,亂臣賊子懼,大概原因就在此吧。像這樣垂典範於後世尚且不能挽救,何況更去毀壞這種典章法規呢?
“臣風聞此事乃徐泗節度使李訫奏請。李訫是勛臣名將,陛下寵愛他的功勞,賜給他爵祿、車馬服飾、住宅是可以的,假若破壞朝廷典章法度,今後如何懲惡揚善?仲尼說:‘惟獨美名與重器,不可用以送。’美名重器,是國君所使用的,若用以送人,等於將政權送人,政權失去,國家跟著就會丟失。於頔鎮守襄州、漢南不久,便殺戮無辜,恣意施行兇暴。布署軍隊在襄州、鄧州,脅迫朝廷,擅自扣留被逐之臣,連天子使臣也不放在眼裡。先朝皇上即位之初,為保國家安定,扭轉了動亂局面,使得四方寧靜,於頔倖免被斬於斧鉞之下,得以全屍而死,確實應加謚為‘繆厲’,以警戒凶邪;怎么可以不恰當地追加美名,使奸邪之人得到恩惠呢!像這樣做,那么於頔生為奸臣,死獲美謚,臣擔心天下有識之士說我聖朝無人,才會有這種黑白顛倒的事。臣俯首請求速速追回前詔,仍依太常寺謚於頔為‘厲’,使朝廷典章不受損害,國家法規不遭踐踏。”
太常博士王彥威又上疏說:
“古時聖王建立加謚之法,是為了彰揚善惡,表明獎懲。使一字之褒,其獎賞超過貴服冠冕;一言之貶,其恥辱超過集市上示眾。這是立國的重要禮法,陛下勸善懲惡的重大權力。於頔一時重權在握,便肆行暴虐,使人神共憤,法令不容。他擅自興兵,越級施用宮樂,侵辱中使,擅自扣留欽犯,殺戮無辜,懲罰、勒索沒有止境,因此臣給他定諡號為‘厲’。現在陛下不忍,改賜為‘思’,的確出於聖上的慈心,但確實損害了聖上的政德。
“臣俯首以為,陛下自臨帝位,建盛世之業,聞善若驚,從諫不倦。何況正當統治天下登立極位之初,即所謂執掌國法珍愛名譽之時,一旦降下恩澤,便能大開僥倖騰達之路。再說像於頔這樣不遵法度,但陛下不忍加以懲罰,臣擔心今後像他這樣的不法之徒就更多了,死後也要依於頔之例奏請美謚,陛下怎樣處置呢?這樣做是聖恩誤加於前人,而弊端生髮於後世。如果以李吉甫有賜謚之先例,那么李吉甫做宰相時,難道有犯上殺人之罪嗎?於頔同他相比,恐怕還不是一類的人。如果憑著於頔時常貢獻財物資助國家,改正過錯來朝謁拜,兩度出使遠域,那么可以抵消對他的譴責。但是他傷物害人,剝下奉上,納賄求寵,長這種日益滋蔓的惡行尤其不可助。自從河南河北作亂,將近七十年,王師征討不止,國家創傷不息。及至張茂昭以易定之地入覲,程權以滄景之地歸朝,之所以恩惠禮遇特別厚重,是為了勉勵後來的人。而於頔以文官的職位,居處國家腹心之地,卻倔強不服,侵犯聖命,沒受處罰而讓他入朝,哪裡能同張茂昭等人相比呢!縱然有貢獻財物出使遠域的功勞,又怎能掩蓋他的惡跡呢?臣俯首懇望陛下根據義節確定恩寵,根據禮法施予惠澤,使褒貶之正道得以維護,僥倖騰達的路途被斷絕,那么天下確實大幸啊。”
奏疏未獲上報,最終仍謚於頔為“思”。
長慶年間(821~824),靠著親戚中諸勛貴引薦,於頔之子於方又官至和王傅,家財富有。於方交結遊俠,一心致力於迅速升官。元稹做了宰相,欲用策略平定河朔盜賊,於方將自己的計策進呈元稹。此時李逢吉一黨欲傾覆裴度,便派人誣告元稹企圖結交刺客刺殺裴度。事情下交給執法部門,審察未見證據,可是於方竟然獲罪被誅。
韓弘,潁川人。其祖父、父親皆無名聲,世代居住在滑州之匡城。少小父母亡故,依附母家親族,劉玄佐便是他的舅父。他跟隨劉玄佐做州府屬吏,屢次奏請試官大理評事。劉玄佐死後,其子劉士寧被逐,韓弘離開汴州,任宋州南城守將,劉全諒當時任都知兵馬使。貞元十五年(799),劉全諒去世,汴州軍懷念劉玄佐的恩德,又因韓弘為人謹厚,共同請求他為留後,纏著監軍使要他上表請求此事,朝廷也因劉玄佐的關係而批准。韓弘自試官大理評事起,先後任檢校工部尚書、汴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宣武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宋亳汴潁觀察使等職。
當時吳少誠派人到汴州,意圖與劉全諒密謀,通過曲環突襲陳州、許州。恰值劉全諒去世,那使者住在傳舍,韓弘喜獲兵權,立即斬了那人稟報朝廷,並立刻派兵三千,協助朝廷禁軍共同討伐吳少誠。汴州自劉士寧被逐之後,軍士日益驕橫放縱,及至陸長源被害,便將主帥也不放在眼裡。其中作亂之禍首黨徒數十百人,韓弘任職數月,將那幫人都弄清楚了。有一部將名叫劉鍔,為這班暴徒之首領。韓弘決心大振威望。一天,他在衙門布署好持短兵器的兵士,然後召集劉鍔及其同黨三百人,列舉他們的罪狀,將他們全部斬首以示眾,鮮血直流淌到路上,而韓弘對著幕僚們談笑自若。自此直到韓弘入朝,二十餘年,十萬軍士,無人敢作亂取利。韓弘先後授檢校左右僕射、司空。憲宗即位,加授同平章事。當時王鍔任檢校司空、平章事。韓弘致書宰臣武元衡,說自己恥於位居王鍔之下。憲宗正欲趁當下形勢駕臨淮西,便授韓弘以司徒、平章事,官階在王鍔之上。及至用嚴綬為招討使,被賊人打敗,韓弘正鎮守汴州,轄地正當兩河叛賊之軍事重地,朝廷顧慮他心懷異志,意圖虛授兵權給他,而任命李光顏、烏重胤實際掌握軍隊。於是授韓弘淮西諸軍行營都統,派兵部侍中、知制誥李程宣布賜官誥令。韓弘果然不離署衙,只命其子韓公武率兵三千隸屬李光顏軍。韓弘雖位居統帥之職,實際不想讓將領們立功,暗中耍弄手腕阻撓。每聞報捷,便一連數日不高興,他只顧自己邀功不惜危害國家到了如此地步。吳元濟被誅後,韓弘以統帥之功加封檢校司徒、兼侍中,封許國公,免去行營都統職務。
元和十四年(819),誅李師道,收復河南二州,韓弘十分恐懼。當年七月,韓弘帶領汴州全體牙校千餘人入朝謁天子,皇上在便殿召見,叩拜舞蹈時,因他有足疾,命宦官攙扶他。皇上賜宴並加授官級,提前舉行冊封徽號大禮。韓弘獻絹三十五萬匹、粗綢三萬匹、銀器二百七十件,並三次上表章堅決請求辭去軍務,希望留在京師奉請朝命。皇上下詔道:
“胸懷大忠,建樹嘉績,是臣子表明最高節操的方式;賞賜殊寵,擢升高位,是國君給予良臣的恩遇。何況邦教普施,天子聖明,諸侯歸順,四方仰服。朕心永念臣之勳績,長久地虛位以待,發布成命,眾口稱善。
“宣武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汴宋亳潁等州觀察處置使、開府儀同三司、守司徒、兼侍中、使持節汴州諸軍事、汴州刺史、上柱國、許國公、食邑三千戶韓弘,如神降世,才能卓異,積蓄深厚,蔚為棟樑,胸中蘊藏深廣的器量,外表顯示莊重的風姿。有扶國濟世之忠心,敬獻赤誠而不誇耀;有除凶平暴之謀略,仗義行事而美名益彰。自鎮守汴州以來,二十餘載,師徒秉承訓誡全都專心盡責,吏士奉守法規行為愈益清明。民俗臻於平和,百姓因此富庶,威名之重,穩如山嶽。
“先前,征討淮西叛亂,奉朝命統領群帥,翦除殘賊,有指揮謀劃之功勞。及至齊地妖寇興亂,分兵進討,終於誅滅元兇,有收復失地之業績。班師回朝之後,隨即請求謁見皇上,深表輔佐天子之忠心,遙繼韓侯扶國之志向,朝拜上天即獲喜慶,依傍皇上志氣得伸。又奏表章直言,堅辭軍務,雖朝廷屢加敦促曉諭,主意愈益堅定。朕為君主,深切理解為臣的心思;輔佐之臣,難以違背他真誠的請求。宜滿足他的良願,兼及他的上司。豐富的治國理論,循此可使八政齊振;輔臣中最優異之人,宜擢升他助理萬般國務。朕玄服赤鞋,享盡光寵,若不是有此人,誰能擔當輔佐的重任。可命其守司徒、兼中書令。”
於是命吏部尚書張弘靖兼平章事,替代韓弘鎮守宣武。
憲宗駕崩,命韓弘兼任冢宰。元和十五年(820)六月,韓弘以本官兼任河中尹、河中晉絳節度觀察使等職。當時韓弘弟韓充為鄭滑節度使,弘子公武為..坊節度使。父子兄弟,皆掌兵權,為人臣受恩寵,一時無過之者。長慶二年(822),韓弘以年老請求免去節度使職務,三度上表皇上方才應允。依前例任司徒、中書令。當年十二月病故,時年五十八,追贈太尉,資助喪事用絹二千匹、布七百端、米粟千石。
當初,韓弘鎮守汴州二十餘載,四州征賦皆據為己有,未曾上供朝廷,私積錢財百萬貫、粟三百萬斛、馬七千匹以及與此相稱的兵械。他專務聚斂錢財積蓄糧食,嚴於刑法以樹威望,而為人莊重寡言,沉穩多謀,勇敢果斷,鄰郡守官如吳少誠、李師道之輩皆懼怕他。朝廷使臣前來宣詔,韓弘往往傲慢地接待。及至平定齊蔡叛賊,威勢受抑乃入朝晉見,兩朝賜寵加爵,韓弘生前身後均享名位,真是為人臣之大幸啊。韓弘去世時公武已死,其孫韓紹宗承嗣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