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六十八
作者:沈昫等
○元載 王昂 李少良 郇謨附
王縉 楊炎 黎乾 劉忠翼附
庾準
元載,鳳翔岐山人也,家本寒微。父景昇,任員外官,不理產業,常居岐州。 載母攜載適景昇,冒姓元氏。載自幼嗜學,好屬文,性敏惠,博覽子史,尤學道書。 家貧,徒步隨鄉賦,累上不升第。天寶初,玄宗崇奉道教,下詔求明莊、老、文、 列四子之學者。載策入高科,授邠州新平尉。監察御史韋鎰充使監選黔中,引載為 判官,載名稍著,遷大理評事。東都留守苗晉卿又引為判官,遷大理司直。
肅宗即位,急於軍務,諸道廉使隨才擢用。時載避地江左,蘇州刺史、江東采 訪使李希言表載為副,拜祠部員外郎,遷洪州刺史。兩京平,入為度支郎中。載智 性敏悟,善奏對,肅宗嘉之,委以國計,俾充使江、淮,都領漕輓之任,尋加御史 中丞。數月征入,遷戶部侍郎、度支使並諸道轉運使。既至朝廷,會肅宗寢疾。載 與幸臣李輔國善。輔國妻元氏,載之諸宗,因是相昵狎。時輔國權傾海內,舉無違 者,會選京尹,輔國乃以載兼京兆尹。載意屬國柄,詣輔國懇辭京尹,輔國識其意, 然之。翌日拜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度支轉運使如故。旬日,肅宗晏駕,代宗即位, 輔國勢愈重,稱載於上前。載能伺上意,頗承恩遇,遷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 事,加集賢殿大學士,修國史。又加銀青光祿大夫,封許昌縣子。載以度支轉運使 職務繁碎,負荷且重,慮傷名,阻大位,素與劉晏相友善,乃悉以錢穀之務委之, 薦晏自代,載自加營田使。李輔國罷職,又加判天下元帥行軍司馬。廣德元年,與 宰臣劉晏、裴遵慶同扈從至陝。及輿駕還宮,遵慶皆罷所任,載恩寵彌盛。輔國死, 載復結內侍董秀,多與之金帛,委主書卓英倩潛通密旨。以是上有所屬,載必先知 之,承意探微,言必玄合,上益信任之。妻王氏狠戾自專,載出朝謁,縱子伯和等 游於外,上封人顧繇奏之,上方任載以政,反罪繇而已。
內侍魚朝恩負恃權寵,不與載協,載常憚之。大曆四年冬,乘間密奏朝恩專權 不軌,請除之。朝恩驕橫,天下鹹怒,上亦知之,及聞載奏,適會於心。載遂結北 軍大將同謀,以防萬慮。五年三月,朝恩伏法,度支使第五琦以朝恩黨坐累,載兼 判度支,志氣自若,謂己有除惡之功,是非前賢,以為文武才略,莫己之若。外委 胥吏,內聽婦言。城中開南北二甲第,室宇宏麗,冠絕當時。又於近郊起亭榭,所 至之處,帷帳什器,皆於宿設,儲不改供。城南膏腴別墅,連疆接畛,凡數十所, 婢僕曳羅綺一百餘人,恣為不法,侈僭無度。江、淮方面,京輦要司,皆排去忠良, 引用貪猥。士有求進者,不結子弟,則謁主書,貨賄公行,近年以來,未有其比。 與王縉同列,縉方務聚財,遂睦於載,二人相得甚歡,日益縱橫。代宗盡察其跡, 以載任寄多年,欲全君臣之分,載嘗獨見,上誡之,不悛。
初,扈駕自陝還,與縉上表,請以河中府為中都,秋杪行幸,春首還京,以避 蕃戎侵軼之患。帝初納之,遣條奏以聞。自魚朝恩就誅,志頗盈滿,遂抗表請建中 都,文多不載。大略以關輔、河東等十州戶稅入奉京師,創置精兵五萬,管在中都, 以威四方,辭多開合。自以為表入事行,潛遣所由吏於河中經營。
節度寄理於涇州。大曆八年,蕃戎入邠寧之後,朝議以為三輔已西,無襟帶之 固,而涇州散地,不足為守。載嘗為西州刺史,知河西、隴右之要害,指畫於上前 曰:“今國家西境極於潘源,吐蕃防戍在摧沙堡,而原州界其間。原州當西塞之口, 接隴山之固,草肥水甘,舊壘存焉。吐蕃比毀其垣墉,棄之不居。其西則監牧故地, 皆有長濠巨塹,重複深固。原州雖早霜,黍稷不藝,而有平涼附其東,獨耕一縣, 可以足食。請移京西軍戍原州,乘間築之,貯粟一年。戎人夏牧多在青海,羽書覆 至,已逾月矣。今運築並作,不二旬可畢。移子儀大軍居涇,以為根本。分兵守石 門、木峽、隴山之關,北抵於河,皆連山峻岭,寇不可越。稍置鳴沙縣、豐安軍為 之羽翼,北帶靈武五城為之形勢。然後舉隴右之地以至安西,是謂斷西戎之脛,朝 廷可高枕矣。”兼圖其地形以獻。載密使人逾隴山,入原州,量井泉,計徒庸,車 乘畚鍤之器皆具。檢校左僕射田神功沮之曰:“夫興師料敵,老將所難。陛下信一 書生言,舉國從之,聽誤矣。”上遲疑不決,會載得罪乃止。
初,六年,載條奏應緣別敕授文武六品以下,敕出後望令吏部、兵部便附甲團 奏,不得檢勘,從之。時功狀奏擬,結銜多謬,載欲權歸於己,慮有司駁正。會有 上封人李少良密以載醜跡聞,載知之,奏於上前,少良等數人悉斃於公府。由是道 路以目,不敢議載之短。門庭之內,非其黨與不接,平素交友,涉於道義者悉疏棄 之。
代宗寬仁明恕,審其所由,凡累年,載長惡不悛,眾怒上聞。大曆十二年三月 庚辰,仗下後,上御延英殿,命左金吾大將軍吳湊收載、縉於政事堂,各留系本所, 並中書主事卓英倩、李待榮及載男仲武、季能並收禁,命吏部尚書劉晏訊鞫。晏以 載受任樹黨,布於天下,不敢專斷,請他官共事。敕御史大夫李涵、右散騎常侍蕭 昕、兵部侍郎袁傪、禮部侍郎常袞、諫議大夫杜亞同推究其狀。辯罪問端,皆出自 禁中,仍遣中使詰以陰事,載、縉皆伏罪。是日,宦官左衛將軍、知內侍省事董秀 與載同惡,先載于禁中杖殺之。敕曰:“任直去邪,懸於帝典;獎善懲惡,急於時 政。和鼎之寄,匪易其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元載,性頗奸回,跡非正 直。寵待逾分,早踐鈞衡。亮弼之功,未能經邦成務;挾邪之志,常以罔上面欺。 陰托妖巫,夜行解禱,用圖非望,庶逭典章。納受贓私,貿鬻官秩。凶妻忍害,暴 子侵牟,曾不提防,恣其凌虐。行僻辭矯,心狠貌恭,使沉抑之流,無因自達,賞 罰差謬,罔不由茲。頃以君臣之間,重於去就,冀其遷善,掩而不言。曾無悔非, 彌益凶戾,年序滋遠,釁惡貫盈。將肅政於朝班,俾申明於憲綱,宜賜自盡。朕涉 道猶淺,知人不明,理績未彰,遺闕斯眾,致茲刑辟,憫愧良深。僶俯行之,務申 沮勸,凡在中外,悉朕懷焉。”又制曰:“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縉,附 會奸邪,阿諛讒佞。據茲犯狀,罪至難容,矜以耋及,未忍加刑。俾申屈法之恩, 貸以岳牧之秩。可使持節括州諸軍事,守括州刺史,宜即赴任。於戲!朕恭己南面, 推誠股肱,敷求哲人,將弼予理。昧於任使,過在朕躬,無曠厥官,各慎厥職。” 初,晏等承旨,縉亦處極法,晏謂涵曰:“重刑再覆,國之常典,況誅大臣,豈得 不覆奏!又法有首從,二人同刑,亦宜重取進止。”涵等鹹聽命。及晏等覆奏,上 乃減縉罪從輕。
載長子伯和,先是貶在揚州兵曹參軍,載得罪,命中使馳傳於揚州賜死。次子 仲武,祠部員外郎,次子季能,秘書省校書郎,並載妻王氏並賜死。女資敬寺尼真 一,收入掖庭。王氏,開元中河西節度使忠嗣之女也,素以凶戾聞,恣其子伯和等 為虐。伯和恃父威勢,唯以聚斂財貨,徵求音樂為事。
載在相位多年,權傾四海,外方珍異,皆集其門,資貨不可勝計,故伯和、仲 武等得肆其志。輕浮之士,奔其門者,如恐不及。名姝、異樂,禁中無者有之。兄 弟各貯妓妾於室,倡優偎褻之戲,天倫同觀,略無愧恥。及得罪,行路無嗟惜者。 中使董秀、主書卓英倩、李待榮及陰陽人李季連,以載之故,皆處極法。遣中官於 萬年縣界黃台鄉毀載祖及父母墳墓,斫棺棄柩,及私廟木主;並載大寧里、安仁里 二宅,充修百司廨宇。以載籍沒鍾乳五百兩分賜中書門下御史台五品已上、尚書省 四品已上。
王昂者,出自戎旅,以軍功累遷河中尹,充河中節度使。貪縱不法,務於聚斂, 以貨籓身。永泰元年正月,檢校刑部尚書知省事,改殿中少監。元載秉政,與載深 相結托。大曆五年六月,為江陵尹、兼御史大夫,充荊南節度觀察使,代衛伯玉。 昂既行,伯玉諷大將楊釒采等拒昂,乞留伯玉,詔許之。昂復檢校刑部尚書,知省 事。專事奢靡,廣修第宅,多畜妓妾,以逞其志。在刑部,雖公務有程,昂耽徇私 宴,連日不視曹事。性貪吝,無愧苟得,乃鬻公廨園菜,收其錢以潤屋,甚為時論 所醜。元載誅,貶連州刺史,遣中使監至萬州,過硤江,墜江而卒。
李少良者,以吏用,早從使幕,因職遷殿中侍御史。罷,游京師,乾謁權貴。 時元載專政,所居第宅崇侈,子弟縱橫,貨賄公行,士庶鹹嫉之。少良怨不見用, 乘眾怒以抗疏上聞。留少良于禁內客省,少良友人韋頌因至禁門訪少良,少良漏其 言;頌不慎密,遂為載備知之,乃奏少良狂妄,詔下御史台訊鞫。是時御史大夫缺, 載以張延賞為之,屬意焉。少良以泄禁中奏議,制使陸珽同伏罪。初,韋頌及珽俱 與少良友善,與載子弟親黨款狎。頌得少良微旨,漏於載所親,遂達於載。載密召 珽問之,珽具白其狀及禁中語。載得之,奏於上前,上大怒,並付京兆府決殺。珽, 國子司業善經之子也,少傳父業,頗通經史,性浮躁而疏,故及於累。
大曆中,元載弄權自恣,人皆惡之。八年七月,晉州男子郇謨以麻辮髮,持竹 筐及葦席哭於東市。人問其故,對曰:“有三十字請獻於上。若無堪,便以竹筐貯 屍,棄之於野。”京兆府以聞。上既召見,賜衣,館于禁內客省。其獻三十字,各 論一事。其要者:“團”字、“監”字。團者,請罷諸州團練使;監者,請罷諸道 監軍使。殿中御史楊護職居左巡,郇謨哭市,護不聞奏,上以為蔽匿,貶連州桂陽 縣丞員外置。元載當承寵得志,每改張朝政,出於載手,中外共怒,當時歸咎於載, 故少良封事於前,郇謨哭市於後。凡百有位,宜為明誡。
王縉,字夏卿,河中人也。少好學,與兄維早以文翰著名。縉連應草澤及文辭 清麗舉,累授侍御史、武部員外。祿山之亂,選為太原少尹,與李光弼同守太原, 功效謀略,眾所推先,加憲部侍郎,兼本官。時兄維陷賊,受偽署,賊平,維付吏 議,縉請以己官贖維之罪,特為減等。
縉尋入拜國子祭酒,改鳳翔尹、秦隴州防禦使,歷工部侍郎、左散騎常侍。撰 《玄宗哀冊文》,時稱為工。改兵部侍郎。屬平殄史朝義,河朔未安,詔縉以本官 河北宣慰,奉使稱旨。廣德二年,拜黃門侍郎、同平章事、太微宮使、弘文崇賢館 大學士。其年,河南副元帥李光弼薨於徐州,以縉為侍中、持節都統河南、淮西、 山南東道諸節度行營事。縉懇讓侍中,從之,加上柱國,兼東都留守。歲余,遷河 南副元帥,請減軍資錢四十萬貫修東都殿宇。大曆三年,幽州節度使李懷仙死,以 縉領幽州、盧龍節度。縉赴鎮而還,委政於燕將硃希彩。又屬河東節度辛雲京卒, 遂兼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營田觀察等使。縉又讓河南副元帥、東都留守, 從之。太原舊將王無縱、張奉璋等恃功,且以縉儒者易之,每事多違約束。縉一朝 悉召斬之,將校股慄。
二歲,罷河東歸朝,授門下侍郎、中書門下平章事。時元載用事,縉卑附之, 不敢與忤,然恃才與老,多所傲忽。載所不悅,心雖希載旨,然以言辭凌詬,無所 忌憚。時京兆尹黎乾者,戎州人也,數論事,載甚病之,而力不能去也。乾嘗白事 於縉,縉曰:“尹,南方君子也,安知朝禮!”其慢而侮人,率如此類。
縉弟兄奉佛,不茹葷血,縉晚年尤甚。與杜鴻漸舍財造寺無限極。妻李氏卒, 舍道政里第為寺,為之追福,奏其額曰寶應,度僧三十人住持。每節度觀察使入朝, 必延至寶應寺,諷令施財,助己修繕。初,代宗喜祠祀,未甚重佛,而元載、杜鴻 漸與縉喜飯僧徒。代宗嘗問以福業報應事,載等因而啟奏,代宗由是奉之過當,嘗 令僧百餘人於宮中陳設佛像,經行念誦,謂之內道場。其飲膳之厚,窮極珍異,出 入乘廄焉,度支具廩給。每西蕃入寇,必令群僧講誦《仁王經》,以攘虜寇。苟幸 其退,則橫加錫賜。胡僧不空,官至卿監,封國公,通籍禁中,勢移公卿,爭權擅 威,日相凌奪。凡京畿之豐田美利,多歸於寺觀,吏不能制。僧之徒侶,雖有贓奸 畜亂,敗戮相繼,而代宗信心不易,乃詔天下官吏不得箠曳僧尼。又見縉等施財立 寺,窮極瑰麗,每對揚啟沃,必以業果為證。以為國家慶祚靈長,皆福報所資,業 力已定,雖小有患難,不足道也。故祿山、思明毒亂方熾,而皆有子禍。僕固懷恩 將亂而死;西戎犯闕,未擊而退。此皆非人事之明徵也。帝信之愈甚。公卿大臣既 掛以業報,則人事棄而不修,故大曆刑政,日以陵遲,有由然也。
五台山有金閣寺,鑄銅為瓦,塗金於上,照耀山谷,計錢巨億萬。縉為宰相, 給中書符牒,令台山僧數十人分行郡縣,聚徒講說,以求貨利。代宗七月望日於內 道場造盂蘭盆,飾以金翠,所費百萬。又設高祖已下七聖神座,備幡節、龍傘、衣 裳之制,各書尊號於幡上以識之,舁出內,陳於寺觀。是日,排儀仗,百僚序立於 光順門以俟之,幡花鼓舞,迎呼道路。歲以為常,而識者嗤其不典,其傷教之源始 於縉也。
李氏,初為左丞韋濟妻,濟卒,奔縉。縉嬖之,冒稱為妻,實妾也。又縱弟妹 女尼等廣納財賄,貪猥之跡如市賈焉。元載得罪,縉連坐貶括州刺史,移處州刺史。 大曆十四年,除太子賓客,留司東都。建中二年十二月卒,年八十二。
楊炎,字公南,鳳翔人。曾祖大寶,武德初為龍門令,劉武周陷晉、絳,攻之 不降,城破被害,褒贈全節侯。祖哲,以孝行有異,旌其門閭。父播,登進士第, 隱居不仕,玄宗征為諫議大夫,棄官就養,亦以孝行禎祥,表其門閭。肅宗就加散 騎常侍,賜號玄靖先生,名在《逸人傳》。
炎美鬚眉,風骨峻峙,文藻雄麗,汧、隴之間,號為小楊山人。釋褐辟河西節 度掌書記。神烏令李大簡嘗因醉辱炎,至是與炎同幕,率左右反接之,鐵棒撾之二 百,流血被地,幾死。節度使呂崇賁愛其才,不之責。後副元帥李光弼奏為判官, 不應,征拜起居舍人,辭祿就養岐下。丁憂,廬於墓前,號泣不絕聲,有紫芝白雀 之祥,又表其門閭。孝著三代,門樹六闕,古未有也。服闋久之,起為司勛員外郎, 改兵部,轉禮部郎中、知制誥。遷中書舍人,與常袞並掌綸誥,袞長於除書,炎善 為德音,自開元已來,言詔制之美者,時稱常、楊焉。
炎樂賢下士,以汲引為己任,人士歸之。嘗為《李楷洛碑》,辭甚工,文士莫 不成誦之。遷吏部侍郎,修國史。元載自作相,常選擢朝士有文學才望者一人厚遇 之,將以代己。初,引禮部郎中劉單;單卒,引吏部侍郎薛邕,邕貶,又引炎。載 親重炎,無與為比。載敗,坐貶道州司馬。德宗即位,議用宰相,崔祐甫薦炎有文 學器用,上亦自聞其名,拜銀青光祿大夫、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炎有風儀,博以 文學,早負時稱,天下翕然,望為賢相。
初,國家舊制,天下財賦皆納於左藏庫,而太府四時以數聞,尚書比部覆其出 入,上下相轄,無失遺。及第五琦為度支、鹽鐵使,京師多豪將,求取無節,琦不 能禁,乃悉以租賦進入大盈內庫,以中人主之意,天子以取給為便,故不復出。是 以天下公賦,為人君私藏,有司不得窺其多少,國用不能計其贏縮,殆二十年矣。 中官以冗名持簿書,領其事者三百人,皆奉給其間,連結根固不可動。及炎作相, 頓首於上前,論之曰:“夫財賦,邦國之大本,生人之喉命,天下理亂輕重皆由焉。 是以前代歷選重臣主之,猶懼不集,往往覆敗,大計一失,則天下動搖。先朝權制, 中人領其職,以五尺宦豎操邦之本,豐儉盈虛,雖大臣不得知,則無以計天下利害。 臣愚待罪宰輔,陛下至德,惟人是恤,參校蠹弊,無斯之甚。請出之以歸有司,度 宮中經費一歲幾何,量數奉入,不敢虧用。如此,然後可以議政。惟陛下察焉。” 詔曰:“凡財賦皆歸左藏庫,一用舊式,每歲於數中量進三五十萬入大盈,而度支 先以其全數聞。”炎以片言移人主意,議者以為難,中外稱之。
初定令式,國家有租賦庸調之法。開元中,玄宗修道德,以寬仁為理本,故不 為版籍之書,人戶浸溢,堤防不禁。丁口轉死,非舊名矣;田畝移換,非舊額矣; 貧富升降,非舊第矣。戶部徒以空文總其故書,蓋得非當時之實。舊制,人丁戍邊 者,蠲其租庸,六歲免歸。玄宗方事夷狄,戍者多死不返,邊將怙寵而諱,不以死 申,故其貫籍之名不除。至天寶中,王鉷為戶口使,方務聚斂,以丁籍且存,則丁 身焉往,是隱課而不出耳。遂案舊籍,計除六年之外,積征其家三十年租庸。天下 之人苦而無告,則租庸之法弊久矣。迨至德之後,天下兵起,始以兵役,因之飢癘, 徵求運輸,百役並作,人戶凋耗,版圖空虛。軍國之用,仰給於度支、轉運二使; 四方征鎮,又自給於節度、都團練使。賦斂之司數四,而莫相統攝,於是綱目大壞, 朝廷不能覆諸使,諸使不能覆諸州,四方貢獻,悉入內庫。權臣猾吏,因緣為奸, 或公托進獻,私為贓盜者動萬萬計。河南、山東、荊襄、劍南有重兵處,皆厚自奉 養,王賦所入無幾。吏職之名,隨人署置;俸給厚薄,由其增損。故科斂之名凡數 百,廢者不削,重者不去,新舊仍積,不知其涯。百姓受命而供之,瀝膏血,鬻親 愛,旬輸月送無休息。吏因其苛,蠶食千人。凡富人多丁者,率為官為僧,以色役 免;貧人無所入則丁存。故課免於上,而賦增於下。是以天下殘瘁,盪為浮人,鄉 居地著者百不四五,如是者殆三十年。
炎因奏對,懇言其弊,乃請作兩稅法,以一其名,曰:“凡百役之費,一錢之 斂,先度其數而賦於人,量出以制入。戶無主客,以見居為簿;人無丁中,以貧富 為差。不居處而行商者,在所郡縣稅三十之一,度所與居者均,使無僥利。居人之 稅,秋夏兩征之,俗有不便者正之。其租庸雜徭悉省,而丁額不廢,申報出入如舊 式。其田畝之稅,率以大曆十四年墾田之數為準而均征之。夏稅無過六月,秋稅無 過十一月。逾歲之後,有戶增而稅減輕,及人散而失均者,進退長吏,而以尚書度 支總統焉。”德宗善而行之,詔諭中外。而掌賦者沮其非利,言租庸之令四百餘年, 舊制不可輕改。上行之不疑,天下便之。人不土斷而地著,賦不加斂而增入,版籍 不造而得其虛實,貪吏不誡而奸無所取。自是輕重之權,始歸於朝廷。
炎救時之弊,頗有嘉聲。蒞事數月,屬崔祐甫疾病,多不視事,喬琳罷免,炎 遂獨當國政。祐甫之所製作,炎隳之。初減薄護作元陵功優,人心始不悅。又專意 報恩復仇。道州錄事參軍王沼有微恩於炎,舉沼為監察御史。感元載恩,專務行載 舊事以報之。初,載得罪,左僕射劉晏訊劾之,元載誅,炎亦坐貶,故深怨晏。晏 領東都、河南、江淮、山南東道轉運、租庸、青苗、鹽鐵使,炎作相數月,欲貶晏, 先罷其使,天下錢穀皆歸金部、倉部。又獻議開豐州陵陽渠,發京畿人夫於西城就 役,閭里騷擾,事竟無成。
初,大曆末,元載議請城原州,以遏西番入寇之衝要,事未行而載誅。及炎得 政,建中二年二月,奏請城原州,先牒涇原節度使段秀實,令為之具。秀實報曰: “凡安邊卻敵之長策,宜緩以計圖之,無宜草草興功也。又春事方作,請待農隙而 緝其事。”炎怒,征秀實為司農卿。以邠寧別駕李懷光居前督作,以檢校司空平章 事硃泚、御史大夫平章事崔寧各統兵萬人以翼後。三月,詔下涇州為具。涇軍怒而 言曰:“吾曹為國西門之屏,十餘年矣!始治於邠,才置農桑,地著之安;而徙於 此,置榛莽之中,手披足踐,才立城壘;又投之塞外,吾何罪而置此乎!”李懷光 監朔方軍,法令嚴峻,頻殺大將。涇州裨將劉文喜因人怨怒,拒不受詔,上疏復求 段秀實為帥,否則硃泚。於是以硃泚代懷光,文喜又不奉詔。涇有勁兵二萬,閉城 拒守,令其子入質吐蕃以求援。時方炎旱,人情騷動,群臣皆請赦文喜,上皆不省。 德宗減服御以給軍人,城中軍士當受春服,賜與如故。命硃泚、李懷光等軍攻之, 乃築壘環之。涇州別將劉海賓斬文喜首,傳之闕下。苟非海賓效順,必生邊患,皆 因炎以喜怒易帥,涇帥結怨故也。原州竟不能城。
炎既構劉晏之罪貶官,司農卿庾淮與晏有隙,乃用準為荊南節度使,諷令誣晏 以忠州叛,殺之,妻子徙嶺表,朝野為之側目。李正己上表請殺晏之罪,指斥朝廷。 炎懼,乃遣腹心分往諸道:裴冀,東都、河陽、魏博;孫成,澤潞、磁邢、幽州; 盧東美,河南、淄青;李舟,山南、湖南;王定,淮西。聲言宣慰,而意實說謗。 且言“晏之得罪,以昔年附會奸邪,謀立獨孤妃為皇后,上自惡之,非他過也。” 或有密奏“炎遣五使往諸鎮者,恐天下以殺劉晏之罪歸己,推過於上耳。”乃使中 人復炎辭於正己,還報信然。自此德宗有意誅炎矣,待事而發。乃擢用盧杞為門下 侍郎、平章事,炎轉中書侍郎,仍平章事。二人同事秉政,杞無文學,儀貌寢陋, 炎惡而忽之,每託疾息於他閣,多不會食,杞亦銜恨之。舊制,中書舍人分押尚書 六曹,以平奏報,開元初廢其職,杞請復之,炎固以為不可。杞益怒,又密啟中書 主書過,逐之。炎怒曰:“主書,吾局吏也,有過吾自治之,奈何而相侵?”
屬梁崇義叛換,德宗欲以淮西節度使李希烈統諸軍討之。炎諫曰:“希烈始與 李忠臣為子,親任無雙,竟逐忠臣而取其位,背本若此,豈可信也!居常無尺寸功, 猶強不奉法,異日平賊後,恃功邀上,陛下何以馭之?”初,炎之南來,途經襄、 漢,固勸崇義入朝,崇義不能從,已懷反側。尋又使其黨李舟使馳說,崇義固而拒 命,遂圖叛逆,皆炎迫而成之。至是,德宗欲假希烈兵勢以討崇義,然後別圖希烈。 炎又固言不可,上不能平,乃曰:“朕業許之矣,不能食言。”遂以希烈統諸軍。
會德宗嘗訪宰相群臣中可以大任者,盧杞薦張鎰、嚴郢,而炎舉崔昭、趙惠伯。 上以炎論議疏闊,遂罷炎相,為左僕射。後數日中謝,對於延英,及出,馳歸,不 至中書,盧杞自是益怒焉。杞尋引嚴郢為御史大夫。初,郢為京兆尹,不附炎,炎 怒之,諷御史張著彈郢,郢罷兼御史中丞。炎又夙聞源休與郢有隙,乃拔休自流人 為京兆尹,令伺郢過。休蒞官後,與郢友善,炎大怒。張光晟方謀議殺回紇酋帥, 炎乃以休為入回紇使,休幾為虜所殺。郢尋坐以度田不實,改為大理卿,時人惜之。 至是,杞因群情所欲,又知郢與炎有隙,故引薦之。
炎子弘業不肖,多犯禁,受賂請託,郢按之,兼得其他過。初,炎將立家廟, 先有私第在東都,令河南尹趙惠伯貨之,惠伯為炎市為官廨。時惠伯自河中尹、都 團練觀察等使初受代,郢奏追捕惠伯詰案。御史以炎為宰相,抑吏貨市私第,貴估 其宅,賤入其幣,計以為贓。杞召大理正田晉評罪,晉曰:“宰臣於庶官,比之監 臨,官市賈有羨利,計其利以乞取論罪,當奪官。”杞怒,謫晉衡州司馬。更召他 吏繩之,曰:“監主自盜,罪絞。”開元中,蕭嵩將於曲江南立私廟,尋以玄宗臨 幸之所,恐置廟非便,乃罷之。至是,炎以其地為廟,有飛語者云:“此地有王氣, 炎故取之,必有異圖。”語聞,上愈怒。及台司上具獄,詔三司使同覆之。建中二 年十月,詔曰:“尚書左僕射楊炎,托以文藝,累登清貫。雖謫居荒服,而虛稱猶 存。朕初臨萬邦,思弘大化,務擢非次,招納時髦。拔自郡佐,登於鼎司,獨委心 膂,信任無疑。而乃不思竭誠,敢為奸蠹,進邪醜正,既偽且堅,黨援因依,動涉 情故。隳法敗度,罔上行私,苟利其身,不顧於國。加以內無訓誡,外有交通,縱 恣詐欺,以成贓賄。詢其事跡,本末乖謬,蔑恩棄德,負我何深!考狀議刑,罪在 難宥。但以朕於將相,義切始終,顧全大體,特有弘貸,俾從遠謫,以肅具僚。可 崖州司馬同正,仍馳驛發遣。”去崖州百里賜死,年五十五。
炎早有文章,亦勵志節,及為中書舍人,附會元載,時議已薄之。後坐載貶官, 憤恚益甚,歸而得政,睚眥必仇,險害之性附於心,唯其愛憎,不顧公道,以至於 敗。惠伯亦坐炎貶費州多田尉,尋亦殺之。
黎乾者,戎州人。始以善星緯數術進,待詔翰林,累官至諫議大夫。尋遷京兆 尹,以嚴肅為理,人頗便之,而因緣附會,與時上下。大曆二年,改刑部侍郎。魚 朝恩伏誅,坐交通出為桂州刺史、本管觀察使。至江陵,丁母憂。久之,會京兆尹 缺,人頗思乾。八年,復拜京兆尹、兼御史大夫。乾自以得志,無心為理,貪暴益 甚,徇於財色。十三年,除兵部侍郎。性險,挾左道,結中貴,以希主恩,代宗甚 惑之。時中官劉忠翼寵任方盛,乾結之素厚,嘗通其奸謀。及德宗初即位,乾猶以 詭道求進,密居輿中詣忠翼第。事發,詔曰:“兵部侍郎黎乾,害若豺狼,特進劉 忠翼,掩義隱賊,並除名長流。”即行,市里兒童數千人噪聚,懷瓦礫投擊之,捕 賊尉不能止,遂皆賜死於藍田驛。
忠翼,宦官也,本名清潭,與董秀皆有寵於代宗。天憲在口,勢回日月,貪饕 納賄,貨產巨萬。大曆中,德宗居東宮,乾及清潭嘗有奸謀動搖。及是,積前罪以 誅之。
庾準,常州人。父光先,天寶中,文部侍郎。準以門入仕,昵於宰相王縉,縉 驟引至職方郎中、知制誥,遷中書舍人。準素寡文學,以柔媚自進,既非儒流,甚 為時論所薄。尋改御史中丞,遷尚書左丞。縉得罪,出為汝州刺史。復入為司農卿, 與楊炎厚善。炎欲殺劉晏,知準與晏有隙,乃用為荊南節度。準乃上言得晏與硃泚 書,且有怨望,又召補州兵以拒命。於是先殺晏,然後下詔賜自盡,海內冤之。炎 以殺晏征準為尚書左丞。建中三年六月丁巳卒,時年五十一。贈工部尚書。
史臣曰:仲尼云:富與貴是人之欲,不以道得之不處。反乎是道者小人。載諂 輔國以進身,弄時權而固位,眾怒難犯,長惡不悛,家亡而誅及妻兒,身死而殃及 祖禰。縉附會奸邪,以至顛覆。炎隳崔祐甫之規,怒段秀實之直,酬恩報怨,以私 害公。三子者鹹著文章,殊乖德行。“不常其德,或承之羞”,大《易》之義也。 富貴不以其道,小人之事哉!觀庾準之憸,遭王縉之復,徇楊炎之意,曲致劉晏之 冤。積惡而獲令終者,其在餘殃乎!
贊曰:載、縉、炎、準,交相附會。《左傳》有言,貪人敗類。
部分譯文
元載,鳳翔岐山人,出身卑微。父親名景升,擔任員外官,常年居住在岐州,不理家產。載的母親帶著載到景升住處,假冒稱元氏。元載從小酷愛學習,喜愛作文,性情敏銳聰慧,博覽子史眾書,尤其愛讀道書。家境貧寒,常徒步去參加鄉試,多次考中卻不被提升。天寶初年(742),玄宗崇尚奉行道教,下詔書求得精通莊子、老子、文子、劉子四人的學者。載被選入高科,授予..州新平尉。監察御史韋鎰和充使監選黔中,引薦元載為判官,載此時稍有名聲,升為大理評事。東都留守苗晉卿又引薦元載為判官,升為大理司直。肅宗即位,迫於軍務緊急,各道廉使按其才能提拔。此時元載正避地江左,蘇州刺史、江東採訪使李希言推薦元載為副職,授祠部員外郎,又升為洪州刺史。兩京平息後,進入朝廷升為度支郎中。載機敏聰慧,善於上奏,受到肅宗嘉獎,委其謀略國事,派其充使江、淮,統領水路運輸。數月征入,升為戶部侍郎、度支使連同諸道轉運使。不久到朝廷,恰遇肅宗病重在床。元載與寵臣李輔國善好,輔國之妻名元氏,載很尊奉她,兩人關係親昵曖昧。此時輔國權勢極大,周圍無一敢違背者,適逢提拔京尹,輔國於是讓載兼任京兆尹。元載意欲把握大權,希望輔國懇辭京尹,輔國知道其意,同意。第二天授載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度支轉運使官職不變。
十天后,肅宗駕崩,代宗即位,輔國權勢愈來愈大,在皇帝面前稱讚元載。載能侍奉皇上旨意,頗受恩寵,升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加封集賢殿大學士,修訂國史。封為許昌縣子。載認為度支轉運使職務繁雜瑣碎,負荷又重,擔心損害名聲,阻礙任大官,平時與劉晏關係友善,於是委其為錢財管理之職,推薦晏代替自己,載自加封營田使。李輔國被罷職,又被加封為判天下元帥行軍司馬。廣德元年(763),與宰臣劉晏、裴遵度同皇上侍從到陝西。與皇帝回宮,遵度所任官職全被罷免,載愈發受到恩寵。輔國死後,載又結交內侍董秀,多次贈其金帛,委派主書卓英倩偷探密旨。於是皇上所要講的,載必然會先知,承意探詢,其所言與皇上所想符合,皇上更加信任他。妻子王氏狠戾自專,在載上朝拜謁時,縱容其子伯和等在宮外遊玩,上封人顧繇上奏,皇上信任載的施政,反而興罪於繇。
內侍魚朝恩仗恃權勢,不與載協從,載往往畏懼他。大曆四年(769)冬,乘機密奏朝恩專權不軌,請求除掉他。朝恩驕橫,天下皆怒,皇上也知道,待聽到載的上奏,正合此意。載於是同北軍大將合謀,共商對策。五年三月,朝恩伏法,度支使第五琦因為朝恩同黨受牽連,載兼任判度支,躊躇滿志,說自己有除惡之功勞,辨是非之勞頓,認為在文武才略方面,沒有比自己更強的人了。在外委任小官吏,在內言聽計從婦言。在城南北修二座住宅,氣勢恢宏壯麗,當時無與倫比。又在近郊修建亭台,所到之處帷帳什器,皆按星宿設定,儲不改供。城南豪華別墅,連疆接界,約數十所之多,身著飄曳絲綢的婢僕達一百多人,恣意放縱,驕侈無度。在江、淮的管理及京城的重要職位,都排擠忠良,引用貪官污吏。士中有求仕者,而不結交子弟,則告訴主書,行賄受賄公開流行,這在近年以來,還沒有與其能相比。與王縉同級,縉正極力聚財,與載和睦相處,關係甚密,愈發驕縱。代宗盡察其行徑,由於載任職多年,想保全君臣的關係,載曾經被單獨召見,皇上勸誡他,卻不思改過。
初,隨皇上駕車從陝回來,與縉上書,請求將河中府定為中都,秋末到此,開春還京,以避免蕃人侵擾之患。皇上開始採納此意,令其按條目上奏。自從魚朝恩伏法,頗感躊躇,於是上表請建中都,文字多不載。大意是以聯輔、河東等十個州的戶稅奉入京師,創建精兵五萬人,駐守中都,以威懾四方。文辭縱橫捭闔,自以為表送上即可執行。暗中派所由吏到河中經營。
大曆八年(783),蕃戎進入..寧之後,朝廷商議認為三輔已失,無聯襟之牢固,而涇州為散地,不能固守。載曾為西州刺史,明白河西、隴右的重要性,手指地圖對皇上說:“現在國家西部境界在潘源,吐蕃的軍隊在摧沙堡防戍,而原州居其中間。原州為西塞之要道,聯接隴山的堅固城郭。草肥水甘,舊壘都還存在。吐蕃到處搗毀了所有的城牆,放棄原州不守。原州西面是監視百姓的老地方,四面有長而寬的護城河,可重新鞏固。原州雖然降霜早,不能種糧食,但在其東面有平涼,只需一個縣耕種,就可以足夠吃了。請調移京西軍駐守原州,悄悄地築牆,儲存糧食一年。蕃戎人夏天多在青海放牧,等到羽書覆至,已超過一個月。現在搬運建築一起進行,不到二十天便可完成。調遣子儀大軍駐守涇州,以涇州之地為根本,分兵把守石門、木峽、隴山要塞地帶。北面直到河,都為崇山峻岭,敵人不能跨越。逐漸設立鳴沙縣,豐安軍為它的羽翼,北面形成被靈武五城圍繞的形勢。然後占領隴右的地盤直到安西,此舉為截斷西戎的小腿,朝廷可以高枕無憂了。”載將地形圖獻上。載秘密派人越過隴山,進入原州,計量井泉容積,計算步兵人數,車馬箕畚鐵杴等工具都準備好,檢校左僕射田神功阻止說:“興師動眾估計敵人,老將所難。陛下相信一個書生的話,讓全國順從,這是聽從錯誤啊。”皇上遲疑不決,適逢載得罪此事方才作罷。
天寶六年(747),載分條目上奏應緣別,敕文武六品之下,詔書下後,望令吏部、兵部便附軍隊編制數上奏,不得檢勘,得到允準。當時功狀書準備好,連線處多錯誤,元載欲將權勢歸於自己,又擔心有司駁正。時逢上封人李少良秘密將載的劣跡報告給皇上,元載知道後,在皇上面前上奏,少良等人在公府處死。由於明目張胆行事,人們不敢議論載的過錯。門庭之內,不是同黨派的不予接納,平素交友,涉及道義的人都疏遠不用。
代宗寬仁明恕,審察載的行為結果有多年,載長期作惡不改,致眾人皆怒,上奏皇上。大曆十二年三月庚辰(777),解除武器後,上御延英殿,命令左金吾大將軍吳氵奏在政事堂逮捕載和縉,各拘囚在所內。中書主事卓英倩、李待榮及載的兒子仲武、季能一併拘捕,命吏部尚書劉晏審訊。晏認為載受任樹黨,布於天下,不敢獨自論斷,便請其他官員共同商議。吩咐御史大夫李涵、右散騎常侍蕭昕、兵部侍郎袁亻參、禮部侍郎常袞、諫議大夫杜亞共同商議載之罪。審訊問罪,都從禁中引出,繼續派中使追問陰事,載、縉都伏罪。這天,宦官左衛將軍、知內侍省事董秀因與載同污,先於載在禁中被亂棍打死。
初,晏等人承受旨意,縉亦被處以極刑,晏對涵說:“重複施以重刑,是國家的法典,何況殺大臣,豈能不再次上奏!再者法律上有主犯從犯之分,二人同時處罰,也應該重處首犯即可。”涵等人都聽從此令,於是晏等人重新上奏,皇上於是減免縉之罪從輕發落。
載的長子伯和,先是貶在揚州任兵曹參軍,載伏法後,命中使策馬疾馳到揚州傳令賜死。次子仲武,祠部員外郎,次子季能,秘書省校書郎,一併與載之妻王氏賜死。其女資敬寺尼真一,收入旁庭。王氏,是開元中河西節度使忠嗣的女兒。素以凶戾聞名,縱容其子伯和等人助紂為虐。伯和仗恃其父權勢,惟以聚財斂貨、窮奢極欲為平生樂事。
載在位多年,權勢龐大,人間珍異盡搜其中,資產不計其數。故伯和、仲武等人放縱其行。輕浮之士,爭先恐後投奔其門下。美女、異樂,禁中沒有的其都有。兄弟各人家中貯有妓妾,表演猥瑣嬉調之戲,天倫同觀,毫不愧恥,其伏法,路人無一為之憐惜。中使董秀、主書卓英倩、李待榮及陰陽人李季連,與載牽連,全被處以極刑。派中官到萬年縣黃台鄉搗毀載的祖及父母墳墓,砍棺棄柩,以及其私廟園林。將載大寧里、安仁里二處住宅充當百司官署,將沒收載的鐘乳石五百兩分別賜予中書門下御史台五品以上、尚書省四品以上官員。
王縉,字夏卿,河中人。少年時喜愛學習,與兄王維很早就以文章著名。王縉連連應考因書法及文辭清麗中舉,多次授予侍御史、武部員外。安祿山叛亂時,被提為太原少尹,與李光弼共同駐守太原,擅長謀略,為眾人所推崇,加授憲部侍郎,兼任本官。此時兄王維陷入敵手,被授偽官職,叛亂平息後,王維被交付吏官審判,王縉請求以自己的官職來贖王維的罪過,特別給予減免處罰等級。
縉不久入朝提為國子祭酒,改為鳳翔尹、秦隴州防禦使,歷任工部侍郎、左散騎常侍。撰寫的《玄宗哀冊文》,為當時稱作精品。改為兵部侍郎。接著以武力平定史朝義。河朔不太平,詔令縉以本官身份宣讀詔書以示安撫,使之稱旨。廣德二年(764),升為黃門侍郎、同平章事、太微宮使、弘文崇賢館大學士。這年,河南副元帥李光弼死於徐州,由縉作為侍中、持節都統領河南、淮西、山南東道各節度事情的料理。縉懇切讓出侍中職位,同意了,加封上柱國,兼任東都留守。一年後,升為河南副元帥,請求減少軍資費用四十萬用來修築東都殿宇。大曆三年(768),幽州節度使李懷仙死了,由縉統領幽州、盧龍節度。縉趕赴鎮守後歸還,將政事委任於燕將朱希彩。不久河東節度辛雲京死了,於是兼任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營田觀察等使。縉又讓出河南副元帥、東都留守等職務,得到同意。太原舊將王無縱、張奉璋等人仗恃有功,以縉為儒將為由輕視他,常常違反約束。縉一天將他們召集來全部斬首,將校極為畏懼。
大曆二年(767),卸任河東職務歸朝,授予門下侍郎、中書門下平章事。此時元載主事,縉卑微依附於他,不敢與他相違,然而自恃才能和資歷,常常現出傲慢與疏忽,載有所不高興,心裡雖然敬慕載的意圖,卻又以言辭污詬載,無所忌憚。京兆尹黎乾,戎州人,多次論述時事,載病重不能去。乾曾經向縉陳述,縉說:“尹,為南方的君子,如何知曉朝禮!”其怠慢並且侮辱人的行為,多如此類。
縉兄弟兩人信奉佛,不吃葷血,縉晚年時更為特別。與杜鴻漸施捨財務造建寺院毫不節制。妻子李氏死後,將道政里住宅改為寺院,為妻追福,其牌匾稱為寶應,有僧侶三十人來裡面住持。每當有節度觀察使入朝,都將迎入到寶應寺,暗示給予施捨錢財,以幫助修繕。當初,代宗喜好祠祀,不太重視佛教,而元載、杜鴻漸與縉喜愛贍養僧徒。代宗曾經問起關於福業的報應之事,載等人因此開始上奏,代宗由此信奉而過頭,曾經令百餘僧人在宮中擺設佛像,念誦經文,稱這為內道場。僧人們飲食之豐厚,窮極珍異,開支都由朝廷供給。每逢西藩入侵,都要眾僧講誦《仁王經》,以驅趕入寇。如有幸虜寇敗退,則大肆給予獎賜。胡人僧侶不空,其官職已達卿監,封為國公,在禁中地位顯赫,權勢可左右公卿,爭權攬威,豪取強奪。凡是京都內的良田美利,大多歸屬於寺觀。吏官不能管制。僧侶們雖然幹些骯髒勾當,羞辱敗壞之事不斷,而代宗卻仍信心不改,詔令全國官吏不得鞭打僧尼。又見縉等人施捨財物修建寺院,窮極瑰麗,每次酬答應對,都證之以因果報應之說。認為國家的福久靈長,都是報應的結果,國業已定,即使有小小的患難,也是微不足道的。因而安祿山、史思明的起兵叛亂,都是有其隱患的;僕固懷恩起兵叛亂身死;西戎入侵犯邊,不擊自退。這些都不是常人所能預料的。皇上越來越相信它了。公卿大臣都信於報應,而國家人事都放棄不治,所以大曆年間(766)的刑政,日漸廢弛,是有其緣故的。
五台山上有金閣寺,瓦為銅鑄成,在上面塗上黃金,光彩照耀山谷,造價億萬。縉為宰相時,給予中書符牒,命令台山數十名僧人分別去各郡縣,召集信徒講說經文,以求錢財。代宗七月在內道場望日修造盂蘭盆,以金翠裝飾,所需費用達百萬。又設定高祖以下的七座神像,以幡節、龍傘、衣裳裝飾,在幡上分別寫上各自的尊號,以示區別。抬出內宮,陳列在寺觀。這日,排列儀仗,百名幕僚在光順門站立等候,幡花迎風飛舞,道路兩旁百官迎呼。每年都引為常例,而有識者嗤其不符禮典。其傷敗教禮的源始在於縉。
李氏,開始為左丞韋濟的妻子,濟死後,投奔縉,縉寵愛她,假稱為妻,實際上是妾。又縱容弟妹女尼等人大肆收受財物,其貪婪劣跡如同市井賈富。元載犯罪後,縉受牽連貶為括州刺史,又移任處州刺史。大曆十四年(779),任為太子賓客,留在東都司職。建中二年(781)十二月死,終年八十二歲。
黎乾,戎州人。當初以擅長星術進朝,等待詔令為翰林,多次升為諫議大夫。不久升為京兆尹,以威嚴治理,人們非常熟悉他,隨當時事政上下而因緣附會。大曆二年(767),改為刑部侍郎。魚朝恩伏法,因受牽連出朝任桂州刺史、本管觀察使。到達江陵,遇到母親喪事。很久以後,京兆尹職位空缺,人們非常想念乾。八年(773),又升為京兆尹,兼任御史大夫。乾自認為得志,無心為政,貪暴之舉越來越嚴重,徇於錢財女色。十三年(778),任兵部侍郎。性格險惡,挾制左道,結交權貴,以求蒙受恩寵,代宗被他完全迷惑。當時中官劉忠翼倍受寵愛,乾與他交情深厚,曾經與他共同謀劃。到了德宗即位,乾仍以詭計謀求晉職,秘密藏在輿中到忠翼家宅。事情敗露,詔曰:“兵部侍郎黎乾,如同豺狼危害,劉忠翼忘義隱藏賊人,一併除名長期流放。”走的時候,市井上有數千名兒童叫嚷著聚在一起,用瓦礫投擲他們,捕賊尉制止不了,於是全部在藍田驛賜死。
忠翼,是個宦官,原名清潭,與董秀都受代宗寵愛。法令在口,權勢極盛,貪財受賄,錢財巨萬。大曆年中,德宗還在東宮,乾與清潭曾密謀推翻德宗。如今,加上以前罪行將他處死。
庾準,常州人。父親光先,天寶年中(742)任過文部侍郎。準憑藉門蔭入仕,與宰相王縉親近,縉馬上引見他任郎中、知制誥,升為中書舍人。準文學知識很少,而憑藉長相柔媚進朝,也不是屬於儒人之流,被當時人們非常看不起。不久又調為御史中丞,升為尚書左丞。王縉獲罪,出朝任汝州刺史。又入朝任司農卿,與楊炎非常友好。炎想殺劉晏,知道準與晏有矛盾,於是任準為荊南節度。準於是向皇上說得到晏給朱氵此的書信,裡面有怨言,同時號召補州的兵馬拒絕服從命令。於是先殺死晏後,再下詔賜予自盡,眾人都認為晏冤枉。炎由於殺了晏任用準,轉為尚書左丞。建中三年(782)六月丁巳死去,終年五十一歲。贈予工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