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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二十二

作者:李延壽

曇首有智局,喜慍不見於色,閨門內雍雍如也。手不執金 玉,婦女亦不得以爲飾玩。自非祿賜,一毫不受於人。爲文帝 鎮西長史,武帝謂文帝曰:“曇首輔相才也,汝可每事諮之。” 及文帝被迎入奉大統,議者皆致疑,曇首與到彥之、從兄華 並勸上行,上猶未許。曇首固陳,並言天人符應。上乃下,率 府州文武嚴兵自衛,台所遣百官衆力不得近部伍。中兵參軍朱 容子抱刀在平乘戶外,不解帶者累旬。及即位,謂曇首曰 : “非宋昌獨見,無以致此。”以曇首爲侍中,領驍騎將軍,容子 爲右軍將軍。誅徐羨之等及平謝晦,皆曇首及華力也。

元嘉四年,車駕出北堂,使三更竟,開廣莫門。南台雲, “應須白獸幡、銀字檀”。不肯開 。尚書左丞羊玄保奏免御史 中丞傅隆以下。曇首曰:“既無墨敕,又闕幡檀,雖稱上旨, 不異單刺。元嘉元年、二年,雖有再開門例,此乃前事之違。 今之守舊,未爲非禮。其不請白獸幡、銀字檀,致開門不時, 由尚書相承之失,亦合糾正。”上特無問,更立科條。遷太子 詹事,侍中如故。

自謝晦平後,上欲封曇首等,會燕集,舉酒勸之,因拊御 床曰:“此坐非卿兄弟,無復今日。”出詔以示之。曇首曰: “豈可因國之災,以爲身幸。陛下雖欲私臣,當如直史何。” 封事遂寢。

時弘錄尚書事,又爲揚州刺史。曇首爲上所親委,任兼兩 宮。彭城王義康與弘並錄,意常怏怏,又欲得揚州。以曇首居 中分其權任,愈不悅。曇首固乞吳郡,文帝曰:“豈有欲建大 廈而遺其棟樑?賢兄比屢稱疾,固辭州任,將來若相申許,此 處非卿而誰?”時弘久疾,屢遜位,不許 。義康謂賓客曰 : “王公久疾不起,神州詎合臥臨?”曇首勸弘減府兵力之半, 以配義康,乃悅。

七年卒,時年三十七。文帝臨慟,嘆曰:“王詹事所疾不 救,國之衰也。”中書舍人周赳侍側曰:“王家欲衰,賢者先 殞。”上曰:“直是我家衰耳。”贈光祿大夫。九年,以預誅 徐羨之等謀,追封豫甯縣侯,諡曰文。孝武即位,配饗文帝廟 庭。子僧綽嗣。

僧綽幼有大成之度,衆便以國器許之。好學,練悉朝典。 年十三,文帝引見,拜便流涕哽咽,上亦悲不自勝。襲封豫寧 縣侯,尚文帝長女東陽獻公主。初爲江夏王義恭司徒參軍。累 遷尚書吏部郎,參掌大選,究識流品,任舉鹹盡其分。

僧綽深沈有局度,不以才能高人。父曇首與王華並被任遇, 華子新建侯嗣,才劣位遇亦輕。僧綽嘗謂中書侍郎蔡興宗曰: “弟名位應與新建齊,弟超至今日,蓋姻戚所致也。”遷侍中, 時年二十九。始興王浚嘗問其年,僧綽自嫌早達,逡巡良久乃 答,其謙退若此。

元嘉末,文帝頗以後事爲念,大相付託,朝政大小皆參焉。 從兄微,清介士也,懼其太盛,勸令損抑。僧綽乃求吳郡及廣 州,並不許。會巫蠱事泄,上先召僧綽具言之。及將廢立,使 尋求前朝舊典。劭於東宮夜饗將士,僧綽密以啓聞。上又令撰 漢、魏以來廢諸王故事送與江湛、徐湛之。湛之欲立隨王誕, 江湛欲立南平王鑠,文帝欲立建平王宏,議久不決。誕妃即湛 之女,鑠妃湛妹也。僧綽曰:“建立之事,仰由聖懷。臣謂惟 宜速斷,幾事雖密,不可使難生慮表,取笑千載。”上曰 : “卿可謂能斷大事,此事不可不殷勤;且庶人始亡,人將謂我 無復慈愛之道。”僧綽曰:“恐千載之後,言陛下惟能裁弟, 不能裁兒。”上默然。江湛出合謂僧綽曰:“卿向言將不傷直 邪?”僧綽曰:“弟亦恨君不直。”

及劭弒逆,江湛在尚書上省,聞變,曰:“不用王僧綽言 至此。”劭立,轉僧綽吏部尚書。及檢文帝巾箱及湛家書疏, 得僧綽所啓饗士並廢諸王事,乃收害焉,因此陷北第諸侯王, 以爲與僧綽有異志。孝武即位,追贈金紫光祿大夫,諡曰湣侯。

初,太社西空地,本吳時丁奉宅,孫皓流徙其家。江左初, 爲周顗、蘇峻宅,後爲袁悅宅,又爲章武王司馬秀宅,皆以凶 終;及給臧燾,亦頻遇禍,故世稱凶地。僧綽嘗謂宅無吉凶, 請以爲第,始造,未及居而敗。子儉。

儉字仲寶,生而僧綽遇害,爲叔父僧虔所養。數歲,襲爵 豫甯縣侯。拜受茅土,流涕嗚咽。幼篤學,手不釋卷。賓客或 相稱美,僧虔曰:“我不患此兒無名,政恐名太盛耳。”乃手 書崔子玉座右銘以貽之。丹陽尹袁粲聞其名,及見之曰:“宰 相之門也。栝柏豫章雖小,已有棟樑氣矣,終當任人家國事。” 言之宋明帝,選尚陽羨公主,拜駙馬都尉 。帝以儉嫡母武康 公主同太初巫蠱事,不可以爲婦姑,欲開冢離葬。儉因人自陳, 密以死請,故事不行。

年十八,解褐秘書郎,太子舍人,超遷秘書丞。依七略撰 七志四十卷,表獻之。又撰定元徽四部書目。母憂,服闋,爲 司徒右長史。晉令,公府長史著朝服,宋大明以來著朱衣。儉 上言宜復舊制,時議不許。及蒼梧暴虐,儉告袁粲求外出,引 晉新安主婿王獻之任吳興爲例,補義興太守。

升明二年,爲長兼侍中,以父終此職,固讓。先是,齊高 帝爲相,欲引時賢參贊大業,時謝朏爲長史,帝夜召朏,卻人 與語久之,朏無言。唯有二小兒捉燭,帝慮朏難之,仍取燭遣 兒,朏又無言,帝乃呼左右。儉素知帝雄異,後請間言於帝曰: “功高不賞,古來非一,以公今日位地,欲北面居人臣,可 乎?”帝正色裁之,而神采內和。儉因又曰:“儉蒙公殊眄, 所以吐所難吐,何賜拒之深。宋以景和、元徽之淫虐,非公豈 復寧濟;但人情澆薄,不能持久,公若小復推遷,則人望去矣, 豈唯大業永淪,七尺豈可得保?”帝笑曰:“卿言不無理。” 儉又曰:“公今名位,故是經常宰相,宜禮絕群後,微示變革。 當先令褚公知之,儉請銜命。”帝曰:“我當自往。”經少日, 帝自造彥回,款言移晷,乃謂曰:“我夢應得官。”彥回曰: “今授始爾,恐一二年間未容便移。且吉夢未必便在旦夕。” 帝還告儉,儉曰:“褚是未達理。”虞整時爲中書舍人,甚閒 辭翰,儉乃自報整,使作詔。及高帝爲太尉,引儉爲右長史, 尋轉左,專見任用。大典將行,禮儀詔策,皆出於儉,褚彥回 唯爲禪詔,又使儉參懷定之。

齊台建,遷尚書右僕射,領吏部,時年二十八。多所引進。 時客有姓譚者,詣儉求官,儉謂曰:“齊桓滅譚,那得有君? “答曰:“譚子奔莒,所以有僕。”儉賞其善據,卒得職焉。 高帝嘗從容謂儉曰:“我今日當以青溪爲鴻溝。”對曰:“天 應人順,庶無楚、漢之事。”

時朝儀草創,衣服制則,未有定準,儉議曰:“漢景六年, 梁王入朝,中郎謁者金貂出入殿門。左思魏都賦雲‘藹藹列侍, 金貂齊光’,此藩國侍臣有貂之明文 。晉百官表雲‘太尉參軍 四人,朝服武冠’,此又宰府之明文。”又疑百僚敬齊公之禮, 儉又曰:“晉王受命,勸進雲,‘沖等眷眷’,稱名則應盡禮。” 而世子禮秩未定,儉又曰:“春秋曹世子來朝,待以上公之 禮,下其君一等。今齊公九命,禮冠列蕃,世子亦宜異數。” 並從之。世子鎮石頭城,仍以爲世子宮,儉又曰:“魯有靈光 殿,漢之前例也。聽事爲崇光殿,外齋爲宣德殿,以散騎常侍 張緒爲世子詹事,車服悉依東宮制度。”

高帝踐阼,與儉議佐命功臣,從容謂曰:“卿謀謨之功, 莫與爲二,卿止二千戶,意以爲少。趙充國猶能自舉西零之任, 況卿與我情期異常。”儉曰:“昔宋祖創業,佐命諸公,開國 不過二千,以臣比之,唯覺超越。”上笑曰:“張良辭侯,何 以過此。”

建元元年,改封南昌縣公。時都下舛雜,且多奸盜,上欲 立符伍,家家以相檢括。儉諫曰:“京師翼翼,四方是湊,必 也持符,於事既煩,理成不曠,謝安所謂‘不爾何以爲京師’。” 乃止。是歲,有司奏定郊殷之禮,儉以爲宜以今年十月殷祭 宗廟,自此以後,五年再殷祭。二年正月上辛,有事南郊,即 以其日還祭明堂;又用次辛饗祀北郊,而並無配。從之。明年 轉左僕射,領選如故。

初,宋明帝紫極殿珠簾綺柱,飾以金玉,江左所未有,高 帝欲以其材起宣陽門,儉與褚彥回及叔父僧虔連名表諫,上手 詔酬納。宋世,宮門外六門城設竹籬,是年初,有發白虎樽言 “白門三重門,竹籬穿不完”。上感其言,改立都牆。儉又諫, 上答曰:“吾欲後世無以加也。”朝廷初基,制度草創,儉問 無不決。上每曰:“詩云‘惟岳降神,生甫及申’,今天爲我 生儉也。”其年固請解選,見許。

帝幸樂游宴集,謂儉曰:“卿好音樂,孰與朕同?”儉曰: “沐浴唐風,事兼比屋,亦既在齊,不知肉味。”帝稱善。 後幸華林宴集,使各效伎藝。褚彥回彈琵琶,王僧虔、柳世隆 彈琴,沈文季歌子夜來,張敬兒舞。儉曰:“臣無所解,唯知 誦書。”因跪上前誦相如封禪書。上笑曰:“此盛德之事,吾 何以堪之。”後上使陸澄誦孝經,起自“仲尼居”,儉曰 : “澄所謂博而寡要。臣請誦之。”乃誦君子之事上章。上曰: “善,張子布更覺非奇也。”於是王敬則脫朝服袒,以絳糾髻, 奮臂拍張,叫動左右。上不悅曰:“豈聞三公如此。”答曰: “臣以拍張,故得三公,不可忘拍張。”時以爲名答。

儉尋以本官領太子詹事,加兵三百人。時皇太子妃薨,左 衛將軍沈文季經爲宮臣,未詳服不。儉議曰:“漢、魏以來, 宮僚先備臣隸之節,具體在三。存既盡敬,亡豈無服?昔庾翼 喪妻,王允、滕含猶謂府吏宜有小君之服,況臣節之重。宜依 禮爲舊君之妻齊衰三月而除。”上崩,遺詔以儉爲侍中、尚書 令、鎮軍。每上朝,令史恆有三五十人隨上,諮事辯析,未嘗 壅滯。褚彥回時爲司徒、錄尚書,笑謂儉曰:“觀令判斷甚樂。” 儉曰:“所以得厝私懷,實由稟明公不言之化。”武帝即位, 給班劍二十人,進號衛將軍,掌選事。時有司以前代嗣位,或 仍前郊年,或別爲郊始,晉、宋以來,未有畫一 。儉議曰 : “晉明帝太寧三年南郊,其年九月崩;成帝即位,明年改元,亦 郊。簡文鹹安二年南郊,其年七月崩;孝武即位,明年改元, 亦郊。宋元嘉三十年正月南郊,二月崩;孝武嗣位,明年亦郊。 此二代明例,差可依放。今聖明系業,幽顯宅心,言化則頻郊 非嫌,語事則元號初改,禋燎登配,孝敬兼遂。謂明年正月宜 饗祀二郊,虔祭明堂。自茲以後,依舊間歲。”有司又以明年 正月上辛應南郊,而立春在上辛後,郊在立春前爲疑。儉曰: “宋景平元年正月三日辛丑南郊,其月十一日立春,元嘉十六 年正月六日辛未南郊,其月八日立春,此近世明例也。”並從 之。

永明二年,領丹陽尹。三年,領國子祭酒,又領太子少傅。 舊太子敬二傅同,至是朝議接少傅以賓友禮。宋時國學頹廢, 未暇修復,宋明帝泰始六年,置總明觀以集學士,或謂之東觀, 置東觀祭酒一人,總明訪舉郎二人;儒、玄、文、史四科,科 置學士十人,其餘令史以下各有差。是歲,以國學既立,省總 明觀,於儉宅開學士館,以總明四部書充之。又詔儉以家爲府。 四年,以本官領吏部。先是宋孝武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 莫以專經爲業。儉弱年便留意三禮,尤善春秋,發言吐論,造 次必於儒教,由是衣冠翕然,並尚經學,儒教於此大興。何承 天禮論三百卷,儉抄爲八帙,又別抄條目爲十三卷。朝儀舊典, 晉、宋來施行故事,撰次諳憶,無遺漏者。所以當朝理事,斷 決如流。每博議引證,先儒罕有其例,八坐丞郎,無能異者。 令史諮事,賓客滿席,儉應接銓序,傍無留滯。十日一還,監 試諸生,巾卷在庭,劍衛令史,儀容甚盛。作解散幘,斜插簪, 朝野慕之,相與放效。儉常謂人曰,“江左風流宰相,惟有謝 安”,蓋自況也。武帝深委仗之,士流選用,奏無不可。

五年,儉即本號開府儀同三司,固讓。六年,重申前命。 先是詔儉三日一還朝,尚書令史出外諮事,上以往來煩數,詔 儉還尚書下省,月聽十日出外。儉啓求解選,上不許。七年, 乃上表固請,見許,改領中書監,參掌選事。其年疾,上親臨 視。薨,年三十八。詔衛軍文武及台所給兵仗,悉停侍葬。又 詔追贈太尉,加羽葆、鼓吹,增班劍爲六十人,葬禮依太宰文 簡公褚彥回故事。諡文憲公。

儉寡嗜欲,唯以經國爲務,車服塵素,家無遺財。手筆典 裁,爲當時所重。少便有宰臣之志,賦詩云:“稷契匡虞夏, 伊呂翼商周。”及生子,字曰玄成,取仍世作相之義。撰古今 喪服集記並文集,並行於世。梁武帝受禪,詔爲儉立碑,降爵 爲侯。

儉弟遜,宋升明中爲丹陽丞,告劉彥節事,不蒙封賞。建 元初,爲晉陵太守,有怨言。儉慮爲禍,因褚彥回啓聞,中丞 陸澄依事舉奏。詔以儉竭誠佐命,特降刑書宥遜,遠徙永嘉郡, 於道伏誅。

長子騫嗣。

騫字思寂,本字玄成,與齊高帝偏諱同,故改焉。性凝簡, 慕樂廣爲人,未嘗言人之短。諸女子侄皆嬪王尚主,朔望來歸, 輜軿填咽,非所欲也,敕歲中不過一再見。嘗從容謂諸子曰: “吾家本素族,自可依流平進,不須苟求也。”歷黃門郎、司 徒右長史。不事産業,有舊墅在鍾山八十餘頃,與諸宅及故舊 共佃之。常謂人曰:“我不如鄭公業有田四百頃,而食常不周。” 以此爲愧。永元末,召爲侍中,不拜。三年春,枉矢晝見西 方,長十餘丈。騫曰:“此除舊布新之象也。”及梁武起兵, 騫曰:“天時人事,其在此乎。”梁武霸府建,引爲大司馬諮 議參軍,遷侍中。及帝受禪,降封爲侯。歷位度支尚書,中書 令。武帝於鍾山西造大愛敬寺,騫舊墅在寺側者,即王導賜田 也。帝遣主書宣旨,就騫市之,欲以施寺。答云:“此田不賣; 若敕取,所不敢言。”酬對又脫略。帝怒,遂付市評田價,以 直逼還之。由是忤旨,出爲吳興太守。

騫性侈於味而儉於服,頗以多忌爲累。又惰於接物,雖主 書宣敕,或過時不見。才望不及弟暕,特以儉之嫡,故不棄於 時。暕爲尚書左丞僕射,當朝用事,騫自中書令爲郡,邑邑不 樂,在郡臥不視事。征復爲度支尚書,加給事中,領射聲校尉。 以母憂去職。普通三年卒,年四十九。贈侍中、金紫光祿大夫, 諡曰安。子規。

規字威明,八歲丁所生母憂,居喪有至性。齊太尉徐孝嗣 每見必爲流涕,稱曰“孝童”。叔父暕亦深器重之,常曰 : “此兒吾家千里駒也。”年十二,略通五經大義,及長,遂博涉 有口辯。爲本州迎主簿。起家秘書郎,累遷太子洗馬。

天監十二年,改造太極殿畢,規獻新殿賦,其辭甚工。後 爲晉安王綱雲麾諮議參軍,久之,爲新安太守。父憂去職,服 闋,襲封南昌縣侯。除中書黃門侍郎,敕與陳郡殷芸、琅邪王 錫、范陽張緬同侍東宮,俱爲昭明太子所禮。湘東王繹時爲丹 陽尹,與朝士宴集,屬規爲酒令。規從容曰:“江左以來,未 有茲舉。”特進蕭琛、金紫光祿大夫傅昭在坐,並謂爲知言。 朱異嘗因酒卿規,規責以無禮。

普通初,陳慶之北侵,陷洛陽,百僚稱慶。規退曰:“可 吊也,又何賀焉。道家有云:非爲功難,成功難也。昔桓溫得 而復失,宋武竟無成功。我孤軍無援,深入寇境,將爲亂階。” 俄見覆沒。

六年,武帝於文德殿餞廣州刺史元景隆,詔群臣賦詩,同 用五十韻。規援筆立奏,其文又美,武帝嘉焉,即日授侍中。 後爲晉安王長史。王立爲太子,仍爲散騎常侍、太子中庶子, 侍東宮。太子賜以所服貂蟬,並降令書,悅是舉也。尋爲吳郡 太守,主書芮珍宗家在吳,前守宰皆傾意附之。至是珍宗假還, 規遇之甚薄,珍宗還都,密奏規不理郡事。俄征爲左戶尚書。 郡境千餘人詣闕請留,表三奏不許。求於郡樹碑,許之。

規常以門宗貴盛,恆思減退。後爲太子中庶子,領步兵校 尉,辭疾不拜,遂於鍾山宋熙寺築室居焉。卒,贈光祿大夫, 諡曰文。皇太子出臨哭,與湘東王繹令曰:“王威明風韻遒上, 神峰標映,千里絕跡,百尺無枝,實俊人也。一爾過隙,永歸 長夜,金刀掩芒,長淮絕涸。去歲冬中,已傷劉子,今茲寒孟, 復悼王生。俱往之傷,信非虛說。”規集後漢衆家異同,注續 漢書二百卷。文集二十卷。

子褒,魏克江陵,入長安。

暕字思晦,騫弟也。年數歲而風神警拔,有成人之度。時 父儉作宰相,賓客盈門,見暕曰:“公才公望,復在此矣。” 弱冠選尚淮南長公主,拜駙馬都尉,歷秘書丞。齊明帝詔求異 士,始安王遙光薦暕及東海王僧孺。除暕驃騎從事中郎,天監 中,歷位侍中,吏部尚書,領國子祭酒。門貴,與物隔,不能 留心寒素,頗稱刻薄。後爲尚書左僕射,領國子祭酒。卒,諡 曰靖。子承、幼、訓,並通顯。

承字安期,初爲秘書郎,累遷中書黃門侍郎,兼國子博士。 時膏腴貴游,鹹以文學相尚,罕以經術爲業;唯承獨好儒業。 遷長兼侍中,俄轉國子祭酒。承祖儉父暕皆爲此職,三世爲國 師,前代未之有。久之,出爲東陽太守。政存寬惠,吏人悅之。 卒郡,諡曰章。

承性簡貴,有風格。右衛朱異當朝用事,每休下,車馬填 門。有魏郡申英者,門寒才俊,好危言高論以忤權右。嘗指異 門曰:“此中輻湊,皆爲利往,能不至者,唯大小王東陽耳。” 小東陽即承弟幼也。時唯承兄弟及褚翔不至異門,世並稱之。 訓字懷范,生而紫胞,師媼雲“法當貴”。幼聰警,有識 量,僧正惠超見而奇之,謂門人羅智國曰:“四郎眉目疏朗, 舉動和韻,此是興門戶者。”智國以白暕,暕亦曰:“不墜基 業,其在文殊。”文殊,訓小字也。年十三,暕亡,憂毀,家 人莫識。十六召見文德殿,應對爽徹,上目送久之,謂朱異曰: “可謂相門有相。”初補國子生,問說師袁昂 。昂曰:“久 籍高名,有勞虛想,及觀容止,若披雲霧。”俄而諸袁子弟來, 昂謂諸助教曰:“我兒出十數,若有一子如此,實無所恨。” 射策,除秘書郎,累遷秘書丞。嘗賦詩云:“旦奭匡世功,蕭 曹佐甿俗。”追祖儉之志也。

後拜侍中,入見武帝。帝問何敬容曰:“褚彥回年幾爲宰 相?”敬容曰:“少過三十。”上曰:“今之王訓,無謝彥回。” 訓美容儀,善進止,文章爲後進領袖 。年二十六,卒,諡溫 子。

僧虔,金紫光祿大夫僧綽弟也。父曇首,與兄弟集會子孫, 任其戲適。僧達跳下地作彪子。時僧虔累十二博棋,既不墜落, 亦不重作。僧綽采蠟燭珠爲鳳皇,僧達奪取打壞,亦復不惜。 伯父弘嘆曰:“僧達俊爽,當不減人;然亡吾家者,終此子也。 僧虔必至公,僧綽當以名義見美。”或雲僧虔采燭珠爲鳳皇, 弘稱其長者雲。僧虔弱冠,雅善隸書,宋文帝見其書素扇,嘆 曰:“非唯跡逾子敬,方當器雅過之。”爲太子舍人,退默少 交接。與袁淑、謝莊善,淑每嘆之曰:“卿文情鴻麗,學解深 拔,而韜光潛實,物莫之窺,雖魏陽元之射,王汝南之騎,無 以加焉。”遷司徒左西屬。

兄僧綽爲宋元兇所害,親賓鹹勸之逃,僧虔泣曰:“吾兄 奉國以忠貞,撫我以慈愛,今日之事,苦不見及耳。若同歸九 泉,猶羽化也。”孝武初,出爲武陵太守,攜諸子侄。兄子儉 中塗得病,僧虔爲廢寢食,同行客慰喻之。僧虔曰:“昔馬援 處子侄之間,一情不異,鄧攸於弟子,更逾所生,吾實懷其心, 誠未異古。亡兄之胤,不宜忽諸,若此兒不救,便當回舟謝職。” 還爲中書郎,再遷太子中庶子。

孝武欲擅書名,僧虔不敢顯跡,大明世常用掘筆書,以此 見容。後爲御史中丞,領驍騎將軍。甲族由來多不居憲台,王 氏分枝居烏衣者,位宦微減。僧虔爲此官,乃曰:“此是烏衣 諸郎坐處,我亦可試爲耳。”泰始中,爲吳興太守。始王獻之 善書,爲吳興郡,及僧虔工書,又爲郡,論者稱之。

徙會稽太守。中書舍人阮佃夫家在東,請假歸,客勸僧虔 以佃夫要幸,宜加禮接。僧虔曰:“我立身有素,豈能曲意此 輩;彼若見惡,當拂衣去耳。”佃夫言於宋明帝,使御史中丞 孫敻奏僧虔,坐免官。尋以白衣領侍中。

元徽中,爲吏部尚書,尋加散騎常侍,轉右僕射。升明二 年,爲尚書令。嘗爲飛白書題尚書省壁曰:“圓行方止,物之 定質,修之不已則溢,高之不已則栗,馳之不已則躓,引之不 已則疊,是故去之宜疾。”當時嗟賞,以比坐右銘。兄子儉每 覲見,輒勖以前言往行、忠貞止足之道。

雅好文史,解音律,以朝廷禮樂,多違正典,人間競造新 聲。時齊高帝輔政,僧虔上表請正聲樂,高帝乃使侍中蕭惠基 調正清商音律。

齊受命,轉侍中、丹陽尹。郡縣獄相承有上湯殺囚,僧虔 上言:“湯本救疾,而實行冤暴,若罪必入重,自有正刑,若 去惡宜疾,則應先啓,豈有死生大命,而潛制下邑。”上納其 言而止。

文惠太子鎮雍州,有盜發古冢者,相傳雲是楚王冢,大獲 寶物:玉履、玉屏風、竹簡書、青絲綸。簡廣數分,長二尺, 皮節如新。有得十餘簡以示僧虔,雲是科斗書考工記,周官所 闕文也。

高帝素善書,篤好不已,與僧虔賭書畢,謂曰:“誰爲第 一?”對曰:“臣書第一,陛下亦第一。”帝笑曰:“卿可謂 善自爲謀。”或雲帝問:“我書何如卿?”答曰:“臣正書第 一,草書第二;陛下草書第二,而正書第三。臣無第三,陛下 無第一。”帝大笑曰:“卿善爲辭;然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帝示僧虔古蹟十一卷,就求能書人名。僧虔得人間所有卷中所 無者:吳大皇帝、景帝、歸命侯書,桓玄書,及王丞相導、領 軍洽、中書令瑉、張芝、索靖、衛伯儒、張翼十一卷,奏之。 又上羊欣所撰能書人名一卷。遷湘州刺史,侍中如故。清簡不 營財産,百姓安之。

武帝即位,以風疾欲陳解,遷侍中、左光祿大夫、開府儀 同三司。僧虔少時,群從並會,客有相之云:“僧虔年位最高, 仕當至公,餘人莫及。”及此授,僧虔謂兄子儉曰:“汝任重 於朝,行當有八命之禮,我若復此授,一門有二台司,實所畏 懼。”乃固辭,上優而許之。客問其故,僧虔曰:“吾榮位已 過,無以報國,豈容更受高爵,方貽官謗邪。”儉既爲朝宰, 起長梁齋,制度小過,僧虔視之不悅,竟不入戶。儉即日毀之。 永明三年薨,時年六十。追贈司空,侍中如故。諡簡穆。

僧虔頗解星文,夜坐見豫章分野當有事故,時僧虔子慈爲 豫章內史,慮有公事;少時而僧虔薨,棄郡奔赴。時有前將軍 陳天福,坐討唐宇之於錢唐掠奪百姓財物棄市。先是天福將行, 令家人豫作壽冢,未至東,又信催速就。冢成而得罪,因以葬 焉。又宋世光祿大夫劉鎮之年三十許,病篤,已辦凶具;既而 疾愈,因畜棺以爲壽,九十餘乃亡,此器方用。因此而言,天 道未易知也。

僧虔論書云:“宋文帝書,自言可比王子敬。時議者雲, ‘天然勝羊欣,功夫少于欣 ’。王平南廙,右軍叔,過江,右 軍之前以爲最。亡曾祖領軍書,右軍云:‘弟書遂不減吾。’ 變古制,今惟右軍。領軍不爾,至今猶法鍾、張。亡從祖中書 令書,子敬云:‘弟書如騎騾,駸駸恆欲度驊騮前。’庾征西 翼書,少時與右軍齊名,右軍後進,庾猶不分。在荊州與都下 人書云:‘小兒輩賤家雞,皆學逸少書,須吾下當比之。’張 翼,王右軍自書表,晉穆帝令翼寫題後答,右軍當時不別,久 後方悟,雲‘小人幾欲亂真 ’。張芝、索靖、韋誕、鍾會、二 衛,並得名前代,無以辨其優劣,唯見其筆力驚異耳。張澄當 時亦呼有意。郗愔章草亞於右軍。郗嘉賓草亞於二王,緊媚過 其父。桓玄自謂右軍之流,論者以比孔琳之。謝安亦入能書錄, 亦自重,爲子敬書嵇康詩。羊欣書見重一時,親受子敬。行書 尤善,正乃不稱名。孔琳之書,天然縱放,極有筆力,規矩恐 在羊欣後。丘道護與羊欣俱面受子敬,故當在欣後。范曄與蕭 思話同師羊欣,後小叛,既失故步,爲復小有意耳。蕭思話書, 羊欣之影,風流趨好,殆當不減,筆力恨弱。謝綜書,其舅雲 緊生起。是得賞也,恨少媚好。謝靈運書乃不倫,遇其合時, 亦得入流。賀道力書亞丘道護。庾昕學右軍,亦欲亂真矣。”

僧虔嘗自書讓尚書令表,辭制既雅,筆跡又麗,時人以比 子敬崇賢。吳郡顧寶先卓越多奇,自以伎能,僧虔乃作飛白以 示之。寶先曰:“下官今爲飛白屈矣。”僧虔著書賦,儉爲注 序甚工。

僧虔宋世嘗有書誡子曰:

知汝恨吾未許汝學,欲自悔厲,或以闔棺自欺,或更擇美 業,且得有慨,亦慰窮生。但亟聞斯唱,未睹其實,吾未信汝, 非徒然也。往年有意於史,取三國志聚置床頭,百日許,復徙 業就玄。汝曾未窺其題目,未辨其指歸,而終日自欺人,人不 受汝欺也。由吾不學,無以爲訓,然重華無嚴父,放勛無令子, 亦各由己耳。汝輩竊議,亦當雲‘阿越不學,何忽自課’?汝 見其一耳,不全爾也。設令吾學如馬、鄭,亦復甚勝,復倍不 如,今亦必大減,致之有由,從身上來也。汝今壯年,自勤數 倍,許勝劣及吾耳。

吾在世雖乏德素,要復推排人間數十許年,故是一舊物, 人或以比數汝耳。即化之後,若自無調度,誰復知汝事者。舍 中亦有少負令譽、弱冠越超清級者,於時王家門中,優者龍鳳, 劣猶虎豹。失蔭之後,豈龍虎之議?況吾不能爲汝蔭,政應各 自努力耳。或有身經三公,蔑爾無聞,布衣寒素,卿相屈體, 父子貴賤殊,兄弟聲名異,何也?體盡讀數百卷書耳。吾今悔 無所及,欲以前車誡爾後乘也。汝年入立境,方應從宦,兼有 室累,何處復得下帷如王郎時邪?各在爾身已切,豈復關吾邪! 鬼唯知愛深松茂柏,寧知子弟毀譽事。因汝有感,故略敘胸懷。 子慈。

慈字伯寶。年八歲,外祖宋太宰江夏王義恭迎之內齋,施 寶物恣所取,慈取素琴石硯及孝子圖而已,義恭善之。袁淑見 其幼時,撫其背曰;“叔慈內潤也。”

少與從弟儉共書學。謝鳳子超宗嘗候僧虔,仍往東齋詣慈。 慈正學書,未即放筆,超宗曰:“卿書何如虔公 ?”慈曰 : “慈書比大人,如雞之比鳳。”超宗狼狽而退。十歲時,與蔡興 宗子約入寺禮佛,正遇沙門懺,約戲慈曰:“衆僧今日可謂虔 虔。”慈應聲曰:“卿如此,何以興蔡氏之宗。”歷位吳郡太 守,大司馬長史,侍中,領步兵校尉,司徒左長史。慈患腳, 齊武帝敕王晏:“慈有微疾,不能騎,聽乘車在仗後。”江左 以來少例也。

慈妻劉彥節女,子觀尚武帝長女吳縣公主,修婦禮,姑未 嘗交答。江夏王鋒爲南徐州,王妃,慈女也,以慈爲東海太守, 行南徐州府州事。還爲冠軍將軍、廬陵王中軍長史,未拜,永 明九年卒。贈太常,諡懿。子泰。

泰字仲通,幼敏悟。年數歲時,祖母集諸孫侄,散棗栗於 床,群兒競之,泰獨不取。問其故,對曰:“不取自當得賜。” 由是中表異之。少好學,手所抄寫二千許卷。及長,通和溫 雅,家人不見喜慍之色。姊夫齊江夏王鋒爲齊明帝害,外生蕭 子友並孤弱,泰資給撫訓,逾於子侄。

梁天監元年爲秘書丞。自齊永元之末,後宮火延燒秘書, 圖書散亂殆盡。泰表校定繕寫,武帝從之。歷中書侍郎,掌吏 部,仍即真。自過江,吏部郎不復典大選,令史以下,小人求 競者輻湊前後,少能稱職。泰爲之,不爲貴賤請屬易意,天下 稱平。 轉黃門侍郎,每預朝宴,刻燭賦詩,文不加點,帝深賞嘆。 沈約常曰:“王有養、炬,謝有覽、舉。”養,泰小字,炬, 筠小字也。

始革大理,以泰爲廷尉卿,再歷侍中,後爲都官尚書。泰 能接人士,故每願其居選官。頃之,爲吏部尚書,衣冠屬望。 未及選舉,仍疾,改除散騎常侍、左驍騎將軍,未拜,卒,諡 夷。子廓。

志字次道,慈之弟也。九歲,居所生母憂,哀容毀瘠,爲 中表所異。弱冠,選尚宋孝武女安固公主,拜駙馬都尉。褚彥 回爲司徒,引志爲主簿。謂其父僧虔曰:“朝廷之恩,本爲殊 特,所可光榮,在屈賢子。”

累遷宣城內史,清謹有恩惠。郡人張倪、吳慶爭田,經年 不決。志到官,父老相謂曰:“王府君有德政,吾鄉里乃有如 此爭。”倪、慶因相攜請罪,所訟地遂成閒田。後爲東陽太守, 郡獄有重囚十餘,冬至日,悉遣還家,過節皆反,唯一人失期。 志曰:“此自太守事,主者勿憂。”明旦果至,以婦孕。吏人 益嘆服之。

爲吏部尚書,在選以和理稱。崔慧景平,以例加右軍將軍, 封臨汝侯。固讓,改領右衛將軍。及梁武軍至,城內殺東昏, 百僚署名送首。志嘆曰:“冠雖弊,可加足乎?”因取庭樹葉 捼服之,僞悶不署名。梁武覽箋無志署,心嘉之,弗以讓也。 霸府開,爲驃騎大將軍長史,梁台建,位散騎常侍、中書令。 天監初,爲丹陽尹,爲政清靜。部下有寡婦無子,姑亡舉 責以斂,葬既而無以還之。志湣其義,以俸錢償焉。時年飢, 每旦爲粥於郡門以賦百姓,衆悉稱惠。常懷止足,謂諸子侄曰: “謝莊在宋孝武時,位止中書令,吾自視豈可過之。”三年, 爲散騎常侍、中書令,因多謝病,簡通賓客。九年,還爲散騎 常侍、金紫光祿大夫,卒。

志善草隸,當時以爲楷法。齊游擊將軍徐希秀亦號能書, 常謂志爲“書聖”。志家居建康禁中里馬糞巷 。父僧虔門風寬 恕,志尤惇厚,所歷不以罪咎劾人。門下客嘗盜脫志車幰賣之, 志知而不問,待之如初。賓客游其門者,專蓋其過而稱其善。 兄弟子侄皆篤實謙和,時人號馬糞諸王爲長者。普通四年,志 改葬,武帝厚賻贈之,諡曰安。有五子:緝、休、諲、操、素。 志弟揖位太中大夫,揖子筠。

筠字元禮,一字德柔,幼而警悟,七歲能屬文。年十六, 爲芍藥賦,其辭甚美。及長,清靜好學,與從兄泰齊名。沈約 見筠,以爲似外祖袁粲,謂僕射張稷曰:“王郎非唯額類袁公, 風韻都欲相似。”稷曰:“袁公見人輒矜嚴,王郎見人必娛笑。 唯此一條,不能酷似。”

仕爲尚書殿中郎,王氏過江以來,未有居郎署,或勸不就, 筠曰:“陸平原東南之秀,王文度獨步江東。吾得比蹤昔人, 何所多恨。”乃欣然就職。

沈約每見筠文咨嗟,嘗謂曰:“昔蔡伯喈見王仲宣,稱曰 王公之孫,吾家書籍悉當相與。仆雖不敏,請附斯言。自謝朓 諸賢零落,平生意好殆絕,不謂疲暮復逢於君。”約於郊居宅 閣齋,請筠爲草木十詠書之壁,皆直寫文辭,不加篇題。約謂 人曰:“此詩指物程形,無假題署。”約制郊居賦,構思積時, 猶未都畢,示筠草。筠讀至“雌霓”。

累遷太子洗馬,中舍人,並掌東宮管記。昭明太子愛文學 士,常與筠及劉孝綽、陸倕、到洽、殷鈞等游宴玄圃,太子獨 執筠袖,撫孝綽肩曰:“所謂左把浮丘袖,右拍洪崖肩。”其 見重如此。筠又與殷鈞以方雅見禮。後爲中書郎,奉敕制開善 寺寶志法師碑文,辭甚麗逸。又敕撰中書表奏三十卷,及所上 賦頌都爲一集。

後爲太子家令,復掌管記。普通元年,以母憂去職。筠有 孝性,毀瘠過禮。中大通二年,爲司徒左長史。三年,昭明太 子薨,敕制哀策文,復見嗟賞。尋出爲臨海太守,在郡侵刻, 還資有芒屩兩舫,他物稱是。爲有司奏,不調累年。後歷秘書 監,太府卿,度支尚書,司徒左長史。及簡文即位,爲太子詹 事。

筠家累千金,性儉嗇,外服粗弊,所乘牛嘗飼以青草。及 遇亂,舊宅先爲賊焚,乃寓居國子祭酒蕭子云宅。夜忽有盜攻, 懼墜井,卒,時年六十九。家人十三口同遇害,人棄屍積於空 井中。

筠狀貌寢小,長不滿六尺。性弘厚,不以藝能高人。而少 擅才名,與劉孝綽見重當時。其自序云:“餘少好抄書,老而 彌篤,雖偶見瞥觀,皆即疏記。後重省覽,歡興彌深。習與性 成,不覺筆倦。自年十三四,建武二年乙亥,至梁大同六年, 四十六載矣。幼年讀五經,皆七八十遍。愛左氏春秋,吟諷常 爲口實。廣略去取,凡三過五抄,余經及周官、儀禮、國語、 爾雅、山海經、本草並再抄,子史諸集皆一遍。未嘗倩人假手, 並躬自抄錄,大小百餘卷。不足傳之好事,蓋以備遺忘而已。” 又與諸兒書論家門集云:“史傳稱安平崔氏及汝南應氏並累葉 有文才,所以范蔚宗雲崔氏雕龍 。然不過父子兩三世耳,非 有七葉之中,名德重光,爵位相繼,人人有集,如吾門者也。 沈少傅約常語人云∶‘吾少好百家之言,身爲四代之史。自開 辟以來,未有爵位蟬聯、文才相繼如王氏之盛也。’汝等仰觀 堂構,思各努力。”筠自撰其文章,以一官爲一集,自洗馬、 中書、中庶、吏部、左佐、臨海、太府各十卷,尚書三十卷, 凡一百卷,行於世。

子祥,仕陳位黃門侍郎。揖弟彬。

彬字思文,好文章,習篆隸,與志齊名。時人爲之語曰: “三真六草,爲天下寶。”齊武帝起舊宮,彬獻賦,文辭典麗。 尚齊高帝女臨海長公主,拜駙馬都尉。仕齊,歷太子中庶子, 徙永嘉太守。卜室於積穀山,有終焉之志。梁天監中,歷吏部 尚書、秘書監。卒,諡惠。彬立身清白,推賢接士,有士君子 風。彬弟寂。

寂字子玄,性迅動,好文章。讀范滂傳,未嘗不嘆悒。王 融敗後,賓客多歸之。齊建武初,欲獻中興頌,兄志謂曰 : “汝膏粱年少,何患不達?不鎮之以靜,將恐貽譏。”寂乃止。 位秘書郎。卒年二十一。

論曰:王曇首之才器,王僧綽之忠直,其世祿不替也,豈 徒然哉。仲寶雅道自居,早懷伊、呂之志,竟而逢時遇主,自 致宰輔之隆,所謂衣冠禮樂盡在是矣。齊有人焉,於斯爲盛。 其餘文雅儒素,各稟家風,箕裘不墜,亦云美矣。

部分譯文

王曇首,是太保王弘的弟弟。幼年就有自己平素的好尚,兄弟分財物,王曇首隻要圖書。後來被任用為琅笽王大司馬的下屬官員,跟隨府公修復了洛陽陵園。和堂弟王球一齊到了宋武帝那裡,武帝說:“你們都是富貴世家,竟然能屈志從軍。”王曇首答道:“既然參加了神武之師,自然會使懦夫立志。”當時謝晦在坐,說:“仁者果然有勇。”武帝很高興。等到了彭城,在戲馬台舉行盛大集會,共同賦,王曇首文章先成。武帝問王弘說:“您的弟弟比您怎么樣?”回答說:“如果只像我一樣,家門的希望何處寄託?”武帝大笑。

王曇首有才智,喜怒不表現在臉上,閨門內十分和諧。他手中不拿金玉,婦女也不能用這些東西作為裝飾和玩物。除了俸祿和賞賜,一分一毫也不要別人的。他擔任文帝的鎮西長史,武帝對文帝說:“曇首是宰相之才,你可以常常向他諮詢。”等文帝被迎準備入京繼承皇位,議論的人都表示懷疑,王曇首與到彥之、堂兄王華都鼓勵皇上登基,皇上還沒答應。王曇首堅持請求,並且論說天降的祥瑞與人事相符。皇上才行動,率領府州文武統兵自衛,台省所派的百官和兵眾不得接近部隊。中兵參軍朱容子抱著刀站在平時所乘車子的門外,一連幾十天都不解衣帶。即位以後,對王曇首說:“如果不是有宋昌的獨到遠見,就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於是以王曇首為侍中,兼任驍騎將軍,容子為右軍將軍。處死徐羨之等以及平定謝晦,都是王曇首和王華的力量。

元嘉四年(427),皇帝的車駕出北堂,讓在三更已盡的時候,開廣莫門。南台說:“必須有白獸幡、銀字..。”不肯開門。尚書左丞羊玄保奏表請求罷免御史中丞傅隆以下的官員。王曇首說:“既沒有手敕,又沒有幡..,雖然言稱皇上聖旨,無異於名片。元嘉元年、二年,雖然有兩次開門的先例,這乃是以前辦事違章。現在依據舊的規章,並不算是不合禮法。他們不請白獸幡、銀字..,以致開門不及時,這是由於尚書相承的過失,也應該加以糾正。”皇上特地沒加追問,又重新訂立了條例。王曇首調任太子詹事,侍中職務依舊不變。

自從謝晦平定以後,皇上打算加封王曇首等人,正好舉行宴會,舉酒相勸,於是用手拍著御床說:“這個座位如果不是愛卿兄弟,就沒有今天了。”便拿出詔書讓他們看。王曇首說:“怎么可以借著國家的災禍,作為自身的幸運?陛下雖然偏愛為臣,可怎么應付正直的史官呢?”加封的事於是作罷。

當時王弘擔任錄尚書事,又為揚州刺史。王曇首被皇上所親近信賴,兼任兩宮的職務。彭城王劉義康與王弘共同為錄尚書事,心裡不樂意,又想得到揚州。以王曇首為中樞,分了他的職權,更加不高興。王曇首堅持請求到吳郡任職,文帝說:“難道有想建成大廈卻捨棄棟樑的么?您的賢兄屢次稱說有病,堅持辭去揚州的職務,將來如果批准,這裡除了您還能讓誰來擔任?”當時王弘久病,屢次要退位,沒有答應。劉義康對賓客說:“王公久病不起,國家難道可以臥床管理?”王曇首勸王弘減少府中兵力的一半,分配給劉義康,劉義康才高興了。

元嘉七年(430),王曇首去世,時年三十七歲。文帝親臨探病,十分悲痛,嘆息道:“王詹事得病不能挽救,這是國家的衰運。”中書舍人周赳在身旁伺候,說:“王家將要衰落,賢者首先去世。”皇上說:“這直接就是我家的衰落啊!”追贈光祿大夫。元嘉九年,因為曾參與了處死徐羨之的謀劃,追封豫寧縣侯,諡號為“文”。孝武帝即位,讓他配享文帝廟庭。他的兒子王僧綽承襲爵位。

王筠字元禮,又有一字叫德柔,幼年就聰敏靈悟,七歲能寫文章。十六歲寫了《芍藥賦》,其中詞藻十分華美。長大以後,清靜好學,和他的堂兄王泰齊名。沈約見了王筠,認為很像他的外祖父袁粲,便對僕射張稷說:“王郎不僅額頭像袁公,連風韻也都相似。”張稷說:“袁公見人總是矜持嚴肅,王郎見人必定歡樂喜笑。只是這一條,不能酷似。”

做官為尚書殿中郎,王氏從過江以來,沒有人擔任郎官,有人勸他不要去上任。王筠說:“陸平原是東南的優秀人才,王文度在江東是首屈一指。我能夠和以前的人相比,有什麼更多的遺憾呢?”於是欣然就職。

沈約每當看到王筠的文章就嗟嘆,曾對他說:“從前蔡伯喈見到王仲宣,稱讚他是王公的孫子,我家的書籍應當全部贈送。我雖然並不聰敏,請附上這些話。自從謝緿等幾位賢人去世,平生的好友幾乎斷絕,沒想到疲憊的暮年又遇上了您。”沈約在郊區住宅的齋房裡,請王筠寫了草木十詠抄錄在牆上,都是直接書寫文詞,不加標題。沈約對別人說:“這些詩指言物體,呈現形態,不用藉助於標題。”沈約寫了一篇《郊居賦》,構思了很長時間,還沒有寫完,把草稿拿給王筠看。王筠讀到“雌霓(五的反)連蜷”,沈約高興地拍著手說:“我常常怕別人念作霓(五兮反)。”其次讀到“墜石..星”和“冰懸聐而帶坻”,王筠都擊掌稱讚。沈約說:“知音的人很少,真正的鑑賞幾乎斷絕,所以要邀請你看,正是在這幾句罷了。”王筠又曾經寫詩拿給沈約,沈約馬上回信詠嘆,認為年青人特有其美。王筠又能使用強韻,每次宴會一起作詩,辭句必定妍靡。沈約曾經啟奏皇上,說後來的名家沒有超過王筠的。又在皇帝舉行的宴會上對王筠的伯父王志說:“賢侄的文章之美,可以說是後來人中的冠軍。謝緿常常對我說:‘好詩圓美流轉好像彈丸’。近來看到他的幾首作品,才知道這話是真實的。”

他經過多次調轉做了太子洗馬,中舍人,並且掌東宮管記。昭明太子喜愛文學人士,常常與王筠以及劉孝綽、陸翺、到洽、殷鈞等在玄圃游宴,太子特別拉住王筠的衣袖,撫著劉孝綽的肩膀說:“這就是所謂‘左把浮丘袖,右拍洪崖肩’。”他就是如此看重他們。王筠又與殷鈞大方文雅地見禮。後來做了中書郎,奉了聖旨寫了開善寺寶志法師碑文,文詞十分清麗俊逸。又皇上命令他撰寫《中書表奏》三十卷,和他所上奏的賦頌合為一集。

後來擔任太子家令,同時又掌管記。普通元年(520),因為給母親服喪離職。王筠有孝順的品性,哀傷消瘦超過禮法的要求。中大通二年(530)擔任司徒左長史。三年,昭明太子去世,皇帝讓他寫作哀悼的策文,又受到嘆賞。不久出京擔任臨海太守,在郡上聚斂苛嚴,回來時候的資產有草鞋兩船,其他東西也和這相似。被有關部門檢舉,多年沒有調動。後來歷任秘書監、太府卿、度支尚書、司徒左長史。等簡文帝即位,擔任了太子詹事。

王筠家積累錢財千金,性格儉省吝嗇,服裝粗破,所用的牛餵的是青草。等遇到了動亂,舊宅院首先被賊人焚燒,他便寄居在國子祭酒蕭子云的家中。夜間忽然有盜賊襲擊,他因為恐懼掉到了井裡,死去,當時年齡六十九歲。家人十三口同時遇害,那些人就把他們的屍體扔下堆積在空井裡。

王筠體形醜陋矮小,高不到六尺。性格寬厚,不因為能寫詩文自高。少年時期就獨占才名,與劉孝綽同被當時的人所看重。他的《自序》中說:“我少年的時候就好抄書,老年的時候更甚,雖然是偶爾讀到、斜眼看見,都把它們記錄下來。後來重新翻看,興致更濃。習性養成了,便不覺得手累。從十三四歲,建武二年(495)乙亥,到梁朝的大同六年(540),四十六年了。幼年讀《五經》,都是七八十遍。喜歡《左氏春秋》,吟詠常常作為談話材料。刪簡挑選,共過了三次、抄了五遍,其餘各《經》以及《周官》、《儀禮》、《國語》、《爾雅》、《山海經》、《本草》都是抄了兩遍,子史各集都是一遍。不曾讓別人替代,都是親自抄錄,大小一百多卷。不足以傳給好事者,只是用以防備遺忘罷了。”他又曾給幾個兒子寫信論述家門的文集說:“史傳上稱讚安平的崔氏和汝南的應氏都是幾代有文才,所以范蔚宗說崔氏雕龍。然而不過是父子兩三代罷了,並沒有七代之中,名聲道德光耀,爵位相繼,人人有文集,像我們家族這樣。少傅沈約常常對別人說:‘我少年喜愛百家學說,自身是四代史臣。自從開天闢地以來,沒有蟬聯爵位、文學人才相繼像王氏這樣興盛的。’你們仰觀祖宗遺業,要各自考慮如何努力。”王筠自己編撰了他的文章,以一種官職為一集,《洗馬》、《中書》、《中庶》、《吏部》、《左佐》、《臨海》、《太府》各十卷,《尚書》三十卷,共一百卷,流行在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