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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七十八

作者:魏收

眭夸 馮亮 李謐 鄭修

蓋兼濟獨善,顯晦之殊,其事不同,由來久矣。昔夷齊獲全於周武,華矞和不 容於太公,何哉?求其心者,許以激貪之用;督其跡者,以為束教之風。而肥遁不 反,代有人矣。夷情得喪,忘懷累有。比夫邁德弘道,匡俗庇民,可得而小,不可 得而忽也。自叔世澆浮,淳風殆盡,錐刀之末,競入成群,而能冥心物表,介然離 俗,望古獨適,求友千齡,亦異人矣。何必御霞乘雲而追日月,窮極天地,始為超 遠哉。今錄眭夸等為《逸士傳》。

眭夸,一名昶,趙郡高邑人也。祖邁,晉東海王越軍謀掾,後沒石勒為徐州刺 史。父邃,字懷道,慕容寶中書令。夸少有大度,不拘小節,耽志書傳,未曾以世 務經心。好飲酒,浩然物表。年二十遭父喪,須鬢致白,每一悲哭,聞者為之流涕。 高尚不仕,寄情丘壑。同郡李順願與之交,夸拒而不許。邦國少長莫不憚之。

少與崔浩為莫逆之交。浩為司徒,奏征為其中郎,辭疾不赴。州郡逼遣,不得 已,入京都。與浩相見,延留數日,惟飲酒談敘平生,不及世利。浩每欲論屈之, 竟不能發言。其見敬憚如此。浩後遂投詔書於夸懷,亦不開口。夸曰:“桃簡,卿 已為司徒,何足以此勞國士也。吾便於此將別。”桃簡,浩小名也。浩慮夸即還。 時乘一騾,更無兼騎,浩乃以夸騾內之廄中,冀相維縶。夸遂托鄉人輸租者,謬為 御車,乃得出關。浩知而嘆曰:“眭夸獨行士,本不應以小職辱之。又使其人仗策 復路,吾當何辭以謝也。”時朝法甚峻,夸既私還,將有私歸之咎。浩仍相左右, 始得無坐。經年,送夸本騾,兼遺以所乘馬,為書謝之。夸更不受其騾馬,亦不復 書。及浩誅,為之素服,受鄉人弔唁,經一時乃止。嘆曰:“崔公既死,誰能更容 眭夸!”遂作《朋友篇》,辭義為時人所稱。

婦父鉅鹿魏攀,當時名達之士。未嘗備婿之嘗,情同朋好。或人謂夸曰:“吾 聞有大才者必居貴仕,子何獨在桑榆乎?”遂著《知命論》以釋之。年七十五卒。 葬日,赴會者如市。無子。

馮亮,字靈通,南陽人,蕭衍平北將軍蔡道恭之甥也。少傅覽諸書,又篤好佛 理。隨道恭至義陽,會中山王英平義陽而獲焉。英素聞其名,以禮待接。亮性清淨, 至洛,隱居崧高,感英之德,以時展勤。及英亡,亮奔赴,盡其哀慟。

世宗嘗召以為羽林監,領中書舍人,將令侍講《十地》諸經,因辭不拜。又欲 使衣幘入見,亮苦求以幅巾就朝,遂不強逼。還山數年,與僧徒禮誦為業,蔬食飲 水,有終焉之志。會逆人王敞事發,連山中沙門,而亮被執赴尚書省,十餘日,詔 特免雪。亮不敢還山,遂寓居景明寺。敕給衣食及其從者數人。後思其舊居,復還 山室。亮既雅愛山水,又兼巧思,結架岩林,甚得棲游之適,頗以此聞。世宗給其 工力,令與沙門統僧暹、河南尹甄琛等,周視崧高形勝之處,遂造閒居佛寺。林泉 既奇,營制又美,曲盡山居之妙。亮時出京師。延昌二年冬,因遇篤疾,世宗敕以 馬輿送令還山,居崧高道場寺。數日而卒。詔贈帛二百匹,以供凶事。遺誡兄子綜, 斂以衣幍,左手持板,右手執《孝經》一卷,置屍盤石上,去人數裡外。積十餘日, 乃焚于山。以灰燼處,起佛塔經藏。

初,亮以盛冬喪,時連日驟雪,窮山荒潤,鳥獸飢窘,殭屍山野,無所防護。 時壽春道人惠需,每旦往看其屍,拂去塵霰。禽蟲之跡,交橫左右,而初無侵毀, 衣服如本,惟風吹幍巾。又以亮識舊南方法師信大栗十枚,言期之將來十地果報, 開亮手以置把中。經宿,乃為蟲鳥盜食,皮殼在地,而亦不傷肌體。焚燎之日,有 素霧蓊鬱,迴繞其傍,自地屬天,彌朝不絕。山中道俗營助者百餘人,莫不異焉。

李謐,字永和,趙涿人,相州刺史安世之子。少好學,博通諸經,周覽百氏。 初師事國小博士孔璠。數年後,璠還就謐請業。同門生為之語曰:“青成藍,藍謝 青,師何常,在明經。”謐以公子征拜著作佐郎,辭以授弟郁,詔許之。州再舉秀 才,公府二辟,並不就。惟以琴書為業,有絕世之心。覽《考工記》、《大戴禮盛 德篇》,以明堂之制不同,遂著《明堂制度論》曰:

余謂論事辨物,當取正於經典之真文;援證定疑,必有驗於周孔之遺訓。然後 可以稱準的矣。今禮文殘缺,聖言靡存,明堂之制,誰使正之。是以後人紛糾,競 興異論,五九之說,各信其習。是非無淮,得失相半。故歷代紛紜,靡所取正。乃 使裴頠云:“今群儒紛糾,互相掎摭,就令其象可得而圖,其所以居用之禮莫能通 也,為設虛器耳,況漢氏所作,四維之個,復不能令各處其辰。愚以為尊祖配天, 其儀明著;廟宇之制,理據未分。直可為殿屋以崇嚴父之祀,其餘雜碎一皆除之。” 斯豈不以群儒舛互,並乖其實,據義求衷,莫適可從哉?但恨典文殘滅,求之靡據 而已矣。乃復遂去室牖諸制。施之於教,未知其所隆政;求之於情,未可喻其所以 必須。惜哉言乎!仲尼有言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余以為隆政必須 其禮,豈彼一羊哉!推此而論,則聖人之於禮,殷勤而重之,裴頠之於禮,任意而 忽之。是則頠賢於仲尼矣。以斯觀之,裴氏之子以不達而失禮之旨也。余竊不自量, 頗有鄙意,據理尋義,以求其真,貴合雅衷,不苟偏信。乃藉之以《禮傳》,考之 以訓注,博採先賢之言,廣搜通儒之說,量其當否,參其同異,棄其所短,收其所 長,推義察圖,以折厥衷,豈敢必善,聊亦合其言志矣。

凡論明堂之制者雖眾,然校其大略,則二途而已。言五室者,則據《周禮考工》 之記以為本,是康成之徒所執;言九室者,則案《大戴盛德》之篇以為源,是伯喈 之論所持。此之二書,雖非聖言,然是先賢之中博見洽通者也。但名記所聞,未能 全正,可謂既盡美矣,未盡善也。而先儒不能考其當否,便各是所習,卒相非毀, 豈達士之確論哉?小戴氏傳禮事四十九篇,號曰《禮記》,雖未能全當,然多得其 衷,方之前賢,亦無愧矣。而《月令》、《玉藻》、《明堂》三篇,頗有明堂之義, 余故扌采掇二家,參之《月令》,以為明堂五室,古今通則。其室居中者謂之太廟, 太廟之東者謂之青陽,當太室之西南者謂之明堂,當太室之者謂之總章,當太室之 北西者謂之玄堂;四面之室,各有夾房,謂之左右個,三十六戶七十二牖矣。室個 之形,今之殿前,是其遺像耳。個者,即寢之房也。但明堂與寢施用既殊,故房、 個之名亦隨事而遷耳。今粗書其像,以見鄙意,案圖察義,略可驗矣。故檢之五室, 則義明於《考工》;校之戶牖,則數協於《盛德》;考之施用,則事著於《月令》; 求之閏也,合《周禮》與《玉藻》。既同夏殷,又符周秦,雖乖眾儒,儻或在斯矣。

《考工記》曰:“周人明堂,度以九尺之筵,東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 五室,凡室二筵。室中度以幾,堂上度以筵。”余謂《記》得之於五室,而謬於堂 之修廣。何者?當以理推之,令愜古今之情也。夫明堂者,蓋所以告月朔、布時令、 宗文王、祀五帝者也。然營構之范,自當因宜創製耳。故五室者合於五帝各居一室 之義。且四時之祀,皆據其方之正。又聽朔布令,鹹得其月之辰。可請施政及記, 二三俱允,求之古義,竊為當矣。

鄭康成漢末之通儒,後學所宗正,釋五室之位,謂土居中,木火金水各居四維。 然四維之室既乖其正,施令聽朔各失厥衷。左右之個,棄而不顧,乃反文之以美說, 飾之以巧辭,言水木用事交於東北,木火用事交於東南,火土用事交於西南,金水 用事交於西北。既依五行,當從其,用事之交,出何經典?可謂攻於異端,言非而 博,疑誤後學,非所望於先儒也!《禮記玉藻》曰,天子“聽朔於南門之外,閏月 則闔門左扉,立於其中”。鄭玄注曰:“天子之廟及路寢,皆如明堂制。明堂在國 之陽,每月就其時之堂而聽朔焉。卒事,反宿路寢亦如之。閏月非常月,聽其朔於 明堂門下,還處路寢門終月也。”而《考工記》“周人明堂”,玄注曰:“或舉王 寢,或舉明堂,互言之以明其制同也。”其同制之言皆出鄭注。然則明堂與寢不得 異矣。而《尚書顧命篇》曰:“迎子釗南門之外,延入翼室。”此之翼室,即路寢 矣。其下曰“大貝賁鼓在西房”,“重之竹矢在東房”,此則路寢有左右房見於經 史者也。《禮記》《喪大記》曰,“君夫人卒於路寢”,小斂,“婦人髽帶麻於房 中。”鄭玄注曰:“此蓋諸侯禮,帶麻於房中,則西南。”天子諸侯左右房見於注 者也。論路寢則明其左右房,言明堂則闕其左右個,同制之說還相矛盾,通儒之注, 何其然乎?使九室之徒奮筆而爭鋒者,豈不由處室之不當哉?

《記》云:東西九筵,南北七筵,五室凡室二筵。置五室於斯堂,雖便班、倕 構思,王爾營度,則不能令三室不居其南北也。然則三室之間,便居六筵之地,而 室壁之外裁有四尺五寸之堂焉。豈有天子布政施令之所,宗祀文王以配上帝之堂, 周公負扆以朝諸侯之處,而室戶之外僅餘四尺而已哉?假在儉矣,為陋過約。論其 堂宇則偏而非制,求之道理則未愜人情,其不然一也。

余恐為鄭學者,苟求必勝,競生異端以相訾抑。雲二筵者,乃室之東西耳,南 北則狹焉。余故備論之曰:“若東西二筵,則室戶之外為丈三尺五寸矣。南北外復 如此,則三室之中南北裁各丈二尺耳。《記》云:“四房兩夾窗。”若為三尺之戶, 二尺之窗,窗戶之間,裁盈一尺。繩樞甕牖之室,華門圭竇之堂,尚不然矣。假令 復欲小廣之,則四面之外闊狹不齊,東西既深,南北更淺,屋宇之制,不為通矣。 驗之眾塗,略無算焉。且凡室二筵,丈八地耳,然則戶牖之間不逾二尺也。《禮記 明堂》:“天子負斧扆南向而立。”鄭玄注曰:“設斧於戶牖之間。而鄭氏《禮圖》 說扆制曰:“縱廣八尺,畫斧文於其上,今之屏風也。”以八尺扆置二尺之間,此 之叵通,不待智者,較然可見矣。且若二筵之室為四尺之戶,則戶之兩頰裁各七尺 耳,全以置之,猶自不容,矧復戶牖之間哉?其不然二也。

又復以世代檢之,即虞夏尚朴,殷周稍文,製造之差,每加崇飾。而夏後世室, 堂修二七,周人之制,反更促狹,豈是夏禹卑宮之意,周監鬱郁之美哉?以斯察之, 其不然三也。又雲“堂崇一筵”,便基高九尺,而壁戶之外裁四尺五寸,於營制之 法自不相稱。其不然四也。又雲“室中度以幾,堂上度以筵”,而復雲“凡室二筵”, 而不以幾。還自相違,其不然五也。以此驗之,記者之謬,抑可見矣。

《盛德篇》云:“明堂凡九室,三十六戶,七十二牖,上員下方,東西九仞, 南北七筵,堂高三尺也。”余謂《盛德篇》得之於戶牖,失之於九室。何者?五室 之制,傍有夾房,面各有戶,戶有兩牖。此乃因事立則,非拘異術,戶牖之數,固 自然矣。九室者,論之五帝,事既不合,施之時令,又失其辰。左右之個,重置一 隅,兩辰同處,參差出入,斯乃義無所據,未足稱也。且又堂之修廣,裁六十三尺 耳。假使四尺五寸為外之其,其中五十四尺便是五室之地。計其一室之中,僅可一 丈,置其戶牖,則於何容之哉?若必小而為之,以容其數,則令帝王側身而入,斯 為怪矣。此匪直不合典制,抑亦可哂之甚也。余謂其九室之言,誠亦有由。然竊以 為戴氏聞三十六戶、七十二牖,弗見其制,靡知所置,便謂一室有四戶之窗,計其 戶牖之數,即以為九室耳。或未之思也。蔡伯喈漢末之時學士,而見重於當時,即 識其修廣之不當,而必未思其九室之為謬,更修而廣之,假其法像。可謂因偽飾辭, 順非而澤,諒可嘆矣。

余今省被眾家,委心從善,庶探其衷,不為苟異。但是古非今,俗間之常情; 愛遠惡近,世中之恆事。而千載之下,獨論古制,驚俗之談,固延多誚。脫有深賞 君子者,覽而揣之,儻或存焉。

謐不飲酒,好音律,愛樂山水,高尚之情,長而彌固,一遇其賞,悠爾忘歸。 乃作《神士賦》,歌曰:“周孔重儒教,莊老貴無為。二途雖如異,一是買聲兒。 生乎意不愜,死名用何施。可心聊自樂,終不為人移。脫尋余志者,陶然正若斯。” 延昌四年卒,年三十二,遐邇悼惜之。

其年,四門國小博士孔璠等學官四十五人上書曰:“竊見故處士趙郡李謐:十 歲喪父,哀號罷鄰人之相;幼事兄瑒,恭順盡友於之誠。十三通《孝經》、《論語》、 《毛詩》、《尚書》。歷數之術尤盡其長,州閭鄉黨有神童之號。年十八,詣學受 業,時博士即孔璠也。覽始要終,論端究緒,授者無不欣其言矣。於是鳩集諸經, 廣校同異,比三《傳》事例,名《春秋叢林》,十有二卷。為璠等判析隱伏,垂盈 百條。滯無常滯,纖毫必舉;通不長通,有枉斯屈。不苟言以違經,弗飾辭而背理。 辭氣磊落,觀者忘疲。每曰:‘丈夫擁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遂絕跡下幃,杜 門卻掃,棄產營書,手自刪削。卷無重複者四千有餘矣。猶括次專家,搜比讜議, 隆冬達曙,盛暑通宵。雖仲舒不窺園,君伯之閉戶,高氏之遺漂,張生之忘食,方 之斯人,未足為喻。謐嘗詣故太常卿劉芳推問音義,語及中代興廢之由,芳乃嘆曰: ‘君若遇高祖,侍中、太常非仆有也。’前河南尹、黃門侍郎甄琛內贊近機,朝野 傾目,於時親識求官者,答云:‘趙郡李謐,耽學守道,不悶於時,常欲致言,但 未有次耳。諸君何為輕自媒衒?’謂其子曰:‘昔鄭玄、盧植不遠數千里詣扶風馬 融,今汝明師甚邇,何不就業也?’又謂朝士曰:‘甄琛行不愧時。但未薦李謐, 以此負朝廷耳。’又結宇依岩,憑崖鑿室,方欲訓彼青衿,宣揚墳典,冀西河之教 重興、北海之風不墜。而祐善空聞,暴疾而卒。邦國銜殄悴之哀,儒生結摧梁之慕。 況璠等或服議下風,或親承音旨,師儒之義,其可默乎!”事奏,詔曰:“謐屢辭 徵辟,志守沖素,儒隱之操,深可嘉美。可遠傍惠、康,近準玄晏,謚曰貞靜處士, 並表其門閭,以旌高節。”遣謁者奉冊,於是表其門曰文德,里曰孝義雲。

鄭修,北海人也。少隱於岐南幾谷中,依岩結宇,獨處淡然,屏跡人事,不交 世俗,耕食水飲,皮冠草服,雅好經史,專意玄門。前後州將,每征不至。岐州刺 史魏蘭根頻遣致命,修不得已,暫出見蘭根,尋還山舍。蘭根申表薦修,肅宗昭付 雍州刺史蕭寶夤訪實以聞。會寶夤作逆,事不行。

史臣曰:古之所謂隱逸者,非伏其身而不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智 而不發也。蓋以恬淡為心,不皦不昧,安時處順,與物無私者也。眭夸輩忘懷纓冕, 畢志丘園。或隱不違親,貞不絕俗;或不教而勸,虛往實歸。非有自然純德,其孰 能至於此哉?

部分譯文

眭夸,又名昶,趙郡高邑人。祖父眭邁,是晉代東海王越的軍謀掾,後淪落於石勒政權,任徐州刺史。父親眭邃,字懷道,官任慕容寶的中書令。眭夸少年時氣度很大,不拘小節,沉溺於閱覽書傳,從不經心於世俗事務。喜歡飲酒,超脫於世事之外,有正大剛直之氣。眭夸二十歲時父親去世,哀傷悲痛使他鬢須都白了,每次悲傷哭號,使人聽了都為之淚下。情操高尚而不肯出仕,終日寄情于山泉丘壑。同郡人李順想要同他交結,眭夸卻拒絕與他往來。國中老幼沒有不懼怕他的。

眭夸年輕時與崔浩結成莫逆之交。崔浩任司徒時,曾上奏朝廷要徵召眭夸任他的中郎,眭夸推辭有病而不赴任。州郡官府強行派遣,他才不得已而去到京師。眭夸在京與崔浩相見,停留了幾天,僅僅同他一起飲酒,談敘平生,全不涉及世利之事。崔浩每每想要說服他就官職,竟然連一句話也說不來。他受人敬畏的情況可見一斑。崔浩後來只得把皇帝的詔書丟在眭夸懷中,也不開口說話。眭夸對崔浩說道:“桃簡,你已經當上了司徒,為什麼非要以這種事情來勸勉國中的士人呢!我就在此和你告別了。”桃簡,是崔浩的小名。崔浩考慮到眭夸就要回家。當時眭夸騎的是一匹騾子,沒有別的坐騎,崔浩就把眭夸的騾子藏在馬廄里,想要用這個辦法把他留住。睦夸於是請託家鄉到京送租的人,謊稱自己為駕車的,混出京城。崔浩得知後感嘆地說:“眭夸是一個志節高尚的士人,本來就不應該用微小的官職去侮辱他。又逼得他拄著拐杖趕路回家,我應當用什麼言辭去向他謝罪呢?”當時朝廷法度非常嚴峻,眭夸既然私自歸還故里,將會受到私歸的罪責。崔浩多次請朝廷左右幫助,才使他免於定罪。過了一年,崔浩把眭夸原來所騎的騾子送還給他,又把自己所乘的馬贈送給他,並寫了一封書信表示道歉。眭夸卻不接受他送來的騾馬,也不給他回信。到後來崔浩被殺,眭夸為他身著素服,並接受鄉里之人的弔唁,過了一段時間才停止。眭夸感嘆地說:“崔公既死,誰能更容眭夸?”於是寫下了《朋友篇》,文章中的言辭意義受到當時人們的稱讚。

眭夸的岳父鉅鹿人魏攀,是當時的名達之士。與眭夸兩人從不講究翁婿之禮,相互之間情投意合,就像是一對好朋友。有人對眭誇說:“我聽說極有才能的人必定身居貴官,你為什麼獨獨要在鄉間山居呢?”眭夸因此而寫下了《知命論》來加以解釋。眭夸終年七十五歲,眭夸殯葬那天,各方的人趕來送葬,門庭若市。眭夸沒有子嗣。

馮亮,字靈通,南陽人,是蕭衍屬下平北將軍蔡道恭的外甥。馮亮少年時博覽群書,尤其喜愛研究佛家教義。他跟隨蔡道恭到義陽,恰好遇上中山王元英平定義陽城,把馮亮也拿獲了。中山王英平素就聽說馮亮的名聲,便對他以禮相待。馮亮性情清雅高潔,到了洛陽以後,就在崧高山隱居起來,他很感激中山王對自己厚待之德,所以有時也幫他做點事情。中山王去世之後,馮亮立即前往弔喪,表達自己極為哀傷悲痛的感情。

世宗曾經徵召馮亮充任羽林監,領中書舍人,並打算讓他給自己講《十地》等經籍,但馮亮堅決推辭不受。世宗又想讓他戴上幘巾前來朝見,但馮亮卻苦苦請求用幅巾束髮而上朝,世宗對他也就不好強逼了。馮亮回山中隱居數年,整日與佛門僧人一道禮拜誦經,吃素飲水,有終身奉佛的志向。正好叛逆之徒王敞東窗事發,株連山中佛門僧人,馮亮也被扣押送到尚書省,監押了十多天,皇帝下令特準他免罪洗雪。馮亮此後不敢再回到崧高山,就借住在景明寺里。世宗令人供給他衣食和幾個侍從的人。後來馮亮懷念他原先隱居之地,就又回到崧高的舊居。馮亮平素就酷愛山水,又兼有靈巧的頭腦,他依傍著山崖林木巧妙地蓋造簡陋的房舍,盡得棲息遊玩之樂,並因此而聞名於世。世宗就下令派給工役匠人,讓他同沙門統僧暹、河南尹甄琛等人一道,四處察看崧高山地形優美的地方,為他建築一所閒居佛寺。這個地方山林泉石異常奇特,房屋也建造得十分精美,曲盡山居之妙。馮亮也時常外出去到京師。延昌二年(513)冬,馮亮在京師時得了重病,世宗敕令用馬車送他回山,住在崧高道場寺。過了幾天他就去世了。皇帝詔令贈給帛二百尺,以供為他辦喪事之用。馮亮生前曾給他哥哥之子馮綜留下遺言安排後事:入殮時給他穿戴衣帽,左手拿著板,右手握著一卷《孝經》,把屍體安置在離人數裡之外的一塊大石上。馮綜照這樣辦了,讓屍體在外陳放了十多天,才在山上火化。就在他火化的灰燼的地方,蓋起一座供奉經咒文字的佛塔。

起初,馮亮因為是在隆冬時候去世,當時連日降下大雪,大雪封蓋了窮山荒澗,鳥獸不能覓食而無比飢餓,馮亮的屍體陳放在山野,沒有用任何東西加以防護。那時,壽春道人惠需,每天早上都要前去照看他的屍體,掃去覆蓋在他身上的積雪。他身上到處有飛鳥蟲子留下的痕跡,左右縱橫交錯,但屍體一點也沒有受到侵蝕毀壞,身上的衣服完好如初,只是寒風吹跑了他的頭巾。又因為馮亮生前好友南方法師曾送給他十顆栗子作信物,說是希望他將來能得到進入佛家十地的果因報應,惠需就扳開馮亮的手,把十顆栗子放在他手中。過了一宿,栗子被蟲鳥吃掉了,皮殼全撒在地上,但也不曾傷害馮亮的肌體。馮亮火化的那一天,只見白霧蓊蓊鬱郁,繚繞在他的四周,從地下連線天上,一整天不曾斷絕。崧高山中前來幫忙的僧道們、一般民眾一百多人,無不感到奇異。

李謐不飲酒,喜好音樂,酷愛山水,這種高尚的情操,時間長久而更加堅固,每見到可以欣賞的山水景物,總是悠閒自在,樂而忘歸。於是作《神士賦》,里說:“周、孔重視儒教,莊、老崇尚無為。二者道路雖不同,都是沽名釣譽之輩。此生心意未滿足,死後名聲何以施。適合我心聊自樂,終久不為人所移。倘有探求我志者,陶然自得正如此。”延昌四年(515)去世,時年三十二歲,遠近的人都悼念他,惋惜他。

有一年,四門國小博士孔..等學官四十五人向皇帝上書說:“臣等聽說已故隱士趙郡人李謐,他十歲時父親亡故,痛哭哀號使鄰里都為之動容;幼年時侍奉兄長李王易,恭敬和順,竭盡兄弟之間友愛的誠心。十三歲通讀《孝經》、《論語》、《毛詩》、《尚書》,尤其擅長曆數之術,在州閭鄉黨中有神童之稱。十八歲時,到學校受業,當時博士就是孔..。李謐對經籍從頭至尾仔細研讀,評論其端緒,教授他的人沒有不對他的言談感到欣喜的。於是收集各種經典,廣泛比較其中的異同,考校《春秋》三傳中的事例,題名為《春秋叢林》,總計十二卷。為孔..等人進行辨析審訂,將近一百條。發現其中有遺漏之處卻也不多見,但一絲一毫都要提出來;其有不暢通的地方也並不常有,但只要有錯訛就予以辨析校正。李謐的著述做到了不隨意議論而歪曲經典的本意,不追求言辭藻飾而違背道理。全書辭氣錯落分明,使人讀來可以樂而不疲。李謐經常說:‘大丈夫只求擁書萬卷,何必要南面百城。’於是放棄教書之業,閉門不迎賓客,拋棄家產,專心著述,親自刪削,書卷沒有重複的,共有四千多。還搜求各種學有專長的人,收集各種公正的議論,隆冬盛暑,通宵達旦。即使像仲舒的不窺園苑,君伯的閉門不出,高氏的忘記洗衣,張生的廢寢忘食,較之於李謐,都不足以比擬。李謐曾經到已故太常卿劉芳那裡推求詢問音義,談到朝代興廢的原因,劉芳聽了以後感嘆地說:‘你如果被高祖知遇,侍中、太常的官職就不會歸我所有了。’前河南尹、黃門侍郎甄琛在朝廷參贊事務,朝野之人都注目於他,當時他的親戚舊識中有人向他求官,他回答來人說:‘趙郡人李謐,沉溺於學問,遵守常道,不為世事而煩憂,我常常想為他進言,但都沒有出任官職。你們各位為什麼不能自重而對我自矜自誇呢?’甄琛對他的兒子說:‘昔日裡鄭玄、盧植不遠數千里到扶風從師馬融,現在你的明師這么近,為何不去就業於李謐?’又對朝中同僚說:‘我甄琛行為無愧於時,但沒有舉薦李謐,因此而有負於朝廷。’後來李謐又靠著山崖起蓋房屋,正想要教育學子,宣揚三墳五典,希望西河子夏講學之教重新興起,北海孔融好士之風不致失傳。然而空有神明佑助,李謐竟暴病而亡。國家含著巨大的悲痛,儒生懷著無比的思念。況且等服議於皇上屬下,奉承聖上旨意,尊師重儒的道理,難道可以不予弘揚嗎?”此事上奏之後,皇帝下詔令說:“李謐屢次推辭朝廷的徵召,一貫遵守沖淡不仕的志向,隱士的操守,實在值得褒揚讚美,可以依照前人惠、康之先例,又以近人玄宴為標準,定其諡號為貞靜處士,表於他的家門和鄉里,以表彰他的高風亮節。”朝廷派遣進謁的使者送去封授的文書,表彰李謐的門第名為文德,他的鄉里名為孝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