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五十六
作者:姚思廉
侯景
侯景,字萬景,朔方人,或雲雁門人。少而不羈,見憚鄉里。及長,驍勇有膂 力,善騎射。以選為北鎮戍兵,稍立功效。魏孝昌元年,有懷朔鎮兵鮮于修禮,於 定州作亂,攻沒郡縣;又有柔玄鎮兵吐斤洛周,率其黨與,復寇幽、冀,與修禮相 合,眾十餘萬。後修禮見殺,部下潰散,懷朔鎮將葛榮因收集之,攻殺吐斤洛周, 盡有其眾,謂之“葛賊”。四年,魏明帝殂,其後胡氏臨朝,天柱將軍爾硃榮自晉 陽入殺胡氏,並誅其親屬。景始以私眾見榮,榮甚奇景,即委以軍事。會葛賊南逼, 榮自討,命景先驅,至河內,擊,大破之,生擒葛榮,以功擢為定州刺史、大行台, 封濮陽郡公。景自是威名遂著。
頃之,齊神武帝為魏相,又入洛誅爾硃氏,景復以眾降之,仍為神武所用。景 性殘忍酷虐,馭軍嚴整;然破掠所得財寶,皆班賜將士,故鹹為之用,所向多捷。 總攬兵權,與神武相亞。魏以為司徒、南道行台,擁眾十萬,專制河南。及神武疾 篤,謂子澄曰:“侯景狡猾多計,反覆難知,我死後,必不為汝用。”乃為書召景。 景知之,慮及於禍,太清元年,乃遣其行台郎中丁和來上表請降曰:
臣聞股肱體合,則四海和平;上下猜貳,則封疆幅裂。故周、邵同德,越常之 貢來臻;飛、惡離心,諸侯所以背叛。此蓋成敗之所由,古今如畫一者也。
臣昔與魏丞相高王並肩戮力,共平災釁,扶危戴主,匡弼社稷。中興以後,無 役不從;天平及此,有事先出。攻城每陷,野戰必殄;筋力消於鞍甲,忠貞竭於寸 心。乘藉機運,位階鼎輔;宜應誓死罄節,仰報時恩,隕首流腸,溘焉罔貳。何言 翰墨,一旦論此?臣所恨義非死所,壯士弗為。臣不愛命,但恐死之無益耳。而丞 相既遭疾患,政出子澄。澄天性險忌,觸類猜嫉,諂諛迭進,共相構毀。而部分未 周,累信賜召;不顧社稷之安危,惟恐私門之不植。甘言厚幣,規滅忠梗。其父若 殞,將何賜容。懼讒畏戮,拒而不返,遂觀兵汝、潁,擁璟周、韓。乃與豫州刺史 高成、廣州刺史郎椿、襄州刺史李密、兗州刺史邢子才、南兗州刺史石長宣、齊州 刺史許季良、東豫州刺史丘元征、洛州刺史硃渾願、揚州刺史樂恂、北荊州刺史梅 季昌、北揚州刺史元神和等,皆河南牧伯,大州帥長,各陰結私圖,克相影會,秣 馬潛戈,待時即發。函谷以東,瑕丘以西,鹹願歸誠聖朝,息肩有道,戮力同心, 死無二志。惟有青、徐數州,僅須折簡,一驛走來,不勞經略。
且臣與高氏釁隙已成,臨患賜征,前已不赴,縱其平復,終無合理。黃河以南, 臣之所職,易同反掌,附化不難。群臣顒仰,聽臣而唱。若齊、宋一平,徐事燕、 趙。伏惟陛下天網宏開,方同書軌,聞茲寸款,惟應霈然。
丁和既至,高祖召群臣廷議。尚書僕射謝舉及百辟等議,皆雲納侯景非宜,高 祖不從是議而納景。及齊神武卒,其子澄嗣,是為文襄帝。高祖乃下詔封景河南王、 大將軍、使持節、董督河南南北諸軍事、大行台,承制輒行,如鄧禹故事,給鼓吹 一部。齊文襄遣大將軍慕容紹宗圍景於長社,景請西魏為援,西魏遣其五城王元慶 等率兵救之,紹宗乃退。景復請兵於司州刺史羊鴉仁,鴉仁遣長史鄧鴻率兵至汝水, 元慶軍又夜遁。於是據懸瓠、項城,求遣刺史以鎮之。詔以羊鴉仁為豫、司二州刺 史,移鎮懸瓠;西陽太守羊思建為殷州刺史,鎮項城。
魏既新喪元帥,景又舉河南內附,齊文襄慮景與西、南合從,方為己患,乃以 書喻景曰:
蓋聞位為大寶,守之未易;仁誠重任,終之實難。或殺身成名,或去食存信; 比性命於鴻毛,等節義於熊掌。夫然者,舉不失德,動無過事;進不見惡,退無謗 言。
先王與司徒契闊夷險,孤子相於,偏所眷屬,繾綣衿期,綢繆寤語,義貫終始, 情存歲寒。司徒自少及長,從微至著,共相成生,非無恩德。既爵冠通侯,位標上 等,門容駟馬,室饗萬鍾,財利潤於鄉黨,榮華被於親戚。意氣相傾,人倫所重, 感於知己,義在忘軀。眷為國士者,乃立漆身之節;饋以壺飧者,便致扶輪之效。 若然尚不能已,況其重於此乎!
幸以故舊之義,欲持子孫相托,方為秦晉之匹,共成劉范之親。假使日往月來, 時移世易,門無強廕,家有幼孤,猶加璧不遺,分宅相濟,無忘先德,以恤後人。 況聞負杖行歌,便已狼顧犬噬,於名無所成,於義無所取,不蹈忠臣之跡,自陷叛 人之地。力不足以自強,勢不足以自保;率烏合之眾,為累卵之危。西求救於黑泰, 南請援於蕭氏,以狐疑之心,為首鼠之事。入秦則秦人不容,歸吳則吳人不信。當 今相視,未見其可,不知終久,持此安歸。相推本心,必不應爾。當是不逞之人, 曲為口端之說,遂懷市虎之疑,乃致投杼之惑耳。
比來舉止,事已可見,人相疑誤,想自覺知,合門大小,並付司寇。近者,聊 命偏師,前驅致討,南兗、揚州,應時克復。即欲乘機,長驅懸瓠;屬以炎暑,欲 為後圖。方憑國靈,龔行天罰,器械精新,士馬強盛。內外感德,上下齊心,三令 五申,可蹈湯火。若使旗鼓相望,埃塵相接,勢如沃雪,事等注螢。夫明者去危就 安,智者轉禍為福。寧使我負人,不使人負我。當開從善之門,決改先迷之路。今 刷心蕩意,除嫌去惡,想猶致疑,未便見信。若能卷甲來朝,垂丱還闕者,當授豫 州刺史。即使終君之世,所部文武更不追攝。進得保其祿位,退則不喪功名。君門 眷屬,可以無恙;寵妻愛子,亦送相還。仍為通家,卒成親好。所不食言,有如皎 日。君既不能東封函谷,南向稱孤,受制於人,威名頓盡。空使兄弟子侄,足首異 門,垂髮戴白,同之塗炭,聞者酸鼻,見者寒心,矧伊骨肉,能無愧也?
孤子今日不應方遣此書,但見蔡遵道云:司徒本無歸西之心,深有悔禍之意, 聞西兵將至,遣遵道向崤中參其多少;少則與其同力,多則更為其備。又云:房長 史在彼之日,司徒嘗欲遣書啟,將改過自新。已差李龍仁,垂欲發遣,聞房已遠, 遂復停發。未知遵道此言為虛為實,但既有所聞,不容不相盡告。吉凶之理,想自 圖之。
景報書曰:
蓋聞立身揚名者,義也;在躬所寶者,生也。苟事當其義,則節士不愛其軀; 刑罰斯舛,則君子實重其命。昔微子發狂而去殷,陳平懷智而背楚者,良有以也。 仆鄉曲布衣,本乖藝用。初逢天柱,賜忝帷幄之謀;晚遇永熙,委以干戈之任。出 身為國,綿歷二紀,犯危履難,豈避風霜。遂得躬被袞衣,口飧玉食,富貴當年, 光榮身世。何為一旦舉旌璟,援桴鼓,而北面相抗者,何哉?實以畏懼危亡,恐招 禍害,捐軀非義,身名兩滅故耳。何者?往年之暮,尊王遘疾,神不祐善,祈禱莫 瘳。遂使嬖倖擅威權,閽寺肆詭惑,上下相猜,心腹離貳。仆妻子在宅,無事見圍; 段康之謀,莫知所以;盧潛入軍,未審何故。翼翼小心,常懷戰忄栗,有靦面目, 寧不自疑。及回師長社,希自陳狀,簡書未達,斧鉞已臨。既旌旗相對,咫尺不遠, 飛書每奏,兼申鄙情;而群卒恃雄,眇然不顧,運戟推鋒,專欲屠滅。築圍堰水, 三板僅存,舉目相看,命懸晷刻,不忍死亡,出戰城下。禽獸惡死,人倫好生,送 地拘秦,非樂為也。但尊王平昔見與,比肩共獎帝室,雖形勢參差,寒暑小異,丞 相司徒,雁行而已。福祿官榮,自是天爵,勞而後受,理不相干,欲求吞炭,何其 謬也!然竊人之財,猶謂為盜,祿去公室,相為不取。今魏德雖衰,天命未改,祈 恩私第,何足關言。
賜示“不能東封函谷,受制於人”,當似教仆賢祭仲而褒季氏。無主之國,在 禮未聞,動而不法,何以取訓?竊以分財養幼,事歸令終,舍宅存孤,誰雲隙末? 復言仆“眾不足以自強,危如累卵”。然紂有億兆夷人,卒降十亂;桀之百克,終 自無後。潁川之戰,即是殷監。輕重由人,非鼎在德。苟能忠信,雖弱必強。殷憂 啟聖,處危何苦。況今梁道邕熙,招攜以禮,被我獸文,縻之好爵。方欲苑五嶽而 池四海,掃夷穢以拯黎元,東羈甌越,西通汧、隴。吳、楚剽勁,帶甲千群;吳兵 冀馬,控弦十萬。兼仆所部義勇如林,奮義取威,不期而發,大風一振,枯乾必摧, 凝霜暫落,秋蒂自殞。此而為弱,誰足稱強!
又見誣兩端,受疑二國。斟酌物情,一何至此!昔陳平背楚,歸漢則王;百里 出虞,入秦斯霸。蓋昏明由主,用舍在時,奉禮而行,神其庇也。
書稱士馬精新,克日齊舉,誇張形勝,指期盪滅。竊以寒飂白露,節候乃同; 秋風揚塵,馬首何異。徒知北方之力爭,未識西、南之合從,苟欲徇意於前途,不 覺坑阱在其側。若雲去危令歸正朔,轉禍以脫網羅,彼既嗤仆之愚迷,此亦笑君之 晦昧。今已引二邦,揚旌北討,熊豹齊奮,克復中原,荊、襄、廣、潁已屬關右, 項城、懸瓠亦奉南朝,幸自取之,何勞恩賜。然權變不一,理有萬途。為君計者, 莫若割地兩和,二分鼎峙,燕、衛、晉、趙足相奉祿,齊、曹、宋、魯悉歸大梁, 使仆得輸力南朝,北敦姻好,束帛交行,戎車不動。仆立當世之功,君卒祖禰之業, 各保疆界,躬享歲時,百姓乂寧,四民安堵。孰若驅農夫於隴畝,抗勍敵於三方, 避干戈於首尾,當鋒鏑於心腹。縱太公為將,不能獲存,歸之高明,何以克濟。
復尋來書雲,仆妻子悉拘司寇。以之見要,庶其可及。當是見疑褊心,未識大 趣。何者?昔王陵附漢,母在不歸;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意。 脫謂誅之有益,欲止不能;殺之無損,徒復坑戮。家累在君,何關仆也?而遵道所 傳,頗亦非謬,但在縲紲,恐不備盡,故重陳辭,更論款曲。所望良圖,時惠報旨。 然昔與盟主,事等琴瑟,讒人間之,翻為仇敵。撫弦搦矢,不覺傷懷,裂帛還書, 知何能述。
十二月,景率軍圍譙城不下,退攻城父,拔之。又遣其行台左丞王偉、左民郎 中王則詣闕獻策,求諸元子弟立為魏主,輔以北伐,許之。詔遣太子舍人元貞為鹹 陽王,須渡江,許即偽位,乘輿副御以資給之。
齊文襄又遣慕容紹宗追景,景退入渦陽,馬尚有數千匹,甲卒數萬人,車萬餘 輛,相持於渦北。景軍食盡,士卒並北人,不樂南渡,其將暴顯等各率所部降於紹 宗。景軍潰散,乃與腹心數騎自峽石濟淮,稍收散卒,得馬步八百人,奔壽春,監 州韋黯納之。景啟求貶削,優詔不許,仍以為豫州牧,本官如故。
景既據壽春,遂懷反叛,屬城居民,悉召募為軍士,輒停責市估及田租,百姓 子女悉以配將卒。又啟求錦萬匹,為軍人袍,領軍硃異議以御府錦署止充頒賞遠近, 不容以供邊城戎服,請送青布以給之。景得布,悉用為袍衫,因尚青色。又以台所 給仗,多不能精,啟請東冶鍛工,欲更營造,敕並給之。景自渦陽敗後,多所徵求, 朝廷含弘,未嘗拒絕。
先是,豫州刺史貞陽侯淵明督眾軍圍彭城,兵敗沒於魏。至是,遣使還述魏人 請追前好。二年二月,高祖又與魏連和。景聞之懼,馳啟固諫,高祖不從。爾後表 疏跋扈,言辭不遜。鄱陽王范鎮合肥,及司州刺史羊鴉仁俱累啟稱景有異志,領軍 硃異曰:“侯景數百叛虜,何能為役?”並抑不奏聞,而逾加賞賜,所以奸謀益果。 又知臨賀王正德怨望朝廷,密令要結,正德許為內啟。八月,景遂發兵反,攻馬頭、 木柵,執太守劉神茂、戍主曹璆等。於是詔郢州刺史鄱陽王范為南道都督,北徐州 刺史封山侯正表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禮為西道都督,通直散騎常侍裴之高為 東道都督,同討景,濟自歷陽;又令開府儀同三司、丹陽尹、邵陵王綸持節,董督 眾軍。
十月,景留其中軍王顯貴守壽春城,出軍偽向合肥,遂襲譙州,助防董紹先開 城降之,執刺史豊城侯泰。高祖聞之,遣太子家令王質率兵三千巡江遏防。景進攻 歷陽,歷陽太守莊鐵遣弟均率數百人夜斫景營,不克,均戰沒,鐵又降之。蕭正德 先遣大船數十艘,偽稱載荻,實裝濟景。景至京口,將渡,慮王質為梗。俄而質無 故退,景聞之尚未信也,乃密遣覘之。謂使者曰:“質若審退,可折江東樹枝為驗。” 覘人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辦矣。”乃自採石濟,馬數百匹,兵千人,京師 不之覺。景即分襲姑孰,執淮南太守文成侯寧,遂至慈湖。於是詔以揚州刺史宣城 王大器為都督城內諸軍事,都官尚書羊侃為軍師將軍以副焉;南浦侯推守東府城, 西豊公大春守石頭城,輕車長史謝禧守白下。
既而景至硃雀航,蕭正德先屯丹陽郡,至是,率所部與景合。建康令庾信率兵 千餘人屯航北,見景至航,命徹航,始除一舶,遂棄軍走南塘,游軍復閉航渡景。 皇太子以所乘馬授王質,配精兵三千,使援庾信。質至領軍府,與賊遇,未陣便奔 走,景乘勝至闕下。西豊公大春棄石頭城走,景遣其儀同於子悅據之。謝禧亦棄白 下城走。景於是百道攻城,持火炬燒大司馬、東西華諸門。城中倉卒,未有其備, 乃鑿門樓,下水沃火,久之方滅。賊又斫東掖門將開,羊侃鑿門扇,刺殺數人,賊 乃退。又登東宮牆,射城內,至夜,太宗募人出燒東宮,東宮台殿遂盡。景又燒城 西馬廄、士林館、太府寺。明日,景又作木驢數百攻城,城上飛石擲之,所值皆碎 破。景苦攻不克,傷損甚多,乃止攻,築長圍以絕內外,啟求誅中領軍硃異、太子 右衛率陸驗、兼少府卿徐膋、制局監周石珍等。城內亦射賞格出外:“有能斬景首, 授以景位,並錢一億萬,布絹各萬匹,女樂二部。”
十一月,景立蕭正德為帝,即偽位於儀賢堂,改年曰正平。初,童謠有“正平” 之言,故立號以應之。景自為相國、天柱將軍,正德以女妻之。
景又攻東府城,設百尺樓車,鉤城堞盡落,城遂陷。景使其儀同盧暉略率數千 人,持長刀夾城門,悉驅城內文武裸身而出,賊交兵殺之,死者二千餘人。南浦侯 推是日遇害。景使正德子見理、儀同盧暉略守東府城。
景又於城東西各起一土山以臨城內,城內亦作兩山以應之,王公以下皆負土。 初,景至,便望克定京師,號令甚明,不犯百姓。既攻城不下,人心離阻,又恐援 軍總集,眾必潰散,乃縱兵殺掠,交屍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剝,子女妻妾,悉 入軍營。及築土山,不限貴賤,晝夜不息,亂加毆棰,疲羸者因殺之以填山,號哭 之聲,響動天地。百姓不敢藏隱,並出從之,旬日之間,眾至數萬。
景儀同范桃棒密遣使送款乞降,會事泄見殺。至是,邵陵王綸率西豊公大春、 新塗將軍永安侯確、超武將軍南安鄉侯駿、前譙州刺史趙伯超、武州刺史蕭弄璋、 步兵校尉尹思合等,馬步三萬發自京口,直據鐘山。景黨大駭,具船舟鹹欲逃散, 分遣萬餘人距綸,綸擊大破之,斬首千餘級。旦日,景復陳兵覆舟山北,綸亦列陣 以待之。景不進,相持。會日暮,景引軍還,南安侯駿率數十騎挑之,景回軍與戰, 駿退。時趙伯超陳於玄武湖北,見駿急,不赴,乃率軍前走,眾軍因亂,遂敗績。 綸奔京口。賊盡獲輜重器甲,斬首數百級,生俘千餘人,獲西豊公大春、綸司馬莊 丘惠達、直閣將軍鬍子約、廣陵令霍俊等,來送城下徇之,逼雲“已擒邵陵王”, 俊獨雲“王小小失利,已全軍還京口,城中但堅守,援軍尋至”。賊以刀毆之,俊 言辭顏色如舊,景義而釋之。
是日,鄱陽世子嗣、裴之高至後渚,結營於蔡洲。景分軍屯南岸。
十二月,景造諸攻具及飛樓、橦車、登城車、登堞車、階道車、火車,並高數 丈,一車至二十輪,陳於闕前,百道攻城並用焉。以火車焚城東南隅大樓,賊因火 勢以攻城,城上縱火,悉焚其攻具,賊乃退。又築土山以逼城,城內作地道以引其 土山,賊又不能立,焚其攻具,還入於柵。材官將軍宋嶷降賊,因為立計,引玄武 湖水灌台城,城外水起數尺,闕前御街並為洪波矣。又燒南岸民居營寺,莫不鹹盡。
司州刺史柳仲禮、衡州刺史韋粲、南陵太守陳文徹、宣猛將軍李孝欽等,皆來 赴援。鄱陽世子嗣、裴之高又濟江。仲禮營硃雀航南,裴之高營南苑,韋粲營青塘, 陳文徹、李孝欽屯丹陽郡,鄱陽世子嗣營小航南,並緣淮造柵。及曉,景方覺,乃 登禪靈寺門樓望之,見韋粲營壘未合,先渡兵擊之。粲拒戰敗績,景斬粲首徇於城 下。柳仲禮聞粲敗,不遑貫甲,與數十騎馳赴之,遇賊交戰,斬首數百,投水死者 千餘人。仲禮深入,馬陷泥,亦被重創。自是賊不敢濟岸。
邵陵王綸與臨成公大連等自東道集於南岸,荊州刺史湘東王繹遣世子方等、兼 司馬吳曄、天門太守樊文皎下赴京師,營於湘子岸前,高州刺史李遷仕、前司州刺 史羊鴉仁又率兵繼至。既而鄱陽世子嗣、永安侯確、羊鴉仁、李遷仕、樊文皎率眾 渡淮,攻賊東府城前柵,破之,遂結營於青溪水東。景遣其儀同宋子仙頓南平王第, 緣水西立柵相拒。景食稍盡,至是米斛數十萬人相食者十五六。
初,援兵至北岸,百姓扶老攜幼以候王師,才得過淮,便競剝掠,賊黨有欲自 拔者,聞之鹹止。賊之始至,城中才得固守,平盪之事,期望援軍。既而四方雲合, 眾號百萬,連營相持,已月余日,城中疾疫,死者太半。
景自歲首以來乞和,朝廷未之許,至是事急乃聽焉。請割江右四州之地,並求 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後解圍濟江;仍許遣其儀同於子悅、左丞王偉入城為質。中領 軍傅岐議以宣城王嫡嗣之重,不容許之。乃請石城公大款出送,詔許焉。遂於西華 門外設壇,遣尚書僕射王克、兼侍中上甲鄉侯韶、兼散騎常侍蕭瑳與於子悅、王偉 等,登壇共盟。左衛將軍柳津出西華門下,景出其柵門,與津遙相對,刑牲歃血。
南兗州刺史南康嗣王會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彧率眾三 萬,至於馬邛州。景慮北軍自白下而上,斷其江路,請悉勒聚南岸,敕乃遣北軍進 江潭苑。景啟稱:“永安侯、趙威方頻隔柵見詬臣,雲‘天子自與汝盟,我終當逐 汝’。乞召入城,即當進發。”敕並召之。景又啟云:“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壽春、 鍾離,便無處安足。權借廣陵、譙州,須徵得壽春、鍾離,即以奉還朝廷。”
初,彭城劉邈說景曰:“大將軍頓兵已久,攻城不拔,今援眾雲集,未易而破; 如聞軍糧不支一月,運漕路絕,野無所掠,嬰兒掌上,信在於今。未若乞和,全師 而返,此計之上者。”景然其言,故請和。後知援軍號令不一,終無勤王之效;又 聞城中死疾轉多,必當有應之者。景謀臣王偉又說曰:“王以人臣舉兵背叛,圍守 宮闕,已盈十旬,逼辱妃主,凌穢宗廟,今日持此,何處容身?願王且觀其變。” 景然之,乃抗表曰:
臣聞“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意非言不宣,言非筆不盡,臣所以含憤蓄 積,不能默已者也。竊惟陛下睿智在躬,多才多藝。昔因世季,龍翔漢、沔,夷凶 剪亂,克雪家怨,然後踵武前王,光宅江表,憲章文、武,祖述堯、舜。兼屬魏國 凌遲,外無勍敵,故能西取華陵,北封淮、泗,結好高氏,輶軒相屬,疆埸無虞, 十有餘載。躬覽萬機,劬勞治道。刊正周、孔之遺文,訓釋真如之秘奧。享年長久, 本枝盤石。人君藝業,莫之與京。臣所以踴躍一隅,望南風而嘆息也,豈圖名與實 爽,聞見不同?臣自委質策名,前後事跡,從來表奏,已具之矣。不勝憤懣,復為 陛下陳之:
陛下與高氏通和,歲逾一紀,舟車往復,相望道路,必將分災恤患,同休等戚; 寧可納臣一介之服,貪臣汝、潁之地,便絕好河北,檄詈高澄,聘使未歸,陷之虎 口,揚兵擊鼓,侵逼彭、宋。夫敵國相伐,聞喪則止,匹夫之交,託孤寄命。豈有 萬乘之主,見利忘義若此者哉!其失一也。
臣與高澄,既有仇憾,義不同國,歸身有道。陛下授以上將,任以專征,歌鐘 女樂,車服弓矢。臣受命不辭,實思報效。方欲掛旆嵩、華,懸旌冀、趙,劉夷盪 滌,一匡宇內;陛下朝服濟江,告成東嶽,使大梁與軒黃等盛,臣與伊、呂比功, 垂裕後昆,流名竹帛,此實生平之志也。而陛下欲分其功,不能賜任,使臣擊河北, 欲自舉徐方,遣庸懦之貞陽,任驕貪之胡、趙,裁見旗鼓,鳥散魚潰,慕容紹宗乘 勝席捲,渦陽諸鎮靡不棄甲。疾雷不及掩耳,散地不可固全,使臣狼狽失據,妻子 為戮,斯實陛下負臣之深。其失二也。
韋黯之守壽陽,眾無一旅,慕容凶銳,欲飲馬長江,非臣退保淮南,其勢未之 可測。既而逃遁,邊境獲寧,令臣作牧此州,以為蕃捍。方欲收合餘燼,勞來安集, 勵兵秣馬,克申後戰,封韓山之屍,雪渦陽之恥。陛下喪其精魄,無復守氣,便信 貞陽謬啟,復請通和。臣頻陳執,疑閉不聽。翻覆若此,童子猶且羞之;況在人君, 二三其德。其失三也。
夫畏懦逗留,軍有常法。子玉小敗,見誅於楚;王恢失律,受戮於漢。貞陽精 甲數萬,器械山積,慕容輕兵,眾無百乘,不能拒抗,身受囚執。以帝之猶子,而 面縛敵庭,實宜絕其屬籍,以釁征鼓。陛下曾無追責,憐其苟存,欲以微臣,規相 貿易。人君之法,當如是哉?其失四也。
懸瓠大籓,古稱汝、潁。臣舉州內附,羊鴉仁固不肯入;既入之後,無故棄之, 陛下曾無嫌責,使還居北司。鴉仁棄之,既不為罪,臣得之不以為功。其失五也。
臣渦陽退衄,非戰之罪,實由陛下君臣相與見誤。乃還壽春,曾無悔色,祗奉 朝廷,掩惡揚善。鴉仁自知棄州,切齒嘆恨,內懷慚懼,遂啟臣欲反。欲反當有形 跡,何所徵驗?誣陷頓爾,陛下曾無辯究,默而信納。豈有誣人莫大之罪,而可並 肩事主者乎?其失六也。
趙伯超拔自無能,任居方伯,惟漁獵百姓,多蓄士馬,非欲為國立功,直是自 為富貴,行貨權幸,徼買聲名。硃異之徒,積受金貝,遂使鹹稱胡、趙,比昔關、 張,誣掩天聽,謂為真實。韓山之役,女妓自隨,裁聞敵鼓,與妾俱逝,不待貞陽, 故只輪莫返。論其此罪,應誅九族;而納賄中人,還處州任。伯超無罪,臣功何論? 賞罰無章,何以為國?其失七也。
臣御下素嚴,無所侵物,關市徵稅,鹹悉停原,壽陽之民,頗懷優復。裴之悌 等助戍在彼,憚臣檢制,遂無故遁歸;又啟臣欲反。陛下不責違命離局,方受其浸 潤之譖。處臣如此,使何地自安?其失八也。
臣雖才謝古人,實頗更事,撫民率眾,自幼至長,少來運動,多無遺策。及歸 身有道,罄竭忠規,每有陳奏,恆被抑遏。硃異專斷軍旅,周石珍總屍兵杖,陸驗、 徐膋典司谷帛,皆明言求貨,非令不行。境外虛實,定計於舍人之省;舉將出師, 責奏於主者之命。臣無賄於中,故恆被抑折。其失九也。
鄱陽之鎮合肥,與臣鄰接。臣推以皇枝,每相祗敬;而嗣王庸怯,虛見備御, 臣有使命,必加彈射,或聲言臣反,或啟臣纖介。招攜當須以禮,忠烈何以堪於此 哉!其失十也。
其餘條目,不可具陳。進退惟谷,頻有表疏。言直辭強,有忤龍鱗,遂發嚴詔, 便見討襲。重華純孝,猶逃凶父之杖;趙盾忠賢,不討殺君之賊。臣何親何罪,而 能坐受殲夷?韓信雄桀,亡項霸漢,末為女子所烹,方悔蒯通之說。臣每覽書傳, 心常笑之。豈容遵彼覆車,而快陛下佞臣之手?是以興晉陽之甲,亂長江而直濟, 願得升赤墀,踐文石,口陳枉直,指畫臧否,誅君側之惡臣,清國朝之粃政,然後 還守籓翰,以保忠節,實臣之至願也。
三月朔旦,城內以景違盟,舉烽鼓譟,於是羊鴉仁、柳敬禮、鄱陽世子嗣進軍 於東府城北。柵壘未立,為景將宋子仙所襲,敗績,赴淮死者數千人。賊送首級於 闕下。
景又遣於子悅至,更請和。遣御史中丞沈浚至景所,景無去意,浚固責之。景 大怒,即決石闕前水,百道攻城,晝夜不息,城遂陷。於是悉鹵掠乘輿服玩、後宮 嬪妾,收王侯朝士送永福省,撤二宮侍衛。使王偉守武德殿,於子悅屯太極東堂, 矯詔大赦天下,自為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其侍中、使持節、大丞相、 王如故。初,城中積屍不暇埋瘞,又有已死而未斂,或將死而未絕,景悉聚而燒之, 臭氣聞十餘里。尚書外兵郎鮑正疾篤,賊曳出焚之,宛轉火中,久而方絕。於是援 兵並散。
景矯詔曰:“日者,奸臣擅命,幾危社稷,賴丞相英發,入輔朕躬,征鎮牧守 可各複本任。”降蕭正德為侍中、大司馬,百官皆復其職。景遣董紹先率兵襲廣陵, 南兗州刺史南康嗣王會理以城降之。景以紹先為南兗州刺史。
初,北兗州刺史定襄侯祗與湘潭侯退,及前潼州刺史郭鳳同起兵,將赴援。至 是,鳳謀以淮陰應景,祗等力不能制,並奔於魏。景以蕭弄璋為北兗州刺史,州民 發兵拒之,景遣廂公丘子英、直閣將軍羊海率眾赴援,海斬子英,率其軍降於魏, 魏遂據其淮陰。景又遣儀同於子悅、張大黑率兵入吳,吳郡太守袁君正迎降。子悅 等既至,破掠吳中,多自調發,逼掠子女,毒虐百姓,吳人莫不怨憤,於是各立城 柵拒守。是月,景移屯西州,遣儀同任約為南道行台,鎮姑孰。
五月,高祖崩於文德殿。初,台城既陷,景先遣王偉、陳慶入謁高祖,高祖曰: “景今安在?卿可召來。”時高祖坐文德殿,景乃入朝,以甲士五百人自衛,帶劍 升殿。拜訖,高祖問曰:“卿在戎日久,無乃為勞?”景默然。又問:“卿何州人, 而敢至此乎?”景又不能對,從者代對。及出,謂廂公王僧貴曰:“吾常據鞍對敵, 矢刃交下,而意氣安緩,了無怖心。今日見蕭公,使人自懾,豈非天威難犯?吾不 可再見之。”高祖雖外跡已屈,而意猶忿憤,時有事奏聞,多所譴卻。景深敬憚, 亦不敢逼。景遣軍人直殿省內,高祖問制局監周石珍曰:“是何物人?”對曰: “丞相。”高祖乃謬曰:“何物丞相?”對曰:“是侯丞相。”高祖怒曰:“是名 景,何謂丞相!”是後,每所徵求,多不稱旨,至於御膳亦被裁抑,遂憂憤感疾而 崩。景乃密不發喪,權殯於昭陽殿,自外文武鹹莫知之。二十餘日,升梓宮於太極 前殿,迎皇太子即皇帝位。於是矯詔赦北人為奴婢者,冀收其力用焉。
又遣儀同來亮率兵攻宣城,宣城內史楊華誘亮斬之;景復遣其將李賢明討華, 華以郡降。景遣儀同宋子仙等率眾東次錢塘,新城戍主戴僧易據縣拒之。
是月,景遣中軍侯子鑒入吳軍,收於子悅、張大黑,還京誅之。
時東揚州刺史臨成公大連據州,吳興太守張嵊據郡,自南陵以上,皆各據守。 景制命所行,惟吳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六月,景以儀同郭元建為尚書僕射、北道行台、總江北諸軍事,鎮新秦。郡人 陸緝、戴文舉等起兵萬餘人,殺景太守蘇單于,推前淮南太守文成侯寧為主,以拒 景。宋子仙聞而擊之,緝等棄城走。景乃分吳郡海鹽、胥浦二縣為武原郡。至是, 景殺蕭正德於永福省。封元羅為西秦王,元景龍為陳留王,諸元子弟封王者十餘人。 以柳敬禮為使持節、大都督,隸大丞相,參戎事。
景遣其中軍侯子鑒監行台劉神茂等軍東討,破吳興,執太守張嵊父子送京師, 景並殺之。景以宋子仙為司徒,任約為領軍將軍,爾硃季伯、叱羅子通、彭俊、董 紹先、張化仁、於慶、魯伯和、紇奚斤、史安和、時靈護、劉歸義,並為開府儀同 三司。
是月,鄱陽嗣王范率兵次柵口,江州刺史尋陽王大心要之西上。景出頓姑孰, 范將裴之悌、夏侯威生以眾降景。
十一月,宋子仙攻錢塘,戴僧易降。景以錢塘為臨江郡,富陽為富春郡。又王 偉、元羅並為儀同三司。
十二月,宋子仙、趙伯超、劉神茂進攻會稽,東揚州刺史臨成公大連棄城走, 遣劉神茂追擒之。景以裴之悌為使持節、平西將軍、合州刺史,以夏侯威生為使持 節、平北將軍、南豫州刺史。
是月,百濟使至,見城邑丘墟,於端門外號泣,行路見者莫不灑淚。景聞之大 怒,送小莊嚴寺禁止,不聽出入。
大寶元年正月,景矯詔自加班劍四十人,給前後部羽葆鼓吹,置左右長史、從 事中郎四人。前江都令祖皓起兵於廣陵,斬景刺史董紹先,推前太子舍人蕭勔為刺 史;又結魏人為援,馳檄遠近,將以討景。景聞之大懼,即日率侯子鑒等出自京口, 水陸並集。皓嬰城拒守,景攻城,陷之。景車裂皓以徇,城中無少長皆斬之。以侯 子鑒監南兗州事。
是月,景召宋子仙還京口。
四月,景以元思虔為東道行台,鎮錢塘。以侯子鑒為南兗州刺史。
文成侯寧於吳西鄉起兵,旬日之間,眾至一萬,率以西上。景廂公孟振、侯子 榮擊破之,斬寧,傳首於景。
七月,景以秦郡為西兗州,陽平郡為北兗州。任約、盧暉略攻晉熙郡,殺鄱陽 世子嗣。
景以王偉為中書監。
任約進軍襲江州,江州刺史尋陽王大心降之。世祖時聞江州失守,遣衛軍將軍 徐文盛率眾軍下武昌,拒約。
景又矯詔自進位為相國,封泰山等二十郡為漢王,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 上殿,如蕭何故事。景以柳敬禮為護軍將軍,姜詢義為相國左長史,徐洪為左司馬, 陸約為右長史,沈眾為右司馬。
是月,景率舟師上皖口。
十月,盜殺武林侯諮於廣莫門。諮常出入太宗臥內,景黨不能平,故害之。
景又矯詔曰:“蓋懸象在天,四時取則於辰頭;群生育地,萬物仰照於大明。 是以垂拱當扆,則八枿共輳;負圖正位,則九域同歸。故乃雲名水號之君,龍官人 爵之後,莫不啟符河、洛,封禪岱宗,奔走四夷,來朝萬國。逖聽虞、夏,厥道彌 新。爰及商、周,未之或改。逮幽、厲不競,戎馬生郊;惠、懷失御,胡塵犯蹕。 遂使豺狼肆毒,侵穴伊、瀍;獫狁孔熾,巢棲鹹、洛。自晉鼎東遷,多歷年代,周 原不復,歲實永久。雖宋祖經略,中息遠圖,齊號和親,空勞冠蓋。我大梁膺符作 帝,出震登皇。浹珝歸仁,綿區飲化。開疆闢土,跨瀚海以揚鑣;來庭入覲,等塗 山而比轍。玄龜出洛,白雉歸豊。鳥塞同文,胡天共軌。不謂高澄跋扈,虔劉魏邦, 扇動華夷,不供王職,遂乃狼顧北侵,馬首南向。值天厭昏偽,醜徒數盡,龍豹應 期,風雲會節。相國漢王,上德英姿,蓋惟天授;雄謨勇略,出自懷抱。珠魚表應, 辰昴葉暉;剖析六韜,錙銖四履。騰文豹變,鳳集虬翔;奮翼來儀,負圖而降。爰 初秉律,實先啟行;奉茲廟算,克除獯醜。直以鼎湖上征,六龍晏駕;干戈暫止, 九伐未申。而惡稔貫盈,元兇殞斃;弟洋繼逆,續長亂階。異彼洋音,同茲薦食; 偷竊偽號,心希舉斧。豊水君臣,奉圖乞援;關河百姓,泣血請師。鹹願承奉國靈, 思睹王化。朕以寡昧,纂戎下武,庶拯堯黎,冀康禹跡。且夫車服以庸,名因事著。 周師克殷,鷹揚創自尚父;漢征戎狄,明友實始度遼。況乃神規睿算,眇乎難測, 大功懋績,事絕言象,安可以習彼常名,保茲守固。相國可加宇宙大將軍、都督六 合諸軍事,余悉如故。”以詔文呈太宗,太宗驚曰:“將軍乃有宇宙之號乎!”
齊遣其將辛術圍陽平,景行台郭元建率兵赴援,術退。徐文盛入資磯,任約率 水軍逆戰,文盛大破之,仍進軍大舉口。時景屯於皖口,京師虛弱,南康王會理及 北兗州司馬成欽等將襲之。建安侯賁知其謀,以告景,景遣收會理與其弟祈陽侯通 理、柳敬禮、成欽等,並害之。
十二月,景矯詔封賁為竟陵王,賞發南康之謀也。
是月,張彪起義於會稽,攻破上虞,景太守蔡台樂討之,不能禁。至是,彪又 破諸暨、永興等諸縣,景遣儀同田遷、趙伯超、謝答仁等東伐彪。
二年正月,彪遣別將寇錢塘、富春,田遷進軍與戰,破之。
景以王克為太師,宋子仙為太保,元羅為太傅,郭元建為太尉,張化仁為司徒, 任約為司空,於慶為太子太師,時靈護為太子太保,紇奚斤為太子太傅,王偉為尚 書左僕射,索超世為尚書右僕射。
北兗州刺史蕭邕謀降魏,事泄,景誅之。
是月,世祖遣巴州刺史王珣等率眾下武昌助徐文盛。任約以西台益兵,告急於 景。三月,景自率眾二萬,西上援約。四月,景次西陽,徐文盛率水軍邀戰,大破 之。景訪知郢州無備,兵少,又遣宋子仙率輕騎三百襲陷之,執刺史方諸、行事鮑 泉,盡獲武昌軍人家口。徐文盛等聞之,大潰,奔歸江陵,景乘勝西上。
初,世祖遣領軍王僧辯率眾東下代徐文盛,軍次巴陵,會景至,僧辯因堅壁拒 之。景設長圍,築土山,晝夜攻擊,不克。軍中疾疫,死傷太半。世祖遣平北將軍 胡僧祐率兵二千人救巴陵,景聞,遣任約以精卒數千逆擊僧祐,僧祐與居士陸法和 退據赤亭以待之,約至與戰,大破之,生擒約。景聞之,夜遁。以丁和為郢州刺史, 留宋子仙、時靈護等助和守,以張化仁、閻洪慶守魯山城,景還京師。王僧辯乃率 眾東下,次漢口,攻魯山及郢城,皆陷之。自是眾軍所至皆捷。
景乃廢太宗,幽於永福省。作詔草成,逼太宗寫之,至“先皇念神器之重,思 社稷之固”,歔欷嗚咽,不能自止。是日,景迎豫章王棟即皇帝位,升太極前殿, 大赦天下,改元為天正元年。有迴風自永福省吹其文物,皆倒折,見者莫不驚駭。
初,景既平京邑,便有篡奪之志,以四方須定,且未自立;既巴陵失律,江、 郢喪師,猛將外殲,雄心內沮,便欲偽僭大號,遂其奸心。其謀臣王偉雲“自古移 鼎,必須廢立”,故景從之。其太尉郭元建聞之,自秦郡馳還,諫景曰:“四方之 師所以不至者,政為二宮萬福;若遂行弒逆,結怨海內,事幾一去,雖悔無及。” 王偉固執不從。景乃矯棟詔,追尊昭明太子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為安皇帝,金華 敬妃為敬皇后,豫章國太妃王氏為皇太后,妃張氏為皇后;以劉神茂為司空,徐洪 為平南將軍,秦晃之、王曄、李賢明、徐永、徐珍國、宋長寶、尹思合併為儀同三 司。景以哀太子妃賜郭元建,元建曰:“豈有皇太子妃而降為人妾?”竟不與相見。
十月壬寅夜,景遣其衛尉彭俊、王修纂奉酒於太宗曰:“丞相以陛下處憂既久, 故令臣等奉進一觴。”太宗知其將弒,乃大酣飲酒,既醉還寢,修纂以帊盛土加於 腹,因崩焉。斂用法服,以薄棺密瘞於城北酒庫。初,太宗久見幽縶,朝士莫得接 覲,慮禍將及,常不自安;惟舍人殷不害後稍得入,太宗指所居殿謂之曰:“龐涓 當死此下。”又曰:“吾昨夜夢吞土,卿試為思之。”不害曰:“昔重耳饋塊,卒 反晉國。陛下所夢,將符是乎?”太宗曰:“儻幽冥有徵,冀斯言不妄耳。”至是 見弒,實以土焉。
是月,景司空東道行台劉神茂、儀同尹思合、劉歸義、王曄、雲麾將軍桑乾王 元頵等據東陽歸順,仍遣元頵及別將李占、趙惠朗下據建德江口。尹思合收景新安 太守元義,奪其兵。張彪攻永嘉,永嘉太守秦遠降彪。
十一月,景以趙伯超為東道行台,鎮錢塘,遣儀同田遷、謝答仁等將兵東征神 茂。
景矯蕭棟詔,自加九錫之禮,置丞相以下百官。陳備物於庭,忽有野鳥翔於景 上,赤足丹觜,形似山鵲,賊徒悉駭,競射之不能中。景以劉勸、戚霸、硃安王為 開府儀同三司,索九升為護軍將軍。南兗州刺史侯子鑒獻白麞,建康獲白鼠以獻, 蕭棟歸之於景。景以郭元建為南兗州刺史,太尉、北行台如故。
景又矯蕭棟詔,追崇其祖為大將軍,考為丞相。自加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 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駕六馬,備五時副車,置旄頭雲罕,樂儛八佾,鍾虡宮 懸之樂,一如舊儀。
景又矯蕭棟詔,禪位於己。於是南郊,柴燎於天,升壇受禪文物,並依舊儀。 以轜車床載鼓吹,橐駝負犧牲,輦上置筌蹄、垂腳坐。景所帶劍水精標無故墮落, 手自拾之。將登壇,有兔自前而走,俄失所在;又白虹貫日。景還升太極前殿,大 赦,改元為太始元年。封蕭棟為淮陰王,幽於監省。偽有司奏改“警蹕”為“永蹕”, 避景名也。改梁律為漢律,改左民尚書為殿中尚書,五兵尚書為七兵尚書,直殿主 帥為直寢。景三公之官動置十數,儀同尤多,或匹馬孤行,自執羈絆。其左僕射王 偉請立七廟,景曰:“何謂為七廟?”偉曰:“天子祭七世祖考,故置七廟。”並 請七世之諱,敕太常具祭祀之禮。景曰:“前世吾不復憶,惟阿爺名標。”眾聞鹹 竊笑之。景黨有知景祖名周者,自外悉是王偉制其名位,以漢司徒侯霸為始祖,晉 徵士侯瑾為七世祖。於是追尊其祖周為大丞相,父標為元皇帝。
十二月,謝答仁、李慶等至建德,攻元頵、李占柵,大破之,執頵、占送景。 景截其手足徇之,經日乃死。
景二年正月朔,臨軒朝會。景自巴丘挫衄,軍兵略盡,恐齊人乘釁與西師掎角, 乃遣郭元建率步軍趣小峴,侯子鑒率舟師向濡須,曜兵肥水,以示武威。子鑒至合 肥,攻羅城,克之。郭元建、侯子鑒俄聞王師既近,燒合肥百姓邑居,引軍退,子 鑒保姑孰,元建還廣陵。時謝答仁攻劉神茂,神茂別將王華、麗通並據外營降答仁。 劉歸義、尹思合等懼,各棄城走。神茂孤危,復降答仁。
王僧辯軍至蕪湖,蕪湖城主宵遁。景遣史安和、宋長貴等率兵二千,助子鑒守 姑孰,追田遷等還京師。是月,景黨郭長獻馬駒生角。三月,景往姑孰,巡視壘柵, 又誡子鑒曰:“西人善水戰,不可與爭鋒,往年任約敗績,良為此也。若得馬步一 交,必當可破,汝但堅壁以觀其變。”子鑒乃舍舟登岸,閉營不出。僧辯等遂停軍 十餘日,賊黨大喜,告景曰:“西師懼吾之強,必欲遁逸,不擊,將失之。”景復 命子鑒為水戰之備。子鑒乃率步騎萬餘人渡洲,並引水軍俱進,僧辯逆擊,大破之, 子鑒僅以身免。景聞子鑒敗,大懼涕下,覆面引衾以臥,良久方起,嘆曰:“誤殺 乃公!”
僧辯進軍,次張公洲。景以盧暉略守石頭,紇奚斤守捍國城,悉逼百姓及軍士 家累入台城內。僧辯焚景水柵,入淮,至祥靈寺渚。景大驚,乃緣淮立柵,自石頭 至硃雀航。僧辯及諸將遂於石頭城西步上連營立柵,至於落星墩。景大恐,自率侯 子鑒、於慶、史安和、王僧貴等,於石頭東北立柵拒守。使王偉、索超世、呂季略 守台城,宋長貴守延祚寺。遣掘王僧辯父墓,剖棺焚屍。王僧辯等進營於石頭城北, 景列陣挑戰。僧辯率眾軍奮擊,大破之,侯子鑒、史安和、王僧貴各棄柵走,盧暉 略、紇奚斤並以城降。
景既退敗,不入宮,斂其散兵,屯於闕下,遂將逃竄。王偉攬轡諫曰:“自古 豈有叛天子!今宮中衛士,尚足一戰,寧可便走,棄此欲何所之?”景曰:“我在 北打賀拔勝,破葛榮,揚名河、朔,與高王一種人。今來南渡大江,取台城如反掌, 打邵陵王於北山,破柳仲禮於南岸,皆乃所親見。今日之事,恐是天亡。乃好守城, 我當復一決耳。”仰觀石闕,逡巡嘆息。久之,乃以皮囊盛二子掛馬鞍,與其儀同 田遷、范希榮等百餘騎東奔。王偉委台城竄逸,侯子鑒等奔廣陵。
王僧辯遣侯瑱率軍追景。景至晉陵,劫太守徐永東奔吳郡,進次嘉興,趙伯超 據錢塘拒之。景退還吳郡,達松江,而侯瑱軍掩至,景眾未陣,皆舉幡乞降。景不 能制,乃與腹心數十人單舸走,推墮二子於水,自滬瀆入海。至壺豆洲,前太子舍 人羊鯤殺之,送屍於王僧辯,傳首西台,曝屍於建康市。百姓爭取屠膾啖食,焚骨 揚灰。曾罹其禍者,乃以灰和酒飲之。及景首至江陵,世祖命梟之於市,然後煮而 漆之,付武庫。
景長不滿七尺,而眉目疏秀。性猜忍,好殺戮。刑人或先斬手足,割舌劓鼻, 經日方死。曾於石頭立大舂碓,有犯法者,皆搗殺之,其慘虐如此。自篡立後,時 著白紗帽,而尚披青袍,或以牙梳插髻。床上常設胡床及筌蹄,著靴垂腳坐。或匹 馬遊戲於宮內,及華林園彈射烏鳥。謀臣王偉不許輕出,於是郁怏,更成失志。所 居殿常有鵂鶹鳥鳴,景惡之,每使人窮山野討捕焉。普通中,童謠曰:“青絲白馬 壽陽來。”後景果乘白馬,兵皆青衣。所乘馬,每戰將勝,輒躑躅嘶鳴,意氣駿逸, 其奔衄,必低頭不前。
初,中大同中,高祖嘗夜夢中原牧守皆以地來降,舉朝稱慶,寤甚悅之。旦見 中書舍人硃異說所夢,異曰:“此豈宇內方一,天道前見其征乎?”高祖曰:“吾 為人少夢,昨夜感此,良足慰懷。”及太清二年,景果歸附,高祖欣然自悅,謂與 神通,乃議納之,而意猶未決。曾夜出視事,至武德閣,獨言:“我家國猶若金甌, 無一傷缺,今便受地,詎是事宜,脫致紛紜,非可悔也。”硃異接聲而對曰:“聖 明御宇,上應蒼玄,北土遺黎,誰不慕仰?為無機會,未達其心。今侯景據河南十 余州,分魏土之半,輸誠送款,遠歸聖朝,豈非天誘其衷,人獎其計?原心審事, 殊有可嘉。今若拒而不容,恐絕後來之望,此誠易見,願陛下無疑。”高祖深納異 言,又信前夢,乃定議納景。及貞陽覆敗,邊鎮恇擾,高祖固已憂之,曰:“吾今 段如此,勿作晉家事乎?”
先是,丹陽陶弘景隱於華陽山,博學多識,嘗為詩曰:“夷甫任散誕,平叔坐 談空。不意昭陽殿,化作單于宮。”大同末,人士競談玄理,不習武事;至是,景 果居昭陽殿。天監中,有釋寶志曰:“掘尾狗子自發狂,當死未死齧人傷,須臾之 間自滅亡,起自汝陰死三湘。”又曰:“山家小兒果攘臂,太極殿前作虎視。”掘 尾狗子、山家小兒,皆猴狀。景遂覆陷都邑,毒害皇室。大同中,太醫令硃耽嘗直 禁省,無何,夜夢犬羊各一在御坐,覺而惡之,告人曰:“犬羊者,非佳物也。今 據御坐,將有變乎?”既而天子蒙塵,景登正殿焉。
及景將敗,有僧通道人者,意性若狂,飲酒啖肉,不異凡等,世間遊行已數十 載,姓名鄉里,人莫能知。初言隱伏,久乃方驗,人並呼為闍梨,景甚信敬之。景 嘗於後堂與其徒共射,時僧通在坐,奪景弓射景陽山,大呼雲“得奴已”。景後又 宴集其黨,又召僧通。僧通取肉搵鹽以進景,問曰:“好不?”景答:“所恨太鹹。” 僧通曰:“不鹹則爛臭。”果以鹽封其屍。
王偉,陳留人。少有才學,景之表、啟、書、檄,皆其所制。景既得志,規摹 篡奪,皆偉之謀。及囚送江陵,烹於市,百姓有遭其毒者,並割炙食之。
史臣曰:夫道不恆夷,運無常泰,斯則窮通有數,盛衰相襲,時屯陽九,蓋在 茲焉。若乃侯景小豎,叛換本國,識不周身,勇非出類,而王偉為其謀主,成此奸 慝。驅率醜徒,陵江直濟,長戟強弩,淪覆宮闕,禍纏宸極,毒遍黎元,肆其恣睢 之心,成其篡盜之禍。嗚呼!國之將亡,必降妖孽。雖曰人事,抑乃天時。昔夷羿 亂夏,犬戎厄周,漢則莽、卓流災,晉則敦、玄構禍,方之羯賊,有逾其酷,悲夫!
譯文
侯景字萬景,朔方人,有人說是雁門人。他少年時行為放蕩不羈,同鄉人畏懼他。到成年之後,他矯健勇猛,力氣很大,並且擅長騎馬射箭。因此被選為北鎮戍兵,在軍中漸漸立有功勞。魏孝昌元年,懷朔鎮兵鮮于脩禮在定州叛亂,攻陷郡縣;同時還有柔玄鎮兵吐斤洛周,率領他的同黨,又進犯幽州和冀州,輿鮮于脩禮互相糾合,共有十餘萬人。後來鮮于脩禮被元洪業所殺,部下潰散,懷朔鎮將葛榮趁機收聚鮮于脩禮的散兵,攻殺吐斤洛周,兼併了吐斤洛周的全部軍馬,人們稱之為“葛賊”。孝昌四年,魏明帝死了,太后胡氏臨朝聽政,天柱將軍爾硃榮從晉陽起兵進入洛陽,殺了胡後,並誅殺了胡氏的親屬。侯景起初帶著自己的軍隊去求見爾硃榮,爾硃榮認為侯景有奇才,馬上委任他為將帶兵。遣時,葛榮賊兵向南進逼洛陽,爾硃榮親自去征討,命侯景為先鋒,率軍到河內進擊葛榮,大敗姜軍,並活捉了葛榮。因為立了大功,侯景被提拔為定州刺史、大行台,封為濮陽郡公。侯景從此威名顯著。
不久,齊神武帝為魏丞相,他率軍進入洛陽殺了氽朱氏,侯景又率軍投降高歡,被神武帝任用。侯景性格殘忍暴虐,控制軍隊嚴格整肅;然而他破敵掠奪來的財寶,全都分發賜給將士,所以將士都樂意為他效命,經常打勝仗。侯景總握兵權,和神武帝不相上下。魏命他為司徒、南道行台,擁有軍隊十萬人,由他獨自控制河南。後來神武帝患病,病重時對他的兒子高澄說:“侯景這個人狡猾多計謀,反覆無常,很難了解掌握他,我死後他一定不願被你所用。”於是就寫信召侯景來。侯景知道要除掉自己,害怕要遭禍,就在太清元年,派了他的行台郎中丁和向高祖請求投降,降表上說:
我聽說國家重臣如果像人體手足那樣團結合作,國家就會一統太平;如果上下猜忌,各存二心,國家就會四分五裂。所以,輔臣周、邵同心同德,越常之國也都前來朝貢;臣飛、惡離心離德,結果諸侯都背叛他。造就是成功和失敗的原由,是古今一致的道理啊。
我以前曾和魏丞相高王並肩戰鬥,同心協力,共同平定禍亂,扶救危難,擁戴幼主,輔佐朝政,治理國家。中興年後,沒有一次戰役我沒有參加,從天平年間到現在,凡有戰事,總是我率先出戰。攻城每每攻陷,每次野戰一定殲敵。我的精力全耗費在作戰上,竭盡了忠誠。因為適遇著好的機會,我的官階升到了三公之位。我應當誓死盡節,以上報朝廷恩德,即使叫我去死,也不會生二心。可是現在為什麼又上此表,論及投降之事呢?因為我所遣憾的是,為義而死,死得卻不是地方,這種事壯士是決不肯乾的,我不敢吝惜自己的生命,衹是怕死得無益罷了。現在丞相高歡生了重病,政令都出自他的兒子產遙。直運天性陰險忌刻,遇事都要加以猜疑,嫉妒賢能,諂媚阿諛的人相繼被進用,共相構陷毀謗別人。因部署尚未周密,就連續來信召我,毫不顧念社稷的安危,惟恐私人黨羽不能培植。他們用好聽的話和豐厚禮金,謀劃消滅忠誠耿直之臣。直里的父親如果死了,將怎能容我存身。我畏懼讒言,害怕被誅,所以拒不從命,不返回洛陽,我在汝州、穎州、璟周、韓地區帶兵觀望。於是和豫州刺史高成、廣州刺史郎椿、襄州刺史李密、兗州刺史邢子才、南兗州刺史石長宣、齊州刺史許季良、東豫州刺史丘元征、洛州刺史硃渾願、揚州刺史樂恂、北荊州刺史梅季昌、北揚州刺史元神和等人聯絡,他們都是河南的牧伯,大州的帥長,各自暗地結交,私圃叛魏,正在相互依附會合,私下籌集糧草,修整武器,等待時機即刻發兵。函谷關以東,瑕丘以西的地區,都願歸順投靠聖朝,以求百姓能休養生息,為此同心協力,誓死而無二心。至於青、徐數州,衹須書信一封,派一驛使送來命令,不勞聖朝籌劃經營。
我輿高氏隔閡仇恨已經形成,丞相病重時來函徵召,我前已抗拒不去赴命,以後縱然他病有好轉,事情平靜,我輿他最終還是沒有和好的可能。黃河以南,是我職權管轄的地區,歸化聖朝易同反掌,不是難事。群臣仰慕,都能聽從我的號召。如果齊、宋地區平定,就可慢慢圖取燕、趟。希望陛下廣開天網,一統天下,望能了解我懇切的心情,對我施以恩澤。
丁和奉表來到,高祖召集群臣於朝堂議論此事,尚書僕射謝舉及百官都說不宜招納侯景,高祖不依從眾議而決定接納侯景來降。等到神武帝死了,他的兒子高澄繼位,造就是文襄帝。高祖於是下詔封侯景為河南王、大將軍、使持節、監督河南南北諸軍事、大行台,承制輒行,仿效從前漢光武帝厚待鄧禹的舊例,又賜給侯景鼓吹一部。齊文襄派遣大將軍慕容紹宗在長社包圍侯景,侯景請求西魏援助,西魏派遣五墟王豆慶等率兵救他,慕容紹宗就此退兵。侯景又向司州刺史羊鴉仁求援,羊鴉仁派了長史鄧鴻率兵到汝水,元慶軍見此就在夜裹逃走了。於是占據了懸瓠、項城,請求高祖派刺史來鎮守。高祖韶命羊鴉仁為豫州、司州二州刺史,移軍鎮守懸瓠;命西陽太守羊思建為殷州刺史,鎮守項城。
魏剛死了元帥,醫量又帶了迥畝投降了鑿朝,齊文襄帝顧慮侯景與西、南聯合,成為自己的禍患,就給侯景書信說:
聽說帝位是最珍貴的實物,要守住它很不容易;仁德是很重大的職責,要始終保持它實在很艱難。有的人寧願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成全名聲,有的人認為誠信比吃飯還重要,他們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鴻毛還輕,把道義看得和熊掌一樣珍貴。正因為這樣,他們的舉止便不會違背道德,行動便不會出現過錯,仕進不會被人厭惡,退隱不會遭到背後批評。
先王和司徒你生死結交,平治動亂,我和你交情深厚,處處互相關心,情意互相了解,交談彼此尊重,我們交往自始至終貫穿著仁義,友情就像松柏在嚴寒時也不凋。你從小到成人,地位從微賤到顯赫,我幫助你成功立業,並不是沒有恩德。現在你的爵位已經居於列侯之首,你的地位身份排在上等之前,你家院門能容駟馬高車,你的家室享用萬鍾之祿,你的財利連鄉里之人都能分享,你的榮華連親戚故舊都能沾光。朋友情誼志趣相投,互相傾心愛慕,是人們尊尚推崇的品德,感懷知己恩德,就要為堅守節義而忘卻自身。受到國士那種恩寵的人,就應當樹立豫讓那種漆身吞炭,堅決報恩的志向;受到一餐飯饋贈的人,就要像靈輒那樣扶輪報恩,以死相報。像這樣還覺得不能盡力表達報效之情,更何況受到重於這些人的恩寵呢!幸賴老朋友的情義,想將子孫相託付,正想要我們兩家世代結為秦晉之好,成為劉、范那樣的姻親。即使日月長往,時世變遷,家門沒有強有力的庇護,衹有年幼的孤子,束錦加璧的尊崇禮儀不會減損,會像邱成子那樣剖分住宅救助,不忘先輩的德行,濟助好友的後代。況且我聽說持杖邊行邊歌,退隱之後,拄杖而歌被人看作是多疑而反噬,對於成就功名沒有什麼幫助,對於樹立節義沒有什麼好處,既不能走上忠臣的道路,反使自己陷於叛賊的境地。力量不能夠使自己強大,勢力不足以保衛自己,率領一些烏合之眾,處在如同累卵的險境。往西去向宇文黑泰求救,往南向蕭氏求援,猶豫不決,反覆無常。想投靠秦,可是秦人不能容納你,歸附吳,可是吳人不信任你。現在看來,不知道你怎樣可以存身,不知你將來有怎樣的結果,這樣下去,歸宿在哪裹。我推究你本來的想法,一定不會這樣。恐怕是那些為非作歹的人,歪曲事實信口胡說,你相信了謠言,心懷疑懼,才產生這樣的錯誤。
近來形勢的發展,事情已經很明顯,人們對你的懷疑,想來你自己已覺察知道,你全家大小都被交付主管刑獄的司寇。近來,我姑且命令一支軍隊,作為前驅進行討伐,南兗、揚州,已立即攻克。本想乘著這個時機,長驅直入進攻懸瓠;祇因適逢炎暑季節,因而以後再作打算。正要憑仗國家威靈,恭敬地奉順上天的旨意懲罰罪人,武器裝備精良,兵馬強盛。朝廷內外感恩戴德,上上下下協力同心,再三命令告誡,一聲令下,全軍可赴湯蹈火。如果軍隊進發,旌旗相連,鼓聲相應,步兵騎兵連成一氣,聲勢浩大,遇上敵人就像用開水澆雪一樣,就如同用水注在螢火上一樣,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明智的人會離開危險趨向安全,有智慧的人會扭轉災禍變為福慶。寧願讓我辜負別人,也不讓別人辜負我。你應當打開從善的大門,決心走改正以前迷誤的道路。現在即使刷洗清除污穢的心靈,除去心裹的怨仇和憎恨,想來還不會放棄懷疑,不能即刻被人相信。如果你能捲起盔甲,收起兵器,回來歸順朝廷,我將會任命你為豫州刺史。即使你去世之後,你的部屬都不再整編。進能保住爵祿,退能不喪失功名。你滿門親屬可以不受到傷害,你的寵妻愛子也會送還給你。我們兩家仍然有通家之好,最終還可以成為親近好友。我所說的,決不食言,太陽可以作證。
你既不能東進占有函谷以東地域,不能南面稱帝,卻受別人控制,你的威名頓時喪失已盡。白白使得兄弟子侄,頭足分離死在他處,小孩老人一同遭受苦難,聽到的人傷心流淚,看到的人覺得寒心,況且這是你自己的骨肉,你如此寡情,想到這些,能不感到慚愧嗎?
我今天本不應當給你送交這封信,衹是因為聽到蔡遵道說:你本來沒有歸向西墊的意思,有深深懊悔的心意,聽說西魏兵將到來,便派蔡遵道到崤中去查驗他們兵力多少;兵力少,你就同他們全力相持,兵力多,就再另行安排。蔡遵道又說:房匡皇在你那裹的時候,你曾經想派人給我送呈奏章,將要改過自新,已差遣李龍仁,正想啟程送來,聽說房長史已遠離而去,便又停下來沒有將信使派出。不知道蔡遵道講的這些話是真是假,但我既然聽到了這訊息,就不應當不把以上的詳細情況告訴你。吉凶的選擇,希望你自己仔細考慮。
侯景回信說:
我聽說要確立自己地位,弘揚名聲的人,注重的是義;對自身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如果事情與義相關,那么有氣節的人就不會吝惜自己的性命;但如果刑罰謬誤錯亂的時候,那他就會看重自己的生命。從前微王佯狂而離開壁,速堊懷著才智而背離楚,實在是有道理啊!我出身鄉下平民,本來就沒有什麼才能。最初遇到天柱將軍氽朱榮,他讓我參與軍事作戰的謀劃;後來遇上永熙皇帝,交給我統率軍隊指揮作戰的重任。我為國出戰獻身,連續經歷了二十四年,我冒著生命危險,置身患難之境,哪曾避開風霜之苦。才能身披三公的禮服,吃珍貴的食品,當年何等富貴,身世和家族何等榮耀。一朝又高舉戰旗,手持戰鼓,轉而輿你們相對抗,遣是什麼原因呢?實在是因為畏懼危險,恐怕遭到禍害,不願意為不義的事白白死去,使自己性命和名聲同被消滅的緣故罷了。為什麼這樣說呢?去年年底,你父親生病,神靈不保佑好人,祈禱無用,病情沒有好轉。因此就讓被寵幸的小人獨攬權勢,宮廷的宦官任意耍弄詭計,使得上下互相猜疑,心腹各生異心。我的妻子兒女在家裹,無事被圍困,段康之謀,不知是什麼原由,盧潛入軍中,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我小心翼翼,經常膽戰心驚,非常恐懼,深感慚愧,怎么能不生疑呢。等到軍隊回到長社,我希望陳述詳情,書信尚未到達,剿減我的軍隊已經來臨。後來兩軍對陣,距離很近,我曾多次用箭飛遞奏章,說明我的情況,可是你們依仗自己力量大,全然不顧,對我發動攻擊,一心想屠殺消滅我們。你們構築圍壩堵水,衹剩下三板就要淹沒我的城牆,觀察形勢,我的性命危在旦夕,我們不忍心等死,祇好在城下拚死一戰。禽獸都厭惡死亡,人就是希望活命,交出土地,自身淪為囚犯,人們不樂意這樣做的。衹是你的父親往E1與我交往,我和他並肩共同輔佐帝室,雖然權力地位稍有差別,待遇略有不同,但丞相與司徒,關係如同兄弟。福祿和官爵是上天賜予的榮耀,立有功勞後才可接受,我的爵位與你父王根本不相干,想要求我像豫讓那樣吞炭來報答你父親的恩德,那是多么荒謬啊!然而偷竊別人的財物,尚且稱他為盜賊,離開了王室的封爵去收俸祿,這是不可取的。今天魏雖然衰微,但是天命並沒有更改,卻要別人到你們私人府第去祈求施恩,這話怎能說出口。
你信中說“你不能東進占有函谷,卻被別人控制”。好像教導我尊崇曾經打敗王師的鄭國的祭仲,讚美魯國擴展勢力的季氏。沒有國君的國家,在禮法上從來沒有聽說過,行動違背禮法,怎么能作為法則。我認為分給資財為別人養活幼子,捨棄住宅為別人存活孤兒,事情一定會有好的結果,誰說交情不終。你又說我“力量不能使自己強大,像堆疊起來的蛋,極易傾倒破碎,非常危險”。然而殷紂王有億萬人,可是最終卻向有十個能臣的周武王投降;桀作戰經常勝利,可是最終沒有好結果。穎川之戰,就是應當吸取的鑑戒。鼎的大小是由人決定的,要王天下,不在於有沒有鼎,而在於有沒有德政。如果能堅守忠信,即使弱小,也必定會變得強大。深切的憂慮可以導致英明君主的出現。身處危境,多么痛苦。何況今天梁國世道和平興盛,以禮招撫接待投附的人,讓我擔任統兵的將領,分給我好爵位。我正想使五嶽成為皇家的園林,使四海成為護城河,掃盡夷族的污穢,拯救天下的百姓,向東束縛管制甌越,向西直通妍、隴。梁國有驍勇強悍的吳、楚士卒,吳地的精良武器,冀地的良好戰馬,披甲將士就有千群,拉弓士兵就有十萬。加上我們的部隊,義勇將士眾多如林,為義奮勇向前,滅敵振威,同時進發,大軍一到,摧枯拉朽,敵人就像凝凍的霜露很快融化,像秋天的蒂芥自然枯死。像這樣的力量還說弱,那誰算得上強!
你又誣蠛我三心二意,受到兩國猜疑。你考慮事物人情,怎么竟糊塗到這種程度。以前陳平背離楚王,歸附漢王,漢王就一統天下;百里奚出亡虞國,進入秦國,就使秦國稱霸天下。昏庸或是聰明在於國君,任用或是捨棄在於時勢,遵循禮法行事,神靈就將會庇護。
你信上稱說兵馬精良,在約定的時曰將一齊出動,在規定的日子裹要消滅我們。我認為寒風霜露,是在同一節氣出現,時令氣候是相同的,秋風揚起塵埃,哪會影響我的志向。你衹知道北方人以力相爭,不懂得西、南聯合破敵的戰略,如果你想由著性子一意孤行,那么你就無法察覺陷坑就在你的身邊。至於說我脫離險境,回歸了正統,把禍患轉變為福慶,已經逃脫了羅網,你們嗤笑我愚笨迷惑,我也笑你們昏昧糊塗。今天我們已經聯合兩國,高舉戰旗,向北征討,像熊虎一樣勇猛的將士一齊奮力,要克復中原,荊、襄、廣、穎已經歸屬關右,項城、懸瓠也歸附南朝,這是我自己進取而得,哪用得著你恩賜。但是,權謀變化有很多辦法,轉危為安有許多途徑。我為你謀劃,你不如割地議和,像鼎足三分天下,燕、衛、晉、趙歸你,足夠供你享受,齊、曹、宋、魯全歸大梁,讓我能為南朝盡力,督促勉勵輿北朝親近友好,互贈禮品,交相往來,不動兵車,停息戰爭。我為當代立下功勳,你長久保有祖先的基業,各自守住自己的疆界,聽憑你一年四季安享清福,百姓得到安寧,士農工商都安居樂業。逭與把農夫驅趕到戰場上去作戰,對抗三個方面強大的敵人,即使首足避開了攻擊,心腹又受到威脅比起來,那究竟哪樣好呢?縱然讓姜太公來做將領,也不可能獲得生機,就是交給高明的人,他也無法取勝。
我重溫你的來信說,我的妻子兒女全被你關押在監獄裹。你是想拿逭來要挾我,希望我因此也許可以返回。這是因為你對人猜疑,心地狹窄,不識大體。為什麼這樣說呢?以前王陵歸附漢王,他的母親還在楚,他義無反顧;漢高祖的父親太上皇被楚霸王囚禁,楚璽王要烹他,蓮直擔卻向楚靈王乞求一杯羹,照樣與楚王周鏇。對待父母尚且如此,對待妻子兒女更不值得介意。假如說殺掉我的妻子兒女有好處,我想要你停手不可能,殺掉他們對我沒有什麼損害,祇是白白地殺戮罷了。我妻子家小的死活完全由你處置,輿我有什麼相干。
遵道所傳言的,倒也並非虛妄,衹是他被關押,恐怕講的不夠詳細,所以重新陳述,再次表達我殷勤的心意。希望你早做良好的打算,及時賜給我回信,告訴我你的心意。以前我與你父親,共事如同兄弟,後來愛進讒言的奸詐小人離間我們,使我們翻臉成為仇敵。當我撫摸弓弦手握箭時,不覺感到傷心;我裁下裂帛給你寫回信時,心情激動不已,不知怎樣陳述才好。
十二月,侯景率軍圍攻譙城,沒有攻下,便退兵攻打城父,攻克了它。侯景又派遣他的行台左丞王偉、左民郎中王則到高祖那裹獻策,主張選一個元氏子弟立為魏主,用北伐幫助他登位。高祖同意了這個計畫。下詔派遣太子舍人元貞為鹹陽王,待機渡江,渡江後答應他即位稱帝,供給他帝王的車駕。
齊文襄帝派遣慕容紹宗追擊侯景,侯景退入渦陽。這時,侯景尚有數千匹馬,士兵數萬人,車萬餘輛,與慕容紹宗在渦陽北相持。侯景糧食吃盡,士兵都是江北人,不樂意南渡,他的部將暴顯等各自率領部下嚮慕容紹宗投降。侯景見軍隊潰散,便與心腹數騎從峽石渡過淮水,逐漸收集散兵,得馬步兵八百人,逃奔壽春,監州韋黯接納了他。侯景在壽春派人向高祖上表啟奏,請求貶削他的官職,高祖對他優厚,下韶不同意他降職的請求,仍任命他為豫州牧,本來的官職不變動。
侯景占據壽春後,就懷有反叛之心,凡是壽春屬城的居民,全都招募為軍士,擅自停止徵收賦稅和田租,百姓的子女全都配給了軍中的將士。還向高祖上表啟奏請求供給錦緞萬匹,用以製作軍人戰袍。領軍朱異認為,御府錦署衹供朝廷頒賞近處有功的人,不能供給邊城做戎服,請求允許拿青布供給他。侯景得到布,全用來製作袍衫,因此崇尚青色。又認為行台供給的兵器,多不精良,又請求賜給東冶的鍛工,想重新營造,高祖下令都給他。侯景自渦陽敗後,多次要求朝廷資給,朝廷寬宏,未曾拒絕。
先前,豫州刺史貞陽侯蕭淵明督率眾軍圍攻彭城,兵敗,陷落在魏,逭時派人回梁陳述魏人請求重修舊好。二年二月,高祖又輿魏議和修好。侯景知道後很害怕,急忙派人送表章向高祖竭力勸阻,高祖不聽從侯景勸阻。之後侯景上的奏章態度驕橫,言辭傲慢不遜。鄱陽王蕭范鎮守合肥,他和司州刺史羊鴉仁都屢次上表啟奏說侯景有叛變之心,領軍朱異說:“侯景衹有數百名叛兵,怎能叛亂。”壓下他們的表章,不向高祖啟奏,反而更加增多對侯景的賞賜,所以侯景叛變的陰謀越來越顯露。侯景又知道臨賀王蕭正德對朝廷懷恨抱怨,便秘密派人與他交好勾結,蕭正德答應作侯景的內應。八月,侯景就發兵反叛,攻打馬頭、木柵,捉住了太守劉神茂、戍主曹穋等人。高祖於是詔命合州刺史鄱陽王蕭范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蕭正表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禮為西道都督,通直散騎常侍裴之高為束道都督,從歷陽渡江,共同討伐侯景;同時又令開府儀同三司、丹陽尹、邵陵王蕭綸持節,統率各路軍隊。
十月,侯景留其中軍王顥貴守壽春城,自己則率軍偽裝去攻合肥,實際卻去偷襲譙州,譙州助防董紹先開城投降。捉住了刺史豐城侯蕭泰。高祖得知,派遣太子家令王質率兵三千沿江防守。侯景進攻歷陽,歷陽太守莊鐵派遣其弟莊均率領敷百人在夜裹攻打侯景營,不勝,莊均戰死,莊鐵投降。蕭正德先派遣了大船數十艘,偽稱裝載荻葦,實際裝載侯景渡江。侯景抵達京口,將要渡江,顧慮王質阻擋,不久,王質無故而退兵,侯景聽說還不相信,秘密派了人去窺探,對派去的人說:“王質如果真的退兵,你可折斷江束的樹枝作為信號。”去窺探的人按他的話照辦回來了,侯景大喜,說:“我的事成功了。”就從採石渡江,有數百匹馬和士兵千人,而京師的人沒有察覺。侯景即分兵襲擊姑孰,捉住了進壺太守文成侯蔻空,隨即到達慈溯。直擔就韶命揚州刺史宣城王蕭大器為都督城內諸軍事,都官尚書羊侃為軍師將軍輔助他;南浦侯蕭推守東府城,西豐公蕭大春守石頭城,輕車長史謝禧守白下。
接著候景到達朱雀航,蕭正德原先屯兵在丹丹陽郡,這時,他率領部隊輿候景會合。建康令庾信率兵千餘人駐紮在朱雀航北,見侯景軍攻到了朱雀航,庾信就命令撤除浮橋,才撤除一艘船,庾信就棄軍逃向南塘,被棄的散兵游勇又接通浮橋,讓侯景渡江。皇太子將自己所騎的馬給王質,配給他精兵三千,派他增援庾信。王質行至領軍府,與賊軍相遇,未交戰就逃跑,侯景乘勝進軍到宮城下。西豐公蕭大春放棄石頭城逃跑,侯景派他的儀同於子悅占據石頭城。謝禧也放棄白下城逃跑。侯景於是從多處攻城,持火炬燒大司馬、東西華諸城門。城中倉促應戰,沒有準備,便鑿開門樓,向下灌水滅火,許久火才熄滅。賊兵又用刀斧砍束掖門,將被砍開時,羊侃打開門扉,刺殺數人,賊兵才退。賊兵又登上束宮的牆,向宮城內放箭。到晚上,太宗招募人出城火燒束宮,東宮的樓台宮殿全被焚毀。侯景又焚燒西馬廄、士林館、太府寺。第二天,侯景又製作了敷百木驢攻城,城上軍民用飛石投擲下來,被砸中的木驢都碎了。侯景苦攻不下,傷亡很多,於是停止攻城,修築了一道長柵牆,用來斷絕城內外交通,又張貼啟事招募人誅殺中領軍塞昱、太子右衛率墮鹽、兼少府卿途膳、制局監周石珍等。城內也向外射出懸賞的通告:“有人能斬下侯景的頭,就把侯景的官位授給他,並賞錢一億萬,布絹各萬匹,女樂二部。”
十一月,侯景立蕭正德為帝,蕭正德在儀賢堂即偽位,改年號為正平。當初,童謠中有“正平”之類的話,所以就立年號來順應它。侯景自封為相國、天柱將軍,蕭正德將女兒嫁給了他。
侯景又攻打東府城,建造了百尺高的樓車,將城堞全鉤塌,柬府城便被攻陷了。侯景派他的儀同盧暉略率領數千人,手持長刀守在城門兩旁,將城內文武官員全都裸體趕出城,賊兵就在城門兩旁斬殺他們,被殺死的有兩千餘人。南浦侯蕭推就在這天被殺害。侯景接著派蘆亘擅的兒子蕭見理和儀同盧暉略據守東府城。侯景又在宮城東西各壘起一座土山,用來監視城內,城內也壘築兩座土山,用來對付城外土山,命令王公以下的人都去背土壘山。開初,侯景軍至城下,指望一舉攻克京師,號令很嚴明,不許侵犯百姓;攻城不下後,人心離散沮喪,他又恐怕援軍一齊到來,自己軍隊必定潰散,於是就放任士兵殺戮搶奪,屍體枕藉堵塞了道路,一些富豪之家,被肆意搶劫勒索,子女妻妾全被抓進軍營。到壘築土山的時候,則不分貴賤,晝夜不息,軍士用木棍亂加毆打,體弱的就把他殺了用以填山,號哭之聲震動天地。老百姓不敢隱藏在家,都逃出來跟從,十天之內,聚集的人達到了數萬。
侯景的儀同范桃棒秘密派人送信請求投降,適逢事泄被殺。到這時,邵陵王蕭綸率西豐公蕭大春、新淦公蕭大成、永安侯蕭確、超武將軍南安鄉侯蕭駿、前譙州刺史趙伯超、武州刺史蕭弄璋、步兵校尉尹思合等,馬步兵三萬,從京口出發,大軍長驅直進占領鐘山。侯景的黨徒十分驚慌,都準備船隻想逃跑。侯景分派萬餘人去抵抗邵陵王蕭綸,蕭綸把侯景軍打得大敗,斬首千餘級。第二天,侯景又在覆舟山北部署兵力,蕭綸也列陣對抗侯景。侯景按兵不動,與蕭綸相持。遇上天黑,侯景率軍後退,南安侯蕭駿率敷十騎向侯景挑戰,侯景回軍輿他交戰,蕭駿往後退。這時,趟伯超駐軍於玄武湖北,見蕭駿緊急,不但不去增援他,反而率軍在前逃跑,眾軍潰亂,於是全軍大敗。蕭綸逃奔至京口。賊軍繳獲了蕭綸軍的全部輜重武器,斬首敷百級,活捉了千餘人,俘獲了西豐公蕭大春、蕭綸的司馬莊丘惠達、直合將軍鬍子約、廣陵令霍俊等人,將他們都送到城下示眾,逼他們說“已捉到了邵陵王”。獨有霍俊說“邵陵王衹是小小的失利,全軍已經回到了京口,城中衹要堅守住,援軍很快就會到來”。賊兵用刀毆打他,他言辭面色如故,侯景認為他有義氣而釋放了他。逭天,鄱陽王世子蕭嗣、裴之高到達後渚,在蔡洲結營。侯景分兵駐紮於南岸。
十二月,侯景建造了各種攻城的器械以及飛樓、橦車、登城車、登堞車、階道車、火車,都有數丈高,一輛車多到有二十個車輪,全都陳放在皇城前,在多處同時用這些攻具攻城。還用火車焚燒城東南角大樓,賊兵趁著火勢攻城,城上守軍往下縱火,把城下的攻具全部焚毀,賊兵才退去。賊兵又在城下築土山,想用以逼近城牆,城內守軍便挖地道摧毀其土山,賊兵不能立足,便焚毀他們的攻具,退入營柵。材官將軍宋嶷投降賊軍,他為賊軍設計,引玄武湖的水灌台城,城外水漲起數尺高,皇宮前的御街一片汪洋。賊兵又放火焚燒南岸,百姓住房和營房官府的房子全被燒盡。
司州刺史柳仲禮、衡州刺史韋粲、南陵太守陳文徹、宣猛將軍李孝欽等,都趕來增援。鄱陽王世子蕭嗣、裴之高也率軍渡江。柳仲禮在朱雀航南紮營,裴之高在南苑紮營,韋粲在青塘紮營,陳文徹、李孝欽駐軍在丹陽郡,鄱陽王世子蘆翅在二噬南紮營,並且沿著晝芝丞建造柵欄。到了天亮,侯景才發覺,就登上禪靈寺門樓瞭望,見韋粲的軍營尚未建好,便先渡水襲擊他。韋粲戰敗,侯景將韋粲在城下斬首示眾。柳仲禮聽說韋粲軍敗,來不及穿好盔甲便帶了敷十騎馳去增援,遇賊兵交戰,斬殺敷百人,賊兵投水死的有千餘人。柳仲禮深入敵軍,馬陷在泥沼中,也受了重傷。自這次戰鬥後,賊兵不敢再渡水登岸了。
邵陵王蕭綸與臨城公蕭大連等從東線聚集在南岸,荊州刺史湘東王蕭繹派遣世子蕭方等、兼司馬吳曄、天門太守樊文皎率軍順江而下,趕赴京城,在湘子岸前紮營,高州刺史李遷仕和前司州刺史羊鴉仁率兵相繼到來。接著,鄱陽世子蕭嗣、永安侯蕭確、羊鴉仁、李遷仕、樊文皎率領眾軍渡過淮,攻打賊軍東府城前的營柵,攻克了它,便在青溪水東結營。侯景派他的儀同宋子仙在南平王的府第駐紮,沿著青溪水西建立營柵相對抗。侯景糧食逐漸吃盡,這時一斛米要值數十萬錢,十分之五六的人以吃人充飢。
起初,援兵到達北岸,百姓們扶老攜幼等候王師,誰知這些軍隊才渡過淮水,便競相搶劫掠奪,本來賊黨中有些人想脫離賊軍反正,聽到這種情況都打消了投誠的念頭。賊兵剛來到時,城中軍民衹能固守,期望援軍前來平定叛亂;現在援軍從四方聚集在一起,號稱有百萬之眾,營寨相連,相互對峙已一月有餘,城中間瘟疫,死去的人過半。
侯景從年初起就求和,朝廷沒有答應,到現在情勢緊急才同意議和。侯景請求朝廷分割江右四州之地封贈給他,並要求宣城王蕭大器出城送他,然後他才解除對京城的圍困撤軍渡江;接著同意派遣他的儀同於於院、左丞王偉入城作為人質。中領軍傅岐認為,宣城王是高祖嫡子,身負重任,不能答應讓他送侯景為質這個條件。侯景便請求讓石城公蕭大款出城送他,韶命同意這樣安排。於是便在西華門外設立土壇,派尚書僕射王克、兼侍中上甲鄉侯蕭韶、兼散騎常侍蕭磋輿於子悅、王偉等登上土壇共締盟約。左衛將軍柳津從西華門出來,侯景從他的柵門出來,輿柳津遙相對立,殺牲歃血,表示誠意。
南兗州刺史南康嗣王蕭會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蕭退、西昌侯世子蕭或率軍三萬到達馬邛州。侯景顧慮北軍從白下溯江而上,斷絕他沿江的退路,請求朝廷命令他們全部聚集在南岸,皇上於是下命令調遣北軍進駐江潭苑。侯景報告說“永安侯、趙威方多次隔著營柵辱罵我,說‘天子輿你訂立盟約,我們終當要驅逐你’。請求將他們召進城去,我們自當進發”。朝廷便將他們二人同時召入城中。侯景又上表啟奏說:“兩岸信使來到,說高澄已經攻占了壽春、鍾離,我現在無處安身立足了,請求暫時借廣陵、譙州給我,衹要我奪回了壽春和鍾離,就立刻將廣陵、譙州奉還給朝廷。”
當初,彭城劉邈勸侯景說:“大將軍軍隊停滯在逭裹已久,攻城又攻不下來,現在各路援軍都聚集在一起,不容易打敗他們;如果再聽說我們的軍糧不夠一個月,運糧航道被隔絕,野外已沒有什麼可掠取的糧食,被人當作小孩子放在手上玩的處境,現在就會出現。不如請求議和,保存軍隊而歸,這是上策。”侯景認為他的意見對,所以請求議和。後來知道援軍的號令並不統一,始終沒有誰願為援救朝廷而真正效力;又聽說城中死於疾病的人日益增多,便認為必定會有回響他的人。侯景的謀臣王偉又說:“您以人臣的身份背叛朝廷,圍困京城,已有百日,逼迫污辱王妃公主,欺凌糟蹋宗廟,今日到這種地步,何處可以容身,希望您暫且等待以觀形勢的變化。”侯景同意他的看法,於是就向朝廷上表說:
我聽說,“書信不能把要說的話全寫完備,言辭不能把意思表達詳盡”。然而心意沒有言辭就不能表達出來,言辭不依靠筆墨就不能表述詳盡,造就是我含憤忍怨而現在再也不能沉默下去的原因。我私下想,陛下自身聖明通達,多才多藝。在前代末年,你家基業在漠、沔興起,剷除兇徒,削平暴亂,能夠洗雪家仇,然後繼承前王的事業,占有江東地區,你效法周文王和周武王所制定的法典,遵循堯、舜二帝的道統。加上正值魏國衰敗,國外又沒有強敵,所以能夠西進奪取華陵,北進占有淮、泗,和高氏相結友好,使臣交往連續不斷,邊界沒有禍事,已有十多年。陛下親自處理紛繁的政務,辛勤勞苦,專心治國。陛下還校正周公、孑L子的遣文,訓釋佛家關於真如的秘典。陛下享國的年歲很長,本枝像磐石那樣鞏固。人君的成就,沒有誰能比陛下更恢弘。我偏居一隅,歡欣奮起,衹能望著南方軍隊未能北進而感慨萬分。哪裹想到名聲和實際並不相符,耳聞和眼見並不一致。我自從託身投靠,成為臣屬,前後情況,從前的許多表章已經全都奏明。我心中的氣憤悒合不能解除,因而現在再次向陛下陳述:
陛下和高氏友好交往,論年敷已超過了一紀,使臣的車船來往,絡繹不絕,兩國之間一定要分擔憂患,互相濟助,休戚輿共,陛下哪能接鈉我率領一方投誠,貪圖我汝、穎的土地,便與河北斷絕友好,傳布檄文,責罵高澄,修好的使臣沒有歸來,就使他們陷在虎口之中,你舉兵北進。侵犯進逼彭、宋。敵對之國互相攻伐之時,聽到對方發生喪事,便當停止戰爭,平民之交,以遣孤相托;哪有萬乘之國的國君像你這樣見利而忘義呢?這是你的第一個錯誤。
我與高澄已經結下怨仇,按道義上說,我與他不能同處一國,因此我就以身歸附有德之君。陛下任命我為上將,特許我有獨斷自行出兵征伐的權力,賜給我歌鐘樂器、歌女舞伎和車馬禮服、弓箭。我接受了你的任命,不加推託,實在是感恩而想盡力報答陛下。我正想進軍嵩、華,攻占冀、趟,消滅敵人,掃除污穢,統一天下;陛下身著禮服渡過長江,向東嶽報告天下安定,大功告成,使大梁與軒轅黃帝同樣昌盛,我與伊尹、呂望立下同樣的功勳,把功績留給後代子孫,在史冊上留下名聲,逭實在是我生平的志向。可是陛下卻想讓人分享我的功績,不能把重任交給我,讓我去攻擊河北,陛下想自己去拔取徐方。派遣庸劣懦弱的貞陽侯,任命驕奢貪婪的胡僧佑、趙伯超,他們才遭遇敵人,便像烏群似的散逃,魚兒似的潰敗,使得慕容能乘勝席捲而來,過屋諸鎮無不棄甲逃跑。事情發生得如此神速,就像疾雷來不及掩耳,在潰敗的形勢下無法固守,使得我狼狽失去依靠,妻子兒女被殺,這實在是陛下深深地辜負了我。這是你的第二個錯誤。
韋黯守壽陽,沒有足夠的軍隊,慕容凶暴強悍,他想打到長江邊飲馬,要不是我退守保有淮南,那么形勢就不可構想;之後慕容紹宗逃跑,邊境獲得了安寧,陛下命令我做這個州的刺史,以此作為捍衛國土的屏障。我正想招收集合殘兵,慰問安撫歸附的眾人,為以後作戰做好充分準備,為整山的屍體聚土築墳,洗刷渦陽戰敗的恥辱。陛下卻喪精落魄,再也沒有守戰的氣概,便相信貞陽侯錯誤的啟奏,又請求與北議和。我連續多次上言反對,你懷疑閉塞不肯聽從。一個人反覆無常像這個樣子,小孩子尚且會感到羞愧;何況作為一個國君,怎么能三心二意沒有定準呢?這是你的第三個錯誤。
畏懼害怕停止不前,軍隊有固定法規紀律進行懲罰。子玉小敗,就被楚王誅殺;王恢不遵從軍令,就被漢王殺戮。貞陽侯率領精兵敷萬,輜重器械堆積如山,慕容紹宗衹有輕裝的士兵,軍車不到一百輛,貞陽侯竟不能抵禦他,被慕容紹宗俘虜。作為皇上侄子的貞陽侯卻被敵人活捉,這確實應當革除他的名籍,用他的血來祭征戰的戰鼓。可是陛下卻一點也不追究責備他,而憐惜他,讓他苟且偷生,甚至想拿我去交換他。國君的法度,應當是這樣的嗎?這是你的第四個錯誤。
懸瓠是大藩鎮,古代稱為汝、穎。我率州歸附朝廷,羊鴉仁堅決不肯進駐;陛下命他入守之後,他又無故丟棄職守,陛下對他毫不責備,還讓他回去到北司任職。羊鴉仁丟棄重鎮,陛下對他不治罪,我得到重鎮,陛下不把它作為我的功勞。這是你的第五個錯誤。
我在渦陽敗退,不是我作戰的失誤,實在是由於陛下君臣猜忌而貽誤的。回到畫畫以後,我未曾有過悔恨的表現,我衹是敬奉朝廷,不談別人的過錯,衹宣揚別人的好處。羊鴉仁自己知道丟棄一州土地,罪過很大,他切齒嘆恨,懷著慚愧畏懼之心,於是便向陛下啟奏,說我想謀反。想謀反應當有證據,有什麼事可以證明呢?於是便對我進行誣陷,陛下不分辨是非,竟然相信他對我的誣陷。哪有誣陷別人謀反的罪名,而可以同他並肩事奉國君的呢?這是你的第六個錯誤。
趙伯超是從無能之輩中提拔的,竟然身居方伯之位,他衹知道壓榨盤剝百姓,養了許多兵馬,並不是想為國家立功,衹是為了獲取他個人的富貴。他賄賂陛下寵幸的有權勢的人,收買名聲,朱異遣一幫人接收了許多錢財,於是要大家把趙伯超和胡僧佑並稱為曲、趙,並和以前的關羽、張飛相提並論,欺騙蒙蔽陛下,使陛下以為他說的是真情。韓山戰役,趟伯超帶著歌舞妓女跟隨自己,才聽到敵人戰鼓,便與侍妾一同逃之天天,不等待貞陽侯,所以全軍覆沒,一兵一卒也未能返回。判定他的這種罪過,應當誅減九族;可是他賄賂陛下身邊有權勢的人,回朝後竟仍然擔任刺史之職。趟伯超無罪,那么我還有什麼功勞可論?賞罰沒有法規,憑什麼治理好國家?這是你的第七個錯誤。
我管理部下素來很嚴格,我的部隊從來沒有掠奪過百姓財物,各種徵稅,我全都中止免除,壽陽的百姓都有感激優恤免役之情。裴之悌等在那裹協助防守,畏懼我的嚴格約束,便無故逃跑回京城;又上表啟奏,說我想造反。陛下不僅不責備他們違背命令擅離職守,反而受他們讒言的影響,相信他們的話。陛下對待我這樣,叫我在什麼地方能夠安心。這是你的第八個錯誤。
我的才能雖然不如古人,但我確實經歷了許多世事,安撫人民統率士兵,從少年起就一直奔走經營,很少有失算。到投身歸順梁朝,我竭盡忠心為陛下謀劃,但是我每次向陛下陳奏,都被壓制。朱異獨自決斷軍事,周石珍總管兵器,陸驗、徐轔掌管糧食布匹,他們都明言索取賄賂,非送錢財給他們不可。境外的情況,都是在舍人的官署裹定計;任命將領調遣軍隊,都被責成由他們來發布命令。我因為沒有向他們行賄,所以總是受他們壓制貶抑。這是你的第九個錯誤。
鄱陽王鎮守合肥,輿我疆界相鄰,我尊崇他是皇家子侄,總是對他很恭敬;可是繼位的鄱陽王子庸怯弱,常無緣無故防範我,我凡有奉命,他必定要指責我,有時聲言我要造反,有時上書啟奏我的細微過錯。招撫前來歸附的人,應當以禮相待,忠義貞烈的人怎能忍受這樣的待遇呢?這是你的第十個錯誤。
其他條目,不能一一陳述。我的處境現在十分困難,進退兩難,我曾多次上表啟奏。我的言辭耿直堅決,觸犯了陛下,你就發出了嚴厲的詔命,對我加以討伐攻擊。虞舜是個篤厚的孝子,尚且逃避他兇惡父親的棒擊;趙盾是個忠誠的賢臣,他不肯討伐殺昏君的賊子。我有什麼親情又有什麼過錯,而要遭受被誅殺的懲罰?韓值是個英雄豪傑,他背離項王而為漢王成就霸業,後來為呂后所烹,才懊悔當初沒有聽從面墮的勸說。我每次閱覽史書傳記時,心裹常常嗤笑韓信的愚蠢行為。我怎么能容許自己重蹈韓信覆滅的老路,而讓陛下奸佞之臣拍手稱快呢?所以,我發動了晉陽的兵馬,橫渡長江抵京城,希望能夠進入皇上的宮殿,踏上宮廷的台階,向陛下當面陳述是非曲直,指明好壞善惡,殺掉陛下身邊的奸臣,清理國家不良的政治,然後我回到封地去守衛藩鎮,以保全我的忠義氣節,這確實是我的最大心愿。
三月初一早晨,城內因為侯景違背盟約,非常憤怒,燃起烽火,擂鼓吶喊,於是羊鴉仁、柳敬禮、鄱陽世子蕭嗣向東府城北進軍。營柵尚未建立,就被候景的將軍宋子仙所襲擊打敗,被趕到進丞中而死的有數千人。賊軍將首級送到皇城下。
候景又派於子悅前來,再次請求議和。朝廷派御史中丞沈浚去候景那裹,沈浚見到候景沒有撤兵離去的意思,便嚴厲地譴責了他。侯景大怒,立即挖掘殿石門前的水道,從多處攻城,晝夜不停,宮城於是被攻陷。攻陷宮城後,賊兵大肆掠奪皇帝的車駕、服用珍寶珠玉和後宮的嬪妾,收捕王侯和朝中的官吏送往永福省,撤除了二宮的侍衛。叫王偉守住武擅毖,王王坦在塞捶蘇東堂駐兵,±鱷假傳皇帝命令,大赦天下,自封為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以前封的侍中、使持節、大丞相、河南王等官職依舊如故。當初,城中堆積的屍體還沒有來得及掩埋。現在又有許多屍體沒有收殮,有的將死而未斷氣,侯景把這些屍體全部聚集起來用火焚燒,十餘里外都能聞到臭氣。尚書外兵郎鮑正病重,賊兵把他拖出來丟到火裹,他在火中翻滾,許久才死。逭時候,援兵都潰散了。
侯景假傳韶命說:“往日,奸臣擅自發號施令,幾乎危害了社稷,多虧丞相發揮其英勇才智,入朝廷輔佐我,征鎮牧守現在可以各自回到自己的任所去了。”把蕭正德降為侍中、大司馬,百官都恢復其原來的職位。
侯景派董紹先率兵襲擊廣陵,南兗州刺史南康嗣王蕭會理率城投降侯景。侯景任命董紹先為南兗州刺史。
當初,北兗州刺史定襄侯蕭祗與湘潭侯蕭退,以及前潼州刺史郭鳳同時起兵,將去增援京城,合擊侯景。現在郭鳳見侯景得勢,便陰謀將淮陰獻給侯景,蕭祗等考慮自己的兵力制止不住郭鳳,便一同投降魏。侯景任蕭弄墮為北兗州刺史,北兗州的民眾發兵抗拒他,侯景便派廂公丘子英、直合將軍羊海率兵去增援蕭弄璋,羊海斬殺丘子英,率領他的軍隊向魏投降,魏於是占領淮陰。
侯景又派儀同於子悅、張大黑率兵入吳,吳郡太守袁君正出迎投降。於子悅等進入吳中後,肆意破壞搶劫,擅自到處征聚調發財物,逼迫擄掠子女,殘酷禍害百姓,吳人個個都怨恨他們,於是各地建起城柵進行抗拒固守。
這個月,侯景移軍駐紮在西州,派遣儀同任約為南道行台,鎮守姑孰。
五月,高祖在文德殿駕崩。當初,台城陷落後,侯景先派王偉、陳慶進見高祖,高祖說:“侯景現在哪裹?你去把他叫來。”當時高祖坐在文德殿上,侯景入殿朝拜時,帶了身著盔甲的士兵五百人自衛,且帶著寶劍上殿。行拜禮之後,高祖問道:“你在軍中時間久,恐怕過於勞累?”侯景沉默答不上來。高祖又問:“你是哪一州人,竟然敢到遣裹來?”侯景又答不出話來,隨從的人代他回答了。出殿後,侯景對廂公王僧貴說:“我常騎在馬上輿敵人戰鬥,刀箭交替而下,我卻意氣安詳自如,毫無畏懼的心理。今日見到蕭公,不禁使我心驚害怕,豈非是天威難犯。我不能再見他了。”高祖雖然行動上已受限制,但內心還十分忿恨,對侯景奏聞的事經常加以譴責和否定。侯景對高祖深為敬畏,也不敢相逼。侯景派遣軍人在殿省內值班,高祖問制局監周石珍道:“是什麼人派來的?”回答說:“是丞相。”高擔於是假裝糊塗說:“什麼丞相?”回答說:“是侯丞相。”高祖發怒道:“是那個叫侯景的人。怎么稱他為丞相!”從此,高祖有所需求,多不能稱心,就連膳食也被裁減,高祖於是憂憤成疾而駕崩。
高祖駕崩之後,侯景秘不發喪,靈柩暫時停放在昭陽殿,內外文武官員都不知道逭事。二十餘日後,才將棺材抬到太極前殿,迎接皇太子即皇帝位。侯景於是假傳詔命赦免做奴婢的北人。企圖收買這些人為他所用。
又派遣儀同來亮率兵攻打宣城,宣城內史楊華被楊亮斬首;候景又派他的將領李賢明討伐楊華,楊華率郡投降。候景派遣儀同宋子仙等率軍向東,在錢塘駐紮,新城戍主戴僧易據縣抵禦他。
這個月,侯景派中軍侯子鑒入吳軍,逮捕了於子悅、張大黑,回到京師殺了他們。
時,東揚州刺史臨城公蕭大連據守州,吳興太守張嵊據守郡,從南陵以上,都各自據守。侯景號令所能推行到的地區,衹有吳郡以西和南陵以北而已。
六月,候景任命郭元建吏為尚書僕射、北道行台、總江北諸軍事,鎮守新秦。郡人陸緝、戴文舉等起兵萬餘人,殺了侯景派來的太守蘇單于,推舉前淮南太守文成侯蕭寧為盟主,以抗拒候景。宋子仙得知後率軍襲擊他們,陸緝等棄城而逃。侯景於是就分出吳郡海鹽、胥浦二縣組成武原郡。
這時,侯景在永福省殺了蕭正德。封元羅為西秦王,元景龍為陳留王,諸子弟封王的有十餘人。又以跑敬禮為使持節、大都督,隸屬於大丞相,參戎事。
候景派遣中軍侯子鑒、監行台劉神茂等率軍向東討伐,攻破了吳興,捉住了太守張嵊父子,送到京城,候景基把他們一起殺了。候景任命宋子仙為司徒,任面為領軍將軍,氽硃季伯、叱羅子通、彭俊、董紹先、張化仁、於慶、魯伯和、紇奚斤、史安和、時靈護、劉歸義,同時封為開府儀同三司。
這個月,鄱陽嗣王蕭范率兵駐紮在柵口,江州刺史尋陽王大心坐邀請他西上。候景出兵駐紮在姑孰,范將裴之悌、夏侯威生率軍向候景投降。
十一月,宋子仙攻打錢塘,戴僧投降。候景改錢塘為臨江郡,富陽為富春郡。將王偉、元羅同時封為儀同三司。
十二月,宋子仙、趙伯超、劉神茂進攻會稽,東揚州刺史臨成公蕭大連棄城逃走,候景派劉神茂追趕,把他捉住。候景以裴之悌為使持節、平西將軍、合州刺史,以夏侯威生為使持節、平北將軍、南豫州刺史。
這個月,百濟的使臣來到,看見都城邑里都成了廢墟,在遄置外哭號,行路的人見了沒有一個不灑淚。候景聽說這事大怒,便把百濟的使臣送到小莊嚴寺闐起來,不讓他們出入。
大寶元年正月,候景假傳韶命擅自給自己增加班劍四十人,給自己設前後部羽葆鼓吹,還給自己設定左右長史、四名從事中郎。前江都令祖皓在廣陵起兵,殺了候景派來的刺史董紹,推舉前太子舍人蕭勔為刺史;又連結魏人作為後援,用快騎向遠近之地發布檄文,聲討候景。候景聽到這訊息,非常害怕,當天就率領侯子鑒等從塞旦出兵,水陸雨軍都會集出動。候景依城拒守,候景攻城,攻陷了。侯景將祖皓車裂示眾,城中不分老少全都殺光。侯景以堡鑒監南兗州叢事。
這個月,侯景召宋子仙回京口。
四月,候景任命元思虔為東道行台,鎮守錢塘。以侯子鑒為南兗州刺史。
文成侯蕭寧在吳西鄉起兵,十天之內,發展到一萬人,他率軍西上。侯景的廂公孟振、侯子榮擊敗了他,將文成侯蕭寧斬首,把首級送給侯景。
七月,侯景以秦郡為西兗州,以陽平郡為北兗州。任約、盧暉略進攻晉熙郡,殺死鄱陽王世子蕭嗣。
侯景命王偉為中書監。
任約進軍襲擊江州,江州刺史尋陽王蕭大坐向他投降。世祖當時聽說江州失守,派遣衛軍將軍徐文盛率領眾軍下武昌,抵禦任約。
侯景又假傳詔命自己進位為相國,封泰山等二十郡為漢王,入朝不趨行,贊拜不稱名,劍履上殿,如同漢朝蕭何享受的禮遇。侯景任命柳敬禮為護軍將軍,姜詢義為相國左長史,徐洪為左司馬,陸約為右長史,沈眾為右司馬。
這個月,侯景率水軍上溯到皖日。
十月,有強盜在廣莫門殺死武林侯蕭諮。因為武林侯蕭諮經常出入太宗的寢宮,侯景黨徒心中疑惑不定,所以就派人殺害他。
侯景又假傳太宗的詔書說:上天顯示徵兆,四季從星辰中獲取法則;一切生物靠大地孕育,萬物都依靠日月照耀。所以天子接受天命登上帝位,垂拱無為治理天下,四面八方的諸侯都來朝拜;那么九州之人都同來鰂頃。所以無論是以雲名官以水為號的黃帝,還是以龍名官輿人爵位的伏羲,沒有誰不向黃河、洛水祭拜水神,啟求符瑞,沒有誰不去泰山進行封樺大典,祭祀天地,驅使四方夷狄萬國都來朝拜。我恭敬地聽說虞、夏,及至商、周,他們政令日日更新,但祭祀天地的大禮仍沒有什麼更改。到了周幽王、周厲王,他們國勢衰弱,於是發生了戰爭;周惠王、周懷王丟失王權,塑人大舉侵犯。於是就使得豺狼肆行暴虐,荼毒生靈,侵占伊、渥;鹼狁十分猖獗,占據鹹、洛。自從晉都束遷,經過了許多年代,中原廣大的土地沒有收復,歲月已很長久。雖然宋高祖籌劃經營,但中途停止了長遠的謀劃;齊稱說和睦相親,卻白白讓使臣往來辛勞。我大梁接受天命,在東方登上帝位。天下都歸服於仁德,邊遠地區都受到感化。開拓國家的疆土,聲威橫跨大漠;來朝廷朝見天子的車駕,就像大禹在塗山會聚諸侯那樣。玄龜在洛水出現,白雉從豐地獻來。塞北居民輿中原書同文,西北胡人與中原車同軌。沒有想到高澄狂妄專橫,劫掠殺害魏國臣民,煽動華夏夷狄,不擔任朝廷的官職,竟至於貪婪地向北侵犯,又向南進攻。時值上天棄絕昏亂的偽朝,醜惡之徒的氣數已盡,英雄豪傑順應天時而起,際遇得時。相國漢王,有崇高的美德,英俊的風姿,是上天給輿大梁;宏偉的謀劃,果敢的謀略,都出自他的胸懷。珠魚應運而出,北斗和昴星和合生輝;他剖析六韜,知悉四境的詳情。他處在顥貴的地位,展示文采,鳳鳥飛翔,虬龍聚集;鳳凰背負河圓振翅奮飛降臨。當初執掌政令,先行啟程,遵照朝廷的決策,自己率先執行,戰勝消滅獯鬻。衹因龍升疊湖,主上駕崩;戰爭暫時停止,討伐叛逆未能繼續。可是惡貫滿盈的罪魁禍首,自己斃命,他的弟弟高洋繼位,又行叛逆,成為增長禍亂的根由。不肯同我友好往來。妄圖使我臣服,吞併梁國;竊稱帝號,企圖用武力相脅。豐水的君臣,捧著地圖乞求救援,關、河的百姓,泣血請求王師出征,都希望能承旨奉行朝廷的威靈,想見到君王的德政。我才薄愚昧,繼承祖宗的基業,順著先王的腳步,希望拯救人民,期望使九州大地安泰。再說車駕和禮服用來表彰臣下的功續,隨功業確定臣下的功名。周的軍隊戰勝殷,姜尚父率領眾將立下了宏偉的功業;選朝征伐戎狄,范明友的勳業從任為度遼將軍而開創。何況是神妙的計策,高明的謀劃,深奧難以猜測,相國有大功勳大功勞,功績絕世形於星象,怎么可以沿用平常的名號一成不變呢?相國應當加封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其餘的職位全照舊不變。侯景將韶文送呈太宗,太宗驚訝地說:“將軍竟還有宇宙這樣的名號嗎!”
齊派遣其將辛術圍攻陽平,侯景行台郭元建率兵前去增援,辛術退兵。徐文盛入貝磯,任約率水軍迎戰,徐文盛把他打得大敗,於是進軍大舉口。這時候,侯景軍隊駐紮在皖口,京城空虛,南康王蕭會理及北兗州司馬成欽等打算襲擊京城。建安侯蕭賁知道他們的計謀,向侯景報告,侯景便派人收捕了蕭會理和他的弟弟祈陽侯蕭通理、柳敬禮、成欽等,將他們一齊殺害。
十二月,侯景假傳韶命封建安侯蕭賁為竟陵王,獎賞他揭發了南康王的密謀。
這個月,張彪在會稽起義,攻破上虞,侯景的太守蔡台樂去討伐,未能扼止。遣時,張彪又攻下諸暨、永興等縣,侯景派儀同田遷、趙伯超、謝答仁等率軍向東討伐張彪。
二年正月,張彪派遣手下將領進攻錢塘、富春,田遷進軍與其手下將領戰鬥,將他們打敗。
侯景任命王克為太師,宋子仙為太保,元羅為太傅,郭元建為太尉,張化仁為司徒,任約為司空,工慶為太子太師,時靈護為太子太保,紇星丘為太子太傅,王偉為尚書左僕射,塞超世為尚書右僕射。
北兗州刺史蕭邕謀劃降魏,事情泄露,侯景將他誅殺了。
這個月,世祖派遣巴州刺史王僧辯率軍下武旦援助徐文盛。任墊巴陵增加了軍隊,便向候景告急,請求派兵增援。三月,侯景親自率軍二萬西上援助任約。四月,侯景駐兵在西陽,徐文盛率水軍挑戰,被打得大敗。侯景訪知郢州沒有準備,兵少,又派遣宋子仙率領輕騎三百去襲擊郢州,攻陷了郢州,捉到了刺史蕭方諸、行事鮑泉,俘虜了武昌軍人的全部家口。徐文盛等知道後,軍隊大潰散,奔歸江陵,侯景乘勝向西溯流而上。
起初,世祖派遣王僧辯率軍東下代替徐文盛,軍隊駐紮在巴陵,正遇上侯景率軍到來,王僧辯因此修築工事進行抵抗。侯景建起了長柵圍,修築了土山,晝夜不停進行攻擊,可是攻不下來。軍中又流行疾病,死傷人數過半。世祖派平北將軍胡僧佑率兵二千人去救巴陵,侯景知道後,便派任約率敷千精兵去迎擊胡僧佑,胡僧佑和居士陸法和退軍占據赤亭等待任約到來,與他激戰,將任約打得大敗,活捉了他。侯景得知任約兵敗,便連夜逃跑。侯景命丁和為郢州刺史,留下宋子仙、時靈護等協助丁和鎮守郢州,又命張化仁、間洪慶鎮守魯山城,侯景本人回到京師。王僧辯於是率領大軍東下,駐在漢口,進攻魯山和郢城,都攻陷了。從此以後,王僧辯率領軍隊所到之處都打勝仗。
侯景兵敗返回京師後,就廢黜太宗,將太宗囚禁在永福省。侯景起草詔書,逼迫太宗抄寫,寫至“先皇思念帝位的重要,社稷的穩固”一句時,不禁傷心哭泣,不能自止。逭天,侯景迎接豫章王蕭棟在太極前殿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為天正元年。有一股鏇風從永福省颳了出來,殿上旌旗儀仗都被吹倒折斷,見到的人無不震驚害怕。
當初,侯景平定京師時,便有篡奪帝位之心,衹因四方須待平定,所以暫且尚未自立為帝。現在巴陵不聽指揮,江陵、郢州軍隊失敗,猛將在外被殲滅,雄心沮喪,便想登基稱帝,實現他的奸謀。他的謀臣王偉說:“自古改朝換代,一定要看廢有立。”所以侯景依從了他的主意。太尉郭元建得知侯景要進行廢立,就從秦郡馳回京城,規勸侯景說:“四方的軍隊之所以不來京城,是因為兩位皇帝健在;如果現在就殺害天子,那會遭到天下人的怨恨,大事一去,即使後悔也來不及了。”王偉固執不聽從。侯景於是假傳蕭棟的韶命,追尊昭明太子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為安皇帝,金華敬妃為敬皇后,豫章國太妃王氏為皇太后,妃張氏為皇后;任命劉神茂為司空,徐洪為平南將軍,秦晃之、王曄、李賢明、徐永、徐珍國、宋長實、尹思契約為儀同三司。侯景將哀太子妃賜給郭元建,郭元建說:“哪有皇太子妃降為人妾的?”始終不肯與她相見。
十月壬寅夜,侯景派他的衛尉彭侗、王脩纂捧酒對太宗說:“丞相因陛下憂心日久,所以命我二人來向陛下敬酒。”太宗知道侯景要殺死自己,便縱情暢飲,喝得大醉而睡,王脩纂用帛盛土壓在太宗腹上,於是太宗駕崩。他們給太宗屍體穿上禮服,用薄棺裝著秘密埋在城北的酒庫。當初,太宗久被拘禁,朝廷大臣不能覲見太宗,都擔心自己將要遭到禍害,日夜不能安心。衹有舍人殷不害後來漸漸能入宮來,太宗指著所居的宮殿對他說:“龐涓當死在這殿下。”又說:“我昨天夜裹夢見吞食土塊,你替我解釋一下這個夢。”殷不害說:“以前重耳流亡乞食時,野人送給他土塊,最後終於回到晉國當國君,陛下所做的夢,將符合這種徵兆。”太宗說:“倘若陰世果有徵兆,希望你所講的不會虛妄。”現在太宗被殺,確實是死於土塊啊。
這個月,候景司空東道行台劉神茂、儀同尹思合、劉歸義、王曄、雲麾將軍桑乾王元頵等占據東陽前來歸順,接著派元頵及手下將領李占、趙惠朗順江而下占據建德江口。尹思合收捕了候景派的新安太守元義,奪下他的軍隊。張彪進攻永嘉,永嘉太守秦遠向張彪投降。
十一月,侯景任命趟伯超為東道行台,鎮守錢擅,派遣儀同田遷、謝答等率兵東征神茂。候景假傳蕭棟詔命,自己加給自己享受九錫之禮,設定丞相以下百官。侯景將九錫禮器全都陳列在庭中,忽然有隻野烏在侯景頭上飛翔,紅腳紅嘴,形狀好像山鵲,侯賊的黨徒都很驚恐,競相用箭射它,可是都不能射中。侯景任命劉勸、戚霸、朱安王為開府儀同三司,索九升為護軍將軍。南兗州刺史侯子鑒獻來白獐,建康捉獲的白鼠也獻來了,蕭棟將這些貢物都交給侯景。侯景任命郭元建為南兗州刺史,其太尉、北行台的宮職不變。
侯景又假傳蕭棟的韶命,追尊自己的祖父為大將軍,父親為丞相。給自己加冕,上有十二條玉串,又建立天子的旌旗,出入都要警衛和清道,乘坐金根車,用六匹馬駕車,還備有五時節氣的副車,設定了旄頭騎士和雲罕旌旗為車駕的前驅,歌舞用八行八列,有鍾虞、宮懸的樂器,這些都依照古代天子的儀制安排。
侯景又假傳蕭棟的詔命,將帝位揮讓給自己。於是在南郊行柴祭之禮,登壇接受撣讓的旌旗儀仗一律依照先朝禪位的儀制。侯景用喪車裝載鼓吹,用駱駝背負祭祀用的牲畜,天子車上放置有筌蹄、垂腳座。侯景所帶的水晶標寶劍忽然無故墜落,侯景只好親自將它拾起。將登上土壇時,突然有隻兔子在前奔跑,一會又不見了。又有白虹橫貫紅日。侯景受禪後回來登上太極前殿,大赦天下,改元為太始元年。封蕭棟為淮陰王,把他囚禁在監省。侯景設定的偽官奏請改“警蹕”為“永蹕”,避免與景字同音。又改梁朝的規章制度為漢朝的規章制度,改左民尚書為殿中尚書,五兵尚書為七兵尚書,直殿主帥為直寢。侯景的三公之官動不動就封贈給十多個人,儀同封得尤其多,有的儀同匹馬獨行,親自牽馬,手下沒有兵。侯景的左僕射王偉請求建立七廟。侯景說:“什麼叫做七廟?”王偉說:“天子要祭七代的祖先,所以要建七廟。”並請問七代祖先的名字,以便命令太常官員準備祭祀的禮品。侯景說:“前世我都回憶不起來,衹記得我的父親叫侯標。”眾人聽了都暗地發笑。侯景的黨徒中有人知道侯景的祖父叫侯周,除此之外的祖先名位全是王偉替他編造的,王偉以漢朝司徒侯霸作為侯景的始祖,晉朝徵士侯瑾為七世祖。於是追尊他的祖父侯周為大丞相,父親侯標為元皇帝。
十二月,謝答仁、李慶等至建德,進攻元頹、李占的營柵,大敗他們,將元頹、李占俘獲送給侯景。侯景將他們的手腳砍掉,拿來示眾,過了整整一天他們才死。侯景二年正月初一,到殿前進行朝會。侯景自從巴丘遭受挫折以來,軍隊差不多被消滅盡了,恐怕齊人乘機與西面藩鎮的軍隊對自己兩面夾攻,就派遣郭元建率步兵奔赴小峴,侯子鑒率水軍向濡須進發,在肥水炫耀兵力。侯子鑒到達合肥,攻打羅城,攻克了它。不久,郭元建、侯子鑒聽說王師到了附近,就焚毀了合肥城市和居民房屋,率軍後退,侯子鑒守住姑孰,郭元建撤軍回到廣陵。這時,謝答仁進攻劉神茂,劉神茂的手下將領王曄、麗通據守外營,他們同時投降了謝答仁。劉歸義、尹思合等人害怕,各自棄城逃跑。劉神茂孤軍處於危險境地,也就向謝答仁投降。
王僧辯率軍至蕪湖,蕪湖城主連夜逃跑。侯景派遣史安和、宋長貴等率兵二千,協助侯子鑒守姑孰。侯景自己追上田遷等率軍返回京師。這個月,侯景黨徒郭長獻納長有角的馬駒。三月,侯景去姑孰,巡視軍壘營柵,再次告誡侯子鑒說:“西人擅長水戰,不可與他們在水上爭戰決勝負;往年任約被他們打敗,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如果能和他們進行陸戰,必定可以打敗他們。你們祇須加強工事進行堅守,靜觀戰爭的變化。”侯子鑒於是捨棄船隻登岸,結營紮寨,堅守不出。王僧辯等因此停止軍事行動有十餘天,侯子鑒等大喜,向侯景報告說:“西師懼怕我軍力量強大,他們必定想逃跑,如果不攻擊他們,將失去好機會。”侯景又命令侯子鑒作水戰的準備。侯子鑒於是率領步騎萬餘人渡洲,同時率領水軍一同進發,王僧辯迎戰,大敗侯子鑒,侯子鑒全軍覆沒,僅僅一人逃脫回來。侯景聽到侯子鑒大敗,驚恐大哭,用被子蒙頭而臥,許久才起來,嘆氣道:“這傢伙誤殺了我!”
王僧辯進軍駐在張公洲。侯景任命盧暉略守石頭城,紇奚斤守捍國城。侯景逼迫老百姓和軍士的家屬全部遷入台城之內。王僧辯焚毀了侯景的水柵,進入淮水,到達禪靈寺水邊,侯景大驚,就沿著淮水建立柵欄,從石頭城一直建到朱雀航。王僧辯及諸將就在石頭城西埠上岸連營立柵,一直連到落星墩。侯景大恐,親自率領侯子鑒、於慶、史安和、王僧貴等,在石頭城東北建立營柵拒守。侯景派王偉、索超世、呂季略守台城,宋長貴守延祚寺。侯景還派人挖開王僧辯父親的墳墓,打開棺材,將屍體焚毀。王僧辯等進軍在石頭城北結營,侯景列陣挑戰。王僧辯率領眾軍奮勇進擊,把侯景軍打得大敗。侯子鑒、史安和、王僧貴各自棄下營柵逃走。盧暉略、紇奚斤率石頭城向王僧辯投降。
候景兵既敗退,他不進宮城,收集他的散兵,駐在城下,以便隨時逃竄。王偉拉著他的馬籠頭勸阻他說:“自古以來哪有逃跑的天子!現在宮中的衛士還可以一戰,怎么能就此逃跑,丟棄京師,又打算逃到哪裹去呢?”侯景說:“我在北方攻打賀籃勝,消滅葛榮,揚名於河、朔,高王屬同種族之人。後來南渡大江,攻取台城易如反掌,在北山打敗了邵陵王,在南岸擊破了柳仲禮,這些都是你所親見的。今日兵敗,恐怕是天要亡我。你好好守城,我當再和他們決一死戰。”仰首觀望石城宮殿,徘徊嘆氣很久。最後用皮袋裝著他的兩個兒子掛在馬鞍上,輿他的儀同田遷、范希榮等百餘騎向東逃竄。王偉丟棄台城逃跑。侯子鑒等也逃向廣陵。
王僧辯派遣侯瑱率軍追趕候景。候景逃到晉陵,劫持了太守徐永向東逃到吳郡,進駐嘉興,趙伯超據錢塘抵禦他。候景退軍回吳郡,到達松江時,侯瑱的大軍突然殺到,候景眾軍尚未列陣,都舉著旗幟向侯瑱請求投降。侯景制止不住,只好輿心腹敷十人乘坐一條船逃走,將他的兩個兒子推墜到水中,自己從滬瀆入海。到了壺豆洲,前太子舍人羊鯤把候景殺了,將屍體送給王僧辯。玉僧辯將候景的頭送到西台去,將屍體陳放在建康街市,百姓們紛紛爭著切割他的肉來吃,還把他的骨頭燒成灰揚棄。曾經遭到侯景禍害的人,就將侯景的骨灰摻和在酒裹喝。侯景的頭被傳送到江陵,世祖命令將它懸掛示眾,然後將它煮後漆上油漆,交給武庫。
侯景身高不滿七尺,可是眉目俊秀。他性情猜忌殘忍,喜好殺人。他要殺人時,總是先斬掉人的手腳,再割掉舌頭和鼻子,使人要痛苦一整天方能死去。他還曾經在石頭城立了一個大的舂米的石碓,凡有犯法的,就將他放在臼裹,用春碓將他搗爛,如此殘酷暴虐。他自從篡位做了皇帝以後,經常戴著白紗帽,還是著青袍,有時用牙梳插在髮髻上。床上經常擺放著胡床和筌蹄,他穿著靴子垂腳坐著。有時他一個人騎馬在宮襄遊戲,或到華林園射烏彈鳥。謀臣王偉不讓他輕率出宮,自此他心情煩躁,發展到越來越昏憤糊塗。他所居的殿上常有貓頭鷹叫,侯景很討厭它,經常派人到山上和野地去,要求捕盡射絕貓頭鷹。普通年間,童謠道:“青絲白馬壽陽來。”後來堡量果然乘白馬,士兵都穿青色衣。侯景所騎的馬,每次戰鬥將獲勝時,總是踏著步子嘶鳴,神氣不同凡馬;當敗走時,它必定低著頭不向前。
起初,中大同年間,高祖曾經夜裹夢見中原州郡的長官都帶著土地來投降,滿朝官員都稱為喜慶,他醒來後十分高興。天明見了中書舍人硃異,把自己所夢見的情形告訴了硃異,硃異說:“這豈不是天下將要統一,天象事先顯示出它的徵兆嗎?”高祖說:“我很少做夢,昨天夜裹夢到的情況,實在使我欣慰。”到了太清二年,侯景果然前來歸附,直祖非常喜悅,認為這輿天意相通,於是打算接納侯景,可是還沒有最後下定決心。他曾經在夜裹出宮視事,走到武德閣,自言自語說:“我們國家就像一隻金甌,完好無缺,今天接受候景量投降,豈非好事;即使眾人意見紛紛,我亦不後悔。”朱異緊接著說:“聖上英明治理天下,順應天意,北方遣民,誰不思慕聖上。祇因沒有機會,未能實現他們的心愿。今天侯景據有周南十餘州,分割了魏的一半土地,向聖上表示他的真心實意,遠道前來歸順聖朝,豈不是上天開導他的思想,人民讚賞他的主意,追究他的本心和考察此事的情理,是很值得讚揚的。今天如果拒絕他來降,恐怕會使後來歸順的人失望,遣道理確實很明顯,希望陛下不要再猶豫了。”高祖完全同意朱異的話,又相信以前所做的夢,便決定接納侯景。等到貞陽侯軍隊覆滅,邊鎮恐懼慌張,高祖本來已經對此很憂愁,逭時說:“現在到遣地步,莫非要像晉代那樣讓出江山么?”
先前,丹陽陶弘景隱居在華陽山,他學問淵博見識廣,曾經做詩說:“夷甫任性放誕不羈,芒擔坐談空幻佛理,沒有料到的昭陽殿,竟然變成了匈奴的單于宮。”大同末年,士人競相談論玄理,不學習軍事;到現在侯景果然進據昭陽殿。天監年間,有釋實志說:“掘尾狗子忽然發狂,當死未死把人咬傷,一會兒他又自取滅亡,起白迪墮,死在三擁。”又說:“山家小兒竟然捋衣振臂,在太極殿前變作老虎,虎視眈眈。”掘尾狗子和山家小兒,形狀都像猴子。侯景就是這樣覆滅攻陷京都,毒害王室。
大同年間,太醫令硃耽曾在禁省值宿,沒有多久,夜裹夢見有一隻狗和一隻羊在皇帝的寶座上,醒來後,很厭惡這回事,他告訴別人說:“狗和羊,不是好東西,它們占據皇帝的寶座,難道國家將有變亂嗎?”過後,果然天子遭受災禍,侯景登上了正殿。
等到侯景將要敗亡的時候,有個名叫僧通的僧人,他的性子像狂人,飲酒和吃肉和一般人沒有兩樣,他在世間雲遊已經數十年,他的姓名和籍貫沒有人能知道。他講的話,意思隱晦,時間久了才能驗證,人們都叫他為闐梨,侯景十分相信和敬重他。侯景曾經在後堂與他的黨徒一道射箭,逭時僧通也在座,他奪過侯景的弓放箭射景壓燦,大叫“得奴已”。屋景後來又設宴與其黨徒集會,又召僧通赴宴,僧通取肉擦上鹽拿它送給侯景,問道:“好嗎?” 侯景回答:“衹嫌太鹹了。”僧通說:“不鹹肉就要發臭。”果然後來侯景的屍體是用鹽醃封的。
王偉,陳留人,少年時很有才學,侯景的表、啟、書、檄都是由王偉起草製作。侯景得志後,規劃篡奪帝位,都是王偉給他定計設謀。後來王偉被囚系送往江陵,將他在街市上烹了。百姓有受過王偉毒害的,都割他的肉烤來吃。
史臣曰:天道不會長久太平,國運也不會長久安寧,這是因為窘困與亨通都有定敷,昌盛與衰敗相互交替,梁朝遭到厄運,原因就在於此。像侯景那樣的小子,在本國蠻橫跋扈,見識保不住自己,勇氣並不出眾,可是王偉做了他的謀主,使他邪惡的陰謀得逞。他驅使率領一群黨徒,渡過長江,憑著長戟強弩,淪陷京師,加禍於天子,使天下百姓都遭殃,他任意胡作非為,造成篡奪盜取帝位的災禍。嗚呼!國家將要滅亡,必定會降下妖孽。雖說這是人力所造成的事,但這也是天時。從前夷羿在夏作亂,犬戎危害周,漢朝有王莽、董卓流布災禍,晉朝有王敦、桓玄構成禍亂,羯賊比他們更為殘酷,真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