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三十八
作者:姚思廉
硃異 賀琛
硃異,字彥和,吳郡錢唐人也。父巽,以義烈知名,官至齊江夏王參軍、吳平 令。異年數歲,外祖顧歡撫之,謂異祖昭之曰:“此兒非常器,當成卿門戶。”年 十餘歲,好群聚蒲博,頗為鄉黨所患。既長,乃折節從師,遍治《五經》,尤明 《禮》、《易》,涉獵文史,兼通雜藝,博弈書算,皆其所長。年二十,詣都,尚 書令沈約面試之,因戲異曰:“卿年少,何乃不廉?”異逡巡未達其旨。約乃曰: “天下唯有文義棋書,卿一時將去,可謂不廉也。”其年,上書言建康宜置獄司, 比廷尉。敕付尚書詳議,從之。舊制,年二十五方得釋褐。時異適二十一,特敕擢 為揚州議曹從事史。尋有詔求異能之士,《五經》博士明山賓表薦異曰:“竊見錢 唐硃異,年時尚少,德備老成。在獨無散逸之想,處暗有對賓之色,器宇弘深,神 表峰峻。金山萬丈,緣陟未登;玉海千尋,窺映不測。加以珪璋新琢,錦組初構, 觸響鏗鏘,值采便發。觀其信行,非惟十室所稀,若使負重遙途,必有千里之用。” 高祖召見,使說《孝經》、《周易》義,甚悅之,謂左右曰:“硃異實異。”後見 明山賓,謂曰:“卿所舉殊得其人。”仍召異直西省,俄兼太學博士。其年,高祖 自講《孝經》,使異執讀。遷尚書儀曹郎,入兼中書通事舍人,累遷鴻臚卿,太子 右衛率,尋加員外常侍。
普通五年,大舉北伐,魏徐州刺史元法僧遣使請舉地內屬,詔有司議其虛實。 異曰:“自王師北討,克獲相繼,徐州地轉削弱,鹹願歸罪法僧,法僧懼禍之至, 其降必非偽也。”高祖仍遣異報法僧,並敕眾軍應接,受異節度。既至,法僧遵承 朝旨,如異策焉。中大通元年,遷散騎常侍。自周舍卒後,異代掌機謀,方鎮改換, 朝儀國典,詔誥敕書,併兼掌之。每四方表疏,當局簿領,諮詢詳斷,填委於前。 異屬辭落紙,覽事下議,縱橫敏贍,不暫停筆,頃刻之間,諸事便了。
大同四年,遷右衛將軍。六年,異啟於儀賢堂奉述高祖《老子義》,敕許之。 及就講,朝士及道俗聽者千餘人,為一時之盛。時城西又開士林館以延學士,異與 左丞賀琛遞日述高祖《禮記中庸義》,皇太子又召異於玄圃講《易》。八年,改加 侍中。太清元年,遷左衛將軍,領步兵。二年,遷中領軍,舍人如故。
高祖夢中原平,舉朝稱慶,旦以語異,異對曰:“此宇內方一之徵。”及侯景 歸降,敕召群臣議,尚書僕射謝舉等以為不可,高祖欲納之,未決;嘗夙興至武德 閣,自言“我國家承平若此,今便受地,詎是事宜,脫致紛紜,悔無所及”。異探 高祖微旨,應聲答曰:“聖明御宇,上應蒼玄,北土遺黎,誰不慕仰?為無機會, 未達其心。今侯景分魏國太半,輸誠送款,遠歸聖朝,豈非天誘其衷,人獎其計! 原心審事,殊有可嘉。今若不容,恐絕後來之望。此誠易見,願陛下無疑。”高祖 深納異言,又感前夢,遂納之。及貞陽敗沒,自魏遣使還,述魏相高澄欲更申和睦。 敕有司定議,異又以和為允,高祖果從之。其年六月,遣建康令謝挺、通直郎徐陵 使北通好。是時,侯景鎮壽春,累啟絕和,及請追使。又致書與異,辭意甚切,異 但述敕旨以報之。八月,景遂舉兵反,以討異為名。募兵得三千人,及景至,仍以 其眾守大司馬門。
初,景謀反,合州刺史鄱陽王范、司州刺史羊鴉仁並累有啟聞,異以景孤立寄 命,必不應爾,乃謂使者:“鄱陽王遂不許國家有一客!”並抑而不奏,故朝廷不 為之備。及寇至,城內文武鹹尤之。皇太子又制《圍城賦》,其末章云:“彼高冠 及厚履,並鼎食而乘肥,升紫霄之丹地,排玉殿之金扉,陳謀謨之啟沃,宣政刑之 福威,四郊以之多壘,萬邦以之未綏。問豺狼其何者?訪虺蜴之為誰?”蓋以指異。 異因慚憤,發病卒,時年六十七。詔曰:“故中領軍異,器宇弘通,才力優贍,諮 謀帷幄,多歷年所。方贊朝經,永申寄任。奄先物化,惻悼兼懷。可贈侍中、尚書 右僕射,給秘器一具。凶事所須,隨由資辦。”舊尚書官不以為贈,及異卒,高祖 惜之,方議贈事。左右有善異者,乃啟曰:“異忝歷雖多,然平生所懷,願得執法。” 高祖因其宿志,特有此贈焉。
異居權要三十餘年,善窺人主意曲,能阿諛以承上旨,故特被寵任。歷官自員 外常侍至侍中,四官皆珥貂,自右衛率至領軍,四職並驅鹵簿,近代未之有也。異 及諸子自潮溝列宅至青溪,其中有台池玩好,每暇日與賓客游焉。四方所饋,財貨 充積。性吝嗇,未嘗有散施。廚下珍羞腐爛,每月常棄十數車,雖諸子別房亦不分 贍。所撰《禮》、《易》講疏及儀注、文集百餘篇,亂中多亡逸。
長子肅,官至國子博士;次子閏,司徒掾。並遇亂卒。
賀琛,字國寶,會稽山陰人也。伯父蒨,步兵校尉,為世碩儒。琛幼,蒨授其 經業,一聞便通義理。蒨異之,常曰:“此兒當以明經致貴。”蒨卒後,琛家貧, 常往還諸暨,販粟以自給。閒則習業,尤精《三禮》。初,蒨於鄉里聚徒教授,至 是又依琛焉。
普通中,刺史臨川王闢為祭酒從事史。琛始出都,高祖聞其學術,召見文德殿, 與語悅之,謂僕射徐勉曰:“琛殊有世業。”仍補王國侍郎,俄兼太學博士,稍遷 中衛參軍事、尚書通事舍人,參禮儀事。累遷通直正員郎,舍人如故。又征西鄱陽 王中錄事,兼尚書左丞,滿歲為真。詔琛撰《新諡法》,至今施用。時皇太子議, 大功之末,可以冠子嫁女。琛駁之曰:
令旨以“大功之末可得冠子嫁女,不得自冠自嫁。”推以《記》文,竊猶致惑。 案嫁冠之禮,本是父之所成,無父之人,乃可自冠。故稱大功小功,並以冠子嫁子 為文;非關惟得為子,己身不得也。小功之末,既得自嫁娶,而亦云“冠子娶婦”, 其義益明。故先列二服,每明冠子嫁子,結於後句,方顯自娶之義。既明小功自娶, 即知大功自冠矣,蓋是約言而見旨。若謂緣父服大功,子服小功,小功服輕,故得 為子冠嫁,大功服重,故不得自嫁自冠者,則小功之末,非明父子服殊,不應復雲 “冠子嫁子”也。若謂小功之文言己可娶,大功之文不言己冠,故知身有大功,不 得自行嘉禮,但得為子冠嫁。竊謂有服不行嘉禮,本為吉凶不可相干。子雖小功之 末,可得行冠嫁,猶應須父得為其冠嫁。若父於大功之末可以冠子嫁子,是于吉凶 禮無礙;吉凶禮無礙,豈不得自冠自嫁?若自冠自嫁於事有礙,則冠子嫁子寧獨可 通?今許其冠子而塞其自冠,是琛之所惑也。
又令旨推“下殤小功不可娶婦,則降服大功亦不得為子冠嫁”。伏尋此旨,若 謂降服大功不可冠子嫁子,則降服小功亦不可自冠自娶,是為凡厥降服大功小功皆 不得冠娶矣。《記》文應雲降服則不可,寧得惟稱下殤?今不言降服,的舉下殤, 實有其義。夫出嫁出後,或有再降,出後之身,於本姊妹降為大功;若是大夫服士, 又以尊降,則成小功。其於冠嫁,義無以異。所以然者,出嫁則有受我,出後則有 傳重,並欲薄於此而厚於彼,此服雖降,彼服則隆。昔實期親,雖再降猶依小功之 禮,可冠可嫁。若夫期降大功,大功降為小功,止是一等,降殺有倫,服末嫁冠, 故無有異。惟下殤之服,特明不娶之義者,蓋緣以幼稚之故。夭喪情深,既無受厚 佗姓,又異傳重彼宗,嫌其年稚服輕,頓成殺略,故特明不娶,以示本重之恩。是 以凡厥降服,冠嫁不殊;惟在下殤,乃明不娶。其義若此,則不得言大功之降服, 皆不可冠嫁也。且《記》雲“下殤小功”,言下殤則不得通於中上,語小功則不得 兼於大功。若實大小功降服皆不冠嫁,上中二殤亦不冠嫁者,《記》不得直雲“下 殤小功則不可”。恐非文意。此又琛之所疑也。
遂從琛議。
遷員外散騎常侍。舊尚書南坐,無貂;貂自琛始也。頃之,遷御史中丞,參禮 儀事如先。琛家產既豊,買主第為宅,為有司所奏,坐免官。俄復為尚書左丞,遷 給事黃門侍郎,兼國子博士,未拜,改為通直散騎常侍,領尚書左丞,並參禮儀事。 琛前後居職,凡郊廟諸儀,多所創定。每見高祖,與語常移晷刻,故省中為之語曰: “上殿不下有賀雅。”琛容止都雅,故時人呼之。遷散騎常侍,參禮儀如故。
是時,高祖任職者,皆緣飾奸諂,深害時政,琛遂啟陳事條封奏曰:
臣荷拔擢之恩,曾不能效一職;居獻納之任,又不能薦一言。竊聞“慈父不愛 無益之子,明君不畜無益之臣”,臣所以當食廢飧,中宵而嘆息也。輒言時事,列 之於後。非謂謀猷,寧雲啟沃。獨緘胸臆,不語妻子。辭無粉飾,削槁則焚。脫得 聽覽,試加省鑒。如不允合,亮其戇愚。
其一事曰:今北邊稽服,戈甲解息,政是生聚教訓之時,而天下戶口減落,誠 當今之急務。雖是處雕流,而關外彌甚,郡不堪州之控總,縣不堪郡之裒削,更相 呼擾,莫得治其政術,惟以應赴征斂為事。百姓不能堪命,各事流移,或依於大姓, 或聚於屯封,蓋不獲已而竄亡,非樂之也。國家於關外賦稅蓋微,乃至年常租課, 動致逋積,而民失安居,寧非牧守之過?東境戶口空虛,皆由使命繁數。夫犬不夜 吠,故民得安居。今大邦大縣,舟舸銜命者,非惟十數;復窮幽之鄉,極遠之邑, 亦皆必至。每有一使,屬所搔擾;況復煩擾積理,深為民害。駑困邑宰,則拱手聽 其漁獵;桀黠長吏,又因之而為貪殘。縱有廉平,郡猶掣肘。故邑宰懷印,類無考 績,細民棄業,流冗者多,雖年降復業之詔,屢下蠲賦之恩,而終不得反其居也。
其二事曰:聖主恤隱之心,納隍之念,聞之遐邇,至於翾飛蠕動,猶且度脫, 況在兆庶。而州郡無恤民之志,故天下顒顒,惟注仰於一人,誠所謂“愛之如父母, 仰之如日月,敬之如鬼神,畏之如雷霆”。苟須應痛逗藥,豈可不治之哉?今天下 宰守所以皆尚貪殘,罕有廉白者,良由風俗侈靡。使之然也。淫奢之弊,其事多端, 粗舉二條,言其尤者。夫食方丈於前,所甘一味。今之燕喜,相競夸豪,積果如山 岳,列餚同綺繡,露台之產,不周一燕之資,而賓主之間,裁取滿腹,未及下堂, 已同臭腐。又歌姬儛女,本有品制,二八之錫,良待和戎。今畜妓之夫,無有等秩, 雖復庶賤微人,皆盛姬姜,務在貪污,爭飾羅綺。故為吏牧民者,競為剝削,雖致 貲巨億,罷歸之日,不支數年,便已消散。蓋由宴醑所費,既破數家之產;歌謠之 具,必俟千金之資。所費事等丘山,為歡止在俄頃。乃更追恨向所取之少,今所費 之多。如復傅翼,增其搏噬,一何悖哉!其餘淫侈,著之凡百,習以成俗,日見滋 甚,欲使人守廉隅,吏尚清白,安可得邪!今誠宜嚴為禁制,道之以節儉,貶黜雕 飾,糾奏浮華,使眾皆知,變其耳目,改其好惡。夫失節之嗟,亦民所自患,正恥 不及群,故勉強而為之,苟力所不至,還受其弊矣。今若厘其風而正其失,易於反 掌。夫論至治者,必以淳素為先,正雕流之弊,莫有過儉樸者也。
其三事曰:聖躬荷負蒼生以為任,弘濟四海以為心,不憚胼胝之勞,不辭癯瘦 之苦,豈止日昃忘飢,夜分廢寢。至於百司,莫不奏事,上息責下之嫌,下無逼上 之咎,斯實道邁百王,事超千載。但斗筲之人,藻梲之子,既得伏奏帷扆,便欲詭 競求進,不說國之大體。不知當一官,處一職,貴使理其紊亂,匡其不及,心在明 恕,事乃平章。但務吹毛求疵,擘肌分理,運挈瓶之智,徼分外之求,以深刻為能, 以繩逐為務,跡雖似於奉公,事更成其威福。犯罪者多,巧避滋甚,曠官廢職,長 弊增奸,實由於此。今誠願責其公平之效,黜其讒愚之心,則下安上謐,無僥倖之 患矣。
其四事曰:自征伐北境,帑藏空虛。今天下無事,而猶日不暇給者,良有以也。 夫國弊則省其事而息其費,事省則養民,費息則財聚,止五年之中,尚於無事,必 能使國豊民阜。若積以歲月,斯乃范蠡滅吳之術,管仲霸齊之由。今應內省職掌, 各檢其所部。凡京師治、署、邸、肆應所為,或十條宜省其五,或三條宜除其一; 及國容、戎備,在昔應多,在今宜少。雖於後應多,即事未須,皆悉減省。應四方 屯、傳、邸、治,或舊有,或無益,或妨民,有所宜除,除之;有所宜減,減之。 凡厥興造,凡厥費財,有非急者,有役民者;又凡厥討召,凡厥徵求,雖關國計, 權其事宜,皆須息費休民。不息費,則無以聚財;不休民,則無以聚力。故蓄其財 者,所以大用之也;息其民者,所以大役之也。若言小事不足害財,則終年不息矣; 以小役不足妨民,則終年不止矣。擾其民而欲求生聚殷阜,不可得矣。耗其財而務 賦斂繁興,則奸詐盜竊彌生,是弊不息而其民不可使也,則難可以語富強而圖遠大 矣。自普通以來,二十餘年,刑役薦起,民力雕流。今魏氏和親,疆埸無警,若不 及於此時大息四民,使之生聚,減省國費,令府庫蓄積,一旦異境有虞,關河可掃, 則國弊民疲,安能振其遠略?事至方圖,知不及矣。
書奏,高祖大怒,召主書於前,口授敕責琛曰:
謇謇有聞,殊稱所期。但朕有天下四十餘年,公車讜言,見聞聽覽,所陳之事, 與卿不異,常欲承用,無替懷抱,每苦倥傯,更增惛惑。卿珥貂紆組,博問洽聞, 不宜同於郤茸,止取名字,宣之行路。言“我能上事,明言得失,恨朝廷之不能用”。 或誦《離騷》“蕩蕩其無人,遂不御乎千里”。或誦《老子》“知我者希,則我貴 矣”。如是獻替,莫不能言,正旦虎樽,皆其人也。卿可分別言事,啟乃心,沃朕 心。
卿雲“今北邊稽服,政是生聚教訓之時,而民失安居,牧守之過”。朕無則哲 之知,觸向多弊,四聰不開,四明不達,內省責躬,無處逃咎。堯為聖主,四凶在 朝;況乎朕也,能無惡人?但大澤之中,有龍有蛇,縱不盡善,不容皆惡。卿可分 明顯出:某刺史橫暴,某太守貪殘,某官長凶虐;尚書、蘭台,主書、舍人,某人 奸猾,某人取與,明言其事,得以黜陟。向令舜但聽公車上書,四凶終自不知,堯 亦永為暗主。
卿又雲“東境戶口空虛,良由使命繁多”,但未知此是何使?卿雲“駑困邑宰, 則拱手聽其漁獵;桀黠長吏,又因之而為貪殘”,並何姓名?廉平掣肘,復是何人? 朝廷思賢,有如饑渴,廉平掣肘,實為異事。宜速條聞,當更擢用。凡所遣使,多 由民訟,或復軍糧,諸所飈急,蓋不獲已而遣之。若不遣使,天下枉直云何綜理? 事實云何濟辦?惡人日滋,善人日蔽,欲求安臥,其可得乎!不遣使而得事理,此 乃佳事。無足而行,無翼而飛,能到在所;不威而伏,豈不幸甚。卿既言之,應有 深見,宜陳秘術,不可懷寶迷邦。
卿又云:守宰貪殘,皆由滋味過度。貪殘糜費,已如前答。漢文雖愛露台之產, 鄧通之錢布於天下,以此而治,朕無愧焉。若以下民飲食過差,亦復不然。天監之 初,思之已甚。其勤力營產,則無不富饒;惰游緩事,則家業貧窶。勤修產業,以 營盤案,自己營之,自己食之,何損於天下?無賴子弟,惰營產業,致於貧窶,無 可施設,此何益於天下?且又意雖曰同富,富有不同:慳而富者,終不能設;奢而 富者,於事何損?若使朝廷緩其刑,此事終不可斷;若急其制,則曲屋密房之中, 云何可知?若家家搜檢,其細已甚,欲使吏不呼門,其可得乎?更相恐脅,以求財 帛,足長禍萌,無益治道。若以此指朝廷,我無此事。昔之牲牢,久不宰殺,朝中 會同,菜蔬而已,意粗得奢約之節。若復減此,必有《蟋蟀》之譏。若以為功德事 者,皆是園中之所產育。功德之事,亦無多費,變一瓜為數十種,食一菜為數十味, 不變瓜菜,亦無多種,以變故多,何損於事,亦豪芥不關國家。如得財如法而用, 此不愧乎人。我自除公宴,不食國家之食,多歷年稔,乃至宮人,亦不食國家之食, 積累歲月。凡所營造,不關材官,及以國匠,皆資雇借,以成其事。近之得財,頗 有方便,民得其利,國得其利,我得其利,營諸功德。或以卿之心度我之心,故不 能得知。所得財用,暴於天下,不得曲辭辯論。
卿又雲女妓越濫,此有司之責,雖然,亦有不同:貴者多畜妓樂,至於勛附若 兩掖,亦復不聞家有二八,多畜女妓者。此並宜具言其人,當令有司振其霜豪。卿 又云:“乃追恨所取為少,如復傅翼,增其搏噬,一何悖哉。”勇怯不同,貪廉各 用,勇者可使進取,怯者可使守城,貪者可使捍禦,廉者可使牧民。向使叔齊守於 西河,豈能濟事?吳起育民,必無成功。若使吳起而不重用,則西河之功廢。今之 文武,亦復如此。取其搏噬之用,不能得不重更任,彼亦非為朝廷為之傅翼。卿以 朝廷為悖,乃自甘之,當思致悖所以。卿雲“宜導之以節儉”。又雲“至治者必以 淳素為先”。此言大善。夫子言“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朕 絕房室三十餘年,無有淫佚。朕頗自計,不與女人同屋而寢,亦三十餘年。至於居 處不過一床之地,雕飾之物不入於宮,此亦人所共知。受生不飲酒,受生不好音聲, 所以朝中曲宴,未嘗奏樂,此群賢之所觀見。朕三更出理事,隨事多少,事少或中 前得竟,或事多至日昃方得就食。日常一食,若晝若夜,無有定時。疾苦之日,或 亦再食。昔要腹過於十圍,今之瘦削裁二尺余,舊帶猶存,非為妄說。為誰為之? 救物故也。《書》曰:“股肱惟人,良臣惟聖。”向使朕有股肱,故可得中主。今 乃不免居九品之下,“不令而行”,徒虛言耳。卿今慊言,便罔知所答。
卿又雲“百司莫不奏事,詭競求進”。此又是誰?何者復是詭事?今不使外人 呈事,於義可否?無人廢職,職可廢乎?職廢則人亂,人亂則國安乎?以咽廢飧, 此之謂也。若斷呈事,誰屍其任?專委之人,云何可得?是故古人云:“專聽生奸, 獨任成亂。”猶二世之委趙高,元後之付王莽。呼鹿為馬,卒有閻樂望夷之禍,王 莽亦終移漢鼎。
卿雲“吹毛求疵”,復是何人所吹之疵?“擘肌分理”,復是何人乎?事及 “深刻”“繩逐”,並復是誰?又雲“治、署、邸、肆”,何者宜除?何者宜省? “國容戎備”,何者宜省?何者未須?“四方屯傳”,何者無益?何者妨民?何處 興造而是役民?何處費財而是非急?若為“討召”?若為“征賦”?朝廷從來無有 此事,靜息之方復何者?宜各出其事,具以奏聞。
卿雲“若不及於時大息其民,事至方圖,知無及也”。如卿此言,即時便是大 役其民,是何處所?卿雲“國弊民疲”,誠如卿言,終須出其事,不得空作漫語。 夫能言之,必能行之。富國強兵之術,急民省役之宜,號令遠近之法,並宜具列。 若不具列,則是欺罔朝廷,空示頰舌。凡人有為,先須內省,惟無瑕者,可以戮人。 卿不得歷詆內外,而不極言其事。佇聞重奏,當復省覽,付之尚書,班下海內,庶 亂羊永除,害馬長息,惟新之美,復見今日。
琛奉敕,但謝過而已,不敢復有指斥。
久之,遷太府卿。太清二年,遷雲騎將軍、中軍宣城王長史。侯景舉兵襲京師, 王移入台內,留琛與司馬楊曒守東府。賊尋攻陷城,放兵殺害,琛被槍未至死,賊 求得之,轝至闕下,求見僕射王克、領軍硃異,勸開城納賊。克等讓之,涕泣而止, 賊復轝送莊嚴寺療治之。明年,台城不守,琛逃歸鄉里。其年冬,賊進寇會稽,復 執琛送出都,以為金紫光祿大夫。後遇疾卒,年六十九。
琛所撰《三禮講疏》、《五經滯義》及諸儀法,凡百餘篇。
子詡,太清初,自儀同西昌侯掾,出為巴山太守,在郡遇亂卒。
陳吏部尚書姚察云:夏侯勝有言曰:“士患不明經術;經術明,取青紫如拾地 芥耳。”硃異、賀琛並起微賤,以經術逢時,致於貴顯,符其言矣。而異遂徼寵幸, 任事居權,不能以道佐君,苟取容媚。及延寇敗國,實異之由。禍難既彰,不明其 罪,至於身死,寵贈猶殊。罰既弗加,賞亦斯濫,失於勸沮,何以為國?君子是以 知太清之亂,能無及是乎。
譯文
朱異字彥和,是吳郡錢唐人。父親朱巽,因忠義節烈而知名,官作到齊朝江夏王參軍、吳平令。朱異年齡敷歲,外祖父顱歡撫摸著朱異對他祖父昭之說:“此兒不是平常的人,當會成就您家門戶。”年十餘歲,喜好群聚賭博,極被鄉黨所厭恨。長大之後,便強自克制改變惡習從師學習,遍學《五經》,尤其明曉《禮》、《易》,涉獵文史,兼通雜藝,博戲、圍棋、書法、算術,都是所擅長的。年二十歲,至京城,尚書令沈約面試他,因而輿他開玩笑說:“你年輕,為什麼不廉潔?”朱異心中遲疑沒有明白此話的意思。沈約於是說:“天下惟有文史經義圍棋書法這些技藝,你一時都拿了過去,可稱作不廉潔呀。”這年,上書言建康宜設獄司,輿廷尉品級相同,詔令交輿尚書詳議,同意他的意見。舊的制度,年二十五歲才能做官。此時朱異二十一歲,朝廷破例下令提拔他任揚州議曹從事史。不久有韶令尋求有特殊才能的人士,《五經》博士明山賓上表推薦朱異說:“我見到錢唐人朱異,年紀尚輕,但品德完備辦事精明練達,在獨處時沒有散逸的想法,在沒有人看見自己的時候仍然神色恭敬有如面對賓客,胸懷博大深沉,神態儀表高拔不凡。譬如名山高萬丈,難以攀援登上巔峰;碧海深千丈,難以窺視它的深處。再譬如珪璋剛剛雕琢,佩帶的錦組開始編織,一觸動便發出很洪亮的聲音,飾以文彩便會顯現於世。觀察他誠信的品行,不祇十戶人家所稀有,如果讓他負重馳騁於遠道,必有千里馬的功用。”高祖召見他,讓他解說《孝經》、《周易》的義理,聽後極為高興,對左右的人說:“朱異確實特異。”後來見到明山賓,對他說:“您推舉的人確是極得當的人才。”於是召朱異在西省當值,不久兼太學博士。這一年,高祖親自講解《孝經》,讓朱異執經誦讀。遷任尚書儀曹郎,入兼中書通事舍人,累經升遷任鴻臚卿,太子右衛率,不久加任員外常侍。
普通五年,大舉北伐,北魏徐州刺史元法僧遣使者請求帶著土地百姓歸附,韶令有司商議此事虛實。朱異說:“自從王師北討,不斷取得勝利,徐州地方勢力轉而削弱,都想歸罪法僧,法僧懼禍將至,他的投降必不會是假的。”高祖便遣朱異報告法僧,並敕令眾軍應接,均受朱異指揮。既至,法僧遵承朝廷旨意,正如朱異所預測的。中大通元年,遷任散騎常侍。自從周捨去世後,朱異代替他掌管朝廷機謀,軍事長官的改換,朝儀國典,韶誥敕書起草,他一併兼管。每當四方進呈表疏,本管職司的文簿,諮詢詳斷,全都堆積在他面前,朱異揮筆行文,覽事決議,才華奔放機敏多智,手中筆一刻不停,頃刻之間,諸事便辦妥了。
大同四年,遷任右衛將軍。六年,朱異獸奏在盡墅堂講述產擔撰著的《老子義》,敕令允許。當他就席講述時,朝士及道俗聽者有千餘人,成為當時的盛舉。那時城西又開士林館以引進學士,朱異輿左丞賀琛輪換講述高祖撰著的《禮記中庸義》,皇太子又召朱異在玄圃講述《易》。八年,改加任侍中。太清元年,遷任左衛將軍,領步兵。二年,遷任中領軍,舍人照舊。
高祖夢見平定了中原,舉朝稱讚慶賀,第二日清晨將夢告訴硃異,硃異對答說:“這是宇內四方統一的徵兆。”當侯景歸降,敕召群臣商議,尚書僕射謝里等認為不可以接收,高祖想接硃異,此事未決;曾在黎明時來到武擅輿,自言自語地說:“我國家如此太平,今便接受土地,如果因為這樣做,萬一給國家招致混亂,後悔就來不及了。”朱異探測到高祖隱微的心思,應聲回答說:“聖明的皇帝統治天下,在上順應蒼天的意旨,北方亡國的百姓,誰不仰慕您,因為沒有機會,未能表達他們的心愿。今侯景分割魏國大半土地,獻納誠心表示順服,從遠處來歸附聖朝,豈不是上天開導他的內心,眾人助成他的計謀?推究侯景的本意,審察此事,極可讚許。今日如果不接納他,恐怕會使後來者絕望。這是顯而易見的,願陛下不要疑慮。”高祖極想採納朱異的意見,又想到前El做的夢,於是接納侯景投降。貞陽侯戰敗被俘,從魏遣派使者回國,述說魏相高澄想再次與梁朝和睦相處,敕令有司定議,朱異又認為應同意此要求,高祖果然聽從了。當年六月,派遣建康令謝挺、通直郎徐陵出使北面通好。當時,侯景鎮守壽春,多次啟奏高祖斷絕輿魏和好,並請求追回使者。又致信與朱異,辭意懇切,朱異衹是轉述敕旨回答他。八月,侯景便舉兵反叛,以聲討朱異為名義。朱異募兵得三千人,侯景進軍到京,便用這些人把守大司馬門。
初,侯景陰謀反叛,合州刺史鄱陽王蕭范、司州刺史羊鴉仁並多次奏報,朱異認為侯景孤身寄命梁朝,必不會那樣做,便對使者說:“鄱陽王就是不允許國家有一客人!”並壓下啟奏不上報,所以朝廷沒有對此事做防備。當侯景來侵犯,城內文武官員都責怪他。皇太子又寫了《圍城賦》,其末章說:“他戴著高冠穿著厚底鞋,並列鼎而食乘坐肥馬,登上皇帝居住的宮殿,打開皇室的金門,陳述謀略輔佐君王,宣布政刑的福威,四郊因此修築許多城壘,萬邦因此不得安定。試問豺狼他是誰?試問虺蜴他為誰?”這是指朱異。朱異因此慚憤,發病死去,時年六十七歲。韶令說:“故中領軍朱異,胸懷博大寬廣,才力優秀出眾,在朝廷商議謀劃策略,已有多年。正應輔助朝廷施政,長久委託他重任,忽然死去,悲傷充滿我心中。可追贈他侍中、尚書右僕射,賜給棺材一具。辦喪事所需錢財,隨由資辦。”過去大臣故去不追贈尚書官,當朱異故去,高祖惋惜他,在商議追贈事宜時,左右有輿朱異友好的人,便啟奏說:“朱異擔任的職官雖多,然他平生所希望的,願能得到執法官職。”高祖按照他的宿志,特有此追贈。
朱異身居權要三十多年,善於窺視入主內心深處的意圖,能阿諛奉承順從上旨,因此特別被寵任。歷官自員外常侍至侍中,這四職皆可在帽子上插貂尾,自右衛率至領軍,這四職出行時皆有扈從儀仗隊,近代未曾有這樣的事情。朱異及諸子自潮溝建造宅室一直排到青溪,宅院裹有樓台池塘玩好,每暇曰與賓客遊樂。各方的饋贈,財物充積。性情吝嗇,未曾散施他人。廚下珍饈美味腐爛,每月常丟棄十數車,雖是他的幾個兒子親戚也不分送。所撰著《禮》、《易》講疏及儀注、文集百餘篇,戰亂中多散佚了。
長子名肅,官作到國子博士;次子名閏,任司徒掾。同在戰亂中死去。
賀琛字國寶,是會稽山陰人。伯父賀場,任步兵校尉,為當世大儒家。賀琛年幼時,賀場教授他經學,他一聽便能通曉義理。賀埸感到很奇異,常說:“此兒當以明曉經義而致貴。”賀場去世後,賀琛家貧,常往返諸暨,以販粟維持生活。閒暇時則學習經業,尤其精通《三禮》。起初,賀疆在鄉里聚徒教授經業,到這時他們又從賀琛學經業。
普通年間,刺史臨川王徵召他任祭酒從事史。賀莖開始在京城顯露才華,高祖得知他有學識,就在文德殿召見他,與他談論得很高興,對僕射徐勉說:“賀噩的確有傳世的學業。”於是補任王國侍郎,不久兼任太學博士,隨即遷任中衛參軍事、尚書通事舍人,參禮儀事。累經升遷任通直正員郎,舍人照舊。又任征西鄱陽王中錄事,兼尚書左丞,期滿實授。詔令賀琛編撰《新謐法》,至今施用。
當時皇太子建議在大功的末時,可以冠子嫁女。賀琛反駁他說:
令旨認為“大功的末時可以冠子嫁女,但不得自行加冠禮自行婚禮”。推求《禮記》文義,我對此解釋還極疑惑。查考嫁冠的禮儀,本是由父親主持,無父親的人,才可自行冠禮,故稱大功小功,並以冠子嫁子為禮制;不衹說可以為子,而己身不可這樣。小功的末時,既可得以自行嫁娶,而且也說“冠子娶婦”,它的意思就更清楚了。因此先列二服喪,都寫明冠子嫁子,放在下句,正顯明白娶的意思。既然顯明小功自娶,即知大功可得自冠,這是用簡略的語言表達旨意。如果說因父服大功喪,子服小功喪,小功服喪輕,所以可得為子冠嫁,大功服喪重,所以不得自嫁自冠,那么在小功的末時,沒有說明父輿子喪服的不同,就不應再說“冠子嫁子”了。如果說小功之文已說明己可娶,大功之文不說己可冠,所以知道身服大功喪,不得自行嘉禮,但可得為子冠嫁。我認為服喪不得行嘉禮,本是吉凶禮不可相互乾犯。子雖在小功的末時,可得以行冠嫁,還是應需父親得為他們主持冠嫁。如果父親在大功的末時可以冠子嫁子,說明吉凶禮之間無妨礙;吉凶禮之間無妨礙,怎能不得自冠自嫁?如果自冠自嫁對服喪的事情有妨礙,則冠子嫁子難道獨自可行?今允許他可冠子而不許自冠,是賀琛所疑惑的。
又令旨推研“下殤小功不可娶婦,則降服大功亦不得為子冠嫁”。我考索此旨,如果說降服大功不可以冠子嫁子,則降服小功也不可自冠自娶,造就是說凡是降服大功小功都不能冠娶。如是這樣,《禮記》文應說降服則不可冠娶,豈能衹說下殤?今不言降服,祇舉下殤,實有它的含義。出嫁與過繼給別人為後,或有服喪再降,遇繼給別人的人,對親姊妹降服為大功;如果是大夫為身為士的父親服喪,又因為是以尊降服,則成為小功。逭對於冠嫁,意義沒有差別。所以是這樣,因為出嫁則有承受自我,遇繼別人則得傳承重責,並想薄於此而厚於彼,此服雖降,而彼服則隆。過去為親戚實服期喪,雖再降服,仍依照小功的禮儀,可冠可嫁。如果期服降大功,大功降為小功,祇是降一等級,降級是有規定的,而服末嫁冠,是沒有差別的。衹有下殤之服,特別表明不娶的意思,衹因為年幼死去的緣故,天喪情深,既沒有受到他人厚待,又輿傳重彼宗不同,嫌他年幼而服輕喪,頓成殺略,因此特別表明不娶,以表示本重之恩。所以凡是降服,冠嫁沒有不同;衹有下殤,才明示不娶。它的意思是這樣,則不得說大功的降服,皆不可以冠嫁。而且《禮記》說“下殤小功”,是說下殤則不得通用於中輿上殤,說小功則不得兼用於大功。如果實是大小功降服皆不冠嫁,上中二殤也不冠嫁,《禮記》不得衹說“下殤小功則不可”。恐怕不是文意。此又是賀琛所疑惑的。
便聽從賀琛的議論。
遷任員外散騎常侍。舊例尚書座位在南邊,不穿貂皮衣;穿貂皮衣自賀琛開始。不久,遷任御史中丞,參禮儀事如先前。賀琛家產既豐,就買公主的宅第為住宅,被有司劾奏,因此事被免官。不久又任尚書左丞,遷任給事黃門侍郎,兼國子博士,未受任,改任通直散騎常侍,領尚書左丞,並參禮儀事。賀琛前後任職,凡是郊廟祭祀諸禮儀,多半由他制定。每見高祖,與他談論常常時間很長,因此宮禁中人造樣說:“上殿不下有賀雅。”賀遂的容止都很文雅,所以時人造樣稱呼他。遷任散騎常侍,參禮儀照舊。
當時,高祖任用的官員,皆緣飾奸諂,深害時政,賀堡於是啟陳條例密封上奏說:
臣蒙受到了拔擢的恩典,然不能效力於一職;高祖進獻忠言的重任,又不能進薦一言。聽說“慈父不喜愛無作為的兒子,明君不容留無才能的大臣”,臣所以承受俸祿廢寢忘食,夜半而嘆息。便進言時事,列之於後。不能稱作是謀略,寧可說是竭盡忠誠。獨自藏在胸中,不告訴妻子兒女。言辭無粉飾,寫成後將草稿燒焚。或許得以聽覽,請試加審察。如果不允合,原諒我的戇愚。
其一事是:今北邊束魏叩頭稱臣,兵器戰衣已解息,正該是讓百姓繁衍後代積蓄財物、教化訓導他們的時候,然而天下戶口減少,這的確是當今的急務。雖然到處衰殘零落,而關外更嚴重,郡地忍受不了州上的紛繁迫促,縣地忍受不了郡裹的搜刮,他們相繼攪擾,不去實施政術,惟以應赴征斂為事務。百姓不能承受命令,就各自流亡,或依附於大姓,或聚集在邊界,遣都是不得已而竄亡,不是樂意這樣。國家從關外徵收賦稅很輕,甚至當年正常的租課,動不動就拖欠積壓,而百姓失去安居,難道不是牧守的過錯?束境戶口空虛,皆由於使命繁多。犬夜不吠,因此百姓得以安居。今大邦大縣,大船奉命而來的,不衹十敷;又窮幽的鄉村。極邊遠的小城,也都必定到達。每來一位使者,便有所騷擾,何況是煩擾連續不斷,深為民害。才能低下疲憊的官吏,則拱手聽從使者的搜刮;凶暴狡詐的官吏,又依靠使者更為貪殘。縱有廉平的官吏,郡裹官吏還要掣肘。因此邑宰懷揣大印,而類別沒有考核,百姓棄業,流離失所的人很多,雖然每年下韶讓他們復業,多次給以免除賦稅的恩惠,而百姓終不得返回他們居住的地方。
其二事是:聖主憂念百姓疾苦,出百姓於水火的迫切心情,遠近都有所聞,至於那些飛行蠕動的小蟲,尚且能解脫苦難,何況百姓。然而州郡官吏沒有憂慮百姓疾苦的情感,因此天下人的期待盼望,衹能注仰一個人,誠如所說“愛慕他如父母,仰視他如日月,敬重他如鬼神,畏懼他如雷霆”。如果能按病投藥,病怎能治不好呢?今天下宰守所以皆追求貪殘,很少有廉潔清白的,確實由於風俗侈靡,使他們這樣。淫奢的弊端,表現在許多事情上,粗舉二條,指出其中最嚴重的。人在僧侶那兒吃飯,所能吃到好的衹一味。今Et宴喜,競相誇耀豪華,頓積的美果像山嶽,擺列的佳肴如同綺繡,修建露台用的錢財,不足一次宴飲的費用,然而賓主之間,取捨衹是為了腹滿,因此未等到他們下堂,那些食品已同臭腐被扔掉。又歌姬舞女,本有等級,十六歲的年齡,應是等待成親。今蓄妓的人,沒有等級,雖是庶賤微小的人,卻都盛納美女姬姜,竭力貪污,爭用羅綺裝飾。所以任官牧民,競相剝削百姓,雖聚資巨億,罷官還家之後,支持不了幾年,資財便花銷散盡。適是由於宴飲美酒所需費用,使許多人傾家蕩產;唱歌跳舞所需用具,必用千金去買。所消耗的東西輿丘山相等,而衹是為了片刻的尋歡作樂。便更追恨過去所掠取的太少,今Et費用的太多,如能再次作官,就要加倍攫取財錢,這是多么荒謬呀!其他淫侈之事,寫下來會有千百條,習以成俗,日見更甚,想使人在一隅守廉,使官吏崇尚清白,哪能得到呢!今誠宜嚴加禁制,教導他們要節儉,貶黜雕飾之人,糾奏浮華之事,使眾人皆知,更改他們盛宴歌舞的奢靡生活,改變他們的好惡。失去節操,也是百姓所自患,正以不能合群而羞恥,也就勉強而為之,盡力而做不到,還要受到弊害。今日如果整治風氣糾正失節,易於反掌。討論完美的治理,必以淳素為首要,糾正雕飾放蕩的弊端,莫有超過提倡儉樸的。
其三事是:陛下以擔負百姓為己任,廣濟四海為心愿,不畏懼手足磨出繭子的勞苦,不推辭使身體瘦弱的辛苦,何止是日斜忘飢,夜深廢寢。至於百司,沒有不向上奏事的,上面息止了責備下面的嫌疑,下面沒有了逼迫上面的罪過,逭治國之道超過百王,造事情超過千年的記載。但才短量小的人,富貴人家子弟,既得以在陛下面前奏事,便想以不正當的手段謀求進升,不管國家的大體。不知當一官,任一職,最重要的是治理紊亂,匡正不合時宜的事情,心地明恕,事情就能辦得公平。衹去吹毛求疵,分析精密,運用淺薄的才智,提出分外的要求,以嚴峻刻薄為能事,致力於糾舉他人過失而將他斥逐,遣做法雖貌似奉公,事實是更成就了他們的威福。犯罪的人更多,巧妙躲避更為嚴重。曠廢官職,滋增弊奸,確實是由於此。今我誠願實現要求他們公平處事的效益,革除他們讒愚的心愿,則下面安定上面平靜,無僥倖的禍患了。
其四事是:自從征伐北境,國庫空虛了。今天下無戰事,然而還是日不暇給,確實是有原因。國家疲睏時則應減少戰事停止浪費,事少則能養民,停止浪費則能聚財,衹用五年,倘若沒有戰事,必能使國豐民富。如果積以歲月,造就是范蠡減吳國的方法,管仲讓齊國稱霸的途徑。今應內減少職官,各檢察他的所屬。凡在京師的治所、官署、官邸、市肆應做的事情,或有十件當省去五件,或有三條當除去一條;以及國容、戎備,在昔日應多,在今日應少。雖在以後應多,即事情未必需要,全都減省。應對四方的屯戍、傳驛、官署、治所,或是舊有,或無益處,或妨礙百姓,應有革除的,就革除;有應減省的,就減省。凡有興造,凡是費錢財的,有不是急需的,有勞役百姓的;又凡是征伐招撫,凡是徵收索取,雖有關國計,權衡事宜,皆須息費休民。不息費,則不能聚財;不休民,則不能聚民力。所以儲蓄錢財,是為了大事用它;休養百姓,是為了大勞役用他們。如果說小事情不會破費多少錢財,那么花費就會終年不息止;認為小勞役不會妨礙百姓,那么勞役就會終年不停止。騷擾其民而想求得生聚殷實,是不可得的。消耗他們的錢財而使賦斂繁興,則奸詐盜竊更為滋長,結果是弊病不斷而百姓不可役使,則難以說國富民強圖謀遠大呀。自普通以來,二十多年,刑法輿勞役逐漸興起,民力衰減流散。今魏氏和親,疆場無警報,不如趁此時好好息養國民,使他們生聚,減省國費,令府庫有蓄積,一旦國外有憂患,關河都可掃蕩,而國敝民疲,怎能施行深遠的謀略?事情發生了才圓謀,知道了也來不及。
書上奏,高祖大怒,召主書上前,口授敕責問賀琛說:
正直的言論有所聽聞,格外的稱讚是你所期望的。但朕有天下四十多年,公車署收到直言奏書,已見聞聽覽,他們所陳述的事情,與你的陳述沒有不同,常想承用,不廢棄他們的心愿,每苦於事情紛繁,更加糊塗困惑。卿冠上插貂尾印上佩絲帶,學問淵博知識豐富,不應當與猥賤的人相同,衹為索取名聲,在道路上炫耀自己。說“我能向上奏事,明言政治得失,遺憾朝廷不能採用”。或誦讀《離騷》“廣遠呀那裹沒有人,所以不能馭車馬去千里之外”。或誦讀《老子》“知我者少,則我就貴重了”。像這樣的諍言進諫,沒有不會說的,在正月初一的宴會上,皆是這樣的人。卿可以分類言事,啟發我的心,開導我的心。
卿說“今北邊東魏叩頭稱臣,正該是讓百姓繁衍後代積蓄財物、教化訓導他們的時候,而百姓失去安居,這是牧守的遇錯”。朕沒有知人的智慧,到處多弊病,不能廣聽四方之言,不能遍視四方之事,從內心省察責備自己,無處可逃避罪過。堯為聖主,然而朝廷還有四凶;何況朕呢,朝廷能無惡人?但大澤之中,有龍有蛇,即使不儘是善的,也不容許全是惡的。卿可明確指出:某刺史橫暴,某太守貪殘,某官長凶虐;尚書、蘭台,主書、舍人,某人奸猾,某人收受和給予,明言其事,得以罷免或拔擢他們。假使讓舜衹聽公車上書,自己最終不會知道四凶,堯也永遠成為昏庸的君主。
卿又說“束境戶口空虛,皆由於奉命出使的人繁多”,但未知這是什麼使者?卿說“才能低下疲憊的官吏,則拱手聽從使者的搜刮;凶暴狡詐的官吏,又依靠使者更貪殘”,他們都叫什麼名字?廉平的官吏,掣肘的官吏,又是什麼人?朝廷思念賢人,如同飢之擇食,渴之求水,廉平的官吏受到掣肘,實為奇異的事情。應迅速逐條奏聞,應當加倍擢用。凡所遣使,多由於民訟,或又是為了軍糧,這些事情如狂風般疾速,都是由於不得已而遣使。如果不遣使,天下枉輿直的事情如何綜理?事情如何辦理成功?惡人日益滋長,善人日益被埋沒,想求得安臥,哪能得到呢?不遣使而得以治事,逭便是好事。無足而能行走,無翼而能飛翔,能到要去的地方;不施加威力而能降服人,難道不幸運得很。卿既然這樣說,就應有深見,應陳述秘術,不可懷才而使國家昏亂。
卿又說:守宰貪殘,皆由於飲食奢侈過度。官吏的貪殘靡費,已如前面的回答。漠塞童雖吝惜修建露台用的錢財,然而鄧通鑄造的錢布滿天下,以此辦法治理國家,朕沒有可羞愧的。如果認為下民的飲食遇差,也不是這樣。初年,思之已甚。他們勤力經營產業,則沒有不富饒的;遊手好閒不急於營產,則家業貧困。勤力置辦產業,以營取盤中餐,自己經營,自己食之,此對天下有何損害?無賴子弟,不勤於營置產業,使自己貧困,什麼事情都不做,此對天下有何益處?而且道理上講都稱同富,但富有不同:惶吝而富有,終不能有建設;奢侈而富有,對事情有何損害?如果朝廷緩施刑罰,此事終不可斷絕;如果強加禁止,則曲屋密房中的事情,如何可知?如果去家家搜檢,做這樣的事已是極細密,想使官吏不呼叫門,能可以嗎?這樣更加相互恐脅,以索求財物,足以助長禍患的萌生,對治道無益。如果此是指朝廷,但我無此事。過去祭祀用的牲畜。久已不宰殺了,朝中聚會,衹是蔬菜而已,這表明粗略懂得奢侈與節約的節度。如果再減用度,必會有《蟋蟀》中的譏諷。如果以為做功德事浪費,皆是園中所出產的。做功德的事情,也不用多破費,變一瓜為數十種,一種菜可做出十多種味道,瓜萊不變,也不用多種,因為變化種類而萊味多了,對事情有什麼損害,也是絲毫與國家無關。如果得財像這樣的方法使用,遣事在人面前沒有可羞愧的。我自己除去公宴,不食國家之食,已經多年了,甚至宮人,也不食國家之食,歲月也久了。凡所營造,不經由材官,以及國匠,都是用錢雇借,把事情辦成。近之得財,極為方便,民得利,國得利,我得利,營造各種功德。或以卿的心揣度我的心,所以不能知道這些事情。所得財物,在天下公開,不得用片面的言辭辯論。
卿又說蓄養女妓超越等級沒有節制,這是有司的責任,即便如此,也有不同:富貴人家多蓄養妓樂,至於貴戚近臣及門下中書省這樣的官署,並沒有聽聞家中有十六歲女子,多蓄養女妓的。這些都應直言其人,該讓有司整頓多年的奢侈。卿又說:“便更追恨向日所掠取的太少,如能再次做官,就要加倍攫取財錢,這是多么荒謬呀。”勇敢與怯懦的人不相同,貪婪與廉潔的人各有用處,勇敢的人可使他進取,怯懦的人可使他守城,貪婪的人可使他捍禦外侵,廉潔的人可使他治理人民。假若使叔齊守衛西河,難道能成功?而吳起去育民,也必不成功。假若使用吳起而不重用他,他就不會在西河建立功勳。今日使用文武官員,也像這樣。取他們能攫取的作用,如若不行可不重新另加任用,他們也不是被朝廷委以權力地位而更加作惡。卿以朝廷的做法為荒謬,甚至是心甘情願,也應該考慮造成荒謬的原由。卿說“應當教導他們要節儉”,又說“最好的治理辦法一定是以淳素為首要”。此言大善。孔夫子說“當政者身正,不發命令下面就會行動;當政者身不正,雖下命令下面也不服從”。朕失去妻子婢妾已三十多年,沒有貪色放蕩的行為。朕很能自忖,不與女人同屋而寢,也有三十多年。至於居處的大小不過是放一床,雕飾了的東西不許入宮中,此也是人所共知的。稟性不飲酒,稟性不喜好音聲,所以朝廷舉辦宴會,不曾奏樂,此事群賢所見到的。朕三更起床理事,隨著事情的多少,事少或午前能處理完,事多至太陽偏西才得就食。經常一日吃一頓飯,或白天或夜晚,沒有固定的時間。患病痛苦的日子,或許吃兩次。昔日腰腹寬過了五尺,今日瘦成二尺多,舊的腰帶還保存,不是妄說。為了誰這樣做?是為了拯救萬物的緣故。《書》說:“有了手足才能成為人,有了良臣能成為聖主。”向日使朕有股肱,就可得做中主。今仍然不免屈居九品官之下,“不令而行”,衹是虛假的話。卿現在還有嫌恨不滿意,便不知怎樣回答了。
卿又說“百司沒有不向上奏事的,採取不正當的手段求取進升”。此人又是誰?什麼又是欺詐之事?今不使外人向上呈事,從道理上講可以這樣嗎?沒有人曠廢職務,那官職可廢除嗎?官職廢除人就要作亂,人作亂則國家能安寧嗎?因噎廢食,就是說的這種事情。如果斷絕呈事,誰擔負這個責任?能專門任用的人,如何可得到?所以古人說:“獨聽一個人的意見,就會發生奸邪的事情,僅僅信用一個人,就會造成禍亂。”這如同台二世委用趟高,元後付權給王莽。呼鹿為馬,終於發生了間樂在望夷宮殺二世的禍害,王莽也終於奪取了西漢的政權。卿說“吹毛求疵”,又是什麼人所吹之疵?“分析精密”,又是什麼人?事情到了“嚴峻刻薄”“糾舉別人過錯而斥逐之”,並又是誰?又說“治、署、邸、肆”,哪一處應撤除?哪一職應省去?“國容戎備”,哪項應省去?哪項是不需要的?“四方屯傳”,哪一個無益,哪一個妨害了百姓?何處興造是役民?何處費財而不是急需的?什麼為“討召”?什麼為“征賦”?朝廷從來沒有此等事情,安靜休養的方法又是什麼?每件事情應舉出實例,備文奏報上來。
卿說“如果不趁此時好好息養國民,事情發生了才去圖謀,知道也來不及了”。就如同卿所說,當下便是大役百姓,是什麼處所?卿說“國敝民疲”,誠如卿言,終究必須舉出實例,不得憑空說些不著邊際的話。能夠論說,就必能實行。富國強兵的術略,救民急難減省勞役的事宜,指揮遠近的方法,並應具體陳列。若不陳列,則是欺罔朝廷,空示口辯才能。凡是人要有作為,必先自己省察自己,惟獨沒有疵病過失的人,可以責罪別人。卿不得遍加蠛毀朝廷內外官員,而不直言實事。期待著聽到你再次上奏,當再次觀覽,批付給尚書省,向全國頒布,使亂羊般的災禍永除,危害性的事物永遠滅絕,希望新的美政,又出現在今。
賀琛接到敕旨,衹能認錯罷了,不敢再有指斥。
很久後,遷任太府卿。太清二年,遷任雲騎將軍、中軍宣城王長史。侯景皋兵襲擊京師,王移居台內,留下賀琛輿司馬楊嗷守衛東府。賊不久攻陷都城,放任士兵進行殘害,賀琛受槍擊未死,賊尋找到他,用車把他載到宮殿前,讓他求見僕射王克、領軍朱異,勸他們開城門放賊進去。王克等人責備他,他涕泣而止,賊又用車載送他到莊嚴寺療治創傷。第二年,台城失陷,賀琛逃歸鄉里。當年冬天,賊進兵侵犯會稽,再次執捕賀琛將他送出都城,任他為金紫光祿大夫。後得病去世,年六十九歲。賀琛編撰了禮講疏》、(五經滯義》及諸儀法,共百餘篇。
子徐勉,太清初年,自儀同西昌侯掾出任巴山太守,在郡遇亂去世。
陳朝吏部尚書姚察說:夏侯勝說過:“士人的憂患是他不精通經術;經術精通了,他取得高官顯爵就如同拾取地上的芥菜那樣容易。”朱異、賀琛並出身微賤,依靠懂經術遇到時機,得到貴顯,符合夏侯勝的言論。然而朱異在得到皇帝的恩寵,任職掌權後,不能用正道輔佐君主,苟且進取,奉承諂媚。以至於引敵敗國,實是朱異的責任。造成的禍難已很明顯,而不表明他的罪過,到他死後,對他還有特殊的寵贈。有罪不作懲罰,獎賞又這樣虛妄不實,不以理相勸加以阻止,用什麼方法來治理國家?君子所以知道太清年間的禍亂,能不與造一點有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