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十四
作者:姚思廉
江淹 任昉
江淹,字文通,濟陽考城人也。少孤貧好學,沉靜少交遊。起家南徐州從事, 轉奉朝請。宋建平王景素好士,淹隨景素在南兗州。廣陵令郭彥文得罪,辭連淹, 系州獄。淹獄中上書曰:
昔者賤臣叩心,飛霜擊於燕地;庶女告天,振風襲於齊台。下官每讀其書,未 嘗不廢卷流涕。何者?士有一定之論,女有不易之行。信而見疑,貞而為戮,是以 壯夫義士伏死而不顧者此也。下官聞仁不可恃,善不可依,始謂徒語,乃今知之。 伏願大王暫停左右,少加憐鑒。
下官本蓬戶桑樞之民,布衣韋帶之士,退不飾《詩書》以驚愚,進不買名聲於 天下。日者謬得升降承明之闕,出入金華之殿,何嘗不局影凝嚴,側身扃禁者乎? 竊慕大王之義,為門下之賓,備鳴盜淺術之餘,豫三五賤伎之末。大王惠以恩光, 眄以顏色。實佩荊卿黃金之賜,竊感豫讓國士之分矣。常欲結纓伏劍,少謝萬一, 剖心摩踵,以報所天。不圖小人固陋,坐貽謗缺,跡墜昭憲,身限幽圄。履影吊心, 酸鼻痛骨。下官聞虧名為辱,虧形次之,是以每一念來,忽若有遺。加以涉旬月, 迫季秋,天光沉陰,左右無色。身非木石,與獄吏為伍。此少卿所以仰天搥心,泣 盡而繼之以血者也。下官雖乏鄉曲之譽,然嘗聞君子之行矣。其上則隱於簾肆之間, 臥於岩石之下;次則結綬金馬之庭,高議雲台之上;次則虜南越之君,系單于之頸: 俱啟丹冊,並圖青史。寧當爭分寸之末,競刀錐之利哉!然下官聞積毀銷金,積讒 糜骨。古則直生取疑於盜金,近則伯魚被名於不義。彼之二才,猶或如此;況在下 官,焉能自免。昔上將之恥,絳侯幽獄;名臣之羞,史遷下室,如下官尚何言哉! 夫魯連之智,辭祿而不反;接輿之賢,行歌而忘歸。子陵閉關於東越,仲蔚杜門於 西秦,亦良可知也。若使下官事非其虛,罪得其實,亦當鉗口吞舌,伏匕首以殞身, 何以見齊魯奇節之人,燕趙悲歌之士乎?
方今聖歷欽明,天下樂業,青雲浮雒,榮光塞河。西洎臨洮、狄道,北距飛狐、 陽原,莫不浸仁沐義,照景飲醴。而下官抱痛圜門,含憤獄戶,一物之微,有足悲 者。仰惟大王少垂明白,則梧丘之魂,不愧於沉首;鵠亭之鬼,無恨於灰骨。不任 肝膽之切,敬因執事以聞。此心既照,死且不朽。
景素覽書,即日出之。尋舉南徐州秀才,對策上第,轉巴陵王國左常侍。景素 為荊州,淹從之鎮。少帝即位,多失德。景素專據上流,鹹勸因此舉事。淹每從容 諫曰:“流言納禍,二叔所以同亡;抵局銜怨,七國於焉俱斃。殿下不求宗廟之安, 而信左右之計,則復見麋鹿霜露棲於姑蘇之台矣。”景素不納。及鎮京口,淹又為 鎮軍參軍事,領南東海郡丞。景素與腹心日夜謀議,淹知禍機將發,乃贈詩十五首 以諷焉。
會南東海太守陸澄丁艱,淹自謂郡丞應行郡事,景素用司馬柳世隆。淹固求之, 景素大怒,言於選部,黜為建安吳興令。淹在縣三年。升明初,齊帝輔政,聞其才, 召為尚書駕部郎、驃騎參軍事。俄而荊州刺史沈攸之作亂,高帝謂淹曰:“天下紛 紛若是,君謂何如?”淹對曰:“昔項強而劉弱,袁眾而曹寡,羽號令諸侯,卒受 一劍之辱,紹跨躡四州,終為奔北之虜。此謂‘在德不在鼎’。公何疑哉?”帝曰: “聞此言者多矣,試為慮之。”淹曰:“公雄武有奇略,一勝也;寬容而仁恕,二 勝也;賢能畢力,三勝也;民望所歸,四勝也;奉天子而伐叛逆,五勝也。彼志銳 而器小,一敗也;有威而無恩,二敗也;士卒解體,三敗也;搢紳不懷,四敗也; 懸兵數千里,而無同惡相濟,五敗也。故雖豺狼十萬,而終為我獲焉。”帝笑曰: “君談過矣。”是時軍書表記,皆使淹具草。相國建,補記室參軍事。建元初,又 為驃騎豫章王記室,帶東武令,參掌詔冊,並典國史。尋遷中書侍郎。永明初,遷 驍騎將軍,掌國史。出為建武將軍、廬陵內史。視事三年,還為驍騎將軍,兼尚書 左丞,尋復以本官領國子博士。少帝初,以本官兼御史中丞。
時明帝作相,因謂淹曰:“君昔在尚書中,非公事不妄行,在官寬猛能折衷; 今為南司,足以震肅百僚。”淹答曰:“今日之事,可謂當官而行,更恐才劣志薄, 不足以仰稱明旨耳。”於是彈中書令謝朏,司徒左長史王繢、護軍長史庾弘遠,並 以久疾不預山陵公事;又奏前益州刺史劉悛、梁州刺史陰智伯,並贓貨巨萬,輒收 付廷尉治罪。臨海太守沈昭略、永嘉太守庾曇隆,及諸郡二千石並大縣官長,多被 劾治,內外肅然。明帝謂淹曰:“宋世以來,不復有嚴明中丞,君今日可謂近世獨 步。”
明帝即位,為車騎臨海王長史。俄除廷尉卿,加給事中,遷冠軍長史,加輔國 將軍。出為宣城太守,將軍如故。在郡四年,還為黃門侍郎、領步兵校尉,尋為秘 書監。永元中,崔慧景舉兵圍京城,衣冠悉投名刺,淹稱疾不往。及事平,世服其 先見。
東昏末,淹以秘書監兼衛尉,固辭不獲免,遂親職。謂人曰:“此非吾任,路 人所知,正取吾空名耳。且天時人事,尋當翻覆。孔子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備。’ 臨事圖之,何憂之有?”頃之,又副領軍王瑩。及義師至新林,淹微服來奔,高祖 板為冠軍將軍,秘書監如故,尋兼司徒左長史。中興元年,遷吏部尚書。二年,轉 相國右長史,冠軍將軍如故。
天監元年,為散騎常侍、左衛將軍,封臨沮縣開國伯,食邑四百戶。淹乃謂子 弟曰:“吾本素宦,不求富貴,今之忝竊,遂至於此。平生言止足之事,亦以備矣。 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吾功名既立,正欲歸身草萊耳。”其年,以疾遷金紫光 祿大夫,改封醴陵侯。四年卒,時年六十二。高祖為素服舉哀。賻錢三萬,布五十 匹。謚曰憲伯。
淹少以文章顯,晚節才思微退,時人皆謂之才盡。凡所著述百餘篇,自撰為前 後集,並《齊史》十志,並行於世。
子篔襲封嗣,自丹陽尹丞為長城令,有罪削爵。普通四年,高祖追念淹功,復 封篔吳昌伯,邑如先。
任昉,字彥升,樂安博昌人,漢御史大夫敖之後也。父遙,齊中散大夫。遙妻 裴氏,嘗晝寢,夢有彩旗蓋四角懸鈴,自天而墜,其一鈴落入裴懷中,心悸動,既 而有娠,生昉。身長七尺五寸。幼而好學,早知名。宋丹陽尹劉秉闢為主簿。時昉 年十六,以氣忤秉子。久之,為奉朝請,舉兗州秀才,拜太常博士,遷征北行參軍。
永明初,衛將軍王儉領丹陽尹,復引為主簿。儉雅欽重昉,以為當時無輩。遷 司徒刑獄參軍事,入為尚書殿中郎,轉司徒竟陵王記室參軍,以父憂去職。性至孝, 居喪盡禮。服闋,續遭母憂,常廬於墓側,哭泣之地,草為不生。服除,拜太子步 兵校尉、管東宮書記。
初,齊明帝既廢鬱林王,始為侍中、中書監、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 州刺史、錄尚書事,封宣城郡公,加兵五千,使昉具表草。其辭曰:“臣本庸才, 智力淺短。太祖高皇帝篤猶子之愛,降家人之慈;世祖武皇帝情等布衣,寄深同氣。 武皇大漸,實奉詔言。雖自見之明,庸近所蔽,愚夫一至,偶識量己,實不忍自固 於綴衣之辰,拒違於玉幾之側,遂荷顧托,導揚末命。雖嗣君棄常,獲罪宣德,王 室不造,職臣之由。何者?親則東牟,任惟博陸,徒懷子孟社稷之對,何救昌邑爭 臣之譏。四海之議,於何逃責?陵土未乾,訓誓在耳,家國之事,一至於斯,非臣 之尤,誰任其咎!將何以肅拜高寢,虔奉武園?悼心失圖,泣血待旦。寧容復徼榮 於家恥,宴安於國危。驃騎上將之元勛,神州儀刑之列岳,尚書是稱司會,中書實 管王言。且虛飾寵章,委成禦侮,臣知不愜,物誰謂宜。但命輕鴻毛,責重山嶽, 存沒同歸,毀譽一貫。辭一官不減身累,增一職已黷朝經。便當自同體國,不為飾 讓。至於功均一匡,賞同千室,光宅近甸,奄有全邦,殞越為期,不敢聞命,亦願 曲留降鑒,即垂聽許。鉅平之懇誠必固,永昌之丹慊獲申,乃知君臣之道,綽有餘 裕,苟曰易昭,敢守難奪。”帝惡其辭斥,甚慍昉,由是終建武中,位不過列校。
昉雅善屬文,尤長載筆,才思無窮,當世王公表奏,莫不請焉。昉起草即成, 不加點竄。沈約一代詞宗,深所推挹。明帝崩,遷中書侍郎。永元末,為司徒右長 史。
高祖克京邑,霸府初開,以昉為驃騎記室參軍。始高祖與昉遇竟陵王西邸,從 容謂昉曰:“我登三府,當以卿為記室。”昉亦戲高祖曰:“我若登三事,當以卿 為騎兵。”謂高祖善騎也。至是故引昉,符昔言焉。昉奉箋曰:“伏承以今月令辰, 肅膺典策,德顯功高,光副四海,含生之倫,庇身有地;況昉受教君子,將二十年, 咳唾為恩,眄睞成飾,小人懷惠,顧知死所。昔承清宴,屬有緒言,提挈之旨,形 乎善謔,豈謂多幸,斯言不渝。雖情謬先覺,而跡淪驕餌,湯沐具而非吊,大廈構 而相歡。明公道冠二儀,勛超邃古,將使伊周奉轡,桓文扶轂,神功無紀,化物何 稱。府朝初建,俊賢驤首,惟此魚目,唐突璵璠。顧己循涯,實知塵忝,千載一逢, 再造難答。雖則殞越,且知非報。”
梁台建,禪讓文誥,多昉所具。高祖踐阼,拜黃門侍郎,遷吏部郎中,尋以本 官掌著作。天監二年,出為義興太守。在任清潔,兒妾食麥而已。友人彭城到溉, 溉弟洽,從昉共為山澤游。及被代登舟,止有米五斛。既至無衣,鎮軍將軍沈約遣 裙衫迎之。重除吏部郎中,參掌大選,居職不稱。尋轉御史中丞,秘書監,領前軍 將軍。自齊永元以來,秘閣四部,篇卷紛雜,昉手自讎校,由是篇目定焉。
六年春,出為寧朔將軍、新安太守。在郡不事邊幅,率然曳杖,徒行邑郭,民 通辭訟者,就路決焉。為政清省,吏民便之。視事期歲,卒於官舍,時年四十九。 闔境痛惜,百姓共立祠堂於城南。高祖聞問,即日舉哀,哭之甚慟。追贈太常卿, 謚曰敬子。
昉好交結,獎進士友,得其延譽者,率多升擢,故衣冠貴游,莫不爭與交好, 坐上賓客,恆有數十。時人慕之,號曰任君,言如漢之三君也。陳郡殷芸與建安太 守到溉書曰:“哲人云亡,儀表長謝。元龜何寄?指南誰托?”其為士友所推如此。 昉不治生產,至乃居無室宅。世或譏其多乞貸,亦隨復散之親故。昉常嘆曰:“知 我亦以叔則,不知我亦以叔則。”昉墳籍無所不見,家雖貧,聚書至萬餘卷,率多 異本。昉卒後,高祖使學士賀縱共沈約勘其書目,官所無者,就昉家取之。昉所著 文章數十萬言,盛行於世。
初,昉立於士大夫間,多所汲引,有善己者則厚其聲名。及卒,諸子皆幼,人 罕贍恤之。平原劉孝標為著論曰:
客問主人曰:“硃公叔《絕交論》,為是乎?為非乎?”主人曰:“客奚此之 問?”客曰:“夫草蟲鳴則阜螽躍,雕虎嘯而清風起。故絪縕相感,霧涌雲蒸;嚶 鳴相召,星流電激。是以王陽登則貢公喜,罕生逝而國子悲。且心同琴瑟,言鬱郁 於蘭簹,道葉膠漆,志婉孌於塤篪。聖賢以此鏤金版而鐫盤盂,書玉牒而刻鐘鼎。 若匠人輟成風之妙巧,伯牙息流波之雅引。范、張款款於下泉,尹、班陶陶於永夕。 駱驛縱橫,煙霏雨散,皆巧曆所不知,心計莫能測。而硃益州汨敘,越謨訓,捶 直切,絕交遊,視黔首以鷹鸇,媲人倫於豺虎。蒙有猜焉,請辨其惑。”
主人欣然曰:“客所謂撫弦徽音,未達燥濕變響;張羅沮澤,不睹鵠雁高飛。 蓋聖人握金鏡,闡風烈,龍驤蠖屈,從道污隆。日月聯璧,嘆亹亹之弘致;雲飛電 薄,顯棣華之微旨。若五音之變化,濟九成之妙曲。此硃生得玄珠於赤水,謨神睿 而為言。至夫組織仁義,琢磨道德,歡其愉樂,恤其陵夷。寄通靈台之下,遺蹟江 湖之上,風雨急而不輟其音,霜雪零而不渝其色,斯賢達之素交,歷萬古而一遇。 逮叔世民訛,狙詐飆起,谿谷不能逾其險,鬼神無以究其變,競毛羽之輕,趨錐刀 之末。於是素交盡,利交興,天下蚩蚩,鳥驚雷駭。然利交同源,派流則異,較言 其略,有五術焉:
“若其寵鈞董、石,權壓梁、竇。雕刻百工,爐錘萬物,吐漱興雲雨,呼吸下 霜露,九域聳其風塵,四海疊其熏灼。靡不望影星奔,藉響川鶩,雞人始唱,鶴蓋 成陰,高門旦開,流水接軫。皆願摩頂至踵,隳膽抽腸,約同要離焚妻子,誓徇荊 卿湛七族。是曰勢交,其流一也。
“富埒陶、白,貲巨程、羅,山擅銅陵,家藏金穴,出平原而聯騎,居里閈而 鳴鐘。則有窮巷之賓,繩樞之士,冀宵燭之末光,邀潤屋之微澤,魚貫鳧踴,颯沓 鱗萃,分雁鶩之稻粱,沾玉斝之餘瀝。銜恩遇,進款誠,援青松以示心,指白水而 旌信。是曰賄交,其流二也。
“陸大夫燕喜西都,郭有道人倫東國,公卿貴其籍甚,搢紳羨其登仙。加以頤 蹙頞,涕唾流沫,騁黃馬之劇談,縱碧雞之雄辯,敘溫燠則寒谷成暄,論嚴枯則春 叢零葉,飛沉出其顧指,榮辱定其一言。於是弱冠王孫,綺紈公子,道不絓於通人, 聲未遒於雲閣,攀其鱗翼,丐其餘論,附騏驥之髦端,軼歸鴻於碣石。是曰談交, 其流三也。
“陽舒陰慘,生民大情,憂合歡離,品物恆性。故魚以泉涸而呴沫,鳥因將死 而悲鳴。同病相憐,綴河上之悲曲;恐懼置懷,昭《谷風》之盛典。斯則斷金由於 湫隘,刎頸起於苫蓋。是以伍員濯溉於宰嚭,張王撫翼於陳相。是曰窮交,其流四 也。
“馳鶩之俗,澆薄之倫,無不操權衡,秉纖纊。衡所以揣其輕重,纊所以屬其 鼻息。若衡不能舉,纊不能飛,雖顏、冉龍翰,鳳雛曾、史,蘭熏雪白,舒、向金 玉,淵海卿、雲,黼黻河漢,視若游塵。遇同土梗,莫肯費其半菽,罕有落其一毛。 若衡重錙銖,纊微彯撇,雖共工之蒐慝,驩兜之掩義,南荊之跋扈,東陵之巨猾, 皆為匍匐委蛇,折枝舐痔,金膏翠羽將其意,脂韋便辟導其誠。故輪蓋所游,必非 夷、惠之室;苞苴所入,實行張、霍之家。謀而後動,芒毫寡忒。是曰量交,其流 五也。
“凡斯五交,義同賈鬻,故桓譚譬之於闤闠,林回喻之於甘醴。夫寒暑遞進, 盛衰相襲,或前榮而後瘁,或始富而終貧,或初存而末亡,或古約而今泰,循環翻 覆,迅若波瀾。此則徇利之情未嘗異,變化之道不得一。由是觀之,張、陳所以凶 終,蕭、硃所以隙末,斷焉可知矣。而翟公方規規然勒門以箴客,何所見之晚乎?
“然因此五交,是生三釁:敗德殄義,禽獸相若,一釁也;難固易攜,仇訟所 聚,二釁也;名陷饕餮,貞介所羞,三釁也。古人知三釁之為梗,懼五交之速尤。 故王丹威子以檟楚,硃穆昌言而示絕,有旨哉!
“近世有樂安任昉,海內髦傑,早綰銀黃,夙招民譽。遒文麗藻,方駕曹、王; 英特俊邁,聯衡許、郭。類田文之愛客,同鄭莊之好賢。見一善則盱衡扼腕,遇一 才則揚眉抵掌。雌黃出其脣吻,硃紫由其月旦。於是冠蓋輻湊,衣裳雲合,輜軿擊 轊,坐客恆滿。蹈其閫閾,若升闕里之堂;入其奧隅,謂登龍門之坂。至於顧盼增 其倍價,剪拂使其長鳴,彯組雲台者摩肩,趨走丹墀者疊跡。莫不締恩狎,結綢繆, 想惠、莊之清塵,庶羊、左之徽烈。及瞑目東越,歸骸雒浦,繐帳猶懸,門罕漬酒 之彥;墳未宿草,野絕動輪之賓。藐爾諸孤,朝不謀夕,流離大海之南,寄命瘴癘 之地。自昔把臂之英,金蘭之友,曾無羊舌下泣之仁,寧慕郈成分宅之德。嗚呼! 世路險巇,一至於此!太行孟門,寧雲嶄絕。是以耿介之士,疾其若斯,裂裳裹足, 棄之長祇。獨立高山之頂,歡與麋鹿同群,皦皦然絕其雰濁,誠恥之也,誠畏之也。”
昉撰《雜傳》二百四十七卷,《地記》二百五十二卷,文章三十三卷。
昉第四子東里,頗有父風,官至尚書外兵郎。
陳吏部尚書姚察曰:觀夫二漢求賢,率先經術;近世取人,多由文史。二子之 作,辭藻壯麗,允值其時。淹能沉靜,昉持內行,並以名位終始,宜哉。江非先覺, 任無舊恩,則上秩顯贈,亦末由也已。
譯文
江淹字文通,是濟陽考城人。他年少時孤苦貧困,但是勤奮好學,性格沉靜,很少輿人交遊。初任南徐州從事之職,轉任奉朝請。
宋建平王景素喜歡士人,江淹就跟隨景素住在南兗州。廣陵令郭彥文因故獲罪,供辭連及江淹,江淹被拘囚在州中監獄襄。江淹在獄中上書說:從前,低賤的臣子擊胸表白心志,就會突然有霜襲擊燕地;普通的女子向天呼告,就會突然起風襲擊齊台。我每次讀到這些文字,沒有不掩卷流淚的。為什麼呢?因為士子們有一直堅定的信念,女人也有不能改易的德行。誠實卻被懷疑,忠貞反遭殺戮,所以壯烈之人俠義之士寧願赴死,決不反顧,原因就在逭襄。我聽說仁和善都不可依靠,一開始我認為這是虛話,到今天才明白其中的道理。我誠懇地希望大王暫且停止身邊的事務,稍稍施予我些許憐憫和鑑察。我本是住在用蓬草編門桑樹做戶樞的簡陋房屋裹,身穿麻布衣服,腰系韋皮帶的無官之人。退居時不用《詩》《書》裝飾自己來驚駭愚人,進用時也不向天下人收買名聲。先前,我僥倖能在承明宮闕裹上下,在金華宮殿中出入,我何曾不拘束我的形影,凝聚我的莊嚴,側身行走於宮門禁中呢?我敬慕大王的道義,才成為您門下的賓客,我準備了些許雞嗚狗盜之類的淺薄之術,還預備了三五種賤技的細枝末節。大王把恩澤光輝施惠於我,和顏悅色地眄梘我。遣實際上是使我如同佩有荊卿那樣的黃金賞賜,私下襄感到如享有豫讓那樣的國士的名分了。我常想結好帽帶身伏利劍,從容就死,來稍稍感謝大王的恩德於萬一,披肝瀝膽摩頂放踵,來報答大王。不料小人固塞鄙陋,遂給我留下誹謗毀損之辭,使我的業跡墜毀於昭明的法令,身體受限制於幽冷的囹圄。我踩踏自己的身影,憐憫自己的心情,每每鼻子發酸,痛入骨髓。我聽說使聲名受損是最大的恥辱,使形體受損傷還在其次,所以每一次這些念頭上來,心中恍惚,如同有所遣失。再加上時間已遇了一個月,迫近秋末。天色陰沉,周圍沒有好景色。我的身體不是木頭也不是石頭,卻和獄中吏卒為伍。這也正是塵型仰天長嘆捶心自責,眼淚流盡接著流血的原因。我雖然缺乏鄉里部曲的讚譽,但是也曾聽說遇君子的德行。首先就是隱身於市肆之間,退居安臥在山林岩石之下;其次就是在金馬之庭上佩結印綬,在雲台之上高談闊論;再其次就是俘虜南越國君,系住單于的頸子:遣都能啟用丹書鐵券,留名青史。人難道應當爭奪一分一寸這樣的微小益處,競爭刀刃錐尖這樣的細小利益嗎!可是我聽說毀謗的話積累多了可銷熔金子,讒言積累多了可以使骨頭糜爛。古代的直生被懷疑有盜竊金子的行為,近世的伯魚被加上不義的名聲。他們這樣兩個賢才尚且如此,何況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我哪裹能使自己免禍。從前上將軍遭受的恥辱,可以舉出絳侯繫囚在牢獄中的例子;名臣所受的羞辱,可以舉出史遷被下蠶室遭受宮刑的例子,像我這樣的遭遇還有什麼話說呢。魯連有智慧,辭去俸祿而無反顧;接輿賢明,邊行邊唱忘記歸去。王陵在東越閉關自守,仲蔚在西秦杜門謝客,他們也很可以理解。假如我的事不是這樣虛假不實,而是罪名與實際相符,那么我就應當閉不言,身伏匕首來殞滅自身,我還有什麼面目見齊魯那些有奇節的人,燕趟那些慷慨悲歌之士呢如今聖上理政英明,天下人安居樂業,青雲飄浮在雒水的上空,榮光充塞黃河。西到臨洮、狄道,北到飛狐、陽原,沒有不沉浸沐浴在仁義的恩澤裹的,人們攬鏡照影,飲用甘甜的美酒。然而我卻在牢獄裹抱深痛含悲憤,逭一件事情雖然微小,卻有值得悲傷的地方。我懇求大王稍稍垂察,把我的事弄個明白,果真如此,那么梧丘的冤魂,就不會因為頭顱變成水中污泥而羞愧;鵠亭的游鬼,也不會因為骨朽為灰而遣憾。我不能忍受肺腑之情的急切,衹得恭敬地通過大王左右的人來使您聞悉我的事情。我的遣片心意已經宣明,那就死也將不朽了。
景素看過逭封上書後,當天就放出了江淹。不久又舉拔江淹為南徐州秀才,江淹對答皇帝的策問,結果列入最上等,轉任巴陵王國左常侍。
景素擔任荊州刺史,江淹隨從他到鎮所。少童即位,言行多失帝德。景素專擅倨傲,控制著上流之地,人們都勸景素趁此時發動事變。江淹每每耐心地勸諫景素說:“謠言會招致災禍,這是二叔同亡的原因;牴觸怨恨、器度狹小,七國就都為此而遭到滅亡。殿下您不求宗廟的安定,卻偏信左右的計謀,那么麋鹿霜露棲息布滿姑蘇台的慘景又要重現了。”景素卻不採納他的忠言。等到景素鎮守京,江淹又隨任鎮軍參軍事,領南東海郡丞。景素此時與,腹們日夜密謀計議,江淹知道禍亂機變將要發生,就寫了十五首詩贈送給景素來諷諫他。
造時碰上南東海太守陸澄守喪離任,江淹認為自己作為郡丞應該處理郡務,景素卻任用司馬柳世隆主管郡事。江淹堅持要求管理郡事,景素大怒,把此事告訴選部,結果江淹被貶官為建安吳興令。江淹在吳興縣任職三年。升明年初,齊壹輔助朝政,聽說了江淹的才能,就徵召他為尚書駕部郎、驃騎參軍事。不久荊州刺史沈攸之發動叛亂,高帝對江淹說:“天下如此紛亂,您說該怎么辦?”江淹回答說:“往昔項羽強大而劉邦弱小,袁紹兵多而曹操兵少。項羽雖然號令諸侯,卻終於遭受用一劍刎頸而死的恥辱;袁趨曾經據有四州,卻最終成為奔亡敗北之人。造就叫‘重在德行而不在顯赫’。您疑慮什麼呢。”高帝說:“這樣的話我已聽過很多了,還是請您試著替我分析一下。”江淹說:“您雄壯英武有奇謀異略,這是取勝的第一個條件;您寬厚容忍又仁愛忠恕,這是取勝的第二個條件;天下賢才能人都願為您盡力,這是取勝的第三個條件;您是民心所向的人,這是取勝的第四個條件;您幫助天子去討伐叛逆,這是取勝的第五個條件。他們雖然志氣銳利但是器量狹小,這是他們會失敗的第一個原因;他們有威勢卻刻薄無恩惠,這是他們會失敗的第二個原因;他們的士兵人心渙散,四分五裂,這是他們失敗的第三個原因;官宦不支持他們,這是他們失敗的第四個原因;他們孤軍深入幾千里,卻沒有同夥相助,這是他們失敗的第五個原因。所以他們雖有十萬豺狼之兵,但是終將被我們俘獲。”高帝笑著說:“您說得過分了。”遣時軍事上的書、表、記,都讓江淹起草備辦。相國府建立,補授江淹記室參軍事。建元初年,他又擔任驃騎豫章王記室,帶東武令,參與掌管詔書典冊,並且執掌編修國史。不久遷任中書侍郎。永明年初,又遷任驍騎將軍,執掌國史修撰。後出京擔任建武將軍、廬陵內史。在任主事三年,又回京任驍騎將軍,兼任尚書左丞,不久又以本官職領國子博士。少帝即位之初,江淹又以本官職兼任御史中丞。
此時明帝擔任相職,就對江淹說:“您先前在尚書省時,不是公家的事決不輕妄行動,為官既寬容又嚴厲,還能折衷調和;現在您任南司之職,足以震懾整肅百官。”江淹回答說:“今天的事,衹能說是按照官員的本分去行事,我更害怕自己才能低劣,意志薄弱,不能夠與聖上英明的旨意相稱。”於是江淹彈劾中書令謝礎、司徒左長史王績、護軍長史庾弘遠,都是因為長時間生病而不參與帝陵公事;又劾奏前益州刺史劉悛、鑿業刺史壁壘啦,都是貪污受賄得錢物多以萬計,這些人就被收交廷尉治罪。臨海太守沈昭略、永嘉太守庾曇隆以及各郡的二千石和大縣的官長,多被彈劾治罪,朝廷內外因此而莊嚴安定。明帝對江淹說:“宋代以來,不再有嚴明的御史中丞了,您現在可以稱得上是近世獨一無二的了。”
明帝即位後,任命江淹為車騎臨海王長史。不久又官拜廷尉卿,加給事中,又遷任冠軍長史,加輔國將軍。後出京任宣城太守,仍舊擔任輔國將軍之職。在宣城郡任職四年,江淹又回到京城任黃門侍郎、領步兵校尉,不久又擔任秘書監之職。永元年間,崔慧景興兵包圍京城,士紳官宦都去投名帖,拜謁結交,江淹卻假稱有病不去。等到叛亂被平息,世人都佩服江淹有先見之明。東昏侯末年,江淹以秘書監之職兼任衛尉,他堅持辭謝,但是沒有獲得同意,於是只好上任。江淹曾對人說:“衛尉之職不是我能勝任的,這連路人都知道,讓我兼任衛尉,祇不過看取了我的虛名罷了。況且天時人事,不久就要發生變化。孔子說過:‘有文的事務的人必有武的準備。’事情臨頭時再去圖謀它,又有什麼好憂慮的呢?”不久,又做領軍王瑩的副職。等到義師到達塞丘疊,遼渣身穿便服前來投奔,產擔下韶書任命江淹為冠軍將軍,仍做秘書監,不久又兼任司徒左長史。中興元年,遷任吏部尚書,二年,轉任相國右長史,仍舊擔任冠軍將軍。
丟監元年,避任散騎常侍、左衛將軍,被封為臨沮縣開國伯,封地有四百戶。江淹就對子弟們說:“我本來是普通官員,不追求功名富貴,現在竊居高位,於是就到了富貴的地步。我平生好談知止知足的事,現在也已經很完備了。人生不過是行樂罷了,貪求富貴要到何時。我的功名既然已經建立,正想退身到草野中去。”那一年,他因病遷任金紫光祿大夫,改封醴陵伯。天監四年,江渣去世,此時他六十二歲。直祖為江淹穿素服盡哀,賜錢三萬、布五十匹作為辦理喪事之用。江淹的謐號叫憲伯。
紅痙年少時,因為文章做得好而顯名,晚年才思衰微退化,當時的人都說他是才思枯竭。他總共著述有百餘篇作品,自己編撰為前後兩集,他還著有《齊史》十志,一起在世上流傳。
江淹的兒子江薦承襲封地爵位,從丹陽尹丞做到長城令,因為有罪而被削去封爵。普通四年,追思懷念道的功績,又封絲姜為呈旦伯,封地仍像先前一樣。
任防字彥升,是樂安博昌人,漠代御史大夫邀的後代。父親名遙,是齊的中散大夫。任遙的妻子是苤旦,曾經白天睡覺,夢見有彩旗華蓋四角懸掛小鈴,從天而降,其中一個小鈴落入裴氏懷中,裴氏心有觸動,不久就有了身孕,生下任墮。任墮身高七尺五寸。他年幼時就好學,很早就出了名。宋丹陽尹劉秉徵召他為主簿。當時任墮才十六歲,因為年少氣盛而忤逆劉秉的兒子。很久以後,擔任奉朝請之職,被舉薦為兗州秀才,官拜太常博士,遷任征北行參軍。
永明初年,衛將軍王儉領丹陽尹,又延引任墮為主簿。王儈很欽佩看重任墮,認為當時沒有人能和他相比。任防又遷任司徒刑獄參軍事,入內閣擔任尚書殿中郎,轉任司徒竟陵王記室參軍,後因父親去世守喪離職。任防性情極孝順,居喪時克盡禮節。他剛除去喪服,又接著遭遇喪母之痛,因為長期在父母墓側住廬守墳,哭泣過的地方,草木因此不再生長。喪服除去後,任防官拜太子步兵校尉、管東宮書記。
當初,齊明帝已經廢去鬱林王,開始做詩中、中書監、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刺史、錄尚書事,被封為宣城郡公,加兵五千。讓{型左準備奏表的草稿。任墮起草的奏表的辭語是:“我本是庸才,智慧能力都很淺薄短小。太擔直皇童對我加深像對待子女一樣的恩愛,降下對待家人的仁慈;世祖武皇帝對我這個布衣之人感情平等,寄託深厚,精神相同。武皇病危,我確實遵奉詔言。人們雖然有自見之明,但仍然會因為親近而受蒙蔽;愚陋的人偶爾還記得衡量自己,我實在不忍心自己固執於綴衣之辰,抗拒違命於玉幾之側,於是承受高皇、武皇的垂顧囑託,引導弘揚微末的命運。雖然嗣位之君廢棄綱常,那是獲罪於宣德;王室沒有成就,那是臣的原因。為什麼呢?親近的就是東牟,任用的祇有博陸,人們空懷子孟治國之道,如何能救昌邑諫靜之臣所受的譏諷。四海之內的議論,我有何理由逃避責任。先王陵墓泥土未乾,先王訓誓言猶在耳,可是家國之事,竟到了這種地步,不是我的過錯,又有誰能承擔這個過錯!我將如何嚴肅地拜謁高皇陵寢,虔誠地侍奉武皇的陵園?內心傷悼,失魂落魄,徹夜難眠,眼淚流盡,接著流血。哪裹容忍我再在家庭蒙恥之時求取榮位,在國家危亡之際追求安閒逸樂。驃騎上將為國家元勛,神州儀禮刑法之官重如排列的山嶽,尚書之職就是人們所說的司會之官,中書之職實際上掌管王之言論。而且虛飾寵章,責成禦侮,我知道這樣做不能使自己心安理得,這樣的事又有誰說它是應當的。但是我的生命雖然輕如鴻毛,可是我的責任卻重於山嶽,無論生存還是毀滅,歸旨都是相同的;無論是受到毀謗還是得到讚譽,思想都是一貫的。辭去一個官職仍然不能減輕我自身的負累,增加一個官職卻已褻瀆了朝廷的聖經。我自當體念國家,不做虛飾辭讓。至於功業均為匡助天子,獎賞同為千室,光大所居在京城近郊,全部占有邦國,至死之日,我不敢聽命,也衹希望聖上垂降明鑑,允許我不就宣城郡公。氳堊的懇心誠意必當永固,永昌的遺恨得以舒展,才知曉君臣之道,是舒緩有寬餘的,假如說聖上容易宣明,那誰還敢抱著他難改成命的想法呢。”齊旦噓厭惡奏表的言辭有斥責自己的意思,很生氣,任墮因此在整個越雪年間,官位也不超過列校。
任墮很善於作文章,尤其擅長疏、傳、表、奏之類寫作,才思敏捷,沒有窮盡。當時王公大臣的上表和奏章,沒有不請任防寫的。任防寫文章起的草稿就成了正式的作品,不用加以刪改。選墊為一代詞宗,對任墮卻非常推崇。塱查崩,任墮官遷中書侍郎。丞元末年,任防任司徒右長史。
直擔攻克京城,霸府剛剛建立,就任命任防為驃騎記室參軍。當初高祖和任防在竟陵王西邸相遇,高祖從容地對任防說:“我如果登上三府,當用您做記室官。”任防也對高祖開玩笑說:“我如果登上三事,當用您為騎兵。”是說高祖善於騎馬。到了高祖攻克京城時,就延引任防為驃騎記室參軍,以此和過去的話相符。任防敬奉給高祖的信箋說:“在本月的良辰吉日,我承蒙您的恩惠,受到典命冊封,使我品德尊顥,功業抬高,榮光滿四海,有生之年,有地方庇護自身了;何況我任防受君子教誨,將近二十年,知道您的咳嗽吐唾都是給我的恩惠,您斜眼看我也會成為值得我誇飾的事,小人感恩,不過也知道要為誰而死。從前我承蒙竟陵王宴請,您囑託我前面的話,提挈我的心意,卻用善意的戲詰話表達出來,是否可以說我是多幸的,您說過的話沒有改變。雖然我的性情輿您先前的感覺不合,而且我的行跡因驕傲的引誘而沉淪,但是您使我湯沐具備而無憂慮,國家的大廈構成而相互歡欣。您的道德居二儀之首,功勳超遠古之人,您將使伊尹周公為您執韁繩,齊桓公晉文公為您扶車,您神奇的功績無法記載,化育萬物又有什麼能與之相稱。府朝剛剛建立,俊傑賢才正昂首前進,惟有我遣像魚目一樣的人,唐突了那些像寶玉一樣的賢才。考慮到自己衹能算挨著賢才的邊,實在覺得慚愧,您對我的恩遇千載難逢,您的再造之恩我難以報答。即使我死了,也不能報答您的深思。”
梁台建立,禪讓的文書詔誥,大多是任防所寫。高祖登位,任防官拜黃門侍郎,遷吏部郎中,不久又以本官職兼管著作。
梁武帝天監二年,任防出京擔任義興太守。型墮在任時清廉高潔,兒女僕妾衹吃麥食。任防有友人是室纏的至嫗,型避的弟弟是型撿,型撿跟從任防共游山川林澤。等到義興太守之職被人代替,任防登船遠行,此時他衹有五斛米。已經到了京城卻沒有衣服可穿,鎮軍將軍沈約派人送裙衫歡迎他。後任防重新官拜吏部郎中,參與掌管大選事宜,但他居此官卻不稱職。不久轉任御史中丞,秘書監,領前軍將軍。從齊永元以來,秘閣四部之書,篇目卷帙紛繁複雜,任防親自校對,因此篇目確定了。
六年的春天,任防出京任寧朔將軍、新安太守。任防在郡時不修邊幅,隨意地拖著拐杖,徒步行走在郡城內外,老百姓有打官司的,任防就在路上決斷了。任防為政清廉省事,官吏百姓都感到很方便。為官滿一年,死在官署,當時年齡是四十九歲。新安郡全境的人都深感痛惜,老百姓一起在城南建立了祠堂。高祖聽說後,當天就為任防盡哀,哭得很傷心。任防被迫贈為太常卿,謐號為敬子。
任防喜好輿人結交,獎掖舉薦士人和朋友。凡是得到任防延引讚譽的人,大多被升遷提拔。所以達官貴人,沒有誰不爭著輿任防結交相好。任防家坐著的賓客,總有幾十個。當時的人羨慕他,稱他為任君,意思是指他像漠代的三君。陳郡的殷芸給建安太守到溉的書信中說:“哲人亡故,他的儀表永遠消失了。從今以後,史占著作之事寄託給誰?為士人朋友指路延引之舉又由誰來承擔呢?”任防被士人朋友所推崇就是如此。任防不治家產,竟然到了沒有房子居住的地步。當時有人譏諷任防經常乞求借貸,但他借貸來的錢物隨後又散發給親朋故友。任防常常感嘆說:“了解我的是叔則,不了解我的也是叔則。”任防博覽群書,三墳五典各類書籍沒有他沒看過的,他家雖然貧困,他卻聚積圃書達萬餘卷,大多是輿常見本不同的本子。任防死後,高祖派學士賀縱與沈約一起勘查他家的書籍篇目,凡是官府所沒有的,就從任防家取出補足。任防所寫的文章有幾十萬字,在世上廣為流行。
當初,任防位列於士大夫之間,對士大夫多有獎掖延引,凡是和自己相好的就抬高他的聲名。等到任防死去,他的幾個子女都還年幼,人們卻很少去贍養體恤他們。平原劉孝標為此事著文議論說:客人問主人說:“朱公叔的《絕交論》,是對呢?還是不對呢?”主人說:“客人您為什麼問這個呢?”客人回答說:“草蟲嗚叫土山上的螽斯蟲就會跳躍,雕虎嘯叫清風就會吹起。所以捆組相互感召,就會雲霧升騰洶湧;動物的嗚叫互相感召,以致星兒流走電光激發。所以王陽登位貢公就喜歡,罕生逝世國子就悲傷。況且人心如果同琴瑟般和諧,那么語言就會像蘭花香草一樣香氣濃烈;人們的道德理想如果融洽統一,如膠似漆,那么心意就會像樂器發出的聲音一樣婉轉多變。聖賢之人因此在金版、磐石和器皿上雕鏤鐫刻文字,還在玉牒鐘鼎上書寫雕刻文句,以引起人們的共鳴,指導人們行動。如同匠人能巧妙地停止已經形成的風,伯牙能通過正確的引導停息正在流動的水。范、張在下泉舒緩閒適,尹、班竟夜歡喜快樂。事物的往來不絕縱橫交錯,煙雲的濃盛雨雪的消散,都是有智慧有經驗的人所不能知道,有心計的人所不能猜測的。因而朱益州擾亂常道和秩序,超越先人的謀略和教誨,用棍打正直懇切之人,斷絕與人的交遊,把老百姓看作鷹鵪一樣的猛禽,把人的倫理輿豺狼虎豹相比照,我矇昧無知,對此事無法猜想,請您為我辨別其中的疑惑。”
主人欣然說:“客人所說的正像彈撥琴弦發出美好的聲音,卻不會出現因琴弦燥濕引起的變聲;在低濕的沼澤地帶張開羅網,卻沒有看見鴻鵠大雁已高飛。大概聖人手握金鏡,開闢猛烈之風氣,龍首高抬尺蠖屈伸,所從之路有積水不流有突起高顯。E1月如珠聯璧合,感嘆於勤勉不倦的宏大情致;彩雲飛揚閃電迫近,顯示出棣樹之華的微妙旨趣。如同五音的變化,可以助成九成妙曲。這就是朱生在赤水邊得到玄珠,因此計謀神奇睿智而成為人們的言談。至於組織仁義之事,琢磨道德之心,為別人的愉樂而歡心,為他人的衰落而擔憂。寄情通達於靈台之下,遺蹟於江湖之上,風猛雨急卻能不停其聲音,霜降雪落也不改變其容色,這是賢達之人的真情交往,經歷萬古才能一遇。等到後世之人風氣變壞,窺伺動靜虛假欺騙之事如暴風驟起,溪谷不能超過他們的危險,鬼神也無法探求他們的變化,他們爭逐毛羽一樣的輕利,為錐尖刀刃一樣的細小利益而奔走。於是樸素真情的交往沒有了,勢利虛假的交往卻興起了,天下紛擾,鳥兒吃驚雷電駭怕。不過勢利之交雖然同源,其流派卻不同,比較一下,說說它們的大略情況,有五種勢利之交如下:
“如果他的榮寵與董、石相當,權勢壓倒梁、竇,雕刻的有百種工藝,爐火錘鍊出萬般事物,他吐唾咳嗽能興起雲雨,呼吸之間能降下霜露,九洲的地域內高聳其風煙塵霧,四海之中重疊著他的火煙輿灼熱,人們就無不望見他的身影就星夜奔走乾謁,踐踏驚擾使得河中鴨子發出叫聲。司晨之人剛開始高聲報曉,車蓋就會集連成一片遮出陰影;高大的門早晨一打開,車子奔來前後銜接如同流水一般。人們都願意從頭頂到腳跟都摩傷,毀壞自己的膽抽出自己的腸,訂約說頤同要離一樣焚燒妻子兒女,發誓要像荊卿一樣從而使七族榮光。造就是勢利之交,是其中的第一種流派。
“富貴與陶、白相等,資財比程、羅雄厚,獨攬出銅的山陵,家藏產金的洞穴,出現在平原上就是騎手相連,居住在里巷就擊鐘鳴樂。那么就會有身處窮巷的賓客,瓮牖繩樞之人,希望能得到他夜晚蠟燭的餘光照耀,求取他滋潤房屋的些微雨露,他們像游魚一樣連貫而行,像野鴨子一樣爭先恐後,豪邁地會合像魚鱗一樣聚集排列,希求分得雁鴨吃剩的稻米高粱,被施輿玉酒杯中餘下的點滴殘酒。他們心懷富人所給的恩遇,就向富人表白自己的誠懇,援引青松來表示自己的心志,指著白水來誇耀自己的誠實。這就叫金錢之交,是其中的第二種流派。
“陸大夫在西都設宴歡會,郭有道在東京敦厚人倫,公卿們認為他們的名籍很顯貴,措紳大人羨慕他們如同登仙。於是公卿揞紳們臉頰或蹙或伸,鼻涕唾沫流濺,像放任黃馬賓士一樣來暢談,又像放縱碧鶸嗚叫一樣來雄辯,敘談溫熱時寒冷的峽谷也成了暖和的地方,議論嚴冷枯敗時春天的樹叢也會落葉,飛升還是沉降似乎祇出現在他們的顧盼指點之間,榮譽輿恥辱衹要他們一句話就可確定。於是未成年的王孫,穿著華麗的公子,他們的學說還不能難住通達之人,聲音弱小不能傳達到雲閣之上,卻要攀附在善談之人的鱗甲翼翅上,求他們剩餘的議論能給自己一些好處,依附在騏驥的尾巴尖上,以圖在碣石超越回歸的大雁。造就叫劇談之交,是其中的第三種流派。
“陽光溫暖明亮讓人舒暢,陰天寒冷昏暗讓人覺得悽慘,這是人們的常情;悲歡離合,這是眾多人和物的永恆本性。所以魚兒因為泉水乾涸而吐出泡沫,鳥兒因為將要死去而悲傷地嗚叫。因為同病相憐所以譜寫成河上的悲傷曲子;懷著恐懼的心情,才能顯示出《谷風》的盛大與典雅。造就是說由於同處低下狹窄的住宅而成為同心之友,因為同住在茅草房裹而結為刎頸之交。所以伍員因為宰豁而靈光,張王被陳相撫慰輔佐。造就叫不得志之交,是其中的第四種流派。
“奔競的風俗,澆薄的人倫,沒有不控制權衡,秉持纖繽的。衡是用來測量輕重的,續可以用來跟隨鼻子出的氣息飛動。如果秤桿不能舉起,綿絮不能飛舞,那么即使顏、冉秀穎傑出,曾、史德行純美,舒、向美好宏大,卿、雲文采飛揚,也要把他們看作遊動的塵埃,對待他們如同對待泥土和草芥,不肯為他們費去半顆豆子,很少有人為他們拔出一根毫毛。如果秤桿能測量出錙銖一樣的微小的重量,綿絮能隨微風飄飛,那么即使像共工一樣隱蔽邪惡,像謹兜一樣掩飾仁義,像南荊一樣跋扈,像柬陵一樣巨猾,也都要為他們匍匐身體委蛇而行,輕易地為他們舔痔瘡,用金膏翠羽來迎合他們的意旨,擦脂粉佩韋帶的寵信小臣也要表達他們的誠懇。所以車子所遊走的地方,必定不是夷、惠的家;饋贈所入的實際上是張、霍之類的家。思謀而後行動,會很少出現差錯。這就叫衡量之交,是其中的第五種流派。
“凡是這五種交往,意義輿做買賣相同,所以譚拾子用市喻交,林回用甜酒打比方。寒暑遞相更進,盛衰互相重疊,有的人前半生榮光而後半生卻勞苦困病,有的人開始很富裕而最終卻很貧窮,有的當初興旺而最後衰亡,有的先代節儉而今天卻侈泰,循環反覆,如同波瀾起伏一樣迅速。因此人們順從勢利的感情不曾不同,祇不過變化的方式不一樣罷了。由此看來,張、陳之所以不歡而散,蕭、朱之所以未了出現感情上的裂痕,稍作判斷就可以知道了。然而翟公正在規規矩矩地嚴守大門來規勸客人,他的認識是多么晚啊!
“然而因為這五種勢利之交,就產生了三種罪過:敗壞道德殄減仁義,和禽獸相像,這是第一種罪過;要穩固很難而分離卻很容易,仇恨輿爭訟聚積,這是第二種罪遇;名聲被貪婪的饕餮所陷害,讓忠貞耿介之士感到羞恥,這是第三種罪過。古人知道這三種罪過是梗塞,害怕五種勢利之交會加速罪遇的產生。所以王丹用櫝樹枝荊條來教訓子女,朱穆發出善言以示絕勢利之交,有意旨啊!
“近世有個樂安的任防,為海內豪傑,很早就佩帶官印,平素很能招致老百姓的讚譽。他文風剛勁詞藻華麗,正能超越曹、王;英才蓋世,智慧出眾,可以和許、郭並列。他就像田文一樣愛惜賓客,同鄭莊一樣喜歡賢才。看見一個善人他會扶住車衡張目直視扼腕而嘆,遇到一位賢才就會揚眉吐氣抵掌而談。任防口中隨時能出駁正之言,是非由他考評。於是冠蓋如雲車輛齊集,人們像雲一樣會合在任防門前,有帷蓋的車子互相擁擠碰擊,任防家座上賓客總是滿滿的。踩上任防家的門檻,就如同升上了闕里的正屋;進入他家的屋角,就會被人們說成是登上了壟門的山坡。至於任防看他一下就會使他身價倍增,推崇讚譽他就會使他施展才能,在雲台任職作官的人摩肩接踵,在丹墀役使奔走的人足跡相疊。沒有誰不想與任防締結恩情輿親近,多相往來,心中盼望惠、莊一樣的任防光顧,期待著像羊、左那樣聲名美好功業顯赫。等到任防在束越死去,骸骨歸葬雒浦,當總帳還高高懸掛,他家的門前已經罕有弔喪的才學之士了;他的墳墓上還未長出隔夜的草,郊野已斷絕了乘車弔唁的賓客。任防的諸位孤兒都還幼稚,生活上朝不保夕,流離在大海的南邊,在充滿瘴癘的地方寄託命運。從前那些和任防互相握住手臂親密交往的英傑,締結金蘭的朋友,竟然沒有了羊舌下泣的仁慈,又哪裹能羨慕邱成分宅的恩德。哎呀!世路的艱險,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太行孟門,寧願說它險峻高絕。所以耿介之人,憎恨他們像這樣,就撕裂衣裳裹住雙足,縱馬疾馳遠遠地拋棄他們。獨立在高山頂上,高興地和麋鹿們同群,清白高潔,斷絕了世間的昏亂與污濁,他們確實為忘恩負義的人感到羞恥,確實害怕那些背信棄義的人。”
任防撰寫的《雜傳》有二百四十七卷,《地記》有二百五十二卷,文章有三十三卷。
第四個兒子是塞里,他很有父親的風度,官做到尚書外兵郎。
陳吏部尚書姚察說:觀察二漢求取賢才,大致是以儒經方術為優先;近代的取人標準,多是由文學歷史的好壞來判斷。江淹與任防兩個人的作品,辭藻雄壯華麗,的確正逢其時。江淹有能力性格沉靜,任防矜持注重內在修行,一起在名聲地位上善始善終,這是適宜的呀。江淹如不是靠事先知覺,任防也沒有舊的恩寵,那么上等的官品顯赫的饋贈,也是無從得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