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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紀·唐紀三十四

作者:司馬光

起柔兆涒灘五月,至九月,不滿一年。

肅宗文明武德大聖大宣孝皇帝上之下

◎ 至德元年丙申,公元七五六年

五月,丁巳,炅眾潰,走保南陽,賊就圍之。太常卿張垍薦夷陵太守虢王巨有勇略,上征吳王祗為太僕卿,以巨為陳留、譙郡太守、河南節度使,兼統嶺南節度使何履光、黔中節度使趙國珍、南陽節度使魯炅。國珍,本牂柯夷也。戊辰,巨引兵自藍田出,趣南陽。賊聞之,解圍走。
令狐潮復引兵攻雍丘。潮與張巡有舊,於城下相勞苦如平生,潮因說巡曰:“天下事去矣,足下堅守危城,欲誰為乎?”巡曰:“足下平生以忠義自許,今日之舉,忠義何在!”潮慚而退。
郭子儀、李光弼還常山,史思明收散卒數萬踵其後。子儀選驍騎更挑戰,三日,至行唐,賊疲,乃退。子儀乘之,又敗之於沙河。蔡希德至洛陽,安祿山復使將步騎二萬人北就思明,又使牛廷玠發范陽等郡兵萬餘人助思明,合五萬餘人,而同羅、曳落河居五分之一。子儀至恆陽,思明隨至,子儀深溝高壘以待之;賊來則守,去則追之,晝則耀兵,夜斫其營,賊不得休息。數日,子儀、光弼議曰。“賊倦矣,可以出戰。”壬午,戰於嘉山,大破之,斬首四萬級,捕虜千餘人。思明墜馬,露髻跣足步走,至暮,杖折槍歸營,奔於博陵;光弼就圍之,軍聲大振。於是河北十餘郡皆殺賊守將而降。漁陽路再絕,賊往來者皆輕騎竊過,多為官軍所獲,將士家在漁陽者無不搖心。
祿山大懼,召高尚、嚴莊詬之曰:“汝數年教我反,以為萬全。今守潼關,數月不能進,北路已絕,諸軍四合,吾所有者止汴、鄭數州而已,萬全何在?汝自今勿來見我!”尚、莊懼,數日不敢見。田乾真自關下來,為尚、莊說祿山曰:“自古帝王經營大業,皆有勝敗,豈能一舉而成!今四方軍壘雖多,皆新募烏合之眾,未更行陳,豈能敵我薊北勁銳之兵,何足深憂!尚、莊皆佐命元勛,陛下一旦絕之,使諸將聞之,誰不內懼!若上下離心,臣竊為陛下危之!”祿山喜曰:“阿浩,汝能豁我心事。”即召尚、莊,置酒酣宴,自為之歌以侑酒,待之如初。阿浩,乾真小字也。祿山議棄洛陽,走歸范陽,計未決。
是時,天下以楊國忠驕縱召亂,莫不切齒。又,祿山起兵以誅國忠為名,王思禮密說哥舒翰,使抗表請誅國忠,翰不應。思禮又請以三十騎劫取以來,至潼關殺之。翰曰:“如此,乃翰反,非祿山也。”或說國忠:“今朝廷重兵盡在翰手,翰若援旗西指,於公豈不危哉!”國忠大懼,乃奏:“潼關大軍雖盛,而後無繼,萬一失利,京師可憂。請選監牧小兒三千於苑中訓練。”上許之,使劍南軍將李福德等領之。又募萬人屯灞上,令所親杜乾運將之,名為御賊,實備翰也。翰聞之,亦恐為國忠所圖,乃表請灞上軍隸潼關。六月,癸未,召杜乾運詣關,因事斬之;國忠益懼。
會有告崔乾祐在陝,兵不滿四千,皆羸弱無備,上遣使趣哥舒翰進兵復陝、洛。翰奏曰:“祿山久習用兵,今始為逆,豈肯無備!是必羸師以誘我。若往,正墮其計中。且賊遠來,利在速戰;官軍據險以扼之,利在堅守。況賊殘虐失眾,兵勢日蹙,將有內變;因而乘之,可不戰擒也。要在成功,何必務速!今諸道徵兵尚多未集,請且待之。”郭子儀、李光弼亦上言:“請引兵北取范阻,覆其巢穴,質賊黨妻子以招之,賊必內潰。潼關大軍,帷應固守以弊之,不可輕出。”國忠疑翰謀己,言於上,以賊方無備,而翰逗留,將失機會。上以為然,續遣中使趣之,項背相望。翰不得已,撫膺慟哭;丙戌,引兵出關。
己丑,遇崔乾祐之軍於靈寶西原。乾祐據險以待之,南薄山,北阻河,隘道七十里。庚寅。官軍與乾祐會戰。乾祐伏兵於險,翰與田良丘浮舟中流以觀軍勢,見乾祐兵少,趣諸軍使進。王思禮等將精兵五萬居前,龐忠等將餘兵十萬繼之,翰以兵三萬登河北阜望之,鳴鼓以助其勢。乾祐所出兵不過萬人,什什伍伍,散如列星,或疏或密,或前或卻,官軍望而笑之。乾祐嚴精兵,陳於其後。兵既交,賊偃旗如欲遁者,官軍懈,不為備。須臾,伏兵發,賊乘高下木石,擊殺士卒甚眾。道隘,士卒如束,槍槊不得用。翰以氈車駕馬為前驅,欲以沖賊。日過中,東風暴急,乾祐以草車數十乘塞氈車之前,縱火焚之,煙焰所被,官軍不能開目,妄自相殺,謂賊在煙中,聚弓弩而射之。日幕,矢盡,乃知無賊。乾祐遣同羅精騎自南山過,出官軍之後擊之,官軍首尾駭亂,不知所備,於是大敗;或棄甲竄匿山谷,或相擠排入河溺死,囂聲振天地,賊乘勝蹙之。後軍見前軍敗,皆自潰,河北軍望之亦潰,瞬息間,兩岸皆空。翰獨與麾下百餘騎走,自首陽山西渡河入關。關外先為三塹,皆廣二丈,深丈,人馬墜其中,須臾而滿;餘眾踐之以度,士卒得入關者才八千餘人。辛卯,乾祐進攻潼關,克之。
翰至關西驛,揭榜收散卒,欲復守潼關。蕃將火拔歸仁等以百餘騎圍驛,入謂翰曰:“賊至矣,請公上馬。”翰上馬出驛,歸仁帥眾叩頭曰:“公以二十萬眾一戰棄之,何面目復見天子!且公不見高仙芝,封常清乎?請公東行。”翰不可,欲下馬。歸仁以毛縻其足於馬腹,及諸將不從者,皆執之以東。會賊將田乾真已至,遂降之,俱送洛陽。安祿山問翰曰:“汝常輕我,今定何如?”翰伏地對曰:“臣肉眼不識聖人。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常山,李祗在東平,魯炅在南陽,陛下留臣,使以尺書招之,不日皆下矣。”祿山大喜,以翰為司空、同平章事。謂火拔歸仁曰:“汝叛主,不忠不義。”執而斬之。翰以書招諸將,皆復書責之。祿山知無效,乃囚諸苑中。潼關既敗,於是河東、華陰、馮翊、上洛防禦使皆棄郡走,所在守兵皆散。
是日,翰麾下來告急,上不時召見,但遣李福德等將監牧兵赴潼關。及暮,平安火不至,上始懼。壬辰,召宰相謀之。楊國忠自以身領劍南,聞安祿山反,即令副使崔圓陰具儲偫,以備有急投之,至是首唱幸蜀之策。上然之。癸巳,國忠集百官於朝堂,惶懅流涕;問以策略,皆唯唯不對。國忠曰:“人告祿山反狀已十年,上下之信。今日之事,非宰相之過。”仗下,士民掠擾奔走,不知所之,市里蕭條。國忠使韓、虢入宮,勸上入蜀。
甲午,百官朝者什無一二。上御勤政樓,下制,雲欲親征,聞者皆莫之信。以京兆尹魏方進為御史大夫兼置頓使;京兆少尹靈昌崔光遠為京兆尹,充西京留守;將軍邊令誠掌宮闈管鑰。托以劍南節度大使潁王璬將赴鎮,令本道設儲偫。是日,上移仗北內。既夕,命龍武大將軍陳玄禮整比六軍,厚賜錢帛,選閒廄馬九百餘匹,外人皆莫之知。乙未,黎明,上獨與貴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孫、楊國忠、韋見素、魏方進、陳玄禮及親近宦官、宮人出延秋門,妃、主、皇孫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上過左藏,楊國忠請焚之,曰:“無為賊守。”上愀然曰:“賊來不得,必更斂於百姓;不如與之,無重困吾赤子。”是日,百官猶有入朝者,至宮門,猶聞漏聲,三衛立仗儼然。門既啟,則宮人亂出,中外擾攘,不知上所之。於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竄,山谷細民爭入宮禁及王公第舍,盜取金寶,或乘驢上殿。又焚左藏大盈庫。崔光遠、邊令誠帥人救火,又募人攝府、縣官分守之,殺十餘人,乃稍定。光遠遣其子東見祿山,令誠亦以管鑰獻之。
上過便橋,楊國忠使人焚橋。上曰:“士庶各避賊求生,奈何絕其路!”留內侍監高力士,使撲滅乃來。上遣宦者王洛卿前行,告諭郡縣置頓。食時,至鹹陽望賢宮,洛卿與縣令俱逃,中使徵召,吏民莫有應者。日向中,上猶未食,楊國忠自市胡餅以獻。於是民爭獻糲飯,雜以麥豆;皇孫輩爭以手掬食之,須臾而盡,猶未能飽。上皆酬其直,慰勞之。眾皆哭,上亦掩泣。有老父郭從謹進言曰:“祿山包藏禍心,固非一日;亦有詣闕告其謀者,陛下往往誅之,使得逞其奸逆,致陛下播越。是以先王務延訪忠良以廣聰明,蓋為此也。臣猶記宋璟為相,數進直言,天下賴以安平。自頃以來,在廷之臣以言為諱,惟阿諛取容,是以闕門之外,陛下皆不得而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嚴邃,區區之心,無路上達。事不至此,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訴之乎!”上曰:“此朕之不明,悔無所及!”慰諭而遣之。俄而尚食舉御膳以至,上命先賜從官,然後食之。命軍士散詣村落求食,期未時皆集而行。夜將半,乃至金城。縣令亦逃,縣民皆脫身走,飲食器皿具在,士卒得以自給。時從者多逃,內侍監袁思藝亦亡去,驛中無燈,人相枕藉而寢,貴賤無以復分辨。王思禮自潼關至,始知哥舒翰被擒;以思禮為河西、隴右節度使,即令赴鎮,收合散卒,以俟東討。
丙申,至馬嵬驛,將士飢疲,皆憤怒。陳玄禮以禍由楊國忠,欲誅之,因東宮宦者李輔國以告太子,太子未決。會吐蕃使者二十餘人遮國忠馬,訴以無食,國忠未及對,軍士呼曰:“國忠與胡虜謀反!”或射之,中鞍。國忠走至西門內,軍士追殺之,屠割支體,以槍揭其首於驛門外,並殺其子戶部侍郎暄及韓國、秦國夫人。御史大夫魏方進曰:“汝曹何敢害宰相!”眾又殺之。韋見素聞亂而出,為亂兵所撾,腦血流地。眾曰:“勿傷韋相公。”救之,得免。軍士圍驛,上聞喧譁,問外何事,左右以國忠反對。上杖屨出驛門,慰勞軍士,令收隊,軍士不應。上使高力士問之,玄禮對曰:“國忠謀反,貴妃不宜供奉,願陛下割恩正法。”上曰:“朕當自處之。”入門,倚杖傾首而立。久之,京兆司錄韋諤前言曰:“今眾怒難犯,安危在晷刻,願陛下速決!”因叩頭流血。上曰:“貴妃常居深宮,安知國忠反謀!”高力士曰:“貴妃誠無罪,然將士已殺國忠,而貴妃在陛下左右,豈敢自安!願陛下審思之,將士安,則陛下安矣。”上乃命力士引貴妃於佛堂,縊殺之。輿屍置驛庭,召玄禮等入視之。玄禮等乃免胄釋甲,頓首請罪,上慰勞之,令曉諭軍士。玄禮等呼萬歲,再拜而出,於是始整部伍為行計。諤,見素之子也。國忠妻裴柔與其幼子晞及虢國夫人、夫人子裴徽皆走,至陳倉,縣令薛景仙帥吏士追捕,誅之。
丁酉,上將發馬嵬,朝臣惟韋見素一人,乃以韋諤為御史中丞,充置頓使。將士皆曰:“國忠謀反,其將吏皆在蜀,不可往。”或請之河、隴,或請之靈武,或請之太原,或言還京師。上意在入蜀,慮違眾心,竟不言所向。韋諤曰:“還京,當有御賊之備。今兵少,未易東向,不如且至扶風,徐圖去就。”上詢於眾,眾以為然,乃從之。及行,父老皆遮道請留,曰:“宮闕,陛下家居,陵寢,陛下墳墓,今舍此,欲何之?”上為之按轡久之,乃命太子於後宣慰父老。父老因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願帥子弟從殿下東破賊,取長安。若殿下與至尊皆入蜀,使中原百姓誰為之主?”須臾,眾至數千人。太子不可,曰:“至尊遠冒險阻,吾豈忍朝夕離左右。且吾尚未面辭,當還白至尊,更稟進止。”涕泣,跋馬欲西。建寧王倓與李輔國執鞚諫曰:“逆胡犯闕,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興復!今殿下從至尊入蜀,若賊兵燒絕棧道,則中原之地拱手授賊矣。人情既離,不可複合,雖欲復至此,其可得乎!不如收西北守邊之兵,召郭、李於河北,與之併力東討逆賊,克復二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復安,宗廟毀而更存,掃除宮禁以迎至尊,豈非孝之大者乎!何必區區溫情,為兒女之戀乎!”廣平王亻叔亦勸太子留。父老共擁太子馬,不得行。太子乃使亻叔馳白上。上總轡待太子,久不至,使人偵之,還白狀,上曰:“天也!”乃命分後軍二千人及飛龍廄馬從太子,且諭將士曰:“太子仁孝,可奉宗廟,汝曹善輔佐之。”又諭太子曰:“汝勉之,勿以吾為念。西北諸胡,吾撫之素厚,汝必得其用。”太子南向號泣而已。又使送東宮內人於太子,且宣旨欲傳位,太子不受。亻叔、倓,皆太子之子也。
己亥,上至岐山。或言賊前鋒且至,上遽過,宿扶風郡。士卒潛懷去就,往往流言不遜,陳玄禮不能制,上患之。會成都貢春彩十餘萬匹,至扶風,上命悉陳之於庭,召將士入,臨軒諭之曰:“朕比來衰耄,托任失人,致逆胡亂常,須遠避其鋒。知卿等皆蒼猝從朕,不得別父母妻子,茇涉至此,勞苦至矣,朕甚愧之。蜀路阻長,郡縣褊小,人馬眾多,或不能供,今聽卿等各還家,朕獨與子、孫、中官前行入蜀,亦足自達。今日與卿等訣別,可共分此彩,以備資糧。若歸,見父母及長安父老,為朕致意,各好自愛也!”因泣下沾襟。眾皆哭,曰:“臣等死生從陛下,不敢有貳。”上良久曰:“去留聽卿。”自是流言始息。
太子既留,未知所適。廣平王亻叔曰:“日漸晏,此不可駐,眾欲何之?”皆莫對。建寧王倓曰:“殿下昔嘗為朔方節度大使,將吏歲時致啟,倓略識其姓名。今河西、隴右之眾皆敗降賊,父兄子弟多在賊中,或生異圖。朔方道近,士馬全盛,裴冕衣冠名族,必無貳心。賊入長安方虜掠,未暇徇地,乘此速往就之,徐圖大舉,此上策也。?敝誚栽唬骸吧疲 敝廖急醯?遇潼箥貚敗卒,誤與之戰,死傷甚眾。已,乃收餘卒,擇渭水淺處,乘馬涉渡;無馬者涕泣而返。太子自奉天北上,比至新平,通夜馳三百餘里,士卒、器械失亡過半,所存之眾不過數百。新平太守薛羽棄郡走,太子斬之,是日,至安定,太守徐亦走,又斬之。
庚子,以劍南節度留後崔圓為劍南節度等副大使。辛丑,上發扶風,宿陳倉。
太子至烏氏,彭原太守李遵出迎,獻衣及糗糧。至彭原,募士,得數百人。是日,至平涼,閱監牧馬,得數萬匹,又募士,得五百餘人,軍勢稍振。
壬寅,上至散關,分扈從將士為六軍,使潁王璬先行詣劍南。壽王瑁等分將六軍以次之。丙午,上至河池郡。崔圓奉表迎車駕,具陳蜀土豐稔,甲兵全盛。上大悅,即日,以圓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蜀郡長史如故。以隴西公瑀為漢中王、梁州都督、山南西道採訪防禦使。瑀,璡之弟也。
王思禮至平涼,聞河西諸胡亂,還,詣行在。初,河西諸胡部落聞其都護皆從哥舒翰沒於潼關,故爭自立,相攻擊;而都護實從翰在北岸,不死,又不與火拔歸仁俱降賊。上乃以河西兵馬使周泌為河西節度使,隴右兵馬使彭元耀為隴右節度使,與都護思結進明等俱之鎮,招其部落。以思禮為行在都知兵馬使。
戊申,扶風民康景龍等自相帥擊賊所署宣慰使薛總,斬首二百餘級。庚戌,陳倉令薛景仙殺賊守將,克扶風而守之。
安祿山不意上遽西幸,遣使止崔乾祐兵留潼關,凡十日,乃遣孫孝哲將兵入長安,以張通儒為西京留守,崔光遠為京兆尹;使安忠順將兵屯苑中,以鎮關中。孝哲為祿山所寵任,尤用事,常與嚴莊爭權;祿山使監關中諸將,通儒等皆受制於孝哲。教哲豪侈,果於殺戮,賊黨畏之。祿山命搜捕百官、宦者、宮女等,每獲數百人,輒以兵衛送洛陽。王、侯、將、相扈從車駕、家留長安者,誅及嬰孩。陳希烈以晚節失恩,怨上,與張均、張垍等皆降於賊。祿山以希烈、垍為相,自餘朝士皆授以官。於是賊勢大熾,西脅汧、隴,南侵江、漢,北割河東之半。然賊將皆粗猛無遠略,既克長安,自以為得志,日夜縱酒,專以聲色寶賄為事,無復西出之意,故上得安行入蜀,太子北行亦無追迫之患。
李光弼圍博陵未下,聞潼關不守,解圍而南。史思明踵其後,光弼擊卻之,與郭子儀皆引兵入井陘,留常山太守王俌將景城、河間團練兵守常山。平盧節度使劉正臣將襲范陽,未至,史思明引兵逆擊之,正臣大敗,棄妻子走,士卒死者七千餘人。初,顏真卿聞河北節度使李光弼出井陘,即斂軍還平原,以待光弼之命。聞郭、李西入井陘,真卿始復區處河北軍事。
太子至平涼數日,朔方留後杜鴻漸、六城水陸運使魏少游、節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盧簡金、鹽池判官李涵相與謀曰:“平涼散地,非屯兵之所,靈武兵食完富,若迎太子至此,北收諸城兵,西發河、隴勁騎,南向以定中原,此萬世一時也。”乃使涵奉箋於太子,且籍朔方士馬、甲兵、谷帛、軍須之數以獻之。涵至平涼,太子大悅。會河西司馬裴冕入為御史中丞,至平涼見太子,亦勸太子之朔方,太子從之。鴻漸,暹之族子;涵,道之曾孫也。鴻漸、漪使少游居後,葺次舍,庀資儲,自迎太子於平涼北境,說太子曰:“朔方,天下勁兵處也。今吐蕃請和,回紇內附,四方郡縣大抵堅守拒賊以俟興復。殿下今理兵靈武,按轡長驅,移檄四方,收攬忠義,則逆賊不足屠也。”少游盛治宮室,帷帳皆仿禁中,飲膳備水陸。秋,七月,辛酉,太子至靈武,悉命撤之。
甲子,上至普安,憲部侍郎房琯來謁見。上之髮長安也,群臣多不知,至鹹陽,謂高力士曰:“朝臣誰當來,誰不來?”對曰:“張均、張垍父子受陛下恩最深,且連戚里,是必先來。時論皆謂房琯宜為相,而陛下不用,又祿山嘗薦之,恐或不來。”上曰:“事未可知。”及琯至,上問均兄弟,對曰:“臣帥與偕來,逗留不進:觀其意,似有所蓄而不能言也。”上顧力士曰:“朕固知之矣。”即日,以垍為文部侍郎、同平章事。
初,張垍尚寧親公主,聽於禁中置宅,寵渥無比。陳希烈求解政務,上幸垍宅,問可為相者。垍未對。上曰:“無若愛婿。”垍降階拜舞。既而不用,故垍懷怏怏,上亦覺之。是時均、垍兄弟及姚崇之子尚書右丞奕、蕭蒿之子兵部侍郎華、韋安石之子禮部侍郎陟、太常少卿斌,皆以才望至大官,上嘗曰:“或命相,當遍舉故相子弟耳。”既而皆不用。
裴冕、杜鴻漸等上太子箋,請遵馬嵬之命,即皇帝位,太子不許。冕等言曰:“將士皆關中人,日夜思歸,所以崎嶇從殿下遠涉沙塞者,冀尺寸之功。若一朝離散,不可復集。願殿下勉徇眾心,為社稷計!”箋五上,太子乃許之。是日,肅宗即位於靈武城南樓,群臣舞蹈,上流涕歔欷。尊玄宗曰上皇天帝,赦天下,改元。以杜鴻漸、崔漪並知中書舍人事,裴冕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改關內採訪使為節度使,徒治安化,以前蒲關防禦使呂崇賁為之。以陳倉令薛景仙為扶風太守,兼防禦使;隴右節度使郭英乂為天水太守,兼防禦使。時塞上精兵皆選入討賊,惟餘老弱守邊,文武官不滿三十人,披草萊,立朝廷,制度草創,武人驕慢。大將管崇嗣在朝堂,背闕而坐,言笑自若,監察御史李勉奏彈之,繫於有司。上特原之,嘆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勉,元懿之曾孫也。旬日間,歸附者漸眾。
張良娣性巧慧,能得上意,從上來朔方。時從兵單寡,良娣每寢,常居上前。上曰:“禦寇非婦人所能。”良娣曰:“蒼猝之際,妾以身當之,殿下可從後逸去。”至靈武,產子;三日起,縫戰士衣。上止之,對曰:“此非妾自養之時。”上以是益憐之。
丁卯,上皇制:“以太子享充天下兵馬元帥,領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節度都使,南取長安、洛陽。以御史中丞裴冕兼左庶子,隴西郡司馬劉秩試守右庶子;永王璘充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節度都使,以少府監竇紹為之傅,長沙太守李峴為都副大使;盛王琦充廣陵大都督,領江南東路及淮南、河南等路節度都使,以前江陵都督府長史劉匯為之傅,廣陵郡長史李成式為都副大使;豐王珙充武威都督,仍領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等路節度都使,以隴西太守濟陰鄧景山為之傅,充都副大使。應須士馬、甲仗、糧賜等,並於當路自供。其諸路本節度使虢王巨等並依前充使。其署置官屬及本路郡縣官,並任自簡擇,署訖聞奏。”時琦、珙皆不出閣,惟璘赴鎮。置山南東道節度,領襄陽等九郡。升五府經略使為嶺南節度,領南海等二十二郡。升五溪經略使為黔中節度,領黔中等諸郡。分江南為東、西二道,東道領餘杭,西道領豫章等諸郡。先是四方聞潼關失守,莫知上所之,及是制下,始知乘輿所在。匯,秩之弟也。
安祿山使孫孝哲殺霍國長公主及王妃、附馬等於崇仁坊,刳其心,以祭安慶宗。凡楊國忠、高力士之黨及祿山素所惡者皆殺之,凡八十三人,或以鐵棓揭其腦蓋,流血滿街。己巳,又殺皇孫及郡、縣主二十餘人。
庚午,上皇至巴西;太守崔渙迎謁。上皇與語,悅之,房琯復薦之,即日,拜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以韋見素為左相。渙,玄之孫也。
初,京兆李泌,幼以才敏著聞,玄宗使與忠王游。忠王為太子,泌已長,上書言事。玄宗欲官之,不可;使與太子為布衣交,太子常謂之先生。楊國忠惡之,奏徒蘄春,後得歸隱,居潁陽。上自馬嵬北行,遣使召之,謁見於靈武,上大喜,出則聯轡,寢則對榻,如為太子時,事無大小皆咨之,言無不從,至於進退將相亦與之議。上欲以泌為右相,泌固辭曰:“陛下待以賓友,則貴於宰相矣,何必屈其志!”上乃止。同羅、突厥從安祿山反者屯長安苑中,甲戌,其酋長阿史那從禮帥五千騎,竊廄馬二千匹逃歸朔方,謀邀結諸胡,盜據邊地。上遣使宣慰之,降者甚眾。
賊遣兵寇扶風,薛景仙擊卻之。
安祿山遣其將高嵩以敕書、繒彩誘河、隴將士,大震關使郭英乂擒斬之。
同羅、突厥之逃歸也,長安大擾,官吏竄匿,獄囚自出。京兆尹崔光遠以為賊且遁矣,遣吏卒守孫孝哲宅。孝哲以狀白祿山,光遠乃與長安令蘇震帥府、縣官十餘人來奔。己卯,至靈武,上以光遠為御史大夫兼京兆尹,使之渭北招集吏民;以震為中丞。震,瑰之孫也。祿山以田乾真為京兆尹。侍御史呂諲、右拾遺楊綰、奉天令安平崔器相繼詣靈武;以諲、器為御史中丞,綰為起居舍人、知制誥。
上命河西節度副使李嗣業將兵五千赴行在,嗣業與節度使梁宰謀,且緩師以觀變。綏德府折衝段秀實讓嗣業曰:“豈有君父告急而臣子晏然不赴者乎!特進常自謂大丈夫,今日視之,乃兒女子耳!”嗣業大慚,即白宰如數發兵,以秀實自副,將之詣行在。上又徵兵於安西;行軍司馬李棲筠發精兵七千人,勵以忠義而遣之。
敕改扶風為鳳翔郡。
庚辰,上皇至成都,從官及六軍至者千三百人而已。
令狐潮圍張巡於雍丘,相守四十餘日,朝廷聲問不通。潮聞玄宗已幸蜀,復以書招巡。有大將六人,官皆開府、特進,白巡以兵勢不敵,且上存亡不可知,不如降賊。巡陽許諾。明日,堂上設天子畫像,帥將士朝之,人人皆泣。巡引六將於前,責以大義,斬之。士心益勸。
中城矢盡,巡縛藁為人千餘,被以黑衣,夜縋城下,潮兵爭射之,久乃知其藁人;得矢數十萬。其後復夜縋人,賊笑不設備,乃以死士五百斫潮營;潮軍大亂,焚壘而遁,追奔十餘里。潮慚,益兵圍之。
巡使郎將雷萬春於城上與潮相聞,語未絕,賊弩射之,面中六矢而不動。潮疑其木人,使諜問之,乃大驚,遙謂巡曰:“向見雷將軍,方知足下軍令矣,然其如天道何!”巡謂之曰:“君未識人倫,焉知天道!”未幾,出戰,擒賊將十四人,斬道百餘級。賊乃夜遁,收兵入陳留,不敢復出。
頃之,賊步騎七千餘眾屯白沙渦,巡夜襲擊,大破之。還,至桃陵,遇賊救兵四百餘人,悉擒之。分別其眾,媯、檀及胡兵,悉斬之;滎陽、陳留脅從兵,皆散令歸業。旬日間,民去賊來歸者萬餘戶。
河北諸郡猶為唐守,常山太守王俌欲降賊,諸將怒,因擊球,縱馬踐殺之。時信都太守烏承恩麾下有朔方兵三千人,諸將遣使者宗仙運帥父老詣信都,迎承恩鎮常山。承恩辭以無詔命,仙運說承恩曰:“常山地控燕、薊,路通河、洛,有井陘之險,足以扼其咽喉。頃屬車駕南遷,李大夫收軍退守晉陽,王太守權統後軍,欲舉城降賊,眾心不從,身首異處。大將軍兵精氣肅,遠近莫敵,若以家國為念,移據常山,與大夫首尾相應,則洪勛盛烈,孰與為比!若疑而不行,又不設備,常山既陷,信都豈能獨全!”承恩不從。仙運又曰:“將軍不納鄙夫之言,必懼兵少故也。今人不聊生,鹹思報國,競相結聚,屯據鄉村,若懸賞招之,不旬日十萬可致;與朔方甲士三千餘人相參用之,足成王事。若舍要害以授人,居四通而自安,譬如倒持劍戟,取敗之道也。”承恩竟疑不決。承恩,承玼族兄也。
是月,史思明、蔡希德將兵萬人南攻九門。旬日,九門偽降,伏甲於城上。思明登城,伏兵攻之;思明墜城,鹿角傷其左脅,夜,奔博陵。
顏真卿以蠟丸達表於靈武。以真卿為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依前河北招討、採訪、處置使,並致赦書,亦以蠟丸達之。真卿頒下河北諸郡,又遣人頒於河南、江、淮。由是諸道始知上即位於靈武,徇國之心益堅矣。
郭子儀等將兵五萬自河北至靈武,靈武軍威始盛,人有興復之望矣。八月,壬午朔,以子儀為武部尚書、靈武長史,以李光弼為戶部尚書、北都留守,並同平章事,餘如故。光弼以景城、河間兵五千赴太原。
先是,河東節度使王承業軍政不修,朝廷遣待御史崔眾交其兵,尋遣中使誅之;眾侮易承業,光弼素不平。至是,敕交兵於光弼,眾見光弼,不為禮,又不時交兵,光弼怒,收斬之,軍中股慄。
回紇可汗、吐蕃贊普相繼遣使請助國討賊,宴賜而遣之。
癸未,上皇下制,赦天下。
北海太守賀蘭進明遣錄事參軍第五琦入蜀奏事,琦言於上皇,以為:“今方用兵,財賦為急,財賦所產,江、淮居多,乞假臣一職,可使軍無乏用。”上皇悅,即以琦為監察御史、江淮租庸使。
史思明再攻九門,辛卯,克之,所殺數千人;引兵東圍藁城。
李庭望將蕃、漢二萬餘人東襲寧陵、襄邑,夜,去雍丘城三十里置營。張巡帥短兵三千掩擊,大破之,殺獲太半。庭望收軍夜遁。
癸巳,靈武使者至蜀,上皇喜曰:“吾兒應天順人,吾復何憂!”丁酉,制:“自今改制敕為誥,表疏稱太上皇。四海軍國事,皆先取皇帝進止,仍奏朕知;俟克復上京,朕不復預事。”己亥,上皇臨軒,命韋見素、房琯、崔渙奉傳國寶玉冊詣靈武傳位。
辛丑,史思明陷藁城。
初,上皇每酺宴,先設太常雅樂坐部、立部,繼以鼓吹、胡樂、教坊、府縣散樂、雜戲;又以山車、陸船載樂往來;又出宮人舞《霓裳羽衣》;又教舞馬百匹,銜杯上壽;又引犀、象入場,或拜,或舞。安祿山見而悅之,既克長安,命搜捕樂工,運載樂器、舞衣,驅舞馬、犀、象皆詣洛陽。
臣光曰:聖人以道德為麗,仁義為樂;故雖茅茨土階,惡衣菲食,不恥其陋,惟恐奉養之過以勞民費財。明皇恃其承平,不思後患,殫耳目之玩,窮聲技之巧,自謂帝王富貴皆不我如,欲使前莫能及,後無以逾,非徒娛己,亦以誇人。豈知大盜在旁,已有窺窬之心,卒致鑾輿播越,生民塗炭。乃知人君崇華靡以示人,適足為大盜之招也。
祿山宴其群臣於凝碧池,盛奏眾樂;梨園弟子往往歔欷泣下,賊皆露刃睨之。樂工雷海清不勝悲憤,擲樂器於地,西向慟哭。祿山怒,縛於試馬殿前,支解之。
祿山聞向日百姓乘亂多盜庫物,既得長安,命大索三日,並其私財盡掠之。又令府縣推按,銖兩之物無不窮治,連引搜捕,支蔓無窮,民間騷然,益思唐室。
自上離馬嵬北行,民間相傳太子北收兵來取長安,長安民日夜望之,或時相驚曰:“太子大軍至矣!”則皆走,市里為空,賊望見北方塵起,輒驚欲走。京畿豪傑往往殺賊官吏,遙應官軍;誅而復起,相繼不絕,賊不能制。其始自京畿、鄜、坊至於岐、隴皆附之,至是西門之外率為敵壘,賊兵力所及者,南不出武關,北不過雲陽,西不過武功。江、淮奏請貢獻之蜀、之靈武者,皆自襄陽取上津路抵扶風,道路無壅,皆薛景仙之功也。
九月,壬子,史思明圍趙郡,丙辰,拔之;又圍常山,旬日,城陷,殺數千人。
建寧王倓,性英果,有才略,從上自馬嵬北行,兵眾寡弱,屢逢寇盜。亻炎自選驍勇,居上前後,血戰以衛上。上或過時求食,倓悲泣不自勝,軍中皆屬目向之。上欲以倓為天下兵馬元帥,使統諸將東征,李泌曰:“建寧誠元帥才;然廣平,兄也。若建寧功成,豈可使廣平為吳太伯乎!”上曰:“廣平,冢嗣也,何必以元帥為重!”泌曰:“廣平未正位東宮。今天下艱難,眾心所屬,在於元帥。若建寧大功既成,陛下雖欲不以為儲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上皇,即其事也。”上乃以廣平王亻叔為天下兵馬元帥,諸將皆以屬焉。倓聞之,謝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上與泌出行軍,軍士指之,竊言曰:“衣黃者,聖人也。衣白者,山人也。”上聞之,以告泌,曰:“艱難之際,不敢相屈以官,且衣紫袍以絕群疑。”泌不得已,受之;服之,入謝。上笑曰:“既服此,豈可無名稱!”出懷中敕,以泌為侍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泌固辭,上曰:“朕非敢相臣,以濟艱難耳。俟賊平,任行高志。”泌乃受之。置元帥府于禁中,亻叔入則泌在府,泌入亻叔亦如之。泌又言於上曰:“諸將畏憚天威,在陛下前敷陳軍事,或不能盡所懷;萬一小差,為害甚大。乞先令與臣及廣平熟議,臣與廣平從容奏聞,可者行之,不可者已之。”上許之。時軍旅務繁,四方奏報,自昏至曉無虛刻,上悉使送府,泌先開視,有急切者及烽火,重封,隔門通進,餘則待明。禁門鑰契,悉委亻叔與泌掌之。
阿史那從禮說誘九姓府、六胡州諸胡數萬眾,聚於經略軍北,將寇朔方,上命郭子儀詣天德軍發兵討之。左武鋒使僕固懷恩之子玢別將兵與虜戰,兵敗,降之;既而復逃歸,懷恩叱而斬之。將士股慄,無不一當百,遂破同羅。上雖用朔方之眾,欲借兵於外夷以張軍勢,以豳王守禮之子承寀為敦煌王,與僕固懷恩使於回紇以請兵。又發拔汗那兵,且使轉諭城郭諸國,許以厚賞,使從安西兵入援。李泌勸上:“且幸彭原,俟西北兵將至,進幸扶風以應之;於時庸調亦集,可以贍軍。”上從之。戊辰,發靈武。
內侍邊令誠復自賊中逃歸,上斬之。
丙子,上至順化。韋見素等至自成都,奉上寶冊,上不肯受,曰:“比以中原未靖,權總百官,豈敢乘危,遽為傳襲!”群臣固請,上不許,置寶冊於別殿,朝夕事之,如定省之禮。上以韋見素本附楊國忠,意薄之;素聞房琯名,虛心待之,琯見上言時事,辭情慷慨,上為之改容,由是軍國事多謀於琯。琯亦以天下為己任,知無不為,專決於胸臆;諸相拱手避之。
上皇賜張良娣七寶鞍,李泌言於上曰:“今四海分崩,當以儉約示人,良娣不宜乘此。請撤其珠玉付庫吏,以俟有戰功者賞之。”良娣自閣中言曰:“鄰里之舊,何至如是!”上曰:“先生為社稷計也。”遽命撤之。建寧王倓泣於廊下,聲聞於上;上驚,召問之,對曰:“臣比憂禍亂未已,今陛下從諫如流,不日當見陛下迎上皇還長安,是以喜極而悲耳。”良娣由是惡李泌及倓。
上嘗從容與泌語及李林甫,欲敕諸將克長安,發其冢,焚骨揚灰。泌曰:“陛下方定天下,奈何仇死者!彼枯骨何知,徒示聖德之不弘耳。且方今從賊者皆陛下之仇也,若聞此舉,恐阻其自新之心。”上不悅,曰:“此賊昔日百方危朕,當是時,朕不保朝夕。朕之全,特天幸耳!林甫亦惡卿,但未及害卿而死耳,奈何矜之!”對曰:“臣豈不知!所以言者,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太平娛樂,一朝失意,遠處巴蜀。南方地惡,上皇春秋高,聞陛下此敕,意必以為用韋妃之故,內慚不懌。萬一感憤成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大,不能安君親。”言未畢,上流涕被面,降階,仰天拜曰:“朕不及此,是天使先生言之也!”遂抱泌頸泣不已。
他夕,上又謂泌曰:“良娣祖母,昭成太后之妹也,上皇所念。朕欲使正位中宮,以慰上皇心,何如?”對曰:“陛下在靈武,以群臣望尺寸之功,故踐大位,非私己也。至於家事,宜待上皇之命,不過晚歲月之間耳。”上從之。
南詔乘亂陷越巂會同軍,據清溪關;尋傳、驃國皆降之。

段譯

肅宗文明武德大聖大宣孝皇帝上之下至德元載(丙申、756)
唐紀三十四 唐肅宗至德元載(丙申,公元756年)
[1]五月,丁巳,炅眾潰,走保南陽,賊就圍之。太常卿張薦夷陵太守虢王巨有勇略,上征吳王祗為太僕卿,以巨為陳留·譙郡太守、河南節度使,兼統嶺南節度使何履光、黔中節度使趙國珍、南陽節度使魯炅。國珍,本柯夷也。戊辰,巨引兵自藍田出,趣南陽。賊聞之,解圍走。
[1]五月丁巳(初四),魯炅兵敗,退守南陽,被叛軍包圍。太常卿張推薦說夷陵太守虢王李巨有勇有謀,玄宗就徵召吳王李祗為太僕卿,任命虢王李巨為陳留及譙郡太守、河南節度使,並統領嶺南節度使何履光、黔中節度使趙國珍和南陽節度使魯炅。趙國珍本是柯地方的夷人。戊辰(十五日),李巨率兵從藍田出發,向南陽進軍。叛軍得知後,解圍而去。
[2]令狐潮復引兵攻雍丘。潮與張巡有舊,於城下相勞苦如平生,潮因說巡曰:“天下事去矣,足下堅守危城,欲誰為乎?”巡曰:“足下平生以忠義自許,今日之舉,忠義何在!”潮慚而退。
[2]令狐潮又率兵來攻打雍丘。令狐潮與張巡有交情,二人就在城下像平時見面那樣互相問候,令狐潮藉機對張巡說:“現在唐朝的大勢已去,您還在為誰苦守危城呢?”張巡說:“你平常總是說自己如何忠義,而現在這種叛逆行為那有一點忠義的味道!”令狐潮聽後慚愧而退。
[3]郭子儀、李光弼還常山,史思明收散卒數萬踵其後。子儀選驍騎更挑戰,三日,至行唐,賊疲,乃退。子儀乘之,又敗之於沙河。蔡希德至洛陽,安祿山復使將步騎二萬人北就思明,又使牛廷發范陽等郡兵萬餘人助思明,合五萬餘人,而同羅、曳落河居五分之一。子儀至恆陽,思明隨至,子儀深溝高壘以待之;賊來則守,去則追之,晝則耀兵,夜斫其營,賊不得休息。數日,子儀、光弼議曰:“賊倦矣,可以出戰。”壬午,戰於嘉山,大破之,斬首四萬級,捕虜千餘人。思明墜馬,露髻跣足步走,至暮,杖折槍歸營,奔於博陵;光弼就圍之,軍聲大振。於是河北十餘郡皆殺賊守將而降。漁陽路再絕,賊往來者皆輕騎竊過,多為官軍所獲,將士家在漁陽者無不搖心。
[3]郭子儀與李光弼率兵退回常山,史思明又收羅散兵數萬隨後追擊,郭子儀挑選驍勇善戰的騎兵輪番挑戰,三天以後,到了行唐縣,叛軍因疲勞無力再戰,才退兵。郭子儀乘機出擊,又敗叛軍於沙河縣。蔡希德到了洛陽,安祿山又讓他率領步、騎兵二萬人向北靠近史思明,並派牛廷發范陽等郡兵一萬多人增援史思明,合兵共五萬多人,其中同羅、曳落河精兵占五分之一。郭子儀抵達恆陽,史思明也率兵追到,郭子儀依靠深溝高壘,以逸待勞,叛軍來攻就固守,撤兵就追擊,白天以大兵向叛軍炫耀武力,夜裡則派部隊襲擊敵營,使叛軍不得安寧。這樣持續了數天,郭子儀與李光弼商議說:“叛軍已經疲勞,可以出戰。”壬午(二十九日),兩軍戰於嘉山,叛軍大敗,被殺四萬多人,被俘一千多人。史思明從馬上墜落下來,髮髻散亂,赤腳步行而逃,到了晚上,拄著折斷的長槍回到軍營,然後又逃奔博陵。李光弼率兵緊緊地圍住了博陵,軍勢大振。於是河北地區原先被叛軍占據的十多個州郡都殺了叛軍的守將而歸降朝廷。范陽的歸路再次被切斷,叛軍往來都是輕騎偷偷摸摸地通過,就是這樣還大多被官軍俘獲,家在范陽的叛軍將士都心中動搖。
祿山大懼,召高尚、嚴莊詬之曰:“汝數年教我反,以為萬全。今守潼關,數月不能進,北路已絕,諸軍四合,吾所有者止汴、鄭數州而已,萬全何在?汝自今勿來見我!”尚、莊懼,數日不敢見。田乾真自關下來,為尚、莊說祿山曰:“自古帝王經營大業,皆有勝敗,豈能一舉而成!今四方軍壘雖多,皆新募烏合之眾,未更行陳,豈能敵我薊北勁銳之兵,何足深憂!尚、莊皆佐命元勛,陛下一旦絕之,使諸將聞之,誰不內懼!若上下離心,臣竊為陛下危之!”祿山喜曰:“阿浩,汝能豁我心事。”即召尚、莊,置酒酣宴,自為之歌以侑酒,待之如初。阿浩,乾真小字也。祿山議棄洛陽,走歸范陽,計未決。
安祿山十分恐懼,把高尚與嚴莊召來罵道:“數年來你們都勸我反叛,認為一定能夠成功。而現在大軍被阻於潼關,數月不能攻破,北歸的路也被斷絕,官軍大集,我們所占據的只有汴州、鄭州等幾個州郡,如何能夠取勝呢?從現在開始你們再也不要來見我!”高尚與嚴莊聽後極為害怕,好多天都不敢去見安祿山。這時田乾真從潼關回來,為高尚、嚴莊說話,勸安祿山說:“自古以來,凡是要成就大事業的帝王,都有勝有敗,怎么能夠指望一舉成功呢!現在四面八方的官軍雖然多,但都是新召募的烏合之眾,沒有經過戰陣,怎么能夠敵得過我們薊北的這些精兵強將呢!您根本不用擔憂。高尚、嚴莊都是跟隨您多年的功臣元勛,陛下就這樣一下子把他們拋棄,如果讓諸位將領知道了,那一個能不心中恐懼呢!如果內部分裂,上下離心,我覺得陛下的處境就危險了!”安祿山聽後高興地說:“阿浩,你真能夠體諒我的心事。”於是就把高尚與嚴莊召來,擺投宴席招待,安祿山還為他們唱歌以勸酒,仍像以前那樣對待他們。阿浩是田乾真的小名。安祿山計畫放棄洛陽,率軍回保范陽,但還沒有下定決心。
是時,天下以楊國忠驕縱召亂,莫不切齒。又,祿山起兵以誅國忠為名,王思禮密說哥舒翰,使抗表請誅國忠,翰不應。思禮又請以三十騎劫取以來,至潼關殺之,翰曰:“如此,乃翰反,非祿山也。”或說國忠:“今朝廷重兵盡在翰手,翰若援旗西指,於公豈不危哉!”國忠大懼,乃奏:“潼關大軍雖盛,而後無繼,萬一失利,京師可憂,請選監牧小兒三千於苑中訓練。”上許之,使劍南軍將李福德等領之。又募萬人屯灞上,令所親杜乾運將之,名為御賊,實備翰也。翰聞之,亦恐為國忠所圖,乃表請灞上軍隸潼關;六月,癸未,召杜乾運詣關,因事斬之;國忠益懼。
這時,人們都人為安祿山叛亂是因為楊國忠驕橫放縱所致,無不對楊國忠切齒痛恨。而且安祿山起兵是以討楊國忠為名,所以王思禮就悄悄地勸哥舒翰,讓他上表請求玄宗殺掉楊國忠,哥舒翰沒有答應。王思禮又請求率領三十個騎兵把楊國忠劫持出京師,到潼關把他殺掉,哥舒翰說:“如果這樣做就是我謀反,而不是安祿山謀反。”有人勸楊國忠說:“現在朝廷的重兵都在哥舒翰掌握之中,他如果揮兵西向京城,您不就危險了嗎!”楊國忠大為恐懼,於是就上奏玄宗說:“現在潼關雖然有大軍把守,但後無援兵,一旦潼關失守,京師就難保,請求挑選牧馬的士卒三千人于禁宛中訓練,以應付不測。”玄宗同意,於是就派劍南軍將李福德等人統領這支隊伍。楊國忠又招募了一萬人屯兵於灞上,命令他的親信杜乾運率領,名義上是抵禦叛軍,實際上卻是為了防備哥舒翰。哥舒翰得知後,也怕被楊國忠謀算,於是就上表玄宗請求把駐紮在灞上的軍隊歸於潼關軍隊統一指揮。六月癸未(初一),哥舒翰把杜乾運召到潼關,藉機殺了他,楊國忠更加害怕。
會有告崔乾在陝,兵不滿四千,皆贏弱無備,上遣使趣哥舒翰進兵復陝、洛。翰奏曰:“祿山久習用兵,今始為逆,豈肯無備!是必贏師以誘我,若往,正墮其計中。且賊遠來,利在速戰;官軍據險以扼之,利以堅守。況賊殘虐失眾,兵勢日蹙,將有內變;因而乘之,可不戰擒也。要在成功,何必務速!今諸道徵兵尚多未集,請且待之。”郭子儀、李光弼亦上言:“請引兵北取范陽,覆其巢穴,質賊黨妻子以招之,賊必內潰。潼關大軍,唯應固守以弊之,不可輕出。”國忠疑翰謀已,言於上,以賊方無備,而翰逗留,將失機會。上以為然,續遣中使趣之,項背相望。翰不得已,撫膺慟哭;丙戌,引兵出關。
這時有人告訴玄宗說崔乾在陝郡的兵力不到四千,都是老弱兵,而且沒有準備,玄宗就派人催促哥舒翰出兵收復陝郡和洛陽。哥舒翰上奏說:“安祿山善於用兵,現在剛舉兵反叛,怎么能夠不設防呢!這一定是故意示弱來引誘我們,如果出兵攻打,正中了他的計謀。再說叛軍遠來,利在速戰速決,我們據險扼守,利在長期堅持。何況叛軍殘暴,失去人心,兵勢正在變為不利,將會有內亂,到那時再乘機進攻,就可不戰而獲勝。我們最主要是要取勝,何必要立刻出兵呢!現在各地所征的兵大多都還沒有到達,請暫且等待一段時間。”郭子儀與李光弼也上言說:“請讓我們率兵向北攻取范陽,直搗叛軍巢穴,抓住他們的妻子、兒子作為人質用來招降,這樣叛軍內部必定大亂。堅守潼關的大軍應該固守以挫敵銳氣,不可輕易出戰。”楊國忠懷疑哥舒翰想要謀害他,就告訴玄宗說叛軍沒有準備,而哥舒翰卻逗留拖延,將要失去戰機。玄宗信以為然,於是又派宦官去催促出兵,連續不斷。哥舒翰沒有辦法,撫胸痛哭。丙戌(初四),親自率兵出關。
已醜,遇崔乾之軍於靈寶西原。乾據險以待之,南薄山,北阻河,隘道七十里。庚寅,官軍與乾會戰。乾伏兵於險,翰與田良丘浮舟中流以觀軍勢,見乾兵少,趣諸軍使進。王思禮等將精兵五萬居前,龐忠等將余兵十萬繼之,翰以兵三萬登河北阜望之,鳴鼓以助其勢。乾所出兵不過萬人,什什伍伍,散如列星,或疏或密,或前或卻,官軍望而笑之。乾嚴精兵,陳於其後。兵既交,賊偃旗如欲遁者,官軍懈,不為備。須臾,伏兵發,賊乘高下木石,擊殺士卒甚眾。道隘,士卒如束,槍槊不得用。翰以氈車駕馬為前驅,欲以沖賊。日過中,東風暴急,乾以草車數十乘塞氈車之前,縱火焚之。煙焰所被,官軍不能開目,妄自相殺,謂賊在煙中,聚弓弩而射之。日暮,矢盡,乃知無賊。乾遣同羅精騎自南山過,出官軍之後擊之,官軍首尾駭亂,不知所備,於是大敗;或棄甲竄匿山谷,若相擠排入河溺死,囂聲振天地,賊乘勝蹙之。後軍見前軍敗,皆自潰,河北軍望之亦潰。翰獨與麾下數百騎走,自首陽山西渡河入關。關外先為三塹,皆廣二丈,深丈,人馬墜其中,須臾而滿;餘眾踐之以度,士卒得入關者才八千餘人。辛卯,乾進攻潼關,克之。
已醜(初七),官軍與崔乾的叛軍相遇於靈寶西原。崔乾的軍隊占據著險要之地,南靠大山,北據黃河天險,有狹道七十里。庚寅(初八),官軍與崔乾的叛軍交戰。崔乾先把精兵埋伏在險要的地方,哥舒翰與田良丘乘船在黃河中觀察軍情,看見崔乾兵少,就命令大軍前進。王思禮等率領精兵五萬在前,龐忠等率領其餘的十萬在後,哥舒翰率丘三萬登上黃河北岸的高丘觀察指揮,並鳴鼓助戰。崔乾出兵不到一萬,三五成群,稀稀拉拉,隊伍有疏有密,士兵有前有後,官軍看見後都大笑叛軍不會用兵。而崔乾卻把精兵擺在陣後。兩軍一交戰,叛軍偃旗息鼓假裝敗逃,官軍鬥志鬆懈,毫無準備。不一會,叛軍伏兵齊發,占據著高地,用滾木石塊打擊官軍,官軍死傷慘重。又因為道路狹窄,士卒擁擠,刀槍伸展不開。哥舒翰又讓馬拉氈車為前隊,去衝擊叛軍。過了中午,東風驟起,崔乾把數十輛草車塞於氈車之前,放火焚燒。頓時大火熊熊,煙霧蔽天,官軍睜不開眼睛,敵我不分,互相衝殺,以為叛軍在煙火中,就召集弓箭手和弩機手射擊。持續到天黑,箭已射盡,才知道沒有叛軍。這時崔乾派同羅精銳騎兵過南山,從官軍後面發起進攻,官軍腹背受敵,首尾大亂,不知道如何抵擋,因此大敗。有的丟盔棄甲逃入山谷,有的互相擁擠被推入黃河中淹死,喊聲振天動地,叛軍又乘勝追擊。官軍後面的將士看見前軍大敗,也紛紛潰逃,黃河北岸的軍隊看見了也向後逃跑。哥舒翰僅與部下數百騎兵得以逃脫,從首陽山西面渡過黃河,進入潼關。潼關城外先前挖了三條深溝,都是寬二丈,深一丈,過關的人馬墜落溝中,很快就填滿了溝,後面的人踏著他們得以通過,殘兵逃入關內的才八千多人。辛卯(初九),崔乾率兵攻陷潼關。
翰至關西驛,揭榜收散卒,欲復守潼關。蕃將火拔歸仁等以百餘騎圍驛,入謂翰曰:“賊至矣,請公上馬。”翰上馬出驛,歸仁帥眾叩頭曰:“公以二十萬眾一戰棄之,何面目復見天子!且公不見高仙芝、封常清乎?請公東行。”翰不可,欲下馬。歸仁以毛縶其足於馬腹,及諸將不從者,皆執之以東。會賊將田乾真已至,遂降之,俱送洛陽。安祿山問翰曰:“汝常輕我,今定何如?”翰伏地對曰:“臣肉眼不識聖人。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常山,李祗在東平,魯炅在南陽,陛下留臣,使以尺書招之,不日皆下矣。”祿山大喜,以翰為司空、同平章事。謂火拔歸仁曰:“汝叛主,不忠不義。”執而斬之。翰以書招諸將,皆復書責之。祿山知不效,乃囚諸苑中。潼關既敗,於是河東、華陰、馮翊、上洛防禦使皆棄郡走,所在守兵皆散。
哥舒翰到了關西驛站,張貼告示收羅逃散的士卒,想重新守衛潼關。這時蕃人將領火拔歸仁等率領一百餘名騎兵包圍了驛站,進去對哥舒翰說:“叛軍來了,請您趕快上馬。”哥舒翰上馬出驛站後,火拔歸仁率部下叩頭說:“您率領二十萬軍隊一戰而全軍覆沒,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天子呢!再說您沒有看到封常清與高仙芝的下場嗎?還不如向東去歸降安祿山。”哥舒翰不同意,想要下馬。火拔歸仁就用毛繩把他的雙腳捆綁在馬肚子下,對於將領中不願意投降的,也都捆起來押往東方。這時叛軍將領田乾真趕到,火拔歸仁就投降了他,被一起送往洛陽。安祿山問哥舒翰說:“你過去總是看不起我,現在怎么樣呢?”哥舒翰伏地而拜回答說:“我凡人肉眼不識聖人。現在天下還沒有平定,李光弼率兵在常山,吳王李祗在東平,魯炅在南陽,陛下如果能夠留我一條性命,讓我寫信招降他們,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平定。”安祿山很高興,於是就拜哥舒翰為司空、同平章事。又對火拔歸仁說:“你背叛了你的主人,是不忠不義。”然後就殺了他。哥舒翰寫信招降其他將帥,他們都覆信責備他的背叛行為。安祿山知道沒有什麼效果,就把哥舒翰囚禁于禁苑中。潼關既已失守,於是河東、華陰、馮翊、上洛等郡的防禦使都棄郡而逃,部下的守兵也紛紛逃命。
是日,翰麾下來告急,上不時召見,但遣李福德等將監牧兵赴潼關。及暮,平安火不至,上始懼。壬辰,召宰相謀之。楊國忠自以身領劍南,聞安祿山反,即令副使崔圓陰具儲,以備有急投之,至是首唱幸蜀之策。上然之。癸巳,國忠集百官於朝堂,惶流涕;問以策略,皆唯唯不對。國忠曰:“人告祿山反狀已十年,上不之信,今日之事,非宰相之過。”仗下,士民驚擾奔走,不知所之,市里蕭條。國忠使韓、虢入宮,勸上入蜀。
潼關失守的當天,哥舒翰的部下到朝廷報告情況危急,玄宗當時沒有召見,只是派李福德等人率領監牧小兒組成的軍隊開赴潼關增援。到了晚上,沒看到報告平安的烽火,玄宗才感到懼怕。壬辰(初十),玄宗把宰相召來商議對策。楊國忠因為自己兼任劍南節度使,安祿山反叛後,即命令節度副使崔圓暗中準備物資,以防備危急時到劍南使用,所以這時他首先提出到蜀中避難。玄宗贊成他的意見。癸巳(十一日),楊國忠召集百官於朝堂,神色驚懼,痛哭流涕地問他們有什麼計策,百官都不回答。楊國忠說:“人們告安祿山的反狀已有十年了,但皇上總是不相信。現在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不是宰相的過錯。”罷朝後衛兵退下,這時長安城中的百姓驚慌逃命,都不知道該往那裡躲避,店鋪關門,市里一片蕭條。楊國忠又讓韓國夫人與虢國夫人入宮,勸說玄宗到蜀中去避難。
甲午,百官朝者什無一二。上御勤政樓,下制,雲欲親征,聞者皆莫之信。以京兆尹魏方進為御史大夫兼置頓使;京兆少尹靈昌崔光遠為京兆尹,充西京留守;將軍邊令誠掌宮闈管鑰。托以劍南節度大使穎王將赴鎮,令本道設儲。是日,上移仗北內。既夕,命龍武大將軍陳玄禮整比六軍,厚賜錢帛,選閒廄馬九百餘匹,外人皆莫之知。乙未,黎明,上獨與貴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孫、楊國忠、韋見素、魏方進、陳玄禮及親近宦官、宮人出延秋門,妃、主、皇孫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上過左藏,楊國忠請焚之,曰:“無為賊守。”上愀然曰:“賊來不得,必更斂於百姓;不如與之,無重困吾赤子。”是日,百官猶有入朝者,至宮門,猶聞漏聲,三衛立仗儼然。門既啟,則宮人亂出,中外擾攘,不知上所之。於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竄,山谷細民爭入宮禁及王公第舍,盜取金寶,或乘驢上殿。又焚左藏大盈庫。崔光遠、邊令誠帥人救火,又募人攝府、縣官分守之,殺十餘人,乃稍定。光遠遣其子東見祿山,令誠亦以管鑰獻之。
甲午(十二日),百官上朝的不到十分之一二。玄宗登臨勤政樓,下制書說要親自率兵征討安祿山,聽到的人都不相信。玄宗又任命京兆尹魏方進為御史大夫兼置頓使,京兆少尹靈昌人崔光遠為京兆尹,兼西京留守,讓將軍邊令誠掌管宮殿的鑰匙。玄宗假稱劍南節度大使穎王李將要赴鎮,命令劍南道準備所用物資。當天,玄宗移居大明宮。天黑以後,玄宗命令龍武大將軍陳玄禮集合禁軍六軍,重賞他們金錢布帛,又挑選了閒廄中的駿馬九百餘匹,所做的這些事情外人都不知曉。乙未(十三日),天剛發亮,玄宗只與楊貴妃姊妹、皇子、皇妃、公主、皇孫、楊國忠、韋見素、魏方進、陳玄禮及親信宦官、宮人從延秋門出發,在宮外的皇妃、公主及皇孫都棄而不顧,只管自己逃難。玄宗路過左藏庫,楊國忠請求放火焚燒,並說:“不要把這些錢財留給叛賊,”玄宗心情悽慘地說:“叛軍來了沒有錢財,一定會向百姓徵收,還不如留給他們,以減輕百姓們的苦難。”這一天,百官還有入朝的,到了宮門口,還能聽到漏壺滴水的聲音,儀仗隊的衛士們仍然整齊地站在那裡,待宮門打開後,則看見宮人亂鬨鬨地出逃,宮裡宮外一片混亂,都不知道皇上在那裡。於是王公貴族、
平民百姓四出逃命,山野小民爭著進入皇宮及王公貴族的宅第,盜搶金銀財寶,有的還騎驢跑到殿里。還放火焚燒了左藏大盈庫。崔光遠與邊令誠帶人趕來救火,又召募人代理府、縣長官分別守護,殺了十多個人,局勢才穩定下來。崔光遠派他的兒子去見安祿山,邊令誠也把宮殿各門的鑰匙獻給安祿山。
上過便橋,楊國忠使人焚橋。上曰:“士庶各避賊求生,柰何絕其路!”留內侍監高力士,使撲滅乃來。上遣宦者王洛卿前行,告諭郡縣置頓。食時,至鹹陽望賢宮,洛卿與縣令俱逃,中使徵召,吏民莫有應者。日向中,上猶未食,楊國忠自市胡餅以獻。於是民爭獻糲飯,雜以麥豆;皇孫輩爭以手掬食之,須臾而盡,猶未能飽。上皆酬其直,慰勞之。從皆哭,上亦掩泣。有老父郭從謹進言曰:“祿山包藏禍心,固非一日;亦有詣闕告其謀者,陛下往往誅之,使得逞其奸逆,致陛下播越。是以先王務延訪忠良以廣聰明,蓋為此也。臣猶記宋為相,數進直言,天下賴以安平。自頃以來,在廷之臣以言為諱,惟阿諛取容,是以闕門之外,陛下皆不得而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嚴邃,區區之心無路上達。事不至此,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訴之乎!”上曰:“此朕之不明,悔無所及。”慰諭而遣之。俄而尚食舉御膳而至,上命先賜從官,然後食之。令軍士散詣村落求食,期未時皆集而行。夜將半,乃至金城。縣令亦逃,縣民皆脫身走,飲食器皿具在,士卒得以自給。時從者多逃,內侍監袁思藝亦亡去。驛中無燈,人相枕籍而寢,貴賤無以復辨。王思禮自潼關至,始知哥舒翰被擒;以思禮為河西、隴右節度使,即令赴鎮,收合散卒,以俟東討。
玄宗一行經過便橋後,楊國忠派人放火燒橋,玄宗說:“官吏百姓都在避難求生,為何要斷絕他們的生路呢!”於是就把內侍監高力士留下,讓他把大火撲滅後再來。玄宗派宦官王洛卿先行,告訴郡縣官作好準備。到吃飯的時候,抵達鹹陽縣望賢宮,而王洛卿與鹹陽縣令都已逃跑。宦官去徵召,官吏與民眾都沒有人來。已到了中午,玄宗還沒有吃飯,楊國忠就親自用錢買來胡餅獻給玄宗。於是百姓爭獻粗飯,並參雜有麥豆,皇孫們爭著用手抓吃,不一會兒就吃光了,還沒有吃飽。玄宗都按價給了他們金錢,並慰勞他們。眾人都涕泣流淚,玄宗也禁不住哭泣。這時有一位名叫郭從謹的老人進言說:“安祿山包藏禍心,陰謀反叛已經很久了,其間也有人到朝廷去告發他的陰謀,而陛下卻常常把這些人殺掉,使安祿山奸計得逞,以致陛下出逃。所以先代的帝王務求延訪忠良之士以廣視聽,就是為了這個道理。我還記得宋作宰相的時候,敢於犯顏直諫,所以天下得以平安無事。但從那時候以後,朝廷中的大臣都忌諱直言進諫,只是一味地阿諛奉承,取悅於陛下,所以對於宮門之外所發生的事陛下都不得而知。那些遠離朝廷的臣民早知道會有今日了,但由於宮禁森嚴,遠離陛下,區區效忠之心無法上達。如果不是安祿山反叛,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我怎么能夠見到陛下而當面訴說呢!”玄宗說:“這都是我的過錯,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然後安慰了一番郭從謹,讓他走了。不一會兒,管理皇上吃飯的官吏給玄宗送飯來了,玄宗命令先賞賜給隨從的官吏,然後自己才吃。玄宗命令士卒分散到各村落去尋找食品,約好未時集合繼續前進。快半夜時,到了金城縣,縣令和縣民都已逃走,但食物和器物都在,士卒才能夠吃飯。當時跟隨玄宗的官吏逃跑的也很多,宦吏內侍監袁思藝就藉機逃走了。驛站中沒有燈火,人們互相枕藉而睡,也不管身份的貴賤。王思禮從潼關趕到後,玄宗才知道哥舒翰被俘,於是就任命王思禮為河西、隴右節度使,命令他立刻赴任,收羅散兵,準備向東進討叛軍。
丙申,至馬嵬驛,將士飢疲,皆憤怒。陳玄禮以禍由楊國忠,欲誅之,因東宮宦者李輔國以告太子,太子未決。會吐蕃使者二十餘人遮國忠馬,訴以無食,國忠未及對,軍士呼曰:“國忠與胡虜謀反!”或射之,中鞍。國忠走至西門內,軍士追殺之,屠割支體,以槍揭其首於驛門外,並殺其子戶部侍郎暄及韓國、秦國夫人。御史大夫魏方進曰:“汝曹何敢害宰相!”眾又殺之。韋見素聞亂而出,為亂兵所,腦血流地。眾曰:“勿傷韋相公。”救之,得免。軍士圍驛,上聞喧譁,問外何事,左右以國忠反對。上杖屢出驛門,慰勞軍士,令收隊,軍士不應。上使高力士問之,玄禮對曰:“國忠謀反,貴妃不宜供奉,願陛下割恩正法。”上曰:“聯當自處之。”入門,倚杖傾首而立。久之,京兆司錄韋諤前言曰:“今眾怒難犯,安危在晷刻,願陛下速決!”因叩頭流血。上曰:“貴妃常居深宮,安知國忠反謀?”高力士曰:“貴妃誠無罪,然將已殺國忠,而貴妃在陛下左右,豈敢自安!願陛下審思之,將士安則陛下安矣。”上乃命力士引貴妃於佛堂,縊殺之。輿屍置驛庭,召玄禮等入視之。玄禮等乃免胄釋申,頓首請罪,上慰勞之,令曉諭軍士。玄禮等皆呼萬歲,再拜而出,於是始整部伍為行計。諤,見素之子也。國忠妻裴柔與其幼子及虢國夫人、夫人子裴徽皆走,至陳倉,縣令薛景仙帥吏士追捕,誅之。
丙申(十四日),玄宗一行到了馬嵬驛,隨從的將士因為飢餓疲勞,心中怨恨憤怒。龍武大將軍陳玄禮認為天下大亂都是楊國忠一手造成的,想殺掉他,於是就讓東宮宦官李輔國轉告太子,太子猶豫不決。這時有吐蕃使節二十餘人攔住楊國忠的馬,向他訴說沒有吃的,楊國忠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士卒們就喊道:“楊國忠與胡人謀反!”有人用箭射擊,射中了楊國忠坐騎的馬鞍。楊國忠急忙逃命,逃至馬嵬驛西門內,被士兵追上殺死,並肢解了他的屍體,把頭顱掛在矛上插於西門外示眾,然後殺了他的兒子戶部侍郎楊暄與韓國夫人、秦國夫人。御史大夫魏方進說:“你們膽大妄為,竟敢謀害宰相!”士兵們又把他殺了。韋見素聽見外面大亂,跑出驛門察看,被亂兵用鞭子抽打得頭破血流。眾人喊道:“不要傷了韋相公。”韋見素才免於一死。士兵們又包圍了驛站,玄宗聽見外面的喧譁之聲,就問是什麼事,左右侍從回答說是楊國忠謀反。玄宗走出驛門,慰勞軍士,命令他們撤走,但軍士不答應。玄宗又讓高力士去問話,陳玄禮回答說:“楊國忠謀反被誅,楊貴妃不應該再侍奉陛下,願陛下能夠割愛,把楊貴妃處死。”玄宗說:“這件事由我自行處置。”然後進入驛站,拄著拐杖側首而立。過了一會兒,京兆司錄參軍韋諤上前說道:“現在眾怒難犯,形勢十分危急,安危在片刻之間,希望陛下趕快作出決斷!”說著不斷地跪下叩頭,以至血流滿面。玄宗說:“楊貴妃居住在戒備森嚴的宮中,不與外人交結,怎么能知道楊國忠謀反呢?”高力士說:“楊貴妃確實是沒有罪,但將士們已經殺了楊國忠,而楊貴妃還在陛下的左右侍奉,他們怎么能夠安心呢!希望陛下好好地考慮一下,將士安寧陛下就會安全。”玄宗這才命令高力士把楊貴妃引到佛堂內,用繩子勒死了她。然後把屍體抬到驛站的庭中,召陳玄禮等人入驛站察看。陳玄禮等人脫去甲冑,叩頭謝罪,玄宗安尉他們,並命令告諭其他的軍士。陳玄禮等都高喊萬歲,拜了兩拜而出,然後整頓軍隊準備繼續行進。韋諤是韋見素的兒子。楊國忠的妻子裴柔與她的小兒子楊、虢國夫人與她的兒子裴徽都乘亂逃走,到了陳倉縣,被縣令薛景仙率領官吏抓獲殺掉。
丁酉,上將發馬嵬,朝臣惟韋見素一人,乃以韋諤為御史中丞,充置頓使。將士皆曰:“國忠謀反,其將吏皆在蜀,不可往。”或請之河、隴,或請之靈武,或請之太原,或言還京師。上意在入蜀,慮違眾心,竟不言所向。韋諤曰:“還京,當有御賊之備。今兵少,未易東向,不如且至扶風,徐圖去就。”上詢於眾,眾以為然,乃從之。及行,父老皆遮道請留,曰:“宮闕,陛下家居,陵寢,陛下墳墓,今舍此,欲何之?”上為之按轡久之,乃令太子於後宣慰父老。父老因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願帥子弟從殿下東破賊,取長安。若殿下與至尊皆入蜀,使中原百姓誰為之主?”須臾,眾至數千人。太子不可,曰:“至尊遠冒險阻,吾豈忍朝夕離左右。且吾尚未面辭,當還白至尊,更稟進止。”涕泣,跋馬欲西。建寧王與李輔國執諫曰:“逆胡犯闕,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興復!今殿下從至尊入蜀,若賊兵燒絕棧道,則中原之地拱手授賊矣。人情既離,不可複合,雖欲復至此,其可得乎!不如收西北守邊之兵,召郭、李於河北,與之併力東討逆賊,克復兩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復安,宗廟毀而更存,掃除宮禁以迎至尊,豈非孝之大者乎!何必區區溫,為兒女之戀乎!”廣平王亦勸太子留。父老共擁太子馬,不得行。太子乃使馳白上。上總轡待太子,久不至,使人偵之,還白狀,上曰:“天也!”乃分後軍二千人及飛龍廄馬從太子,且諭將士曰:“太子仁孝,可奉宗廟,汝曹善輔佐之。”又諭太子曰:“汝勉之,勿以吾為念。西北諸胡,吾撫之素厚,汝必得其用。”太子南向號泣而已。又使送東宮內人於太子,且宣旨欲傳位,太子不受。、、皆太子之子也。
丁酉(十五日),玄宗將要從馬嵬驛出發,朝臣中只有韋見素一人隨行,於是就任命韋諤為御史中丞,併兼任置頓使。這時將士們都說:“楊國忠謀反被殺,而他的部下親信都在蜀中,不能去那裡避難。”有人請求去河西、隴右,有人請求去靈武,有人請求去太原,還有的請求回京師。玄宗想去蜀中,又恐怕違背眾心,所以沉默不言。韋諤說:“如果要返回京師,就要有足夠的兵力抵禦叛軍。而現在兵力單薄,不要輕易向樂。不如暫時到扶風郡,再慢慢考慮去向。”玄宗徵求大家的意見,大家都同意,於是準備去扶風。等到出發時,當地的父老鄉親攔在路中請求玄宗留下,並說:“森嚴宏壯的宮殿是陛下的家室,那些列祖列宗的陵園是陛下先人的葬地,現在都捨棄不顧,想要到那裡去呢?”玄宗騎在馬上停留了很長時間,然後命令太子留在後面安慰這些父老鄉民。父老們因此對太子說:“皇上既然不願意留下來,我們願意率領子弟跟隨殿下向東討伐叛軍,收復長安。如果殿下與皇上都逃向蜀中,那么誰為中原的百姓們作主呢?”不一會兒,來到太子跟前的多達數千人。太子不肯,並說:“父皇冒艱歷險,遠出避難,我怎么忍心早晚都不在他身邊呢!再說我也沒有當面向他辭別,我要回去告訴父皇,然後聽候他的吩咐。”說著涕泣流淚,要回馬西行。這時建寧王李與宦官李輔國拉著太子的馬籠頭進諫說:“逆胡安祿山舉兵反叛,進犯長安,以至四海沸騰,國家分裂,如果不服從民意,怎么能夠復興大唐天下呢!現在殿下隨從皇上入蜀中避難,如果叛軍焚燒斷絕了通向蜀中的棧道,那么中原大地就拱手送給叛軍了。人心既已分離,就難以再聚合,到那時就是想要有所作為,恐怕也不可能了。不如現在收聚西北邊防的鎮兵,再加上郭子儀與李光弼在河北地區的兵力,與他們合兵東討叛賊,收復兩京,平定四海,挽救國家於危難之中,使大唐的帝業得以繼續,然後再打掃宮殿,迎接皇上返回京師,這難道不是最好的孝順行為嗎!何必因為區區溫情,而作兒女之戀呢!”廣平王李也勸太子留下來。父老鄉親們都攔住太子的馬,使他無法前行。於是太子就讓廣平王李馳馬去報告玄宗。玄宗騎在馬上等待太子,久等不見,就派人去打聽,被派去的人回來報告了太子的情況,玄宗說:“這真是天意!”於是就從後軍中分出二千人,再加上一批最好的飛龍廄馬給予太子,並且告諭將士說:“太子仁義孝順,能夠繼承我們大唐的帝業,希望你們好好輔佐他。”然後又告諭太子說:“希望你好自為之,不要為我而擔心。西北地區的各族胡人,我一直待他們厚道,你一定能用得上。”太子聽後向南號叫哭泣。玄宗又派人把太子東宮中的宮女送給太子,並且宣旨說要傳帝位給太子,太子不接受。廣平王李和建寧王李都是太子的兒子。
[4]已亥,上至岐山。或言賊前鋒且至,上遽過,宿扶風郡。士卒潛懷去就,往往流言不遜,陳玄禮不能制,上患之。會成都貢春彩十餘萬匹,至扶風,上命悉陳之於庭,召將士入,臨軒諭之曰:“朕比來衰耄,托任失人,致逆胡亂常,須遠避其鋒。知卿等皆蒼猝從朕,不得別父母妻子,茇涉至此,勞苦至矣,朕甚愧之。蜀路阻長,郡縣褊小,人馬眾多,或不能供,今聽卿等各還家;朕獨與子、孫、中官前行入蜀,亦足自達。今日與卿等訣別,可共分此彩以備資糧。若歸,見父母及長安父老,為朕致意,各好自愛也!”因泣下沾襟。眾皆哭,曰:“臣等死生從陛下,不敢有貳!”上良久曰:“去留聽卿。”自是流言始息。
[4]已亥(十七日),玄宗到達岐山縣。這時有人傳言說叛軍的前鋒立刻就到,玄宗不敢停留,繼續前行,晚上宿於扶風郡。隨從保駕的士卒暗謀出路,往往出言不遜,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無力控制,玄宗十分擔憂。適逢成都進獻給朝廷的春織絲綢十餘萬匹到了扶風,玄宗命令把這些絲綢都陳放在庭中,召來隨從將士,然後在殿前的台階上告訴他們說:“朕近年來由於衰老糊塗,任人失當,以致造成安祿山舉兵反叛,逆亂天常,朕不得不遠行避難,躲其兵鋒。朕知道你們倉促之間跟隨出來,來不及與自己的父母妻子告別,艱難跋涉到了這裡,非常辛苦,朕感到十分慚愧。去蜀中的道路艱險長遠,而且那裡地方狹小,難以供應如此眾多的人馬,現在允許你們各自回家,朕只與兒子、孫子以及侍奉的宦官前往蜀中,這些人也足以保朕到達。現在就與你們分別了,你們可把這些絲綢分掉作為資費。如果你們回去,見到自己的父母與長安城中的父老們,請代朕向他們問好,讓他們多多保重!”說著淚流沾襟。將士們聽完玄宗的話後,都哭著說:“我們生死在所不惜,願意永遠跟隨陛下,不敢有二心!”玄宗等了一會兒說:“去留聽從你們自願。”從此哪些不恭敬的言語才平息了下來。
[5]太子既留,莫知所適。廣平王曰:“日漸晏,此不可駐,眾欲何之?”皆莫對。建寧王曰:“殿下昔嘗為朔方節度大使,將吏歲時致啟,略識其姓名。今河西、隴右之眾皆敗降賊,父兄子弟多在賊中,或生異圖。朔方道近,士馬全盛,裴冕衣冠名族,必無貳心。賊入長安方虜掠,未暇徇地,乘此速往就之,徐圖大舉,此上策也。”眾皆曰:“善!”至渭濱,遇潼關敗卒,誤與之戰,死傷甚眾。已,乃收余卒,擇渭水淺處,乘馬涉渡;無馬者涕泣而返。太子自奉天北上,比至新平,通夜馳三百里,士卒、器械失亡過半,所存之眾不過數百。新平太守薛羽棄郡走,太子斬之。是日,至安定,太守徐亦走,又斬之。
[5]太子留下來以後,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廣平王李說:“天已經快黑了,此地不宜久留,大家覺得到哪裡去好呢?”眾人都不說話。這時建寧王李說:“殿下過去曾經做過朔方節度大使,朔方鎮的將領官吏每年送來問安書,我大略記得他們的姓名。現在河西與隴右的兵都因戰敗投降了叛軍,父兄子弟多有在叛軍中的,到那裡去恐怕有危險。而朔方距離較近,軍隊完好,兵馬強盛,再說河西行軍司馬裴冕出自世家大族,一定不會有二心。叛軍正在進入長安大肆搶掠財物,還顧不上向外攻城略地,趁此機會應該立刻往朔方,到那裡以後再圖謀大計,這是最好的戰略。”大家聽後都說:“好!”到了渭河岸邊,遇上了潼關戰敗後退下來的士卒,誤以為是叛軍而交戰,死傷了許多人。不久弄清楚後,就又收羅散兵,選擇了一處水淺的地方,乘馬渡過渭水,沒有馬匹的人只好流淚而返回。太子從奉天縣向北,到達新平,一夜行進了三百里,清點士卒和武器裝備,已丟失大半,留下來的人也不過數百。新平太守薛羽棄郡逃跑,被太子殺掉。當天到了安定郡,太守徐也要逃跑,太子又把他殺了。
[6]庚子,以劍南節度留後崔圓為劍南節度等副大使。辛丑,上發扶風,宿陳倉。
[6]庚子(十八日),玄宗任命劍南節度留後崔圓為劍南節度副大使。辛丑(十九日),玄宗從扶風出發,晚上住在陳倉。
[7]太子至烏氏,彭原太守李遵出迎,獻衣及糗糧。對彭原,募士,得數百人。是日至平涼,閱監牧馬,得數萬匹,又募士,得五百餘人,軍勢稍振。
[7]太子到了烏氏縣,彭原太守李遵出來迎接,並獻上衣服和乾糧。到了彭原,招募了數百名士卒,當天到了平涼郡,太子察看監牧所養的馬,有數萬匹,又招募士卒五百餘人,軍勢稍微得到加強。
[8]壬寅,上至散關,分扈從將士為六軍。使潁王先行詣劍南,壽王瑁等分將六軍以次之。丙午,上至河池郡。崔圓奉表迎車駕,具陳蜀土豐稔,甲兵全盛。上大悅,即日,以圓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蜀郡長史如故。以隴西公為漢中王、梁州都督、山南西道採訪·防禦使。,之弟也。
[8]壬寅(二十日),玄宗到達散關,把護衛的士兵分為六軍,派潁王李先往劍南,壽王李瑁分別率領六軍隨後。丙午(二十五日),玄宗到達河池郡。蜀郡長史崔圓持表書前來迎接,並說蜀中富饒,糧食豐收,兵馬強盛。玄宗非常高興,當天就任命崔圓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仍兼蜀郡長史。又任命隴西公李為漢中王、梁州都督、山南西道採訪及防禦使。李是李的弟弟。
[9]王思禮至平涼,聞河西諸胡亂,還,詣行在。初,河西諸胡部落聞其都護皆從哥舒翰沒於潼關,故爭自立,相攻擊;而都護實從翰在北岸,不死,又不與火拔歸仁俱降賊。上乃以河西兵馬使周泌為河西節度使,隴右兵馬使彭元耀為隴右節度使,與都護思結進明等俱之鎮,招其部落。以思禮為行在都知兵馬使。
[9]王思禮到達平涼後,得知河西鎮胡人作亂,就又返回玄宗的行在。起初,河西鎮的各胡人部落聽說他們的都護跟隨哥舒翰平叛死於潼關之戰,所以爭著自立為王,互相攻擊。而實際上都護跟隨哥舒翰在黃河北岸,並沒有戰死,也沒有與火拔歸仁一起投向叛軍。於是玄宗就任命河西兵馬使周泌為河西節度使,隴右兵馬使彭元耀為隴右節度使,讓他們與都護思結進明等人一起到鎮赴任,招撫胡人部落。玄宗又任命王思禮為行在都知兵馬使。
[10]戊申,扶風民康景龍等自相帥擊賊所署宣慰使薛總,斬首二百餘級。庚戌,陳倉令薛景仙殺賊守將,克扶風而守之。
[10]戊申(二十七日),扶風郡百姓康景龍等人自動組織起來攻打叛軍所任命的宣慰使薛總,殺死叛軍二百餘人。庚戌(二十九日),陳倉縣令薛景仙殺掉叛軍守將,攻克了扶風郡而率兵鎮守。
[11]安祿山不意上遽西幸,遣使止崔乾兵留潼關,凡十日,乃遺孫孝哲將兵入長安,以張通儒為西京留守,崔光遠為京兆尹;使安忠順將兵屯苑中,以鎮關中。孝哲為祿山所寵任,尤用事,常與嚴莊爭權;祿山使監關中諸將,通儒等皆受制於孝哲。孝哲豪侈,果於殺戮,賊黨畏之。祿山命搜捕百官、宦者、宮女等,每獲數百人,輒以兵衛送洛陽。王、侯、將、相扈從車駕、家留長安者,誅及嬰孩。陳希烈以晚節失恩,怨上,與張均、張等皆降於賊。祿山以希烈、為相,自余朝士皆授以官。於是賊勢大熾,西脅、隴,南侵江、漢,北割河東之半。然賊將皆粗猛無遠略,既克長安,以為得志,日夜縱酒,專以聲色寶賄為事,無復西出之意,故上得安行入蜀,太子北行亦無追迫之患。
[11]安祿山沒料想玄宗那么快就會西去避難。就派人讓崔乾留兵潼關,十天后才派孫孝哲率兵進入長安,任命張通儒為西京留守,崔光遠為京兆尹。派安忠順率重兵駐守在禁苑中,以鎮撫關中地區。孫孝哲是安祿山最寵信的心腹,喜歡專權用事,常常與嚴莊爭權。安祿山派孫孝哲監督關中諸將帥的軍隊,張通儒等人都受他的節制。孫孝哲性情粗獷,處事果斷,用刑嚴厲,叛軍將領都十分害怕他。安祿山命令搜捕朝臣、宦官和宮女,每抓到數百人時,就派兵護送到洛陽。對於跟隨玄宗避難而家還留在長安的王侯將相,連嬰兒也殺死。陳希烈因為晚年失去玄宗的信任,所以心中怨恨,就與張均、張兄弟等人投降了叛軍。安祿山任命陳希烈、張為宰相,其餘投降的朝臣都授以官職。因此叛軍的勢力大盛,向西威脅陽、隴州,向南侵擾江南與漢水流域,向北占領了河東道的一半。但是叛軍將領都勇猛有餘,而智謀不足,既已攻陷長安,志驕意滿,日夜縱酒取樂,沉湎於聲色珍寶財物,再也沒有向西進攻的意圖,所以玄宗得以安全地避入蜀中,而太子北上也不必擔心敵軍的追趕逼迫。
[12]李光弼圍博陵未下,聞潼關不守,解圍而南。史思明踵其後,光弼擊卻之,與郭子儀皆引兵入井陘,留常山太守王將景城、河間團練兵守常山。平盧節度使劉正臣將襲范陽,未至,史思明引兵逆擊之,正臣大敗,棄妻子走,士卒死者七千餘人。初,顏真卿聞河北節度使李光弼出井陘,即劍軍還平原,以待光弼之命。聞郭、李西入井陘,真卿始復區處河北軍事。
[12]李光弼率兵攻打博陵,沒有攻克,得知潼關失守,便撤兵向南退去。史思明率兵追擊,被李光弼擊退,李光弼與郭子儀都率兵入井陘關,留下常山太守王率領景城與河間郡的團練兵守衛常山。平盧節度使劉正臣將要襲擊范陽,軍隊還未到,史思明就率兵來阻擊,劉正臣大敗,丟棄妻子而逃,部下士卒七千餘人戰死。當初顏真卿聽說河北節度使李光弼率兵出井陘關,就收兵回平原,等待李光弼的命令。此時得知郭子儀與李光弼又率兵西入井陘關,顏真卿就重新暫時指揮河北地區反抗叛軍的軍事行動。
[13]太子至平涼數日,朔方留後杜鴻漸、六城水陸運使魏少游、節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盧簡金、鹽池判官李涵相與謀曰:“平涼散地,非屯兵之所,靈武兵食完富,若迎太子至此,北收諸城兵,西發河、隴勁騎,南向以定中原,此萬世一時也。”乃使涵奉箋於太子,且籍朔方士馬、甲兵、谷帛、軍須之數以獻之。涵至平涼,太子大悅。會河西司馬裴冕入為御史中丞,至平涼見太子,亦勸太子之朔方,太子從之。鴻漸,暹之族子;涵,道之曾孫也。鴻漸、漪使少游居後,葺次舍,庀資儲,自迎太子於平涼北境,說太子曰:“朔方,天下勁兵處也。今吐蕃請和,回紇內附,四方郡縣大抵堅守拒賊以俟興復。殿下今理兵靈武,按轡長驅,移檄四方,收攬忠義,則逆賊不足屠也。”少游盛治宮室,帷帳皆仿禁中,飲膳備水陸。秋,七月,辛酉,太子至靈武,悉命撤之。
[13]太子李亨到達平涼數天以後,朔方留後杜鴻漸、六城水陸運使魏少游、節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盧簡金與鹽池判官李涵等人商議說:“平涼地勢平坦,不是屯駐軍隊之地,而靈武兵強糧足,如果把太子迎接到該地,向北召集諸郡之兵,向西徵發河西、隴右的精銳騎兵,然後揮師南下,平定中原,這實在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於是就派李涵持箋表上於太子,並且把朔方鎮的士卒、馬匹、武器、糧食、布帛以及其他軍用物資的帳籍一同奉獻給太子。李涵到平涼見太子後,太子非常高興。這時河西司馬裴冕入朝為御史中丞,路過平涼見到太子,也奉勸太子去朔方,太子同意。杜鴻漸是杜暹同族的侄子。李涵是李道的曾孫。杜鴻漸與崔漪讓魏少游留下來修葺房舍,準備食物用具,自己去平涼的北面去迎接太子,並對太子說:“朔方鎮是天下精兵強將所聚之地。現在境外吐蕃求和,回紇歸附,境內的郡縣大都堅守城池,抵禦叛軍,等待大唐王朝的復興。殿下如果能夠集兵於靈武,然後揮師長驅,南下平叛,傳告四方郡縣,收攬忠義之士,則反叛的逆賊就不難平定。”魏少游留下來後,大力修治宮室,就連所用的帳幕都模仿皇宮中的樣子,所備的飲食水陸之物俱備。秋季,七月辛酉(初九),太子到達靈武,命令把這些奢侈品全部撤去。
[14]甲子,上至普安,憲部侍郎房來謁見。上之髮長安也,群臣多不知,至鹹陽,謂高力士曰:“朝臣誰當來,誰不來?”對曰:“張均、張父子受陛下恩最深,且連戚里,是必先來。時論皆謂房宜為相,而陛下不用,又祿山嘗薦之,恐或不來。”上曰:“事未可知。”及至,上問均兄弟,對曰:“臣帥與偕來,逗遛不進;觀其意,似有所蓄而不能言也。”上顧力士曰:“朕固知之矣。”即日,以為文部侍郎、同平章事。
[14]甲子(十二日),玄宗到達普安郡,憲部侍郎房趕來晉見。玄宗從長安出發時,朝中群臣大多數都不知道,到了鹹陽,玄宗對高力士說:“你說朝臣中誰會趕來,誰不會趕來?”高力士回答說:“張均、張兄弟和他的父親張說受陛下的恩惠最深,並且張還是駙馬,與陛下連親,所以他們兄弟一定會先趕來。大家都認為房應該拜相,而陛下卻不加重用,而且安祿山也曾經推薦過他,所以他可能不來。”玄宗說:“此事難以預料。”房趕到後,玄宗就問張均、張兄弟的情況,房說:“我約他們一起來追隨陛下,而他們卻猶豫不決,看他們的意思,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玄宗看著高力士說:“朕早就知道他們不會來。”當天,玄宗就任命房為文部侍郎、同平章事。
初,張尚寧親公主,聽於禁中置宅,寵渥無比。陳希烈求解政務,上幸宅,問可為相者。未對。上曰:“無若愛婿。”降階拜舞。既而不用,故懷怏怏,上亦覺之。是時均、兄弟及姚崇之子尚書右丞奕、蕭嵩之子兵部侍郎華、韋安石之子禮部侍郎陟、太常少卿斌,皆以才望至大官,上嘗曰:“吾命相,當遍舉故相子弟耳。”既而皆不用。
當初張娶了玄宗的女兒寧親公主為妻,玄宗允許他在宮中建設宅第,寵信無比。當時陳希烈請求罷相,玄宗到張的宅第,問他誰可以當宰相。張沒有回答。玄宗說:“都不如我的愛婿。”張聽後急忙伏到台階下拜舞。但後來沒有拜他為宰相,所以張心懷怨意,玄宗也能夠感覺到。當時張均、張兄弟及姚崇的兒子尚書右丞姚奕、蕭嵩的兒子兵部侍郎蕭華、韋安石的兒子禮部侍郎韋陟、太常少卿韋斌等,都因才華名望而位至高官,玄宗曾經說過:“我要任命宰相,就選拔前宰相的子弟。”而後來卻全都沒有任用。
[15]裴冕、杜鴻漸等上太子箋,請遵馬嵬之命,即皇帝位,太子不許。冕等言曰:“將士皆關中人,日夜思歸,所以崎嶇從殿下遠涉沙塞者,冀尺寸之功。若一朝離散,不可復集。願殿下勉徇眾心,為社稷計!”箋五上,太子乃許之。是日,肅宗即位於靈武城南樓,群臣舞蹈,上流涕欷。尊玄宗為上皇天帝,赦天下,改元。以杜鴻漸、崔漪並知中書舍人事,裴冕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改關內採訪使為節度使,徙治安化,以前蒲關防禦使呂崇賁為之。以陳倉令薛景仙為扶風太守,兼防禦使;隴右節度使郭英義為天水太守,兼防禦使。時塞上精兵皆選入討賊,惟余老弱守邊,文武官不滿三十人,披草萊,立朝廷,制度草創,武人驕慢。大將管崇嗣在朝堂,背闕而坐,言笑自若,監察御史李勉奏彈之,繫於有司。上特原之,嘆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勉,元懿之曾孫也。旬日間,歸附者漸眾。
[15]裴冕、杜鴻漸等人向太子上箋表,請求他遵照玄宗在馬嵬驛的命令即皇帝位,太子不同意。裴冕等人對太子說:“殿下所率領的將士都是關中人,日夜思念著家鄉,他們所以經歷艱險跟隨殿下到這種荒沙野城中來,就是希望能夠建功立業。這些人一旦離散,就難以再聚集到一起。希望殿下能夠順應人心,也為國家著想!”一連五次上箋奏,太子才同意。當天,肅宗於靈武城南樓即帝位,群臣拜舞,肅宗也流涕欷。尊稱玄宗為上皇天帝,大赦天下,改天寶十五載為至德元載。肅宗任命杜鴻漸、崔漪為中書舍人,裴冕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改關內採訪使為節度使,把治所遷到安化郡,任命前蒲關防禦使呂崇賁為節度使。又任命陳倉縣令薛景仙為扶風太守,兼防禦使;隴右節度使郭英又為天水太守,兼防禦使。當時塞外的精兵都入內地討伐叛軍,只剩下老弱殘兵防守邊疆,文武官吏不到三十人,他們披荊斬棘,建立朝廷,但因為制度草創,武人驕橫傲慢。大將管崇嗣在朝堂中背對宮闕而坐,言笑自若,監察御史李勉上奏彈劾他,並把他關了起來。肅宗特下令赦免了管崇嗣,並感嘆說:“我只是因為有李逸這樣的人,朝廷才開始有尊嚴!”李勉是李元懿的曾孫。肅宗即帝位後十多天內,歸附的人越來越多。
張良娣性巧慧,能得上意,從上來朔方。時從兵單寡,良娣每寢,常居上前。上曰:“禦寇非婦人所能。”良娣曰:“蒼猝之際,妾以身當之,殿下可從後逸去。”至靈武,產子;三日起,縫戰士衣。上止之,對曰:“此非妾自養之時。”上以是益憐之。
張良娣性情乖巧聰明,善於討肅宗的歡心,所以跟隨肅宗來到朔方。當時保衛肅宗的兵力不多,張良娣每當睡覺時,總是睡在肅宗的前面。肅宗說:“抵禦敵寇不是婦人的事情。”張良娣卻說:“如果發生了意外的事情,我可先用身體抵擋一陣,以使殿下能夠從後面逃走。”到了靈武,張良娣生了一個孩子,三天后就起來為戰士們縫補衣服。肅宗阻止她,她說:“現在不是我休養身體的時候。”因此肅宗對她更加憐愛。
[16]丁卯,上皇制:“以太子亨充天下兵馬元帥,領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節度都使,南取長安、洛陽。以御史中丞裴冕兼左庶子,隴西郡司馬劉秩試守右庶子;永王充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節度都使,以少府監竇紹為之傅,長沙太守李峴為都副大使;盛王琦充廣陵大都督,領江南東路及淮南、河南等路節度都使,以前江陵都督府長史劉匯為之傅,廣陵郡長史李成式為都副大使;豐王珙充武威都督,仍領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等路節度都使,以隴西太守濟陰鄧景山為之傅,充都副大使。應須士馬、甲仗、糧賜等,並於當路自供。其諸路本節度使虢王巨等並依前充使。其署置官屬及本路郡縣官,並任自簡擇,署訖聞奏。”時琦、珙皆不出閣,惟赴鎮。置山南東道節度使,領襄陽等九郡。升五府經略使為嶺南節度,領南海等二十二郡。升五溪經略使為黔中節度,領黔中等諸郡。分江南為東、西二道,東道領餘杭,西道領豫章等諸郡。先是四方聞潼關失守,莫知上所之,及是制下,始知乘輿所在。匯,秩之弟也。
[16]丁卯(十五日),玄宗下制書說:“任命太子李亨為天下兵馬元帥,統轄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節度都使,南下收復長安、洛陽。任命御史中丞裝裴冕兼左庶子,隴西郡司馬劉秩試兼右庶子;永王李為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節度都使,少府監竇紹做他的師傅,長沙太守李峴為都副大使;任命盛王李琦為廣陵大都督,統轄江南東路及淮南、河南等路節度都使,前江陵都督府長史劉匯做他的師傅,廣陵郡長史李成式為都副大使;任命豐王李珙為武威都督,仍然統轄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等路節度都使,隴西太守濟陰人鄧景山做他的師傅,併兼任都副大使。各自所需要的士卒、馬匹、武器以及糧資等,都在當地徵求,自行解決。其他各地原來的節度使如虢王李巨等仍舊為節度使。各王所需要任命的部下官吏以及所統轄地方的郡縣官,可以由自己挑選,任命以後再上奏報告。”當時盛王李琦、豐王李珙等都不親身赴任,只有永王李赴鎮就職。又設定山南東道節度使,統轄襄陽等九郡。升五府經略使為嶺南節度使,統轄南海等二十二郡。升五溪經略使為黔中節度使,統轄黔中等州郡。分江南道為東、西二道。東道統轄餘杭郡,西道統轄豫章等州郡。以前,四方人士聽說潼關失守,都不知玄宗去向,這道制書頒下後,人們才知道皇上在何處。劉匯是劉秩的弟弟。
[17]安祿山使孫孝哲殺霍國長公主及王妃、駙馬等於崇仁坊,刳其心,以祭安慶宗。凡楊國忠、高力士之黨及祿山素所惡者皆殺之,凡八十三人,或以鐵揭其腦蓋,流血滿街。己巳,又殺皇孫及郡、縣主二十餘人。
[17]安祿山讓孫孝哲於長安崇仁坊殺了霍國長公主以及王妃、駙馬等人,挖下他們的心肝,用來祭奠安慶宗。凡是楊國忠、高力士的親信黨羽以及安祿山平時憎恨的人都被殺掉,總共八十三人。有的被叛軍用鐵棒揭去腦蓋,以至血流滿街。己巳(十七日),叛軍又殺死皇孫及郡主、縣主二十餘人。
[18]庚午,上皇至巴西;太守崔渙迎謁。上皇與語,悅之,房復薦之,即日,拜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以韋見素為左相。渙,玄之孫也。
[18]庚午(十八日),玄宗到達巴西郡,太守崔渙來迎接。玄宗與崔渙談話,十分欣賞他,又加上房的推薦,當天即任命他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又任命韋見素為左相。崔渙是崔玄的孫子。
[19]初,京兆李泌,幼以才敏著聞,玄宗使與忠王游。忠王為太子,泌已長,上書言事。玄宗欲官之,不可;使與太子為布衣交,太子常謂之先生。楊國忠惡之,奏徙蘄春,後得歸隱,居潁陽。上自馬嵬北行,遣使召之,謁見於靈武。上大喜,出則聯轡,寢則對榻,如為太子時,事無大小皆咨之,言無不從,至於進退將相亦與之議。上欲以泌為右相,泌固辭,曰:“陛下待以賓友,則貴於宰相矣,何必屈其志!”上乃止。
[19]當初,京兆人李泌年幼時因才華聰敏而著名,玄宗就讓他與忠王李一起遊玩。忠王被冊封為太子時,李泌年歲已大,曾上書議論政事。玄宗想要授予他官職,被他拒絕,玄宗只好讓他以平民的身份與太子為友,太子常常稱他為先生。李泌的所作所為遭到楊國忠的憎恨,楊國忠上奏把他遷移到蘄春郡。後來李泌得以回到家鄉,做了隱士,居住在潁陽縣。肅宗從馬嵬驛北上後,派人去召李泌,李泌在靈武晉見肅宗。肅宗十分高興,與李泌出則並馬而行,寢則對榻而眠,仍然像自己做太子時那樣,事無大小都要先徵求李泌的意見,而且言聽計從,甚至將相的任免都與他商議。肅宗想要任命李泌為右相,李泌堅辭不受,並說:“陛下像對待賓客朋友那樣對待我,比任命我為宰相還要高貴,何必要違背我的意願呢!”肅宗這才作罷。
[20]同羅、突闕從安祿山反者屯長安苑中,甲戌,其酋長阿史那從禮帥五千騎,竊廄馬二千匹逃歸朔方,謀邀結諸胡,盜據邊地。上遣使宣慰之,降者甚眾。
[20]跟隨安祿山舉兵反叛的同羅和突闕部落軍隊屯駐在長安的禁苑中,甲戌(二十二日),他們的酋長阿史那從禮率領五千騎兵,盜得二千匹廄馬逃回朔方,陰謀聯結其他胡人部落占領邊疆地區。肅宗派使者去安撫,歸降者極多。
[21]賊遣兵寇扶風,薛景仙擊卻之。
[21]叛軍派兵進攻扶風郡,被薛景仙擊退。
[22]安祿山遣其將高嵩以敕書、繒彩誘河、隴將士,大震關使郭英義擒斬之。
[22]安祿山派部將高嵩攜帶敕書和絲綢去誘降河西和隴右的將士,被大震關使郭英又抓獲而殺死。
[23]同羅、突厥之逃歸也,長安大擾,官吏竄匿,獄囚自出。京兆尹崔光遠以為賊且遁矣,遣吏卒守孫孝哲宅。孝哲以狀白祿山,光遠乃與長安令蘇震帥府、縣官十餘人來奔。己卯,至靈武,上以光遠為御史大夫兼京兆尹,使之渭北招集吏民;以震為中丞。震,之孫也。祿山以田乾真為京兆尹。侍御史呂、右拾遺楊綰、奉天令安平崔器相繼詣靈武;以、器為御史中丞,綰為起居舍人、知制誥。
[23]阿史那從禮率領同羅和突闕的部落軍隊逃回朔方後,長安大亂,官吏流竄躲藏,監獄中的囚犯也自行出逃。京兆尹崔光遠以為叛軍要撤退,就派兵守住孫孝哲的住宅。孫孝哲把此事告訴了安祿山,於是崔光遠與長安縣令蘇震率領府、縣官吏十餘人來投奔朝廷。己卯(二十七日),到達靈武,肅宗任命崔光遠為御史大夫兼京兆尹,讓他去渭水北岸招集逃散的官吏民眾;任命蘇震為御史中丞。蘇震是蘇的孫子。安祿山任命田乾真為京兆尹。侍御史呂、右拾遺楊綰、奉天縣令安平人崔器相繼來到靈武投奔朝廷。肅宗任命呂、崔器為御史中丞,楊綰為起居舍人、知制誥事。
上命河西節度副使李嗣業將兵五千赴行在,嗣業與節度使梁宰謀,且緩師以觀變。綏德府折衝段秀實讓嗣業曰:“豈有君父告急而臣子晏然不赴者乎!特進常自謂大丈夫,今日視之,乃兒女子耳!”嗣業大慚,即白宰如數發兵,以秀實自副,將之詣行在。上又徵兵於安西;行軍司馬李棲筠發精兵七千人,勵以忠義而遣之。
肅宗命令河西節度副使李嗣業率兵五千赴靈武,而李嗣業與節度使梁宰商議,決定暫緩發兵以觀形勢的變化。綏德府折衝都尉段秀實責備李嗣業說:“難道有君父告急而臣子安然不赴難的嗎!您常常自稱為大丈夫,現在來看,只不過是小兒女子罷了!”李嗣業聽後十分慚愧,當即報告梁宰請如數發兵,並任命段秀實為自己的副將,率兵往靈武。肅宗向安西徵兵,安西行軍司馬李棲筠發精兵七千人,並勉勵他們要為國效忠盡義。
[24]敕改扶風為鳳翔郡。
[24]肅宗下敕書改扶風郡為鳳翔郡。
[25]庚辰,上皇至成都;從官及六軍至者千三百人而已。
[25]庚辰(二十八日),玄宗到達成都,隨從到達的官吏及六軍將士只有一千三百人。
[26]令狐潮圍張巡於雍丘,相守四十餘日,朝廷聲問不通。潮聞玄宗已幸蜀,復以書招巡。有大將六人,官皆開府、特進,白巡以兵勢不敵,且上存亡不可知,不如降賊。巡陽許諾。明日,堂上設天子畫像,帥將士朝之,人人皆泣。巡引六將於前,責以大義,斬之。士心益勸。
[26]令狐潮率兵在雍丘包圍張巡,張巡堅守了四十餘天,與朝廷的聯繫斷絕。令狐潮得知玄宗已逃往蜀中,就又寫信招降張巡。張巡有大將六人,官職都是開府、特進,他們勸張巡說,我們兵力弱小,難以抵禦叛軍,況且皇上的生死不得而知,不如投降。張巡假裝許諾。第二天,在堂上放置皇上的畫像,率領將士朝拜,大家都泣不成聲。然後張巡把六位部將帶到前面,責備他們不忠不義,並殺了他們。從此軍心更加堅定。
中城矢盡,巡縛藁為人千餘,被以黑衣,夜縋城下,潮兵爭射之,久乃知其藁人;得矢數十萬。其後復夜縋人,賊笑不設備,乃以死士五百斫潮營;潮軍大亂,焚壘而遁,追奔十餘里。潮慚,益兵圍之。
城中的箭已經用盡,張巡就命令士卒用稻草紮成一千多草人,給他們穿上黑衣服,夜晚用繩子放到城下,令狐潮的軍隊爭相射擊,很久以後才知道是草人。這樣智取箭數十萬支。後來又用繩子把人放下城頭,叛軍大笑,還以為是草人,不加防備,於是用五百名敢死之士襲擊叛軍的大營,令狐潮的軍隊頓時大亂,燒掉營壘而逃,張巡率兵追擊了十多里才返回。令狐潮兵敗,又氣又恨,就又增兵把雍丘緊緊包圍。
巡使郎將雷萬春於城上與潮相聞,賊弩射之,面中六矢而不動。潮疑其木人,使諜問之,乃大驚,遙謂巡曰:“向見雷將軍,方知足下軍令矣,然其如天道何!”巡謂之曰:“君未識人倫,焉知天道!”未幾,出戰,擒賊將十四人,斬首百餘級。賊乃夜遁,收兵入陳留,不敢復出。
張巡讓郎將雷萬春在城頭上與令狐潮對話,叛軍乘機用弩機射雷萬春,雷萬春臉上被射中了六處,仍舊巍然挺立不動。令狐潮懷疑是木頭人,就派兵去偵察,得知確實是雷萬春,十分驚異,遠遠地對張巡說:“剛才看見雷將軍,才知道您的軍令是多么森嚴了,然而這對於天道又能怎樣呢?”張巡迴答說:“你已喪盡人倫,還有什麼資格來談論天道!”不久張巡又率兵出戰,擒獲叛將十四人,殺死一百餘人。於是叛軍乘夜而逃,收兵入保陳留,不敢再出來交戰。
頃之,賊步騎七千餘眾屯白沙渦,巡夜襲擊,大破之。還,至桃陵,遇賊救兵四百餘人,悉擒之。分別其眾,媯、檀及胡兵,悉斬之;滎陽、陳留脅從兵,皆散令歸業。旬日間,民去賊來歸者萬餘戶。
不久,叛軍步、騎兵七千餘人進駐白沙渦,張巡夜間率兵襲擊,大敗叛軍。張巡迴軍到桃陵,又與四百餘名叛軍救兵相遇,全部將其俘虜。張巡把這些叛軍分開,將其中的媯州、檀州兵以及胡人全部殺掉,滎陽、陳留的脅從兵則予以遣散,令他們各歸其業。十日之間,民眾脫離叛軍來歸附張巡的達一萬餘戶。
[27]河北諸郡猶為唐守,常山太守王欲降賊,諸將怒,因擊球,縱馬踐殺之。時信都太守烏承恩麾下有朔方兵三千人,諸將遣使者宗仙運帥父老詣信都,迎承恩鎮常山。承恩辭以無詔命,仙運說承恩曰:“常山地控燕、薊,路通河、洛,有井陘之險,足以扼其咽喉。頃屬車駕南遷,李大夫收軍退守晉陽,王太守權統後軍,欲舉城降賊,眾心不從,身首異處。大將軍兵精氣肅,遠近莫敵,若以家國為念,移據常山,與大夫首尾相應,則洪勛盛烈,孰與為比。若疑而不行,又不設備,常山既陷,信都豈能獨全!”承恩不從。仙運又曰:“將軍不納鄙夫之言,必懼兵少故也。今人不聊生,鹹思報國,競相結聚,屯據鄉村,若懸賞招之,不旬日十萬可致;與朔方甲士三千餘人相參用之,足成王事。若舍要害以授人,居四通而自安,譬如倒持劍戟,取敗之道也。”承恩竟疑不決。承恩,承之族足也。
[27]河北地區的大多數州郡還在為唐朝而堅守著,常山太守王想要投向叛軍,其他將領得知後大為憤怒,就借玩馬球的機會,縱馬踩死了他。當時信都太守烏承恩部下有三千朔方兵,常山諸將派使者宗仙運帶領當地父老往信都,邀請烏承恩率兵來鎮守常山。烏承恩以沒有詔命為由而拒絕。宗仙運勸烏承恩說:“常山是戰略要地,北控燕、薊地區,南通河南、洛陽,並且有井陘關之險,占據這一要地就等於扼住了叛軍的咽喉。前不久因為皇上向南去避難,李光弼大夫收兵退守晉陽,王太守暫時統領後軍,想要舉城投降叛賊,違背民意,以至身首異處。大將軍您兵強馬壯,軍令嚴明,天下無敵,如果能夠以國家利益為重,移軍常山,與李大夫遙相呼應,那么大功大勛,無人可比。如果還猶豫不決,又不加防備,常山如果落入敵手,信都如何能夠保全!”烏承恩不聽。宗仙運又說:“將軍不聽從我的勸告,一定是害怕兵力單薄的緣故。現在民不聊生,都想報效國家,競相聚結為兵,屯鄉據村以自保,如果能夠懸賞招集,用不了十天就可集兵十萬,再與您部下的三千朔方兵相互參用,一定能夠成就大事。如果放棄常山這樣的要害之地不去占據,而拱手送給叛軍,而自己占據著信都這樣四通八達無險可守的地方想要保全,那無異於倒持劍戟與敵交戰,必定會失敗。”烏承恩還是猶豫不決。烏承恩是烏承的族兄。
是月,史思明、蔡希德將兵萬人南攻九門。旬日,九門偽降,伏甲於城上。思明登城,伏兵攻之;思明墜城,鹿角傷其左脅,夜,奔博陵。
本月,史思明與蔡希德率兵一萬南攻九門。攻了十天,九門士卒假裝投降,伏兵於城上。史思明登城,中了埋伏,從城頭上掉了下來,被埋在城下的樹枝刺傷了左脅,連夜逃奔博陵。
[28]顏真卿以蠟丸達表於靈武。以真卿為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依前河北招討、採訪、處置使,並致赦書,亦以蠟丸達之。真卿頒下河北諸郡,又遣人頒於河南、江、淮。由是諸道始知上即位於靈武,徇國之心益堅矣。
[28]顏真卿派使者把蠟丸密封表書送到靈武。肅宗任命顏真卿為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仍為河北招討、採訪、處置使,又下赦書,也用蠟丸密封送達顏真卿。顏真卿把赦書頒下河北地區的郡州,同時又派人頒下河南與江、淮地區的各郡。因此各地才知道肅宗已於靈武即帝位,為國堅守抗擊叛軍的信心更加堅決了。
[29]郭子儀等將兵五萬自河北至靈武,靈武軍威始盛,人有興復之望矣。八月,壬午朔,以子儀為武部尚書、靈武長史,以李光弼為戶部尚書、北都留守,並同平章事,余如故。光弼以景城、河間兵五千赴太原。
[29]郭子儀等率兵五萬從河北到達靈武,靈武的軍勢開始強盛,人們才覺得大唐的復興有了希望。八月壬午朔(初一),肅宗任命郭子儀為武部尚書、靈武長史,李光弼為戶部尚書、北都留守,二人並同平章事,其他所任的職務仍如舊。李光弼率領景城、河間兵五千赴太原。
先是,河東節度使王承業軍政不修,朝廷遣侍御史崔眾交其兵,尋遣中使誅之;眾侮易承業,光弼素不平。至是,敕交兵於光弼,眾見光弼,不為禮,又不時交兵,光弼怒,收斬之,軍中股慄。
先前,河東節度使王承業不理軍務,朝廷派待御史崔眾收繳了他的兵權,不久又派宦官殺了他。崔眾曾經侮辱王承業,李光弼早就心中不平。這時,肅宗下敕書命令崔眾把兵權交給李光弼,而崔眾見李光弼後,不作禮,也不按時交出兵權,李光弼十分憤怒,就把崔眾抓起來殺了,因此軍中都十分畏懼李光弼。
[30]回紇可汗、吐蕃贊普相繼遣使請助國討賊,宴賜而遣之。
[30]回紇可汗與吐蕃贊普相繼派遣使節來請求派兵幫助唐朝討伐叛軍,肅宗宴請賞賜了他們後遣回。
[31]癸未,上皇下制,赦天下。
[31]癸未(初二),玄宗下制書,大赦天下。
北海太守賀蘭進明遣錄事參軍第五琦入蜀奏事,琦言於上皇,以為:“今方用兵,財賦為急,財賦所產,江、淮居多,乞假臣一職,可使軍無乏用。”上皇悅,即以琦為監察御史、江淮租庸使。
北海太守賀蘭進明派錄事參軍第五琦入蜀中奏事,第五琦對玄宗說:“現在正是國家用兵之機,財賦十分重要,而財賦大多出自江、淮地區,請求任命我一個職務,可以保證軍用充足。”玄宗很高興,即任命第五琦為監察御史、江淮租庸使。
[32]史思明再攻九門,辛卯,克之,所殺數千人;引兵東圍藁城。
[32]史思明再一次率兵攻打九門,辛卯(初十),九門城陷,被殺數千人。史思明又領兵向東包圍了藁城。
[33]李庭望將蕃、漢二萬餘人東襲寧陵、襄邑,夜,去雍丘城三十里置營,張巡帥短兵三千掩擊,大破之,殺獲太半。庭望收軍夜遁。
[33]李庭望率領蕃漢兵二萬餘人向東襲擊寧陵與襄邑,夜裡在雍丘城外三十里處宿營,遭到張巡率領的三千名手持短兵器的士卒襲擊,叛軍大敗,死傷大半。李庭望收兵連夜而逃。
[34]癸巳,靈武使者至蜀,上皇喜曰:“吾兒應天順人,吾復何憂!”丁酉,制:“自今改制敕為誥,表疏稱太上皇。四海軍國事,皆先取皇帝進止,仍奏朕知;俟克復上京,朕不復預事。”己亥,上皇臨軒,命韋見素、房、崔渙奉傳國寶玉冊詣靈武傳位。
[34]癸巳(十二日),靈武派出的使者到了蜀中,玄宗高興地說:“我兒子順應天命人心,即皇帝位,我還有什麼憂愁的呢!”丁酉(十六日),玄宗下制書說:“從今以後改制敕為誥令,所上的表疏稱太上皇。國家的軍政大事都先聽侯皇帝的處置,然後再奏報朕知即可。等收復京城後,朕就不再參預政事。”己亥(十八日),玄宗親臨殿前的台階,命令韋見素、房與崔渙奉送傳國寶器與玉冊往靈武傳皇帝位。
[35]辛丑,史思明陷藁城。
[35]辛丑(二十日),史思明攻陷藁城。
[36]初,上皇每宴,先設太常雅樂坐部、立部,繼以鼓吹、胡樂、教坊、府·縣散樂、雜戲;又以山車、陸船載樂往來;又出宮人舞《霓裳羽衣》;又教舞馬百匹,銜杯上壽;又引犀象入 場,或拜,或舞。安祿山見而悅之,既克長安,命搜捕樂工,運載樂器、舞衣,驅舞馬、犀、象皆詣洛陽。
[36]當初,玄宗每當聚會設宴時,先讓太常雅樂的坐部和立部演奏,繼後的是鼓吹曲、胡人樂,教坊、京兆府長安與萬年兩縣的散樂以及雜戲;又讓作成山狀的山車和旱船載著樂隊來來往往演奏;又讓宮女表演《霓裳羽衣舞》;又讓一百匹舞馬嘴裡銜杯跳舞祝壽;又讓犀牛和大象入 場跳舞禮拜。安祿山觀看後很喜歡,攻克長安,就命令部下 搜捕樂工,運送樂器、舞衣,驅趕舞馬、犀牛和大象,全部到洛陽。
臣光曰:聖人以道德為麗,仁義為樂;故雖茅茨土階,惡衣菲食,不恥其陋,惟恐奉養之過以勞民費財。明皇恃其承平,不思後患,殫耳目之玩,窮聲技之巧,自謂帝王富貴皆不我如,欲使前莫能及,後無以逾,非徒娛已,亦以誇人。豈知大盜在旁,已有窺窬之心,卒政鑾輿播越,生民塗炭。乃知人君崇華靡以示人,適足為大盜之招也。
臣司馬光曰:聖人都以道德為美,以仁義為樂;所以他們雖然住在以茅草作頂,黃土為台的房屋中,穿粗糙的衣服,吃菲薄的飯食,但不以簡陋為恥,只是擔心自己生活太奢侈而勞民傷財。唐玄宗自認為天下太平,想不到會有後患,遍享耳目的歡娛,極盡歌舞精巧,認為帝王富貴都不如他,想使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不只是娛樂自己,也藉以向他人炫耀。卻不知道強盜就在身旁,覬覦著帝王的寶座,以致最後落得倉皇出逃,生靈塗炭。由此可知,君王如果一味地追求豪華奢侈的生活,並向他人誇耀,只能招來強盜。
[37]祿山宴其群臣於凝碧池,盛奏眾樂;梨園弟子往往欷泣下,賊皆露刃睨之。樂工雷海清不勝悲憤,擲樂器於地,西向慟哭。祿山怒,縛於試馬殿前,支解之。
[37]安祿山於凝碧池宴請他的臣下,盛奏各種樂曲,梨園弟子往往欷哭泣,叛軍則都露著刀,斜著眼監視。樂工雷海清不勝悲痛,把樂器扔在地上,向西痛哭。安祿山大為憤怒,命令把雷海清捆在試馬殿前,支解了他的身體。
祿山聞向日百姓乘亂多盜庫物,既得長安,命大索三日,並其私財盡掠之。又令府縣推按,銖兩之物無不窮治,連引搜捕,支蔓無窮,民間騷然,益思唐室。
安祿山聽說長安城陷時老百姓多趁亂盜竊府庫中的財物,攻克長安後,命令部下大肆搜尋三天,連百姓的私有財物都被掠奪一空。又命令府縣官審訊逼供,一點財物都要窮追,並大肆搜捕,株連極多,以至民不安生,更加思念大唐王朝。
自上離馬嵬北行,民間相傳太子北收兵來取長安,長安民日夜望之,或時相驚曰:“太子大軍至矣!”則皆走,市里為空。賊望見北方塵起,輒驚欲走。京畿豪傑往往殺賊官吏,遙應官軍;誅而復起,相繼不絕,賊不能制。其始自京畿、、坊至於岐、隴皆附之,至是西門之外率為敵壘,賊兵力所及者,南不出武關,北不過雲陽,西不過武功。江、淮奏請貢獻之蜀、之靈武者,皆自襄陽取上津路抵扶風,道路無壅,皆薛景仙之功也。
自從肅宗離開了馬嵬驛北上以後,民間都傳言說太子已北上集兵要來收復長安,長安市民翹首盼望,有時人們在一起驚呼:“太子大軍來了!”然後就全都跑散,市里為之一空。叛軍如果看見北方揚起的沙塵,就會驚恐地想要逃走。京畿地區的豪傑常常殺掉叛軍所任命的官吏,與官軍遙相呼應。豪傑被鎮壓後又起,層出不窮,叛軍無法制止。從京畿、州、坊州開始,一直到岐州、隴州都起來回響。這時長安城的西門以外都變成了戰場,叛軍兵力所能控制的地區,南不出武關,北不過雲陽,西不越武功。江、淮地區的奏疏以及貢獻的物資往蜀中和靈武,都從襄陽取道上津抵達扶風,道路暢通無阻,這都是薛景仙的功績。
[38]九月,壬子,史思明圍趙郡,丙辰,拔之;又圍常山,旬日,城陷,殺數千人。
[38]九月壬子(初一),史思明率兵包圍趙郡。丙辰(初五),攻陷趙郡。然後又包圍了常山,十天后常山城陷,被殺數千人。
[39]建寧王,性英果,有才略,從上自馬嵬北行,兵眾寡弱,屢逢寇盜;自選驍勇,居上前後,血戰以衛上。上或過時未食,悲泣不自勝,軍中皆屬目向之。上欲以為天下兵馬元帥,使統諸將東征,李泌曰:“建寧誠元帥才;然廣平,兄也。若建寧功成,豈可使廣平為吳太伯乎!”上曰:“廣平,冢嗣也,何必以元帥為重!”泌曰:“廣平未正位東宮。今天下艱難,眾心所屬,在於元帥。若建寧大功既成,陛下雖欲不以為儲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上皇,即其事也。”上乃廣平王為天下兵馬元帥,諸將皆以屬焉。聞之,謝泌曰:“此固之心也!”
[39]建寧王李性格英豪果斷,有雄才大略,跟隨肅宗從馬嵬驛北上時,兵力寡少,屢逢強盜,李就親自挑選了一批驍勇善戰之士,走在肅宗的前後,浴血奮戰保衛肅宗。有時肅宗過了吃飯的時間還未進食,李總是悲泣不已,所以很得軍心。肅宗想任命李為天下兵馬元帥,讓他統帥諸將東征,李泌說:“建寧王李確實有元帥之才,但是廣平王李是兄長,如果讓建寧王李功成名垂,廣平王李豈不是要像周朝的吳太伯那樣讓位嗎!”肅宗說:“廣平王李是嫡長子,將來要繼承皇位,何必把元帥之職看得那么重呢!”李泌說:“廣平王雖然是嫡長子,但還沒有冊封為太子。現在天下戰亂,眾心所向,在於元帥。如果建寧王大功已成,陛下雖然不想立他為太子,與他一起建功立業的人肯答應嗎?太宗和太上皇就是典型的例子。”於是肅宗就任命廣平王李為天下兵馬元帥,諸位將領都由他指揮。建寧王李得知此事後,感謝李泌說:“這本是我的心意!”
上與泌出行軍,軍士指之,竊言曰:“衣黃者,聖人也。衣白者,山人也。”上聞之,以告泌,曰:“艱難之際,不敢相屈以官,且衣紫袍以絕群疑。”泌不得已,受之;服之,入謝,上笑曰:“既服此,豈可無名稱!”出懷中敕,以泌為待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泌固辭,上曰:“朕非敢相臣,以濟艱難耳。俟 賊平,任行高志。”泌乃受之。置元帥府于禁中,入則泌在府,泌入亦如之。泌又言於上曰:“諸將畏憚天威,在陛下前敷陳軍事,或不能盡所懷;萬一小差,為害甚大。乞先令與臣及廣平熟議,臣與廣平從容奏聞,可者行之,不可者已之。”上許之。時軍旅務繁,四方奏報,自昏至曉無虛刻,上悉使送府,泌先開視,有急切者及烽火,重封,隔門通進,余則待明。禁門鑰契,悉委與泌掌之。
肅宗與李泌出外行軍,軍士都指著他們私下說:“穿黃衣服的是聖人,穿白衣服的是山中隱士。”肅宗聽說後,就告訴了李泌,並說:“現在是戰亂時期,我不敢違背您的意志委以官職,但應該暫時著紫袍以防止眾人猜疑。”李泌不得已,只好接受了紫袍。穿上紫袍後,李泌入宮謝恩,肅宗笑著說:“您既已身著朝服,怎么可以沒有名稱呢!”於是就從懷中拿出了敕書,任命李泌為待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李泌堅辭不受,肅宗說:“朕不敢以宰相一職難為您,只是想任命這一職務以度過眼下的艱難時期。等平定叛亂後,就滿足您歸隱的志向。”李泌這才接受。肅宗於宮中設定了元帥府,如果廣平王李入宮,李泌就留在府中,如果李泌入宮,李就留在府中。李泌又對肅宗說:“諸位將領畏懼陛下的天威,在陛下面前陳述軍務大事時,常常因拘束不能盡興,萬一出現了小的差錯,將會召致極大的損失。請求先向我與廣平王商議,然後再向陛下報告,可行的就命令執行,不可行的就加以否決,肅宗同意。當時軍務繁忙,各地所上的奏疏整夜不斷,肅宗讓全部送到元帥府,由李泌先打開批閱,如果有緊急事情或烽火戰報,李泌就加以重封,隔門傳進宮中,其他不重要的事情就等到天亮後再奏報。肅宗還把宮門的鑰匙和符契全部委託給廣平王李與李泌掌管。
[40]阿史那從禮說誘九姓府、六胡州諸胡數萬眾,聚於經略軍北,將寇朔方,上命郭子儀詣天德軍發兵討之。左武鋒使僕固懷恩之子玢別將兵與虜戰,兵敗,降之;既而復逃歸,懷恩叱而斬之。將士股慄,無不一當百,遂破同羅。
[40]同羅與突厥酋長阿史那從禮引誘九姓府與六胡州的諸部落胡人數萬,聚集在經略軍北邊,準備侵略朔方,肅宗命令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到天德軍發兵討伐。左武鋒使僕固懷恩的兒子仆固玢另率兵與胡人交戰,兵敗而降,不久又逃了回來,被僕固懷恩責罵後殺掉。所以其餘的將士都十分畏懼,作戰時奮勇爭先,以一當百,於是打敗了同羅。
上雖用朔方之眾,欲借兵於外夷以張軍勢,以王守禮之子承為敦煌王,與僕固懷恩使於回紇以請兵。又發拔汗那兵,且使轉諭城郭諸國,許以厚賞,使從安西兵入援。李泌勸上:“且幸彭原,俟西北兵將至,進幸扶風以應之;於時庸調亦集,可以贍軍。”上從之。戊辰,發靈武。
肅宗雖然依靠朔方鎮的兵力平叛,但還想要借外夷的兵力以壯大威勢,於是就封王李守禮的兒子李承為敦煌王,與僕固懷恩一起去回紇借兵。又徵發拔汗那的兵眾,並讓他轉告西域各國,許以重賞,讓他們跟隨安西兵一起入援。李泌勸肅宗說:“不如暫時先到彭原,等所征的西北地區的兵到後,再前往到扶風以接應他們,那時絲織品、布帛等庸調也到了,可以供應軍隊。”肅宗同意。戊辰(十七日),肅宗從靈武出發。
[41]內侍邊令誠復自賊中逃歸,上斬之。
[41]內侍宦官邊令誠從叛軍中逃回,被肅宗殺掉。
[42]丙子,上至順化。韋見素等至自成都,奉上寶冊,上不肯受,曰:“比以中原未靖,權總百官,豈敢乘危,遽為傳襲!”群臣固請,上不許,置寶冊於別殿,朝夕事之,如定省之禮。上以韋見素本附楊國忠,意薄之;素聞房名,虛心待之。見上言時事,辭情慷慨,上為之改容,由是軍國事多謀於。亦以天下為已任,知無不為;諸相拱手避之。
[42]丙子(二十五日),肅宗到達順化郡。韋見素等人從成都到達,奉上傳國寶器和玉冊,肅宗不肯接受,並說:“近來因為中原地區戰亂,所以暫時管理百官,怎么敢乘此危機時刻,立刻就繼承皇位呢!”群臣堅決請求,肅宗不答應,於是就把傳國寶器和玉冊放置在另一座殿中,如早晚禮拜父母那樣去禮敬。肅宗因為韋見素原來曾依附楊國忠,所以對他很冷淡。又因為久聞房的聲名,所以對他很熱情。房對肅宗談及時事,陳辭慷慨,感情激昂,以至肅宗為之而動情,所以對於軍國大事多與房商議。房也以平定天下為已任,知道的事沒有不做的,其他宰相只好拱手避位。
[43]上皇賜張良娣七寶鞍,李泌言於上曰:“今四海分崩,當以儉約示人,良娣不宜乘此。請撤其珠玉付庫吏,以俟有戰功者賞之。”良娣自閣中言曰:“鄉里之舊,何至於是!”上曰:“先生為社稷計也。”遽命撤之。建寧王泣於廊下,聲聞於上;上驚,召問之,對曰:“臣比憂禍亂未已,今陛下從諫如流,不日當見陛下迎上皇還長安,是以喜極而悲耳。”良娣由是惡李泌及。
[43]肅宗賞賜張良娣七寶馬鞍,李泌因此對肅宗說:“現在天下大亂,分崩離析,應該以節儉處世,張良娣不應該使用這樣的馬鞍。請撤去馬鞍上的珍珠寶玉交給府庫官吏,將來賞給那些立功的戰士。”這時張良娣在自己的房子裡對李泌說:“您和我是鄉親,何必這樣呢!”肅宗說:“李先生是為了國家的事業著想。”於是命令立刻撤去。此時建寧王李在房外的廓廡下哭泣,被肅宗聽見,以十分驚奇,就召來問他為什麼哭泣,李回答說:“我近來非常擔憂戰亂難平定,現在看見陛下從諫如流,虛心待下,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看見陛下迎接上皇返回長安,所以喜極而悲泣。”張良娣從此憎恨李泌與建寧王李。
上嘗從容與泌語及李林甫,欲敕諸將克長安,發其冢,焚骨揚灰,泌曰:“陛下方定天下,柰何仇死者!彼枯骨何知,徒示聖德之不弘耳。且方今從賊者皆陛下之仇也,若聞此舉,恐阻其自新之心。”上不悅,曰:“此賊昔日百方危朕,當是時,朕弗保朝夕。朕之全,特天幸耳!林甫亦惡卿,但未及害卿而死耳,奈何矜之!”對曰:“臣豈不知!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太平娛樂一朝失意,遠處巴蜀。南方地惡,上皇春秋高,聞陛下此敕,意必以為用韋妃之故,內慚不懌。萬一感憤成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大不能安君親。”言未畢,上流涕被面,降階,仰天拜曰:“朕不及此,是天使先生言之也!”遂抱泌頸泣不已。
肅宗曾經在閒暇時對李泌談及李林甫的事,說要下敕書讓諸將攻克長安後,挖開李林甫的墳墓,焚燒他的屍骨,把骨灰揚棄,李泌說:“陛下正在平定天下,為何要與死者為仇呢!那屍骨又知道什麼,這樣做只能表示聖上的德行不夠寬宏。再說現在跟隨安祿山反叛的人都是陛下的仇敵,如果他們聽到這樣的舉動,恐怕會阻止他們悔過自新之心。”肅宗聽後不高興,又說:“李林甫這個奸賊過去千方百計地想要動搖朕的地位,那時朕是朝不保夕。朕所以能夠保全,實在是上天的幫助!再說李林甫也十分憎恨先生,只不過是沒有來得及害死您罷了,您為何還要可憐他呢!”李泌回答說:“這些事情我怎么 能不知道呢!只是因為上皇在帝位快五十年了,太平安樂,不料一朝禍起,天下大亂,只好遠避巴蜀。南方氣侯惡劣,上皇年紀已大,如果聽到陛下有這樣的敕書,一定會以為陛下是為了報復廢掉韋妃的仇恨,心中慚愧。萬一因此感憤成病,天下人就會認為陛下心胸狹隘,容不得君父。”李泌還未說完,肅宗已淚流滿面,走下台階,仰天禮拜說:“朕沒有想到這一點,是上天讓先生您來告誡我的!”於是抱著李泌的脖子哭泣不已。
他夕,上又謂泌曰:“良娣祖母,昭成太后之妹也,上皇所念。朕欲使正位中宮以慰上皇心,何如?”對曰:“陛下在靈武,以群臣望尺寸之功,故踐大位,非私已也。至於家事,宜待上皇之命,不過晚歲月之間耳。”上從之。
一天晚上,肅宗又對李泌說:“張良娣的祖母是上皇母親昭成太后的妹妹,上皇十分思念她。所以朕想把良娣立為皇后以慰藉上皇之心,如何?”李泌回答說:“陛下在靈武時,因為群臣都希望建功立業,所以即皇帝位,這並不是陛下私心想要做皇帝。至於家事,還是應該等待上皇的命令,不必過急,這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肅宗同意李泌的意見。
[44]南詔乘亂陷越會同軍,據清溪關;尋傳、驃國皆降之。
[44]南詔乘唐朝大亂之機攻陷了越郡的會同軍,占據了清溪關,尋傳蠻和驃國都歸降了南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