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紀·陳紀三
作者:司馬光
起昭陽協洽,盡柔兆閹茂,凡四年。
世祖文皇帝下
◎ 天嘉四年癸未,公元五六三年
春,正月,齊以太子少傅魏收兼尚書右僕射。時齊主終日酣飲,朝事專委侍中高元海。元海庸俗,帝亦輕之;以收才名素盛,故用之。而收畏懦避事,尋坐阿縱,除名。兗州刺史畢義雲作書與高元海,論敘時事。元海入宮,不覺遺之。給事中李孝貞得而奏之,帝由是疏元海。以孝貞兼中書舍人,征義雲還朝。和士開復譖元海,帝以馬鞭棰元海六十,責曰:“汝昔教我反,以弟反兄,幾許不義!以鄴城兵抗并州,幾許無智!”出為兗州刺史。
甲申,周迪眾潰,脫身逾嶺,奔晉安,依陳寶應。官軍克臨川,獲迪妻子。寶應以兵資迪,留異又遣其子忠臣隨之。
虞寄與寶應書,以十事諫之曰:“自天厭梁德,英雄互起,人人自以為得之,然夷凶翦亂,四海樂推者,陳氏也。豈非歷數有在,惟天所授乎!一也。以王琳之強,侯瑱之力,進足以搖盪中原,爭衡天下,退足以屈強江外,雄張偏隅;然或命一旅之師,或資一士之說,琳則瓦解冰泮,投身異域,瑱則闕角稽顙,委命闕庭,斯又天假之威而除其患。二也。今將軍以籓戚之重,東南之眾,盡忠奉上,戮力勤王,豈不勛高竇融,寵過吳芮,析珪判野,南面稱孤乎!三也。聖朝棄瑕忘過,寬厚得人,至於余孝頃、潘純陀、李孝欽、歐陽頠等,悉委以心腹,任以爪牙,腦中豁然,曾無纖芥。況將軍釁非張繡,罪異畢諶,當何慮於危亡,何失於富貴!四也。方今周、齊鄰睦,境外無虞,並兵一向,匪朝伊夕,非劉、項競逐之機,楚、趙連從之勢;何得雍容高拱,坐論西伯哉!五也。且留將軍狼顧一隅,亟經摧衄,聲實虧喪,膽氣衰沮。其將帥首鼠兩端,唯利是視,孰能被堅執銳,長驅深入,系馬埋輪,奮不顧命,以先士卒者乎!六也。將軍之強,孰如侯景?將軍之眾,孰如王琳?武皇滅侯景於前,今上摧王琳於後,此乃天時,非復人力。且兵革已後,民皆厭亂,其孰能棄墳墓,捐妻子,出萬死不顧水計,從將軍於白刃之間乎!七也。歷觀前古,子陽、季孟,傾覆相尋;餘善、右渠,危亡繼及。天命可畏,山川難恃。況將軍欲以數郡之地當天下之兵,以諸候之資拒天子之命,強弱逆順,可得侔乎!八也。且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愛其親,豈能及物!留將軍身縻國爵,子尚王姬,猶且棄天屬而弗顧,背明君而孤立,危亡之日,豈能同憂共患,不背將軍者乎!至於師老力屈,懼誅利賞,必有韓、智晉陽之謀,張、陳井陘之勢。九也。北軍萬里遠斗,鋒不可當。將軍自戰其地,人多顧後;眾寡不敵,將帥不侔。師以無名而出,事以無機而動,以此稱兵,未知其利。十也。為將軍計,莫若絕親留氏。遣子入質,釋甲偃兵,一遵詔旨。方今籓維尚少,皇子幼沖,凡預宗枝,皆蒙寵樹。況以將軍之地,將軍之才,將軍之名,將軍之勢,而克修籓服,北面稱臣,寧與劉澤同年而語其功業哉!寄感恩懷服,不覺狂言,斧鉞之誅,其甘如薺。”寶應覽書大怒。或謂寶應曰:“虞公病勢漸篤,言多錯謬。”寶應意乃小釋,亦以寄民望,故優容之。
周梁躁公侯莫陳崇從周主如原州。帝夜還長安,人竊怪其故,崇謂所親曰:“吾此聞術者言,晉公今年不利,車駕今忽夜還,不過晉公死耳。”或發其事。乙酉,帝召諸公於大德殿,面責崇,崇惶恐謝罪。其夜,冢宰護遣使將兵就崇第,逼令自殺,葬如常儀。
壬辰,以高州刺史黃法為南徐州刺史,臨川太守周敷為南豫州刺史。
周主命司憲大夫拓跋迪造《大律》十五篇。二月,庚子,頒行之。其制罪:一曰杖刑,自十五至五十;二曰鞭刑,自六十至百;三曰徒刑,自一年至五年;四曰流刑,自二千五百里至四千五百里;五曰死刑,罄、絞、斬、梟、裂;凡二十五等。
庚戌,以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為江州刺史。辛酉,周詔:“大冢宰晉國公,親則懿昆,任當元輔,自今詔誥及百司文書,並不得稱公名。”護抗表固讓。
三月,乙丑朔,日有食之。
齊詔司空斛律光督步騎二萬,築勛常城於軹關;仍築長城二百里,置十二戍。
丙戌,齊以兼尚書右僕射趙彥深為左僕射。
夏,四月,乙未,周以柱國達奚武為太保。
周主將視學,以太傅燕國公于謹為三老。謹上表固辭,不許,仍賜以延年杖。戊午,帝幸太學。謹入門,帝迎拜於門屏之間,謹答拜。有司設三老席於中楹,南面。太師護升階,設幾。謹升席,南面憑几而坐。大司馬豆盧寧升階,正舄。帝升階,立於斧扆之前,西面。有司進饌,帝跪設醬豆,親為之袒割。謹食畢,帝親跪授爵以酳。有司撤訖,帝北面立而訪道。謹起,立於席後,對曰:“木受繩則正,後從諫則聖。明王虛心納諫以知得失,天下乃安。”又曰:“去食去兵,信不可去;願陛下守信勿失。”又曰:“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則為善者日進,為惡者日止。”又曰:“言行者,立身之基,願陛下三思而言,九慮而行,勿使有過。天子之過,如日月之食,人莫不知,願陛下慎之。”帝再拜受言,謹答拜。禮成而出。
司空侯安都恃功驕橫,數聚文武之士騎射賦詩,齋中賓客,動至千人。部下將帥,多不遵法度,檢問收攝,輒奔歸安都。上性嚴整,內銜之,安都弗之覺。每有表啟,封訖,有事未盡,開封自書之云:“又啟某事。”及侍宴,酒酣,或箕踞傾倚。嘗陪樂遊園禊飲,謂上曰:“何如作臨川王時?”上不應。安都再三言之。上曰:“此雖天命,抑亦明公之力。”宴訖,啟借供帳水飾,欲載妻妾於御堂宴飲。上雖許之,意甚不懌。明日,安都坐於御座,賓客居群臣位,稱觴上壽。會重雲殿災,安都帥將士帶甲入殿,上甚惡之,陰為之備。
及周迪反,朝議謂當使安都討之,而上更使吳明徹。又數遣台使按問安都部下,檢括亡叛。安都遣其別駕周弘實自托於舍人蔡景歷,並問省中事。景歷錄其狀,具奏之,因希旨稱安都謀反。上慮其不受召,故用為江州。
五月,安都自京口還建康,部伍入於石頭。六月,帝引安都宴於嘉德殿,又集其部下將帥會於尚書朝堂,於坐收安都,囚於嘉德西省,又收其將帥,盡奪馬仗而釋之。因出蔡景歷表,以示於朝,乃下詔暴其罪惡,明日,賜死,宥其妻子,資給其喪。
初,高祖在京口,嘗與諸將宴,杜僧明、周文育、侯安都為壽,各稱功伐。高祖曰:“卿等悉良將也,而並有所短。杜公志大而識暗,狎於下而驕於上;周侯交不擇人,而推心過差;侯郎傲誕而無厭,輕佻而肆志;並非全身之道。”卒皆如其言。
乙卯,齊主使兼散騎常侍崔子武來聘。
齊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和士開有寵於齊主,齊主外朝視事,或在內宴賞,須臾之間,不得不與士開相見,或累日不歸,一日數入;或放還之後,俄頃即追,未至之間,連騎督趣,奸諂百端,寵愛日降,前後賞賜,不可勝紀。每侍左右,言辭容止,極諸鄙褻;以夜繼晝,無復君臣之禮。嘗謂帝曰:“自古帝王,盡為灰土,堯舜、桀紂,竟復何異!陛下宜及少壯,極意為樂,縱橫行之,一日取快,可敵千年。國事盡付大臣,何慮不辦,無為自勤約也!”帝大悅。於是委趙彥深掌官爵,元文遙掌財用,唐邕掌外、騎兵,信都馮子琮、胡長粲常東宮。帝三四日一視朝,書數字而已,略無所言,須臾罷入。長粲,僧敬之子也。
帝使士開與胡後握槊,河南康獻王孝瑜諫曰:“皇后天下之母,豈可與臣下接手!”孝瑜又言:“趙郡王睿,其父死於非命,不可親近。”由是睿及士開共譖之。士開言孝瑜奢僭,睿言“山東唯聞有河南王,不聞有陛下。”帝由是忌之。孝瑜竊與爾硃御女言,帝聞之,大怒。庚申,頓飲孝瑜酒三十七杯。孝瑜體肥大,腰帶十圍,帝使左右婁子彥載以出,鴆之於車。至西華門,煩躁投水而絕。贈太尉、錄尚書事。諸侯在宮中者,莫敢舉聲,唯河間王孝琬大哭而出。
秋,七月,戊辰,周主幸原州。
八月,辛丑,齊以三台宮為大興聖寺。
九月,壬戌,廣州刺史陽山穆公歐陽頠卒,詔其子紇襲父爵位。
甲子,周主自原州登隴。
周迪復越東興嶺為寇,辛未,詔護軍章昭達將兵討之。
丙戌,周主如同州。
初,周人慾與突厥木桿可汗連兵伐齊,許納其女為後,遣御伯大夫楊薦及左武伯大原王慶往結之。齊人聞之懼,亦遣使求昏於突厥,賂遺甚厚。木桿貪齊幣重,欲執薦等送齊。薦知之,責木桿曰:“太祖昔與可汗共敦鄰好,蠕蠕部落數千來降。太祖悉以付可汗使者,以快可汗之意。如何今日遽欲背恩忘義,獨不愧鬼神乎?”木桿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吾意決矣,當相與共平東賊,然後送女。”薦等復命。
公卿請發十萬人擊齊,柱國楊忠獨以為得萬騎足矣。戊子,遣忠將步騎一萬,與突厥自北道伐齊,又遣大將軍達奚武帥步騎三萬,自南道出平陽,期會於晉陽。
冬,十一月,辛酉,章昭達大破周迪。迪脫身潛竄山谷,民相與匿之,雖加誅戮,無肯言者。
十二月,辛卯,周主還長安。
丙申,大赦。
章昭達進軍度嶺,趣建安,討陳寶應,詔益州刺史余孝頃督會稽、東陽、臨海、永嘉諸軍自東道會之。
是歲,初祭始興昭烈王於建康,用天子禮。
周楊忠拔齊二十餘城。齊人守陘嶺之隘,忠擊破之。突厥木桿、地頭、步離三可汗以十萬騎會之。己丑,自恆州三道俱入。時大雪數旬,南北千餘里,平地數尺。齊主自鄴倍道赴之,戊午,至晉陽。斛律光將步騎三萬屯平陽。己未,周師及突厥逼晉陽。齊主畏其強,戎服率宮人東走,欲避之。趙郡王睿、河間王孝琬叩馬諫。孝琬請委睿部分,必得嚴整。帝從之,命六軍進止皆取睿節度,而使并州刺史段韶總之。
◎ 天嘉五年甲申,公元五六四年
春,正月,庚申朔,齊主登北城,軍容甚整。突厥咎周人曰:“爾言齊亂,故來伐之。今齊人眼中亦有鐵,何可當耶!”
周人以步卒為前鋒,從西山下去城二里許。諸將鹹欲逆擊之,段韶曰:“步卒力勢,自當有限。今積雪既厚,逆戰非便,不如陳以待之。彼勞我逸,破之必矣。”既至,齊悉其銳兵鼓譟而出。突厥震駭,引上西山,不肯戰,周師大敗而還。突厥引兵出塞,縱兵大掠,自晉陽以往七百餘里,人畜無遺。段韶追之,不敢逼。突厥還至陘嶺,凍滑,乃輔氈以度。胡馬寒瘦,膝已下皆無毛,比至長城,馬死且盡,截槊杖之以歸。
達奚武至平陽,未知忠退。斛律光與書曰:“鴻鵠已翔於寥廓,羅者猶視於沮澤。”武得書,亦還。光逐之,入周境,獲二千餘口而還。
光見帝於晉陽,帝以新遭大寇,抱光頭而哭。任城王湝進曰:“何至於此!”乃止。
初,齊顯祖之世,周人常懼齊兵西度,每至冬月,守河椎冰。及世祖即位,嬖倖用事,朝政漸紊,齊人椎冰以備周兵之逼。斛律光憂之,曰:“國家常有吞關、隴之志,今日至此,而唯玩聲色乎!”
辛巳,上祀北郊。
二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初,齊顯祖命群官刊定魏《麟趾格》為《齊律》,久而不成。時軍國多事,決獄罕依律文,相承謂之“變法從事”。世祖即位,思革其弊,乃督修律令者,至是而成,《律》十二篇,《令》四十卷。其刑名有五:一曰死,重者轘之,次梟首,次斬,次絞;二曰流,投邊裔為兵;三曰刑,自五歲至一歲;四曰鞭,自百至四十;五曰杖,自三十至十;凡十五等。其流內官及老、小、閹、痴並過失應贖者,皆以絹代金。三月,辛酉,班行之,因大赦。是後為吏者始守法令。又敕仕門子弟常講習之,故齊人多曉法。
又令民十八受田輸租調,二十充兵,六十免力役,六十六還田,免租調。一夫受露田八十畝,婦人四十畝,奴婢依良人,牛受六十畝。大率一夫一婦調絹一匹,綿八兩,墾租二石,義租五斗;奴婢準良人之半;牛調二尺,墾租一斗,義租五升。墾租送台,義租送郡以備水旱。
己巳,齊群盜田子禮等數十人,共劫太師彭城景思王浟為主,詐稱使者,徑向浟第,至內室,稱敕,牽浟上馬,臨以白刃,欲引向南殿,浟大呼不從,盜殺之。
庚辰,周初令百官執笏。
齊以斛律光為司徒,武興王普為尚書左僕射。普,歸彥之兄子也。甲申,以馮翊王潤為司空。
夏,四月,辛卯,齊主使兼散騎常侍皇甫亮來聘。
庚子,周主遣使來聘。
癸卯,周以鄧公河南竇熾為大宗伯。五月,壬戌,封世宗之子賢為畢公。
甲子,齊主還鄴。
壬午,齊以趙郡王睿為錄尚書事,前司徒婁睿為太尉。甲申,以段韶為太師。丁亥,以任城王湝為大將軍。
壬辰,齊主如晉陽。
周以太保達奚武為同州刺史。
六月,齊主殺樂陵王百年。時白虹圍日再重,又橫貫而不達,赤星見,齊主欲以百年厭之。會博陵人賈德胄教百年書,百年嘗作數敕字,德胄封以奏之。帝發怒,使召百年。百年自知不免,割帶夬留與其妃斛律氏,見帝於涼風堂。使百年書敕字,驗與德胄所奏相似,遣左右亂捶之,又令曳之繞堂行且捶,所過血皆遍地,氣息將盡,乃斬之,棄諸池,池水盡赤。妃把夬哀號不食,月餘亦卒,夬猶在手,拳不可開;其父光自擘之,乃開。
庚寅,周改御伯為納言。
初,周太祖之從賀拔岳在關中也,遣人迎晉公護於晉陽。護母閻氏及周主之姑皆留晉陽,齊人以配中山宮。及護用事,遣間使入齊求之,莫知音息。齊遣使者至玉壁,求通互市。護欲訪求母、姑,使司馬下大夫尹公正至玉壁,與之言,使者甚悅。勛州刺史韋孝寬獲關東人,復縱之,因致書為言西朝欲通好之意。是時,周人以前攻晉陽不得志,謀與突厥再伐齊。齊主聞之,大懼,許遣護母西歸,且求通好,先遣其姑歸。
秋,八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周遣柱國楊忠將兵,會突厥伐齊,至北河而還。
戊子,周以齊公憲為雍州牧,宇文貴為大司徒。九月,丁巳,以衛公直為大司馬。追錄佐命元功,封開府儀同三司隴西公李昞為唐公,太馭中大夫長樂公若干鳳為徐公。昞,虎之子;鳳,惠之子也。
乙丑,齊主封其子綽為南陽王,儼為東平王。儼,太子之母弟也。
突厥寇齊幽州,眾十餘萬,入長城,大掠而還。
周皇姑之歸也,齊主遣人為晉公護母作書,言護幼時數事,又寄其所著錦袍,以為信驗。且曰:“吾屬千載之運,逢大齊之德,矜老開恩,許得相見。禽善草木,母子相依。吾有可罪,與汝分離!今復何福,還望見汝!言此悲喜,死而更蘇。世間所有,求皆可得,母子異國,何處可求!假汝貴極王公,富過山海,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飄然千里,死亡旦夕,不得一朝暫見,不得一日同處,寒不得汝衣,飢不得汝食。汝雖窮榮極盛,光耀世間,於吾何益!吾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養,事往何論;今日以後,吾之殘命,唯繫於汝爾。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雲冥昧,而可欺負!”
護得書,悲不自勝。復書曰:“區宇分崩,遭遇災禍,違離膝下,三十五年。受形稟氣,皆知母子,誰同薩保,如此不教!子為公侯,母為俘隸,暑不見母暑,寒不見母寒,衣不知有無,食不知饑飽,泯如天地之外,無由暫聞。分懷冤酷,終此一生,死若有知,冀奉見於泉下耳!不謂齊朝解網,惠以德音,磨敦、四姑,並話矜放。初聞此旨,魂爽飛霸占,號天叩地,不能自勝。齊朝霈然之恩,既已沾洽,有家有國,信義為本,伏度來期,已應有日。一得奉見慈顏,永畢生願。生死肉骨,豈過今恩;負山載岳,未足勝荷。”
齊人留護母,使更與護書,邀護重報,往返再三。時段韶拒突厥軍於塞下,齊主遣黃門徐世榮乘傳齎周書問韶。韶以“周人反覆,本無信義,比晉陽之役,其事可知。護外托為相,其實主也。既為母請和,不遣一介之使。若據移書,即送其母,恐示之以弱。不如且外許之,待和親堅定,然後遣之未晚。”齊主不聽,即遣之。
閻氏至周,舉朝稱慶,周主為之大赦。凡所資奉,窮極華盛。每四時伏臘,周主帥諸親戚行家人之禮,稱觴上壽。突厥自幽州還,留屯塞北,更集諸部兵,遣使告周,欲與共擊齊如前約。閏月,乙巳,突厥寇齊幽州。
晉公護新得其母,未欲伐齊;又恐負突厥約,更生邊患,不得已,征二十四軍及左右廂散隸秦、隴、巴、蜀之兵並羌、胡內附者,凡二十萬人。冬,十月,甲子,周主授護斧鉞於廟庭;丁卯,親勞軍於沙苑;癸酉,還官。
護軍至潼關,遣柱國尉遲迥帥精兵十萬為前鋒,趣洛陽,大將軍權景宣帥山南之兵趣懸瓠,少師楊檦出軹關。
周迪復出東興,宣城太守錢肅鎮東興,以城降迪。吳州刺史陳詳將兵擊之,詳兵大敗,迪眾復振。
南豫州刺史西豐脫侯周敷帥所部擊之,至定川,與迪對壘。迪紿敷曰:“吾昔與弟戮力同心,豈規相害!今願伏罪還朝,因弟披露心腑,先乞挺身共盟。”敷許之,方登壇,為迪所殺。
陳寶應據建安、晉安二郡,水陸為柵,以拒章昭達。昭達與戰,不利,因據上流,命軍士伐木為筏,施拍其上。會大雨江漲,昭達放筏沖寶應水柵,盡壞之,又出兵攻其步軍。方合戰,上遣將軍余孝頃自海道適至,並力乘之。十一月,己丑,寶應大敗,逃至莆口,謂其子曰:“早從虞公計,不至今日。”昭達追擒之,並擒留異及其族黨。送建康,斬之。異子貞臣以尚主得免,寶應賓客皆死。
上聞虞寄嘗諫寶應,命昭達禮遣詣建康。既見,勞之曰:“管寧無羌?”以為衡陽王掌書記。
周晉公護進屯弘農。甲午,尉遲迥洛陽,雍州牧齊公憲、同州刺史達奚武、漢州總管王雄軍於邙山。
戊戌,齊主使兼散騎常侍劉逖來聘。
初,周楊檦為邵州刺史,鎮捍東境二十餘年,數與齊戰,未嘗不捷,由是輕之。既出軹關,獨引兵深入,又不設備。甲辰,齊太尉婁睿將兵奄至,大破剽軍,檦遂降齊。
權景宣圍懸瓠,十二月,齊豫州道行台、豫州刺史太原王士良、永州刺史蕭世怡並以城降之。景宣使開府郭彥守豫州,謝徹守永州,送士良、世怡及降卒千人於長安。
周人為土山、地道以攻洛陽,三旬不克。晉公護命諸將塹斷河陽路,遏齊救兵,然後同攻洛陽;諸將以為齊兵必不敢出,唯張斥候而已。
齊遣蘭陵王長恭、大將軍斛律光救洛陽,畏周兵之強,未敢進。齊主召并州刺史段韶,謂曰:“洛陽危急,今欲遣王救之。突厥在北,復須鎮御,如何?”對曰:“北虜侵邊,事等疥癬。今西鄰窺逼,乃腹心之病,請奉詔南行。”齊主曰:“朕意亦爾。”乃令韶督精騎一千發晉陽。丁巳,齊主亦自晉陽赴洛陽。
己未,齊太宰平原靖翼王淹卒。
段韶自晉陽,行五日濟河,會連日陰霧,壬戌,韶至洛陽,帥帳下三百騎,與諸將登邙阪,觀周軍形勢。至太和谷,與周軍遇,韶即馳告諸營,追集騎士,結陳以待之。韶為左軍,蘭陵王長恭為中軍,鈄律光為右軍。周人不意其至,皆恟懼。韶遙謂周人曰:“汝宇文護才得其母,遽來為寇,何也?”周人曰:“天遣我來,有何可問!”韶曰:“天道賞善罰惡,當遣汝送死來耳!”
周人以步兵在前,上山逆戰。韶且戰且卻以誘之;待其力弊,然後下馬擊之。周師大敗,一時瓦解,投墜溪谷死者甚眾。
蘭陵王長恭以五百騎突入周軍,遂至金墉城下。城上人弗識,長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周師在城下者亦解圍遁去,委棄營幕,自邙山至穀水,三十里中,軍資器械,彌滿川澤。唯齊公憲、達奚武及庸忠公王雄在後,勒兵拒戰。
王雄馳馬沖斛律光陳,光退走,雄追之。光左右皆散,唯餘一奴一矢。雄按槊不及光者丈餘,謂光曰:“吾惜爾不殺,當生將爾見天子。”光射雄中額,雄抱馬走,至營而卒。軍中益懼。
齊公憲拊循督勵,眾心小安。至夜,收軍,憲欲待明更戰。達奚武曰:“洛陽軍散,人情震駭,若不因夜速還,明日欲歸不得。武在軍久,備見形勢;公少年未經事,豈可以數營士卒委之虎口乎!”乃還。權景宣亦棄豫州走。
丁卯,齊主至洛陽。己巳,以段韶為太宰,斛律光為太尉,蘭陵王長恭為尚書令。壬申,齊主如虎牢,遂自滑台如黎陽,丙子,至鄴。
楊忠引兵出沃野,應接突厥,軍糧不給,諸軍憂之,計無所出。忠乃招誘稽胡酋長鹹在坐,詐使河州刺史王傑勒兵鳴鼓而至,曰:“大冢宰已平洛陽,欲與突厥共討稽胡之不服者。”坐者皆懼,忠慰諭而遣之。於是諸胡相帥饋輸,車糧填積。屬周師罷歸,忠亦還。
晉公護本無將略,是行也,又非本心,故無功,與諸將稽首謝罪。周主慰勞罷之。
是歲,齊山東大水,飢死者不可勝計。
宕昌王梁彌定屢寇周邊,周大將軍田弘討滅之,以其地置宕州。
◎ 天嘉六年乙酉,公元五六五年
春,正月,癸卯,齊以任城王湝為大司馬。齊主如晉陽。
二月,辛丑,周遣陳公純、許公貴、神武公竇毅、南陽公楊薦等備皇后儀衛行殿,並六宮百二十人,詣突厥可汗牙帳逆女。毅,熾之兄子也。
丙寅,周以柱國安武公李穆為大司空,綏德公陸通為大司寇。
壬申,周主如岐州。
夏,四月,甲寅,以安成王頊為司空。
頊以帝弟之重,勢傾朝野。直兵鮑僧睿,恃頊勢為不法,御史中丞徐陵為奏彈之,從南台官屬引奏案而入。上見陵章服嚴肅,為斂容正坐。陵進讀奏版,時頊在殿上侍立,仰視上,流汗失色,陵遣殿中御史引頊下殿。上為之免頊侍中、中書監,朝廷肅然。
丙午,齊大將軍東安王婁睿坐事免。
齊著作郎祖珽,有文學,多技藝,而疏率無行。嘗為高祖中外府功曹,因宴失金叵羅,於珽髻上得之;又坐詐盜官粟三千石,鞭二百,配甲坊。顯祖時,珽為秘書丞,盜《華林遍略》,及有它贓,當絞,除名為民。顯祖雖憎其數犯法,而愛其才伎,令直中書省。
世祖為長廣王,珽為胡桃油獻之,因言“殿下有非常骨法。孝征夢殿下乘龍上天。”王曰:“若然,當使兄大富貴。”及即位,擢拜中書侍郎,遷散騎常侍。與和士開共為奸諂。
珽私說士開曰:“君之寵幸,振古無比。宮車一日晚駕,欲何以克終?”士開因從問計。珽曰:“宜說主上云:‘文襄、文宣、孝昭之子,俱不得立,今宜令皇太子早踐大位,以定君臣之分。’若事成,中宮、少主必皆德君,此萬全之計也。請君微說主上令粗解,珽當自外上表論之。”士開許諾。
會有慧星見。太史奏云:“慧,除舊布新之象,當有易主。”珽於是上書言:“陛下雖為天子,未為極貴,宜傳位東宮,且以上應天道。”並上魏顯祖禪子故事。齊主從之。
丙子,使太宰段韶持節奉皇帝璽綬,傳位於太子緯。太子即皇帝位於晉陽宮,大赦,改元天統。又詔以太子妃斛律氏為皇后。於是群公上世祖尊號為太上皇帝,軍國大事鹹以聞。使黃門侍郎馮子琮、尚書左丞胡長粲輔導少主,出入禁中,專典敷奏。子琮,胡後之妹夫也。
祖珽拜秘書監,加儀同三司,大被親寵,見重二宮。丁丑,齊以賀拔仁為太師,侯莫陳相為太保,馮翊王潤為司徒,趙郡王睿為司空,河南王孝琬為尚書令。戊寅,以瀛州刺史尉粲為太尉,斛律光為大將軍,東安王婁睿為太尉,尚書僕射趙彥深為左僕射。
五月,突厥遣使至齊,始與齊通。
六月,己巳,齊主使兼散騎常侍王季高來聘。
秋,七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上遣都督程靈洗自鄱陽別道擊周迪,破之。迪與麾下十餘人竄于山穴中,日月浸久,從者亦稍苦之。後遣人潛出臨川市魚鮭,臨川太守駱牙執之,令取迪自效,因使腹心勇士隨之入山。其人誘迪出獵,勇士伏於道旁,出斬之。丙戌,傳首至建康。
庚寅,周主如秦州;八月,丙子,還長安。
己卯,立皇子伯固為新安王,伯恭為晉安王,伯仁為廬陵王,伯義為江夏王。
冬,十月,辛亥,周以函谷關城為通洛防,以金州刺史賀若敦為中州刺史,鎮函谷。
敦恃才負氣,顧其流輩皆為大將軍,敦獨未得,兼以湘州之役,全軍而返,謂宜受賞,翻得除名,對台使出怨言。晉公護怒,征還,逼令自殺。臨死,謂其子弼曰:“吾志平江南,今而不果,汝必成吾志。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因引錐刺弼舌出血以誡之。
十一月,癸未,齊太上皇至鄴。
齊世祖之為長廣王也,數為顯祖所捶,心常銜之。顯祖每見祖珽,常呼為賊,故珽亦怨之;且欲求媚於世祖,乃說世祖曰:“文宣狂暴,何得稱‘文’?既非創業,何得稱‘祖’?若文宣為祖,陛下萬歲後當何所稱?”帝從之。己丑,改謚獻武皇帝為神武皇帝,廟號高祖,獻明皇后為武明皇后。令有司更議文宣諡號。
十二月,乙卯,封皇子伯禮為武陵王。
壬戌,齊上皇如晉陽。
庚午,齊改諡文宣皇帝為景烈皇帝,廟號威宗。
◎ 天康元年丙戌,公元五六六年
春,正月,己卯,日有食之。
癸未,周大赦,改元天和。
辛卯,齊主祀圜丘;癸巳,祫太廟。
丙申,齊以吏部尚書尉瑾為右僕射。己亥,周主耕藉田。
庚子,齊主如晉陽。
周遣小載師杜杲來聘。
二月,庚戌,齊上皇還鄴。
丙子,大赦,改元。
三月,己卯,以安成王頊為尚書令。
丙午,周主祀南郊。夏,四月,大雩。
上不豫,台閣眾事,並令尚書僕射到仲舉、五兵尚書孔奐共決之。奐,琇之之曾孫也。疾篤,奐、仲舉與司空、尚書令、揚州刺史安成王頊、吏部尚書袁樞、中書舍人劉師知入侍醫藥。樞,君正之子也。太子伯宗柔弱,上憂其不能守位,謂頊曰:“吾欲遵太伯之事。”頊拜伏泣涕,固辭。上又謂仲舉、奐等曰:“今三方鼎峙,四海事重,宜須長居。騰欲近則晉成,遠隆殷法,卿等宜遵此意。”孔奐流涕對曰:“陛下御膳違和,痊復非久。皇太子為鼎盛,聖德日躋。安成王介弟之尊,足為周旦。若有廢立之心,臣等愚,誠不敢聞詔。”上曰:“古之遺直,復見於卿。”乃以奐為太子詹事。
臣光曰:夫臣之事君,宜將順其美,正救其惡。孔奐在陳,處腹心之重任,決禮義之大計,苟以世祖之言為不誠,則當如竇嬰面辯,袁盎廷爭,防微杜漸以絕覬覦之心。以為誠邪,則當請明下詔書,宣告中外,使世祖有宋宣之美,高宗無楚靈之惡。不然,謂太子嫡嗣,不可動搖,欲保附而安全之,則當盡忠竭節,以死繼之,如晉之荀息,趙之肥義。奈何於君之存,則逆探其情而求合焉;及其既沒,則權臣移國而不能救,嗣主失位而不能死!斯乃奸諛之尤者,而世祖謂之遺直,以托六尺之孤,豈不悖哉!
癸酉,上殂。
上起自艱難,知民疾苦。性明察儉約,每夜刺閨取外事分判者,前後相續。敕傳更籤於殿中者,必投簽於階石之上,令鎗然有聲,曰:“吾雖眠,亦令驚覺。”
太子即位,大赦。
五月,己卯,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後太后。
乙酉,齊以兼尚書左僕射武興王普為尚書令。
吐谷渾龍涸王莫昌帥部落附於周,以其地為扶州。
庚寅,以安成王頊為驃騎大將軍、司徒、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丁酉,以中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徐度為司空,以吏部尚書袁樞為左僕射,吳興太守沈欽為右僕射,御史中丞徐陵為吏部尚書。
陵以梁末以來,選授多濫,乃為書示眾曰:“梁元帝承侯景之凶荒,王太尉接荊州之禍敗,故使官方,窮此紛雜。永安之時,聖朝草創,白銀難得,黃札易營,權以官階,代於錢絹。致令員外、常侍,路上比肩,咨議、參軍,市中無數,豈是朝章固應如此!今衣冠禮樂,日富年華,何可猶作舊意,非理望也!”眾鹹服之。
己亥,齊立上皇子弘為齊安王,仁固為北平王,仁英為高平王,仁光為淮南王。
六月,齊遣兼散騎常侍韋道儒來聘。
丙寅,葬文皇帝於永寧陵,廟號世祖。
秋,七月,戊寅,周築武功等諸城以置軍士。
丁酉,立妃王氏為皇后。
八月,齊上皇如晉陽。
周信州蠻冉令賢、向五子王等據巴峽反,攻陷白帝,黨與連結二千餘里。周遣開府儀同三司元契、趙剛等前後討之,終不克。九月,詔開府儀同三司陸騰督開府儀同三司王亮、司馬裔討之。
騰軍於湯口,令賢於江南據險要,置十城,遠結涔陽蠻為聲援,自帥精卒固守水邏城。騰召諸將問計,皆欲先取水邏,後攻江南。騰曰:“令賢內恃水邏金湯之固,外托涔陽輔車之援。資糧充實,器械精新。以我懸軍,攻其嚴壘,脫一戰不克,更成其氣。不如頓軍湯口,先取江南,剪其羽毛,然後進軍水邏,此制勝之術也。”乃遣王亮帥眾渡江,旬日,拔其八城,捕虜及納降各千計。遂間募驍勇,數道進攻水邏。蠻帥冉伯犁、冉安西素與令賢有仇,騰說誘,賂以金帛,使為鄉導。水邏之旁有石勝城,令賢使其兄子龍真據之。騰密誘龍真,龍真遂以城降。水邏眾潰,斬首萬餘級,捕虜萬餘口。令賢走,追獲,斬之。騰積骸於水邏城側為京觀,是後群蠻望之,輒大哭,不敢復叛。
向五子王據石黑城,使其子寶勝據雙城。水邏既平,騰頻遣諭之,猶不下。進擊,皆擒之,盡斬諸向酋長,捕虜萬餘戶。
信州舊治白帝,騰徙之於八陳灘北,以司馬裔為信州刺史。
小吏部隴西辛昂,奉使梁、益,且為騰督軍糧。時臨、信、楚、合等州民多眾亂,昂諭以禍福,赴者如歸。乃令老弱負糧,壯夫拒戰,鹹樂為用。使還,會巴州萬榮郡民反,攻圍郡城,遏絕山路。昂謂其徒曰:“凶狡猖狂,若待上聞,孤城必陷。苟利百姓,專之可也。”遂募通、開二州,得三千人。倍道兼行,出其不意,直趣賊壘。賊以為大軍至,望風瓦解,一郡獲全。周朝嘉之,以為渠州刺史。冬,十月,齊以侯莫陳相為大傅,任城王湝為太保,婁睿為大司馬,馮翊王潤為太尉,開府儀同三司韓祖念為司徒。
庚申,帝享太廟。
十一月,乙亥,周遣使來吊。
丙戌,周主行視武功等新城;十二月,庚申,還長安。
齊河間王孝琬怨執政,為草人而射之。和士開、祖珽譖之於上皇曰:“草人以擬聖躬也。又,前突厥至并州,孝琬脫兜鍪抵地,云:‘我豈老嫗,須著此物!’此言屬大家也。又,魏世謠言:‘河南種穀河北生,白楊樹端金雞鳴。’河南、北者,河間也。孝琬將建金雞大赦耳。”上皇頗惑之。
會孝琬得佛牙,置第內,夜有光。上皇聞之,使搜之,得填庫槊幡數百。上皇以為反具,收訊。諸姬有陳氏者,無寵,誣孝琬云:“孝琬常畫陛下像而哭之。”其實世宗像也。上皇怒,使武衛赫連輔玄倒鞭撾之。孝琬呼叔,上皇曰:“何敢呼我為叔!”孝琬曰:“臣神武皇帝嫡孫,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靜皇帝之甥,何為不得呼叔!”上皇愈怒,折其兩脛而死。安德王延宗哭之,淚赤。又為草人,鞭而訊之曰:“何故殺我兄!”奴告之,上皇覆延宗於地,馬鞭鞭之二百,幾死。
是歲,齊賜侍中、中書監元文遙姓高氏,頃之,遷尚書左僕射。
魏末以來,縣令多用廝役,由是士流恥為之。文遙以為縣令治民之本,遂請革選,密擇貴遊子弟,發敕用之;猶恐其披訴、悉召之集神武門,令趙郡王睿宣旨唱名,厚加尉諭而遣之。齊之士人為縣自此始。
段譯
世祖文皇帝下天嘉四年(癸未、563)陳紀三 陳文帝天嘉四年(癸未,公元563年)
[1]春,正月,齊以太子少傅魏收兼尚書右僕射。時齊主終日酣飲,朝事專委侍中高元海。元海庸俗,帝亦輕之;以收才名素盛,故用之。而收畏懦避事,尋坐阿縱,除名。
[1]春季,正月,北齊任命太子少傅魏收兼尚書右僕射。當時武成帝整天酗酒,把朝廷的事情專門委託給侍中高元海。高元海鄙陋無能,武成帝也看不起他;因為魏收的才能一向有名,所以任命他。魏收膽小懦弱怕事,不久便以阿諛放縱的罪名,被革職。
兗州刺史畢義雲作書與高元海,論敘時事,元海入宮,不覺遺之。給事中李孝貞得而奏之,帝由是疏元海,以孝貞兼中書舍人,征義雲還朝。和士開復譖元海,帝以馬鞭棰元海六十,責曰:“汝昔教我反,以弟反兄,幾許不義!以鄴城兵抗并州,幾許無智!”出為兗州刺史。
兗州刺史畢義雲寫信給高元海,信里議論時局,高元海在進宮時,不知不覺地把信遺失了。給事中李孝貞得到了這封信,奏報給武成帝,武成帝因此疏遠高元海,任用李孝貞兼職中書舍人,召回畢義雲。和士開再次對武成帝說高元海的壞話,武成帝命令打高元海六十下馬鞭,斥責說:“你以前唆使我反叛,以弟弟反叛兄長,多么不義!用鄴城的兵力抵抗并州,多么愚笨!”貶出朝延做兗州刺史。
[2]甲申,周迪眾潰,脫身逾嶺,奔晉安,依陳寶應。官軍克臨川,獲迪妻子。寶應以兵資迪,留異又遣子忠臣隨之。
[2]甲申(十九日)周迪的部下潰敗,他脫身越過東興嶺,逃奔到晉安,投靠陳寶應。官軍攻下臨州,俘虜了周迪的妻兒。陳寶應派兵援助周迪,留異又派兒子留忠臣跟隨周迪。
虞寄與寶應書,以十事諫之曰:“自天厭梁德,英雄互起,人人自以為得之,然夷凶翦亂,四海樂推者,陳氏也;豈非歷數有在,惟天所授乎!一也。以王琳之強,侯之力,進足以搖盪中原,爭衡天下,退足以屈強江外,雄張偏隅;然或命一族之師,或資一士之說,琳則瓦解冰泮,投身異域,則厥角稽顙,委命闕庭,斯又天假其威而除其患。二也。今將軍以藩戚之重,東南之眾,盡忠奉上,戮力勤王,豈不勛高竇融,寵過吳芮,析判野,南面稱孤乎!三也。聖朝棄瑕忘過,寬厚得人,至於余孝頃、潘純陀、李孝欽、歐陽等,悉委以心腹,任以爪牙,胸中豁然,曾無纖芥。況將軍釁非張繡,罪異畢諶,當何慮於危亡,何失於富貴!四也。方今周、齊鄰睦,境外無虞,並兵一向,匪朝伊夕,非劉、項競逐之機,楚、趙連從之勢;何得雍容高拱,坐論西伯哉!五也。且留將軍狼顧一隅,亟經摧衄,聲實虧喪,膽氣衰沮。其將帥首鼠兩端,唯利是視,孰能被堅執銳,長驅深入,系馬埋輪,奮不顧命,以先士卒者乎!六也。將軍之強,孰如侯景?將軍之眾,孰如王琳?武皇滅侯景於前,今上摧王琳於後,此乃天時,非復人力。且兵革已後,民皆厭亂,其孰能棄墳墓,捐妻子,出萬死不顧之計,從將軍於白刃之間乎!七也。歷觀前古,子陽、季孟,顛覆相尋;餘善、右渠,危亡繼及。天命可畏,山川難恃。況將軍欲以數郡之地當天下之兵,以諸侯之資拒天子之命,強弱逆順,可得侔乎!八也。且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愛其親,豈能及物!留將軍身縻國爵,子尚王姬,猶且棄天屬而不顧,背明君而孤立,危急之日,豈能同憂共患,不背將軍者乎!至師老力屈,懼誅利賞,必有韓、智晉陽之謀,張、陳井陘之勢。九也。北軍萬里遠斗,鋒不可當。將軍自戰其地,人多顧後;眾寡不敵,將帥不侔。師以無名而出,事以無機而動,以此稱兵,未知其利。十也。為將軍計,莫若絕親留氏,釋甲偃兵,一遵詔旨。方今藩維尚少,皇子幼沖,凡豫宗族,皆蒙寵樹。況以將軍之地,將軍之才,將軍之名,將軍之勢,而克修藩服,北面稱臣,寧與劉澤同年而語其功業哉!寄感恩懷德,不覺狂言,斧鉞之誅,其甘如薺。”寶應覽書大怒。或謂寶應曰:“虞公病勢稍篤,言多錯謬。”寶應意乃小釋,亦以寄民望,故優容之。
虞寄寫信給陳寶應,舉出十件事情規勸他說:“自從上天厭惡梁朝德業不修以來,英雄紛起,人人以為天下非已莫屬,然而除凶平亂,天下願意推戴的崐,是陳氏;豈不是有天道運命在,是上天所賜給的嗎!這是一。以王琳的強盛,侯的力量,進可以震撼中原,在天下爭個高低;退足以在長江以外倔強,雄踞偏遠一角。然而我們或者派遣一支軍隊,或者藉助一名說客,王琳就瓦碎冰融,去異域投身,侯就叩頭俯伏,託命於朝廷,這是借天威而除掉禍患。這是二。現在您將軍以藩王親戚之貴,東南人力之眾,盡忠報效朝廷,全力救援皇上,功勳豈不比漢朝的竇融高,受寵超過吳芮,得到封爵和領地,能面向南坐稱王稱侯嗎!這是三。聖明的朝廷不計較人的缺點和過錯,以寬厚求得人才,至於像余孝頃、潘純陀、李孝欽、歐陽等人,都把他們當成心腹,任為助手,胸懷開朗,不計較細微的事。況且您將軍的過失不如張繡,罪行不同於畢諶,何必顧慮危險存亡,又哪裡會失去富貴!這是四。現在周、齊兩朝睦鄰友好,境外不須疑慮,聯合軍隊對著同一方向,已經有很長時間,不是劉邦、項羽競爭追逐的時機,楚國和趙國合縱連橫的形勢;怎么能從容不迫無所作為,安然割據為一方的主帥!這是五。況且留異將軍在角落裡像狼那樣窺伺,屢次遭到挫敗,名聲虧損喪盡,膽氣衰退敗落。他的將帥猶豫動搖,只看到自己的私利,誰能穿著鎧甲、拿著銳利的武器,長驅直入,系住馬匹埋掉車輪,奮勇捨命,身先士卒地戰鬥!這是六。將軍力量的強弱,比侯景怎樣?將軍部下的眾多,比王琳如何?武皇帝滅侯景於前,當今皇帝擊敗王琳於後,這是天意,不是靠人力。況且爭戰以後,百姓都討厭動亂,誰能拋棄故園家鄉,捨棄妻兒,想出萬死不辭的計謀,追隨您將軍在刀叢之間效命嗎!這是七。綜觀以往歷史,子陽(公孫述)、季孟(隗囂),滅亡連續不斷;餘善、右渠,危急覆亡接踵而至。天命可畏,山川地勢難以憑藉。況且您將軍想以幾個郡的地方來抵禦天下的兵力,以諸侯的實力抗拒天子的命令,強弱逆順,能相比較嗎!這是八。不是自己的同類,心意一定不同;不愛自己的親朋,怎能顧及別人!留異將軍身系國家的爵位,兒子娶了皇家的女兒,尚且拋棄上天的眷顧而不惜,背離聖明的君主而孤立,遇到危急的時候,怎么能共同分擔憂患,而不背叛您將軍!等到用兵時間過長,軍隊疲勞不堪,就會怕死貪財,一定會出現康子、智伯在晉陽的陰謀,張耳、陳餘在井陘那樣的爭鬥。這是九。北軍遠從萬里來戰鬥,前鋒銳利不可阻擋。您將軍在自己的地區打仗,人們多有後顧之憂,眾寡不敵,將帥與敵軍不能相比。師出無名,做事沒有機會而妄動,在這種情況下舉兵,不會有好處。這是十。為您將軍著想,不如斷絕和留氏的親戚關係,解甲息兵,遵從皇帝的詔旨。現在捍衛和支持朝廷的人還少,皇子年幼,凡是宗族,都受到恩寵扶植。況且以您將軍的門第、才幹、名聲、勢力,能謹守作臣的職責,臣服君王,這樣您的功業就能和劉澤相提並論了!虞寄感恩戴德,不禁說了這些狂妄的話,要殺要砍,我心甘情願。”陳寶應看後大怒。有人向陳寶應說:“虞公的病情加重了,所以說話多有錯誤荒謬。”陳寶應的怒意才稍為平息,又因為虞寄有民望,所以寬容他。
[3]周梁躁公侯莫陳崇從周主如原州。帝夜還長安,人竊怪其故,崇謂所親曰:“吾比聞術者言,晉公今年不利,車駕今忽夜還,不過晉公死耳。”或發其事。乙酉,帝召諸公於大德殿,面責崇,崇惶恐謝罪。其夜,冢宰護遣使將兵就崇第,副令自殺,葬如常儀。
[3]北周的梁躁公侯莫陳崇跟隨北周國主武帝去原州。武帝當晚就回長安,人們私下懷疑其中的原因,侯莫陳崇告訴親信說:“我近來聽方士說,晉公宇文護今年不吉利,皇上今天突然在晚上趕回來,不過是晉公宇文護死了。”有人把這件事告發了。乙酉(二十日),武帝在大德殿召見了公侯們,當面斥責侯莫陳崇,侯莫陳崇誠惶誠恐地承認有罪。這天晚上,冢宰宇文護派遣使者帶領士兵到侯莫陳崇家裡,逼他自殺,然後按固有的儀式把他埋葬。
[4]壬辰,以高州刺史黃法氍為南徐州刺史,臨川太守周敷為南豫州刺史。
[4]壬辰(二十七日),陳朝任命高州刺史黃法氍為南徐州刺史,臨川太守周敷為南豫州刺史。
[5]周主命司憲大夫拓跋迪造《大律》十五篇。其制罪:一曰杖刑,自十至五十;二曰鞭刑,自六十至百;三曰徒刑,自一年至五年;四曰流刑,自二千五百里至四千五百里;五曰死刑,磬、絞、斬、梟、裂;凡二十五等。
[5]北周武帝命令司憲大夫拓跋迪制定《大律》十五篇,規定對犯罪的懲罰:一是杖刑,杖十到五十下;二是鞭刑,鞭打六十到一百下;三是徒刑,刑期從一年到五年;四是流刑,流放二千五百里到四千五百里;五是死刑,分縊崐死、絞死、斬首、將首級懸掛示眾、用車裂屍;一共分二十五等。
[6]庚戌,以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為江州刺史。
[6]庚戌(十六日),陳朝任命司空南徐州刺史侯安都為江州刺史。
[7]辛酉,周詔:“大冢宰晉國公,親則懿昆,任當元輔,自今詔誥及百司文書,並不得稱公名。”護抗表固讓。
[7]辛酉(二十七日),北周武帝下詔:“大冢宰晉國公,是我的兄長,職位是朝延為首的大臣,今後凡是詔令誥書和所有官署的文書里,不準直呼其名。”宇文護對詔令堅決不服從,表示謙讓。
[8]三月,乙丑朔,日有食之。
[8]三月,乙丑朔(初一),出現日食。
[9]齊詔司空斛律光督步騎二萬,築勛掌城於軹關;仍築長城二百里,置十二戍。
[9]北齊武成帝高湛詔令司空斛律光督帶二萬名步、騎兵,到軹關建造勛掌城,構築了二百里的長城,設立十二個戌所。
[10]丙戌,齊以兼尚書右僕射趙彥深為左僕射。
[10]丙戌(二十四日),北齊任命兼尚書右僕射趙彥深為左僕射。
[11]夏,四月,乙未,周以柱國達奚武為太保。
[11]夏季,四月,乙未(初二),北周任命柱國達奚武為太保。
[12]周主將視學,以太傅燕國公于謹為三老。謹上表固辭,不許,仍賜以延年杖。戊午,帝幸太學。謹入門,帝迎拜於門屏之間,謹答拜。有司設三老席於中楹,南向。太師護升階,設幾,謹升席,南面憑几而坐。大司馬豆盧寧升階,正舄。帝升階,立於斧之前,西面。有司進饌,帝跪設醬豆,親為之袒割。謹食畢,帝親跪授爵以。有司撤訖,帝北面立而訪道。謹起,立於席後,對曰:“木受繩則正,後從諫則聖。明王虛心納諫以知得失,天下乃安。”又曰:“去食去兵,信不可去;願陛下守信勿失。”又曰:“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則為善者日進,為惡者日止。”又曰:“言行者,立身之基,願陛下三思而言,九慮而行,勿使有過。天子之過,如日月之食,人莫不知,願陛下慎之。”帝再拜受言,謹答拜。禮成而出。
[12]北周武帝準備巡視學校,任命太傅燕國公于謹為掌管國家教化的“三老”。于謹上書堅決推辭,沒有得到準許,仍舊賞賜他“延年杖”。戊午(二十五日),武帝駕臨太學。于謹進門時,武帝在大門和屏風之間迎接他,于謹答謝還禮。官員在廳堂中間設下三老席,坐位朝南。太師宇文護走上台階,擺了一張小桌子,于謹入席,而朝南倚著小桌子坐定。大司馬豆盧寧走上台階,把于謹脫下的鞋子放端正。武帝走上台階,站在畫有斧狀圖案的屏風前,面朝西。官員送上飲食,武帝跪著放好盛放調料的食器,挽起衣袖為于謹割肉,于謹吃完後,武帝親自跪著送上盛酒的酒器請于謹漱口。官員撤去飲食器皿,武帝面朝北站著向于謹請教治理國家的道理。于謹起身站在坐席後面,回答說:“木材經過墨線校正才能平直,帝王能聽從規勸就是聖明。明理的帝王能虛心聽取規勸可以知道自己的得失,這樣天下就能安定。”又說:“即使失去食物和軍隊,但不能失去信用;希望陛下不要失去信用。”又說:“有功必賞,有罪必罰,那么做好事的人會一天比一天多,做壞事的人會一天比一天少。”還說:“言論和行為,是立身的根本,希望陛下三思以後再說話,九次考慮以後再行動,不要發生過錯。天子有了過錯,正象日食和月食那樣,沒有人不知道的,希望陛下一定要謹慎從事。”武帝再次拜謝表示聽從,于謹答謝還禮。儀禮結束後武帝離開太學。
[13]司空侯安都恃功驕橫,數聚文武之士騎射賦,齋中賓客,動至千人。部下將帥,多不遵法度,檢問收攝,輒奔歸安都。上性嚴整,內銜之,安都弗之覺。每有表啟,封訖,有事未盡,開封自書之云:“又啟某事。”及侍宴,酒酣,或箕踞傾倚。常陪樂遊園禊飲,謂上曰:“何如作臨川王時?”上不應。安都再三言之。上曰:“此雖天命,抑亦明公之力。”宴訖,啟借供帳水飾,欲載妻妾於御堂宴飲。上雖許之,意甚不懌。明日,安都坐於御座,賓客居群臣位,稱觴上壽。會重雲殿災,安都帥將士帶甲入殿,上甚惡之,陰為之備。
[13]陳朝的司空侯安都自恃有功驕傲蠻橫,屢次糾集文人武士騎射賦詩,住處的賓客,往往多到上千人。部下的將帥,大都不遵紀守法,遇到被檢舉搜崐捕捉拿,常常投奔侯安都。陳文帝性格嚴厲認真,對他含恨在心,而侯安都卻毫無覺察。每逢向皇帝上表啟事,信已經封好,想到有些事還沒有寫完,又拆開封口補寫:“又啟奏某某事。”在侍侯皇帝宴會時,酒喝得痛快時,有時就伸腿而坐歪斜著身子。他常陪文帝到樂遊園舉行修禊宴飲,飲酒時對文帝說:“現在比作臨川王時如何?”文帝不理他。侯安都卻再三提這件事。文帝說:“這雖然是天命,卻也是靠您的力量。”宴飲結束,侯安都向文帝借帷帳和彩船,要載上妻妾去皇帝的宮室擺宴飲酒。文帝雖然允準了他的要求,心裡卻很不高興。第二天,侯安都坐在皇帝的座位上,賓客們坐在大臣的位子上,舉杯為他祝壽。恰巧重雲殿發生火災,侯安都率領將士攜帶兵器來到重雲殿,文帝非常恨他,暗下作了準備。
及周迪反,朝議謂當使安都討之,而上更使吳明徹。又數遣台使按問安都部下,檢括亡叛。安都遣其別駕周弘實自托於舍人蔡景歷,並問省中事。景歷錄其狀,具奏之,因希旨稱安都謀反。上慮其不受召,故用為江州。
到了周迪造反時,朝中議論說應該派侯安都去討伐,但文帝另派了吳明徹。文帝還屢次派御史台的官員審訊侯安都的部下,清查他們逃亡叛亂的事情。侯安都派別駕周弘實投身到中書舍人蔡景歷那裡,探聽中書省的機密。蔡景歷把他的行動一一記錄下來,報告了文帝,迎合文帝的意旨說侯安都要謀反。文帝考慮到侯安都不會接受召命,使任命他去江州當刺史。
五月,安都自京口還建康,部伍入於石頭。六月,帝引安都宴於嘉德殿,又集其部下將帥會於尚書朝堂,於坐收安都,囚於嘉德西省,又收其將帥,盡奪馬仗而釋之。因出蔡景歷表,以示於朝,乃下詔暴其罪惡,明日,賜死,宥其妻子,資給其喪。
五月,侯安都從京口回建康,部下的軍隊開進石頭城。六月,文帝招侯安都到嘉德殿宴飲,又召集侯安都部下的將帥到尚書省的大廳見面,於是逮捕了侯安都,把他囚禁在嘉德西省,又逮捕了侯安都的將帥,沒收了他們的馬匹兵器後予以釋放。還拿出蔡景歷所上的奏報,向朝中的官員們出示,隨即下詔公布了侯安都的罪惡,第二天,賜他自盡,寬恕了他的妻兒,撥款給他們辦喪事。
初,高祖天京口,嘗與諸將宴,杜僧明、周文育、侯安都為壽,各稱功伐。高祖曰:“卿等悉良將也,而並有所短。杜公志大而識暗,狎於下而驕於上;周侯交不擇人,而推心過差;侯郎誕而無厭,輕佻而肆志;並非全身之道。”卒皆如其言。
當初,陳武帝在京口時曾經和將軍們宴會,杜僧明、周文育、侯安都為他祝壽,各自誇耀戰功。陳武帝說:“諸位都是良將,但各有不足之處。杜公志向雖大而見識不明,對下親密對上驕傲;周侯不能有選擇地結交朋友,而且過於推心置腹;侯郎傲慢放誕而貪得無厭,性格輕佻而放縱不羈;這都不是保全身家的行為。”後來果然象他所說的那樣。
[14]乙卯,齊主使兼散騎常侍崔子武來聘。
[14]乙卯(二十三日),北齊武成帝派兼散騎常侍崔子武來陳朝聘問。
[15]齊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和士開有寵於齊主,齊主外朝視事,或在內宴賞,須臾之間,不得不與士開相見,或累日不歸,一日數入;或放還之後,俄頃即追,未至之間,連騎督趣。奸諂百端,寵愛日隆,前後賞賜,不可勝紀。每侍左右,言辭容止,極諸鄙褻;以夜繼晝,無復君臣之禮。常謂帝曰:“自古帝王,盡為灰土,堯舜、桀紂,竟復何異!陛下宜及少壯,極意為樂,縱橫行之。一日取快,可敵千年。國事盡付大臣,何慮不辦,無為自勤約也!”帝大悅。於是委趙彥深掌官爵,元文遙掌財用,唐邕掌外、騎兵,信都馮子琮、胡長粲掌東宮。帝三四日一視朝,書數字而已,略無所言,須臾罷入。長粲,僧敬之子也。
[15]北齊的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和士開得到武成帝的寵愛,武成帝外出視察,或在宮中宴請時,過不了一會兒,就要召和士開來見面,或者留他好幾天,或者一天裡召他進宮許多次;或者和士開剛走,又立刻追他回來,在和士開還沒回來以前,接二連三派人騎馬去催促。由於他各式各樣的奸詐諂媚,受到武成帝的日益寵愛,前後賞賜給他的物品,數不勝數。每當在武成帝身邊侍候,說話和動作極其卑鄙下流;夜以繼日,毫無君臣之禮。他常常告訴武成帝說:“自古以來的帝王,都成了灰土,堯舜和桀紂,有什麼兩樣!陛下應當在少崐壯時恣意行樂,放縱而不必顧忌。快樂一天,比得上一千年。國事都交給大臣,何必擔心辦不成,不用自己勞累約束自己!”武成帝大喜。於是委託趙彥深掌管封官授爵,元文遙掌管錢財費用,唐邕掌管外兵和騎兵,信都人馮子琮、胡長粲掌管東宮。武成帝三四天才上一次朝,批幾個字,也不說什麼話,一會兒就退朝進宮。胡長粲是胡僧敬的兒子。
帝使士開與胡後握槊,河南康獻王孝瑜諫曰:“皇后天下之母,豈可與臣下接手!”孝瑜又言:“趙郡王睿,其父死於非命,不可親近。”由是睿及士開共譖之。士開言孝瑜奢僭,睿言“山東唯聞河南王,不聞有陛下。”帝由是忌之。孝瑜竊與爾朱御女言,帝聞之,大怒。庚申,頓飲孝瑜酒三十七杯。孝瑜體肥大,腰帶十圍,帝使左右婁子彥載以出,鴆之於車,至西華門,煩躁投水而絕。贈太尉、錄尚書事。諸侯在宮中者,莫敢舉聲,唯河間王孝琬大哭而出。
武成帝叫和士開和胡後玩“握槊”的賭博遊戲。河南康獻王高孝瑜規勸說:“皇后是天下人的母親,怎么可以和臣子的手接觸!”又說:“趙郡王高睿,他的父親死於非命,不可以和他親近。”因此高睿和士開一起說高孝瑜的壞話。和士開說高孝瑜生活奢侈超過他的身份,高睿說:“山東只聽說有河南王,沒有聽說有您陛下。”武成帝因此產生了嫉妒。高孝瑜偷偷地和爾朱御女說話,關係曖昧,武成帝聽到這事,勃然大怒。庚申(二十八日),一次叫高孝瑜飲了三十七杯酒。高孝瑜身體肥大,腰帶十圍,武成帝叫在旁邊侍候的近臣婁子彥用車送他出去,在車上又給他飲了毒酒,到西華門時,毒性發作煩躁投水而死。追贈太尉、錄尚書事。在宮裡的諸侯,都不敢出聲,只有河間王高孝琬大哭而去。
[16]秋,七月,戊辰,周主幸原州。
[16]秋季,七月,戊辰(初六),北周武帝駕臨原州。
[17]八月,辛丑,齊以三台宮為大興聖寺。
[17]八月,辛丑(初十),北齊把三台宮改為大興聖寺。
[18]九月,壬戌,廣州刺史陽山穆公歐陽卒,詔子紇襲父爵位。
[18]九月,壬戌(初一),陳朝的廣州刺史陽山穆公歐陽去世,下詔他的兒子歐陽紇承襲父親的爵位。
[19]甲子,周主自原州登隴。
[19]甲子(初三),北周武帝從原州登上隴坂。
[20]周迪復越東興嶺為寇,辛未,詔護軍章昭達將兵討之。
[20]陳朝因周迪又越過東興嶺侵犯,辛未(初十),詔命護軍章昭達率領軍隊去討伐。
[21]丙戌,周主如同州。
[21]丙戌(二十五日),北周武帝去同州。
[22]初,周人慾與突厥木桿可汗連兵伐齊,許納其女為後,遣御伯大夫楊薦及左武伯太原王慶往結之。齊人聞之懼,亦遣使求婚於突厥,賂遺甚厚。木桿貪齊幣重,欲執薦等送齊。薦知之,責木桿曰:“太祖昔與可汗共敦鄰好,蠕蠕部落數千來降,太祖悉以付可汗使者,以快可汗之意,如何今日遽欲背恩忘義,獨不愧鬼神乎?”木桿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吾意決矣,當相與共平東賊,然後遣女。”薦等復命。
[22]起初,北周要和突厥木桿可汗聯軍討伐北齊,答允娶可汗的女兒做皇后,派御伯大夫楊薦和左武伯太原人王慶去聯繫。北齊聽了害怕,也派使者到突厥去求婚,饋贈厚禮。木桿可汗貪圖北齊的厚禮,企圖捉了楊薦等人送給北齊。楊薦知道後,斥責木桿可汗說:“太祖從前和可汗共同敦守友好相處,蠕蠕部落幾千人來投降,太祖把他們全部交給可汗的使者,以滿足可汗的要求,為什麼今天忽然背恩忘義,唯獨不有愧於鬼神嗎?”木桿可汗悲痛了很久,說:“您的話很對。我的主意已經決定了,應該和你們一起討平東面的賊人,然後把女兒送去。”楊薦等人完成使命後回朝復命。
公卿請發十萬人擊齊,柱國楊忠獨以為得萬騎足矣。戊子,遣忠將步騎一萬,與突厥自北道伐齊,又遣大將軍達奚武帥步騎三萬,自南道出平陽,期會於晉陽。
北周的公卿請發兵十萬攻打北齊,柱國楊忠認為只要一萬名騎兵就足夠了。戊子(二十七日),武帝派楊忠率領一萬名步騎兵,和突厥從北面的道路討崐伐北齊,又派大將軍達奚武率領三萬名步、騎兵,從南面的道路由平陽出發,約期在晉陽會師。
[23]冬,十一月,辛酉,章昭達大破周迪。迪脫身潛竄山谷,民相與匿之,雖加誅戮,無肯言者。
[23]冬季,十一月,辛酉(初一),陳朝章昭達大破周迪。周迪脫身潛伏逃竄到山谷里,老百姓把他隱藏起來,雖然受到誅殺,卻沒人肯說出來。
[24]十二月,辛卯,周主還長安。
[24]十二月,辛卯(初一),北周武帝回長安。
[25]丙申,大赦。
[25]丙申(初六),陳朝大赦全國。
[26]章昭達進軍,度嶺,趣建安,討陳寶應,詔益州刺史余孝頃督會稽、東陽、臨海、永嘉諸軍自東道會之。
[26]陳朝的章昭達進軍,經過東興嶺,向建安急進,討伐陳寶應,文帝詔命益州刺史余孝頃督率會稽、東陽、臨海、永嘉等地軍隊從東路來會合。
[27]是歲,初祭始興昭烈王於建康,用天子禮。
[27]這一年,陳朝在建康第一次祭祀始興昭烈王,用天子的祭禮。
[28]周楊忠拔齊二十餘城。齊人守陘嶺之隘,忠擊破之。突厥木桿、地頭、步離三可汗以十萬騎會之。已酉,自恆州三道俱入。時大雪數旬,南北千餘里,平地數尺。齊主自鄴倍道赴之,戊午,至晉陽。斛律光將步兵三萬屯平陽。已未,周師及突厥逼晉陽。齊主畏其強,戎服帥宮人慾東走避之。趙郡王睿、河間王孝琬叩馬諫。孝琬請委睿部分,必得嚴整。帝從之,命六軍進止皆取睿節度,而使并州刺史段韶總之。
[28]北周楊忠攻克北齊的二十多座城池。北齊人防守陘嶺的山口,楊忠攻破這裡的防守。突厥的木桿、地頭、步離三個可汗率領十萬騎兵來會合。已酉(十九日),從恆州分三路一齊進入。當時下了幾十天的大雪,南北一千多里,平地積雪幾尺。北齊武成帝從鄴城兼程趕去,戊午(二十八日),到晉陽,斛律光率領三萬步兵駐守平陽。已未(二十九日),北周軍隊和突厥逼近晉陽。北齊武成帝對這些強大的軍隊感到害怕,穿上軍服領了宮女打算從東面逃走躲避。趙郡王高睿、河間王高孝琬勒住他的馬進行規勸。高孝琬請求把軍隊委託給高睿部署,可以使軍隊得到整頓。武成帝採納了意見,命令六軍的行動都受高睿的指揮,派并州刺史段韶總轄。
五年(甲申、564)
五年(甲申,公元564年)
[1]春,正月,庚申朔,齊主登北城,軍容甚整。突厥咎周人曰:“爾言齊亂,故來伐之。今齊人眼中亦有鐵,何可當邪!”
[1]春季,正月,庚申朔(初一),北齊武成帝登上晉陽北城,軍容非常整齊。突厥人埋怨北周人說:“你們說齊國混亂,所以來討伐他們。現在齊人眼中都放出鐵一樣的光來,怎么能抵擋啊!”
周人以步卒為前鋒,從西山下去城二里許。諸將鹹欲逆擊之,段韶曰:“步卒力勢,自當有限,今積雪既厚,逆戰非便,不如陣以待之。彼勞我逸,破之必矣。”既至,齊悉其銳師鼓譟而出。突厥震駭,引上西山,不肯戰,周師大敗而還。突厥引兵出塞,縱兵大掠,自晉陽以往七百餘里,人畜無遺。段韶追之,不敢逼。突厥還至陘嶺,凍滑,乃鋪氈以度,胡馬寒瘦,膝已下皆無毛;比至長城,馬死且盡,截杖之以歸。
北周軍隊以步兵為前鋒,從西山下來,離城二里多路。北齊將領們都準備迎擊,段韶說:“步兵的兵勢,力量很有限,現在積雪很厚,迎戰很不方便,不如嚴陣以待。對方疲勞而我方安逸,一定能打敗對方。”北周軍隊來到,北齊精銳的軍隊吶喊著全數出擊。突厥震動驚怕,領軍隊上了西山,不肯出戰,北周的軍隊大敗而還。突厥帶著軍隊出了塞外,放縱士兵大肆搶劫,從晉陽以北的七百多里地方,人畜被劫掠一空。段韶追趕,但不敢靠近。突厥退到陘嶺,地凍路滑,只好在路上鋪了毛氈行走,胡地的馬受冷病瘦,膝蓋以下的毛都沒有了,等到了長城,馬都快死光了,於是截短矛桿當棍子拄著回去。
達奚武至平陽,未知忠退,斛律光與書曰:“鴻鵠已翔於寥廓,羅者猶視於沮澤。”武得書,亦還。光逐之,入周境,獲二千餘口而還。”
北周的達奚武到平陽,不知道楊忠已經退走。北齊的斛律光寫信給他說:崐“鴻雁已在藍天翱翔,張網的卻還在水草叢生的沼澤地等候。”達奚武見到信,也退走了。斛律光追逐進入北周境內,俘獲二千多人就返回了。
光見帝於晉陽,帝以新遭大寇,抱光頭而哭。任城王進曰:“何至於此!”乃止。
斛律光在晉陽朝見武成帝,武成帝因為剛遭到大肆劫掠,抱住斛律光的頭痛哭。任城王高勸他說:“何至於此!”這才不哭。
初,齊顯祖之世,周人常懼齊兵西渡,每至冬月,守河椎冰。及世祖即位,嬖倖用事,朝政漸紊,齊人椎冰以備周兵之逼。斛律光憂之,曰:“國家常有吞關、隴之志,今日至此,而唯玩聲色乎!”
當初,文宣帝在世時,北周常常怕北齊軍隊西渡,每到冬天,守在黃河邊鑿開冰凌。到武成帝即位,奸佞小人當權,朝政逐漸混亂,北齊人鑿冰防備北周軍隊入侵。斛律光很擔憂,說:“國家常有吞併關、隴的志向,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只好喜好聲色狗馬!”
[2]辛巳,上祀南郊。
[2]辛巳(二十二日),陳文帝到南郊祭天。
[3]二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3]二月,庚寅朔(初一),出現日食。
[4]初,齊顯祖命群官刊定魏《麟趾格》為《齊律》,久而不成。時軍國多事,決獄罕依律文,相承謂之“變法從事”。世祖即位,思革其弊,乃督修律令者,至是而成,律十二篇,令四十卷。其刑名有五:一曰死,重者之,次梟首,次斬,次絞;二曰流,投邊裔為兵;三曰刑,自五歲至一歲;四曰鞭,自百至四十;五曰杖,自三十至十;凡十五等。其流外官及老、小、閹、痴並過失應贖者,皆以絹代金。三月,辛酉,班行之,因大赦。是後為吏者始守法令。又敕仕門子弟常講習之,故齊人多曉法。
[4]當初,文宣帝下令群臣刊定魏朝的《麟趾格》為《齊律》,過了很久還沒有完成。這時軍務和國家的事情很多,叛決案件很少依據法律條文,習慣上叫做“變法從事。”武成帝即位後,想革除這種弊病,於是督促修訂法律條令,這才制訂了《律》十二篇,《令》四十卷。刑法的名目有五種:第一是死,罪重的車裂,依次是割下頭示眾、斬殺、絞死;第二是流,充軍到邊域;第三是刑,刑期從五年到一年不等;第四是鞭,從一百到四十下不等;第五是杖,從三十到十下不等;一共分十五等。凡是流放去外地的官員以及年老、年幼、太監、痴呆和犯有過失可以贖罪的,都允許用絹代替罰金。三月,辛酉(初三),《律》、《令》頒布實行,大赦在此以前的犯人。自此以後官吏才按照法律辦案。又下令官吏家庭的子弟經常學習,所以北齊人都知道法律。
又令民十八受田輸租調,二十充兵,六十免力役,六十六還田,免租調。一夫受露田八十畝,婦人四十畝,奴婢依良人,牛受六十畝。大率一夫一婦調絹一匹,綿八兩,墾租二石,義租五斗;奴婢準良人之半;牛調二尺,墾租一斗,義租五升。墾租送台,義租納郡以備水旱。
又命令老百姓中滿十八歲的授給田地並交納賦稅,二十歲的當兵,六十歲可以免除勞役,六十六歲時交還田地,免去賦稅。男子一人授給八十畝露田,婦女授給四十畝,奴婢授給同樣的畝數,有一頭耕牛的增授六十畝。大致一對夫婦的賦稅是一匹絹、八兩棉,墾租二石,義租五斗。奴婢是平民的一半,一頭牛征賦稅二尺絹,墾租一斗,義租五升。墾租上繳中央,義租繳給所在郡以防水旱災年。
[5]已巳,齊群盜田子禮等數十人,共動太師彭城景思王為主,詐稱使者,徑向第,至內室,稱敕,牽上馬,臨以白刃,欲引向南殿。大呼不從,盜殺之。
[5]已巳(十三日),北齊的田子禮等數十名盜賊,要裹脅太師彭城景思王高當首領,詐稱是使者,去到高的宅第,進了內室,說是皇帝的命令,拉高上馬,用刀對著他,要他領著去皇宮的南殿。高大叫不肯服從,被盜賊殺死。
[6]庚辰,周初令百官執笏。
[6]庚辰(二十四日),北周第一次令百官上朝時手執“朝笏”。
[7]齊以斛律光為司徒,武興王普為尚書左僕射。曾,歸彥之兄子也。甲申,以馮翊王潤為司空。[7]北齊任命斛律光為司徒,武興王高普為尚書左僕射。高普是高歸彥的侄子。甲申(二十八日),任命馮翊王高潤為司空。
[8]夏,四月,辛卯,齊主使兼散騎常侍皇甫亮來聘。
[8]夏季,四月,辛卯(初三),北齊武成帝派兼散騎常侍皇甫亮來陳朝聘問。
[9]庚子,周主遣使來聘。
[9]庚子(十二日),北周武帝派使者來陳朝聘問。
[10]癸卯,周以鄧公河南竇熾為大宗伯。五月,壬戌,封世宗之子賢為畢公。
[10]癸卯(十五日),北周任命鄧公河南竇熾為大宗伯。五月,壬戌(初五),封明帝的兒子宇文賢為畢公。
[11]甲子,齊主還鄴。
[11]甲子(初七),北齊武成帝回鄴城。
[12]壬午,齊以趙郡王睿為錄尚書事,前司徒婁睿為太尉。甲申,以段韶為太師。丁亥,以任城王為大將軍。
[12]壬午(二十五日),北齊任命趙郡王高睿為錄尚書事,以前的司徒婁睿為太尉。甲申(二十七日),任命段韶為太師。丁亥(三十日),任命任城王高為大將軍。
[13]壬辰,齊主如晉陽。
[13]壬辰(疑誤),北齊武成帝去晉陽。
[14]周以太保達奚武為同州刺史。
[14]北周任命太保達奚武為同州刺史。
[15]六月,齊主殺樂陵王百年。時白虹暈日兩重,又橫貫而不達,赤星見,齊主欲以百年厭之。會博陵人賈德胄教百年書,百年嘗作數敕字,德胄封以奏之。帝發怒,使召百年。百年自知不免,割帶留與其妃斛律氏,見帝於涼風堂。使百年書敕字,驗與德胄所奏相似,遣左右亂捶之,又令曳之繞堂行且捶,所過血皆遍地,氣息將盡,乃斬之,棄諸池,池水盡赤。妃把哀號不食,月余亦卒,猶在手,拳不可開;其父光自擘之,乃開。
[15]六月,北齊武成帝殺死樂陵王高百年。當時太陽周圍有兩道白虹,橫貫而不相通,赤星出現,武成帝想用高百年的性命來驅除災異現象。恰巧博陵人賈德胄教高百年寫字,高百年曾經寫了幾個“敕”字。賈德胄把它封好奏報給武成帝。武成帝看後大怒,派人召來高百年。高百年自知免不了被治罪,便割下佩帶上的玉留給妃子斛律氏,在涼風堂見到武成帝。武成帝叫高百年寫“敕”字,證實字跡和賈德胄所奏報的相似,於是命令侍從對他亂打,還拖著他繞涼風堂邊走邊打,經過的地方遍地是血,臨斷氣時,將他殺死,把屍體仍進水池,池水都染紅了。妃子拿著玉哀叫絕食,一個多月後也死去,玉還在手裡,緊握成拳無法掰開;她的父親斛律光親自去掰,才掰開。
[16]庚寅,周改御伯為納言。
[16]庚寅(初三),北周把御伯改變納言。
[17]初,周太祖之從賀拔岳在關中也,遣人迎晉公護於晉陽。護母閻氏及周主之姑皆留晉陽,齊人以配中山宮。及護用事,遣間使入齊求之,莫知音息。齊遣使者至玉壁,求通互市。護欲訪求母、姑,使司馬下大夫尹公正至玉壁,與之言,使者甚悅。勛州刺史韋孝寬獲關東人,復縱之,因致書為言西朝欲通好之意。是時,周人以前攻晉陽不得志,謀與突厥再伐齊。齊主聞之,大懼,許遣護母西歸,且求通好,先遣其姑歸。
[17]當初,北周太祖在關中追隨賀拔岳時,曾派人到晉陽迎來晉公宇文護。宇文護的母親閻氏和北周國主的姑母留在晉陽,北齊人把她們安置在中山宮。宇文護當權以後,派人到北齊去尋找她們,得不到音訊。北齊派使者到玉壁,要求開通和北周之間的貿易來往。宇文護想訪求母親和姑母的下落,便派司馬下大夫尹公正去玉壁商談,北齊的使者非常高興。勛州刺史韋孝寬捉到關東人,又把他們放掉,還寫信給北周表示願意和對方友好相處。這時,北周因為以前進攻晉陽沒有達到目的,準備聯合突厥再次攻打北齊。武成帝聽到後十分害怕,於是答允送回宇文護的母親,請求雙方和好,先把宇文護的姑母送回去。
[18]秋,八月,丁亥朔,日有食之。[18]秋季,八月,丁亥朔(初一),發生日食。
[19]周遣柱國楊忠會突厥伐齊,至北河而還。
[19]北周派柱國楊忠會同突厥討伐北齊,兵到北河就返回了。
[20]戊子,周以齊公憲為雍州牧,宇文貴為大司徒。九月,丁巳,以衛公直為大司空。追錄佐命元功,封開府儀同三司隴西公李為唐公,太馭中大夫長樂公若干鳳為徐公。,虎之子;鳳,惠之子也。
[20]戊子(初二),北周任命齊公宇文憲為雍州牧,宇文貴為大司徒。九月,丁巳(初二),任命衛公宇文直為大司空。追錄當初輔佐君主的元勛功臣,封開府儀同三司隴西公李為唐公,太馭中大夫長樂公若干鳳為徐公。李是李虎的兒子,若干鳳是若干惠的兒子。
[21]乙丑,齊主封其子綽為南陽王,儼為東平王。儼,太子之母弟也。
[21]乙丑(初十),北齊武成帝封兒子高綽為南陽王,高儼為東平王。高儼是太子的同母弟。
[22]突厥寇齊幽州,眾十餘萬,入長城,大掠而還。
[22]突厥入侵北齊的幽州,共有十多萬人,進入長城,在大肆搶掠後退去。
[23]周皇姑之歸也,齊主遣人為晉公護母作書,言護幼時數事,又寄其所著錦袍,以為信驗。且曰:“吾屬千載之運,蒙大齊之德,老開恩,許得相見。禽獸草木,母子相依。吾有何罪,與汝分離!今復何福,還望見汝!言此悲喜,死而更蘇。世間所有,求皆可得,母子異國,何處可求!假汝貴極王公,富過山海,有一老母,八十之年,飄然千里,死亡旦夕,不得一朝見,不得一日同處,寒不得汝衣,飢不得汝食,汝雖窮榮極盛,光耀世間,於吾何益!吾今日之前,汝既不得申其供養,事往何論;今日以後,吾之殘命,唯繫於汝爾。戴天履地,中有鬼神,勿雲冥昧,而可欺負!”
[23]北周武帝的姑母回去時,北齊武成帝派人代晉公宇文護的母親寫了回信,信中說到宇文護年幼時的幾件事,還寄去自己穿的錦袍,作為證明。信上說:“我遇到千載難逢的運氣,蒙受大齊的恩德,憐憫我年老特別開恩,允許我們母子見面。就是禽獸草木,也都母子相依為命。我犯了什麼罪孽,竟會和你分離!現在又得到什麼福氣,還能回去和你相見!說到這些,悲喜交集,死而復生。世上所有的東西,只要追求都能得到,母子分處異國,又能向哪裡求得團聚!即使你的尊貴到達王公,富有超過山海,但有個年已八十的老母親,還飄泊在千里之外,生命在旦夕之間,得不到一天短暫的相見,得不到一天的共同生活,寒冷而得不到你的衣服,飢餓而得不到你的飲食,你雖然極其榮華富貴,光輝照耀人間,對我有什麼好處!在今天以前,你沒有盡供養我的本份,事情已過就不必再說了;從今以後,我的餘生就依賴於你了。天地之間,中有鬼神,不要以為天地冥冥,可以欺騙負心!”
護得書,悲不自勝。復書曰:“區宇分崩,遭遇災禍,違離膝下,三十五年。受生稟氣,皆知母子,誰同薩保,如此不孝!子為公侯,母為俘隸,暑不見母暑,寒不見母寒,衣不知有無,食不知饑飽,泯如天地之外,無由暫聞。分懷冤酷,終此一生,死若有知,冀奉見於泉下耳!不謂齊朝解網,惠以德音,磨敦、四姑,並許矜放。初聞此旨,魂爽飛越,號天叩地,不能自勝。齊朝霈然之恩,既已沾洽,有家有國,信義為本,伏度來期,已應有日。一得奉見慈顏,永畢生願。生死肉骨,豈過今恩;負山戴岳,未足勝荷。”
宇文護接到書信,忍不住悲痛。覆信說:“天下四分五襲,遭遇災禍,離開母親,已經三十五年。稟性承受天地自然之氣,都知道母子之情,誰象我薩保一般,這樣不孝!兒子是公侯,母親卻是被俘虜的奴隸,熱天看不見母親受暑,冷天看不見母親挨凍,不知道有沒有衣穿,不知道吃得飽不飽,蹤跡消失在天地以外,無從得到一點音訊。分別懷有冤屈和慘痛,結束一生以後,身後如果有知,希望能在九泉之下侍奉母親!不意齊朝網開一面,賜給好訊息,母親和四姑母,獲得憐憫允許釋放。剛聽到這道詔旨時,連魂魄都變得清朗而飛升起來,呼天搶地,不由自己。現在受到齊朝雨露般恩澤的滋潤,家庭和國家,應該以信義為根本,估計母親歸來之期,已經不遠。一旦能夠見到母親慈祥的面容,永遠了卻我畢生的願望。死者復生,白骨長肉,怎能比得上今天這樣的恩情;象背負大山高岳,真是擔當不起。”
齊人留護母,使更與護書,邀護重報,往返再三。時段韶拒突厥軍於塞下崐,齊主使黃門徐世榮乘傳齎周書問韶。韶以“周人反覆,本無信義,比晉陽之役,其事可知。護外托為相,其實主也。既為母請和,不遣一介之使。若據移書,即送其母,恐示之以弱。不如且外許之,待和親堅定,然後遣之未晚。”齊主不聽,即遣之。
北齊人留下宇文護的母親,再次給宇文護去信,希望宇文護再次回信,這樣往返了好幾次。當時段韶在邊塞抵禦突厥的軍隊,北齊武成帝派黃門郎徐世榮乘驛車帶了北周的書信去問段韶的意見。段韶表示“周人反覆無常,本來就沒有信義,比照晉陽之役,事情就明白了。宇文護在表面上僅僅是相國,實際上是一國之主。既然為了母親請求和好,卻不派一個使者來。如果根據他送來的書信,就把他的母親送回去,恐怕會給對方留下我們軟弱的印象。不如暫且對外表示答允,等和睦親善的事完全肯定以後,再把他的母親送回去也不晚。”武成帝不聽段韶的意見,立即把宇文護的母親送回長安。
閻氏至周,舉朝稱慶,周主為之大赦。凡所資奉,窮極華盛。每四時伏臘,周主帥諸親戚行家人之禮,稱觴上壽。
閻氏回到北周,滿朝歡慶,北周武帝為此在國內大赦。他對閻氏所供奉的一切,美好豐盛到了極點,每逢四季的節日,武帝帶領所有親戚不行國禮而行家禮,舉杯祝閻氏長壽。
[24]突厥自幽州還,留屯塞北,更集諸部兵,遣使告周,欲與共擊齊如前約。閏月,乙巳,突厥寇齊幽州。
[24]突厥從幽州返回,屯兵在塞北,進一步召集各部落的軍隊,派使者告訴北周,打算象以前所約定那樣共同進攻北齊。閏月,乙巳(二十日),突厥入侵北齊幽州。
晉公護新得其母,未欲伐齊;恐負突厥約,更生邊患,不得已,征二十四軍及左右廂散隸秦、隴、巴、蜀之兵並羌、胡內附者,凡二十萬人。冬,十月,甲子,周主授護斧鉞於朝庭;丁卯,親勞軍於沙苑;癸酉,還宮。
晉公宇文護剛迎來了母親,不想進攻北齊;但又怕違背了和突厥的約定,反而發生邊患,不得已,徵召關中的府兵二十四軍、左右廂的禁衛兵及其隸屬的秦、隴、巴、蜀等地的軍隊,加上歸附的羌人、胡人等,一共二十萬人。冬季,十月,甲子(初十),北周武帝在朝廷授給宇文護斧鉞;丁卯(十三日),親自到沙苑慰勞軍隊;癸酉(十九日),回宮。
護軍至潼關,遣柱國尉遲迥帥精兵十萬為前鋒,趣洛陽,大將軍權景宣帥山南之兵趣懸瓠,少師楊出軹關。
宇文護的軍隊抵達潼關,派柱國尉遲迥領十萬精兵做前鋒,向洛陽進發,大將軍權景宣率領荊州、襄陽的兵向懸瓠進發,少師楊進攻軹關。
[25]周迪復出東興,宣城太守錢肅鎮東興,以城降迪。吳州刺史陳詳將兵擊之,詳兵大敗,迪眾復振。
[25]周迪再次進攻東興嶺,宣城太守錢肅鎮守東興,獻出城池向周迪投降。吳州刺史陳詳領兵攻擊周迪,陳詳的軍隊大敗,周迪的部眾又振作起來。
南豫州刺史西豐脫侯周敷帥所部擊之,至定州,與迪對壘。迪紿敷曰:“吾昔與弟戮力同心,豈規相害!今願伏罪還朝,因弟披露心腑,先乞挺身共盟。”敷許之,方登壇,為迪所殺。
南豫州刺史西豐脫侯周敷率領所屬部隊去攻打周迪,抵達定川,和周迪兩軍對壘。周迪欺騙周敷說:“我以前和弟弟同心協力,怎會謀劃加害於你!現在我願意認罪歸順朝廷,乘弟弟前來時表露我心裡的想法,先請你挺身而出和我一起盟誓。”周敷答允了,剛走上舉行盟誓的土台,就被周迪殺死。
[26]陳寶應據晉安、建安二郡,水陸為柵,以拒章昭達。昭達與戰,不利,因據上流,命軍士伐木為筏,施拍其上。會大雨江漲,昭達放筏沖寶應水柵,盡壞之,又出兵攻其步軍。方合戰,上遣將軍余孝頃自海道適至,並力乘之。十一月,己丑,寶應大敗,逃至莆口,謂其子曰:“早從虞公計,不至今日。”昭達追擒之,並擒留異及其族黨,送建康,斬之。異子貞臣以尚主得免,寶應賓客皆死。
[26]陳寶應占據晉安和建安兩郡,在水路和陸路修起柵欄,用來抗拒章昭達。章昭達和他打仗,很不順利。因此占據江水上游,命令軍士砍樹木造木筏,筏上配備了“拍竿”。恰巧大雨以後江水猛漲,章昭達放木筏順流而下,衝撞陳寶應在水中設立的柵欄,全部破壞。又出兵進攻陳寶應的步軍。正當雙方崐會戰時,陳文帝派將軍余孝頃從海路趕到,和章昭達合力圍攻。十一月,已醜(初五),陳寶應大敗,逃到莆口,對兒子說:“如果早聽虞寄的計謀,不致於象今天這樣。”章昭達追到將他捉住,還一併抓獲留異和他的族黨,解送建康,將他們斬首。留異的兒子留貞臣因為娶公主為妻,被免罪;陳寶應的賓客都被處死。
上聞虞寄嘗諫寶應,命昭達禮遣詣建康。既見,勞之曰:“管寧無恙。”以為衡陽王掌書記。
陳文帝聽說虞寄曾經規勸過陳寶應,於是命章昭達禮請虞寄到建康來。見面時,陳文帝慰問他說:“問候管寧的身體健康。”任用他為衡陽王的書記。
[27]周晉公護進屯弘農。尉遲迥圍洛陽,雍州牧齊公憲、同州刺史達奚武、涇州總管王雄軍於邙山。
[27]北周晉公宇文護進屯弘農。尉遲迥包圍了洛陽,雍州牧齊公宇文憲、同州刺史達奚武、涇州總管王雄駐軍在邙山。
[28]戊戌,齊主遣兼散騎常侍劉逖來聘。
[28]戊戌(十四日),北齊國主派遣兼散騎常侍劉逖來陳朝聘問。
[29]初,周楊為邵州刺史,鎮捍東境二十餘年,數與齊戰,未嘗不捷,由是輕之。既出軹關,獨引兵深入,又不設備。甲辰,齊太尉婁睿將兵奄至,大破軍,遂降齊。
[29]起初,北周楊做邵州刺史,鎮守捍衛東邊國境二十多年,好幾次和北齊打仗,戰無不勝,因此輕敵。這次出了軹關,獨自領兵深入敵方,又不設防。甲辰(二十日),北齊太尉婁睿領兵突然來到,大敗楊的軍隊,楊便向北齊投降。
權景宣圍懸瓠,十二月,齊豫州道行台·豫州刺史太原王士良、永州刺史蕭世怡並以城降之。景宣使開府郭彥守豫州,謝撤守永州,送士良、世怡及降卒千人於長安。
權景宣圍困懸瓠,十二月,北齊豫州道行台、豫州刺史太原王高士良、永州刺史蕭世怡一起獻城投降北周。權景宣任命開府郭彥守豫州,謝徹守永州,把高士良、蕭世怡和降兵一千人送到長安。
周人為土山、地道以攻洛陽,三旬不克。晉公護命諸將塹斷河陽路,遏齊救兵,然後同攻洛陽;諸將以為齊兵必不敢出,唯張斥候而已。
周人築土山、挖地道攻打洛陽,三十天也沒有攻下來。晉公宇文護命令部將們挖掘切斷河陽的道路,阻止北齊的援軍,然後一同攻打洛陽;部將們以為齊兵一定不敢出城,所以只派人偵察而已。
齊遣蘭陵王長恭、大將軍斛律光救洛陽;畏周兵之強,未敢進。齊主召并州刺史段韶,謂曰:“洛陽危急,今欲遣王救之。突厥在北,復須鎮御,如何?”對曰:“北虜侵邊,事等疥癬。今西陵窺逼,乃腹心之病,請奉詔南行。”齊主曰:“朕意亦爾。”乃令韶督精騎一千發晉陽。丁巳,齊主亦自晉陽赴洛陽。
北齊派蘭陵王高長恭、大將軍斛律光救援洛陽,因為懼怕北周的兵力強大,不敢前進。北齊國主召見并州刺史段韶,對他說:“洛陽危急,現在派蘭陵王去援救。突厥在北面,也要加以防禦,怎么辦?”段韶回答說:“北虜侵犯邊境,只不過象身上長了疥瘡皮癬。現在西邊的鄰國對我們窺伺進逼,這才是心腹之患,我願意奉陛下的詔命到南方去。”北齊國主說:“我的意思也是如此。”於是下令段韶率領一千名精銳的騎兵從晉陽出發。丁巳(初三)北齊國主也從晉陽趕赴洛陽。
[30]已未,齊太宰平原靖翼王淹卒。
[30]已未(初五),北齊太宰平原靖翼王高淹去世。
[31]段韶自晉陽行,五日濟河,會連日陰霧,壬戌,韶至洛陽,帥帳下三百騎,與諸將登邙坂,觀周軍形勢。至太和谷,與周軍遇,韶即馳告諸營,追集騎士,結陳以待之。韶為左軍,蘭陵王長恭為中軍,斛律光為右軍。周人不意其至,皆懼。韶遙謂周人曰“汝宇文護才得其母,遽來為寇,何也?”周人曰:“天遣我來,有何可問!”韶曰:“天道賞善罰惡,當遣汝送死來耳!”
[31]段韶從晉陽出發,五天以後渡過黃河,正巧連日來陰天有霧,壬戌(初八),段韶到達洛陽,率領帳下的三百名騎兵,和將領們一同登上邙阪,觀察北周軍隊的形勢,到太和谷,和北周軍隊遭遇,段韶立即派人騎馬遍告各營崐,會集騎士,嚴陣以待。段韶是左軍,蘭陵王高長恭是中軍,斛律光是右軍。周人沒有想到段韶等人到來,感到恐懼。段韶遠遠地向周人說:“你宇文護剛得到母親,就馬上來侵擾,這是為什麼?”周人說:“上天派我們來,有什麼好問的!”段韶說:“天道是賞善罰惡的,是派你們送死來了!”
周人以步兵在前,上山逆戰。韶且戰且卻以誘之;待其力弊,然後下馬擊之。周師大敗,一時瓦解,投墜溪谷死者甚眾。
周人以步兵在前,上山迎戰。段韶且戰且退誘敵深入;等對方兵力疲竭,於是下馬進攻。北周軍隊大敗,立刻崩潰,墜落在溪流和山谷中而喪生的很多。
蘭陵王長恭以五百騎突入周軍,遂至金墉城下。城上人弗識,長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周師在城下者亦解圍遁去,委棄營幕,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軍資器械,彌滿川澤。唯齊公憲、達奚武及庸忠公王雄在後,勒兵拒戰。
蘭陵王高長恭以五百名騎兵衝進北周軍隊的包圍圈,到了金墉城下。城上的人不認識他,高長恭脫去甲冑露出自己的面孔,城上派了弓箭手下來救他。在城下的北周軍隊也解圍逃走,丟下營帳,從邙山到谷水的三十裡間的川澤之地,都是北周丟棄的兵器輜重。只有齊公宇文憲、達奚武和庸忠公王雄在後面統率兵士抵抗作戰。
王雄馳馬沖斛律光陳,光退走,雄追之。光左右皆散,唯餘一奴一矢。雄按不及光者丈余,謂光曰:“吾惜爾不殺,當生將爾見天子。”光射雄中額,雄抱馬走,至營而卒。軍中益懼。
王雄策馬沖入斛律光的陣營,斛退光退走,王雄緊緊追趕。斛律光的左右都走散了,只剩下一名奴僕和一支箭。王雄手按著長矛離斛律光不到一丈多遠,對他說:“我因為愛惜而不殺你,要活捉你去見天子。”斛律光放箭射中王雄的額頭,王雄用手抱住馬頸逃走,到軍營時就死去,軍中更加恐懼。
齊公憲拊循督勵,眾心小安。至夜,收軍,憲欲待明更戰。達奚武曰:“洛陽軍散,人情震駭,若不因夜速還,明日欲歸不得。武在軍久,備見形勢;公少年未經事,豈可以數營士卒委之虎口乎!”乃還。權景宣亦棄豫州走。
齊公宇文憲撫慰激勵部下,部眾心裡稍為平定。夜晚時,他將軍隊集中起來,準備到天亮時再戰。達奚武說:“洛陽的軍隊都散了,人們的心情震撼害怕,如果不趁晚上迅速退走,只怕明天想走也走不成。我在軍隊很久了,完全了解這種形勢;您年輕沒有經歷多少事情,怎能把幾個營的士兵送進虎口!”於是退兵回去。權景宣也放棄豫州退走。
丁卯,齊主至洛陽。已巳,以段韶為太宰,斛律光為太尉,蘭陵王長恭為尚書令。壬申,齊主如虎牢,遂自滑台如黎陽,丙子,至鄴。
丁卯(十三日),北齊國主到洛陽。已巳(十五日),任命段韶為太宰,斛律光為太尉,蘭陵王高長恭為尚書令。壬申(十八日),北齊國主去虎牢,便從滑台去黎陽,丙子(二十二日),抵達鄴城。
楊忠引兵出沃野,應接突厥,軍糧不給,諸軍憂之,計無所出。忠乃招誘稽胡酋長鹹在坐,詐使河州刺史王傑勒兵鳴鼓而至,曰:“大冢宰已平洛陽,欲與突厥共討稽胡之不服者。”坐者皆懼,忠慰諭而遣之。於是諸胡相帥饋輸,軍糧填積。屬周師罷歸,忠亦還。
楊忠領兵從沃野出發,接應突厥,由於軍糧短缺,軍中擔憂,想不出辦法。楊忠便召集誘騙稽胡部落的酋長入座,假裝叫河州刺史王傑統率士兵敲著戰鼓趕到這裡,說:“大冢宰已經平定洛陽,準備和突厥共同討伐稽胡部落那些不服從的人。”在座的酋長們都很害怕,楊忠安慰勸說後讓他們回去。於是那些胡族部落相繼送來糧食,軍糧於是充足。北周命令軍隊罷兵回朝,楊忠也一起返回。
晉公護本無將略,是行也,又非本心,故無功,與諸將稽首謝罪。周主慰勞罷之。
晉公宇文護本來就沒有將帥的膽略本領,這次行動,又不是他的本意,所以無功而歸,只得和將領們向周武帝聽頭請罪。北周國主對他們加以慰勞了事。
[32]是歲,齊山東大水,飢死者不可勝計。
[32]這一年,北齊的山東水災,餓死的人數不勝數。[33]宕昌王梁彌定屢寇周邊,周大將軍田弘討滅之,以其地置宕州。
[33]宕昌王梁彌定屢次進犯北周的邊界,北周的大將軍田弘將他討平,在那裡設定宕州。
六年(乙酉、565)
六年(乙酉,公元565年)
[1]春,正月,癸卯,齊以任城王為大司馬。
[1]春季,正月,癸卯(二十日),北齊任命任城王高為大司馬。
[2]齊主如晉陽。
[2]北齊國主去晉陽。
[3]二月,辛丑,周遣陳公純、許公貴、神武公竇毅、南陽公楊薦等備皇后儀衛行殿,並六宮百二十人,詣突厥可汗牙帳逆女。毅,熾之兄子也。
[3]二月,辛丑(疑誤),北周派陳公宇文純、許公宇文貴、神武公竇毅、南陽公楊薦等準備皇后的儀仗、侍衛、行裝,和六宮的一百二十人,到突厥可汗的牙帳迎接可汗的女兒。竇毅是竇熾哥哥的兒子。
[4]丙寅,周以柱國安武公李穆為大司空,綏德公陸通為大司寇。
[4]丙寅(十三日),北周任命柱國安武公李穆為大司空,綏德公陸通為大司寇。
[5]壬申,周主如岐州。
[5]壬申(十九日),北周國主去岐州。
[6]夏,四月,甲寅,以安成王頊為司空。
[6]夏季,四月,甲寅(初二),陳朝任命安成王陳頊為司空。
頊以帝弟之重,勢傾朝野。直兵鮑僧睿,恃頊勢為不法,御史中丞徐陵為奏彈之,從南台官屬引奏案而入。上見陵章服嚴肅,為斂容正坐。陵進讀奏版,時頊在殿上侍立,仰視上,流汗失色。陵遣殿中御史引頊下殿。上為之免頊侍中、中盡監。朝延肅然。
陳頊因為是陳文帝的弟弟而顯赫,勢力壓倒在朝在野的一切人,直兵鮑僧睿依仗陳頊的勢力橫行不法,御史中丞徐陵上奏章彈劾他,跟隨御史台官員的引導經過批閱章奏的几案進入朝廷。文帝見他身穿禮服十分嚴肅,臉色也嚴肅起來,端正地坐好。徐陵手持奏版讀了奏章,當時陳頊正站在殿上侍候文帝,抬頭看著文帝,驚慌得臉上流汗變色。徐陵叫殿中御史領陳頊下殿。文帝因此免去陳頊擔任的侍中、中書監的官職。朝廷中對徐陵肅然起敬。
[7]丙午,齊大將軍東安王婁睿坐事免。
[7]戊午(初六),北齊的大將軍東安王婁睿因事獲罪被免職。
[8]齊著作郎祖,有文學,多技藝,而疏率無行。嘗為高祖中外府功曹,因宴失金叵羅,於髻上得之;又坐詐盜粟三千石,鞭二百,配甲坊。顯祖時,為秘書丞,盜《華林遍略》,及有他贓,當絞,除名為民。顯祖雖憎其數犯法,而愛其才伎,令直中書省。
[8]北齊著作郎祖,有文才,多技藝,但是不拘小節,品行不好。他曾經是神武帝的中外府功曹。因為宴會時曾經丟失過金酒杯,結果在祖的髮髻中找到;又因為詐欺盜竊三千石官粟的罪行,曾被鞭打二百下,發配去甲坊服役。文宣帝時,祖任秘書丞,偷走《華林遍略》一書,又發現他有其他貪贓行為,本來應該被絞死,後來改判革去官職當老百姓。文宣帝雖然厭惡他常常犯法,但是喜歡他的文才和技藝,所以叫他在中書省任職。
世祖為長廣王,為胡桃油獻之,因言“殿下有非常骨法。孝征夢殿下乘龍上天。”王曰:“若然,當使兄大富貴。”及即位,擢拜中書侍郎,遷散騎常侍。與和士開共為奸諂。
北齊武成帝早年被封為長廣王時,祖做了胡桃油獻給他,還說:“殿下有非同尋常的骨相。我還夢見殿下乘龍上天。”長廣王說:“如果真是這樣,當然使您老兄大富大貴。”等到長廣王即位做了皇帝,提拔他為中書侍郎,升遷為散騎常侍。他同和士開一起作惡,巴結奉承武成帝。
私說士開曰:“君之寵幸,振古無比。宮車一日晚駕,欲何以克終?”士開因從問計。曰:“宜說主上云:‘文襄、文宣、孝昭之子,俱不得立,今宜令皇太子早踐大位,以定君臣之分。’若事成,中宮、少主必皆德君,此萬全計也。請君微說主上令粗解,當自外上表論之。”士開許諾。
祖私下對和士開說:“皇上對我們的寵幸,自古以來無法可比。皇上一崐旦駕崩,用什麼辦法來保持我們的結局?”和士開便向他問計。祖說:“應當向皇上勸說:‘文襄、文宣、孝昭等皇上的太子,都沒能立為皇上,現在應當令皇太子早登皇位,決定君臣之分。’如果事情成功,皇后、皇太子一定會感激您,這才是萬全之計。請您稍稍勸說皇上使他有所領會,我會從外面向皇上上表說這件事。”和士開便答應了。
會有彗星見。太史奏云:“彗,除舊布新之象,當有易主。”於是上書言:“陛下雖為天子,未為極貴,宜傳位東宮,且以上應天道。”並上魏顯祖禪子故事。齊主從之。
正巧天上出現彗星。太史奏報說:“彗星,是除舊更新的跡象,應當有皇帝傳位的事發生。”祖於是向武成帝上書說:“陛下雖是天子,但還不是極貴,應該傳位給皇太子,以順應天道。”還說了北魏獻文帝傳位給兒子的故事。武成帝聽從了他的意見。
丙子,使太宰段韶持節奉皇帝璽綬,傳位於太子緯。太子即皇帝位於晉陽宮,大赦,改元天統。又詔以太子妃斛律氏為皇后。於是群公上世祖尊號為太上皇帝,軍國大事鹹以聞。使黃門侍郎馮子琮、尚書左丞胡長粲輔導少主,出入禁中,專典敷奏。子琮,胡後之妹夫也。
丙子(二十四日),北齊武成帝派太宰段韶手持符節捧著皇帝的玉璽和綬帶,傳位給太子高緯。太子在晉陽宮即皇帝位,大赦全國,改年號為天統。又下詔封太子的妃子斛律氏為皇后。於是公侯們進奉武成帝以太上皇帝的尊號,軍國大事都向他報告。派黃門侍郎馮子琮、尚書左丞胡長粲輔導年輕的君主,在宮中出入,專門職掌奏章一類的事。馮子琮是胡後的妹夫。
祖拜秘書監,加儀同三司,大被親寵,見重二宮。
祖被授職秘書監,加儀同三司,大受寵信,被太上皇和皇帝所看重。
[9]丁丑,齊以賀拔仁為太師,侯莫陳相為太保,馮翊王潤為司徒,趙郡王睿為司空,河南王孝琬為尚書令。戊寅,以瀛州刺史尉粲為太尉,斛律光為大將軍,東安王婁睿為太尉,尚書僕射趙彥深為左僕射。
[9]丁丑(二十五日),北齊任命駕拔仁為太師,侯莫陳相為太保,馮翊王高潤為司徒,趙郡王高睿為司空,河南王高孝琬為尚書令。戊寅(二十六日),任命瀛州刺史尉粲為太尉,斛律光為大將軍,東安王婁睿為太尉,尚書僕射趙彥深為左僕射。
[10]五月,突厥遣使至齊,始與齊通。
[10]五月,突厥派使者到北齊,開始和北齊聯繫。
[11]六月,乙巳,齊主使兼散騎常侍王季高來聘。
[11]六月,己巳(十八日),北齊國主派兼散騎常侍王季高來陳朝訪問。
[12]秋,七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12]秋季,七月,辛乙朔(初一),有日食。
[13]上遣都督程靈洗自鄱陽別道擊周迪,破之。迪與麾下十餘人竄于山穴中,日月浸久,從者亦稍苦之。後遣人潛出臨川市魚鮭,臨川太守駱牙執之,令取迪自效,因使腹心勇士隨之入山。其人誘迪出獵,勇士伏於道傍,出斬之。丙戌,傳首至建康。
[13]陳文帝派都督程靈洗從鄱陽經其他道路攻擊周迪,將他打敗。周迪和部下的十幾人逃竄到山洞中,時間一長,跟隨他的人也感到有些困苦。後來派人偷偷離開臨川買魚做菜,被臨川太守駱牙捉住,命令他們回去捉住周迪來報郊,派了親信的勇士和他們一起進山。這些人回去後引誘周迪到外面打獵,勇士們埋伏在路邊,突然奔出將周迪殺死。丙戌(初六),將周迪的首級送到建康。
[14]庚寅,周主如秦州;八月,丙子,還長安。
[14]庚寅(初十),北周國主去秦州;八月,丙子(二十六日),回長安。
[15]已卯,立皇子伯固為新安王,伯恭為晉安王,伯仁為廬陵王,伯義為江夏王。
[15]已卯(二十九日),陳朝立皇子陳伯固為新安王,陳伯恭為晉安王,陳伯仁為廬陵王,陳伯義為江夏王。
[16]冬,十月,辛亥,周以函谷關城為通洛防,以金州刺史賀若敦為中州刺史,鎮函谷。[16]冬季,十月,辛亥(初二),北周以函谷關的關城為通洛防,任命金州刺史賀若敦做中州刺史,鎮守函谷。
敦恃才負氣,顧其流輩皆為大將軍,敦獨未得,兼以湘州之役,全軍而返,謂宜受賞,翻得除名,對台使出怨言。晉公護怒,征還,逼令自殺。臨死,謂其子弼曰:“吾志平江南,今而不果,汝必成吾志。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因引錐刺弼舌出血以誡之。
賀若敦依仗自己的才能,看不起別人,見到和自己差不多的人都是大將軍,而唯獨自己不是,加上湘州那次戰役,全軍都返回沒有損失,認為本該受到賞賜,結果反被除名,所以對朝廷的使臣口出怨言。晉公宇文護大怒,將他召回,逼他自殺。臨死前,他對兒子賀弼說:“我的志向是平定江南,現在沒能實現,你一定要完成我的遺願。我因為口舌不謹慎而死,你不能不深思。”於是用錐子把兒子的舌頭扎出血來告誡他。
[17]十一月,癸未,齊太上皇至鄴。
[17]十一月,癸未(初五),北齊太上皇帝到了鄴城。
[18]齊世祖之為長廣王也,數為顯祖所捶,心常銜之。顯祖每見祖,常呼為賊,故亦怨之;且欲求媚於世祖,乃說世祖曰:“文宣狂暴,何得稱‘文’?既非創業,何得稱‘祖’?若文宣為祖,陛下萬歲後當何所稱?”帝從之。己丑,改謚太祖獻武皇帝廟號高祖,獻明皇后為武明皇后。令有司更議文宣諡號。
[18]齊武成帝高湛當長廣王時,屢次被文宣帝用鞭子責打,心中常常銜恨。文宣帝每次見到祖,常常稱他為賊,所以祖也怨恨他;因為要討好武成帝,便對他說:“文宣帝性情粗暴,怎么能稱‘文’?又沒有開創基業,怎么能稱‘祖’?如果文宣帝是祖,陛下萬歲以後又怎樣稱呼?”武成帝接受了。已醜(十一日),改文宣帝的諡號為太祖獻武皇帝,廟號高祖,獻明皇后改稱武明皇后。下令有關部門重新商議文宣帝的諡號。
[19]十二月,乙卯,封皇子伯禮為武陵王。
[19]十二月,乙卯(初七),陳朝封皇子陳伯禮為武陵王。
[20]壬戌,齊上皇如晉陽。
[20]壬戌(十四日),北齊太上皇武成帝去晉陽。
[21]庚午,齊改諡文宣皇帝為景烈皇帝,廟號威宗。
[21]庚午(二十二日),北齊把文宣皇帝的諡號改為景烈皇帝,廟號威 宗。
天康元年(丙戌、566)
天康元年(丙戌、公元566年)
[1]春,正月,己卯,日有食之。
[1]春季,正月,已卯(初二),出現日食。
[2]癸未,周大赦,改元天和。
[2]癸未(初六),北周大赦全國,改年號為天和。
[3]辛卯,齊主祀圜丘;癸巳,袷太廟。
[3]辛卯(十四日),北齊國主到圜丘祭天;癸巳(十六日),在太廟舉行袷祀。
[4]丙申,齊以吏部尚書尉瑾為右僕射。
[4]丙申(十九日),北齊任命吏部尚書尉瑾為右僕射。
[5]已亥,周主耕藉田。
[5]已亥(二十二日),北周國主在藉田舉行耕種儀式。
[6]庚子,齊主如晉陽。
[6]庚子(二十三日),北齊國主去晉陽。
[7]周遣小載師杜杲來聘。
[7]北周派小載師杜杲來陳朝聘問。
[8]二月,庚戌,齊上皇還鄴。
[8]二月,庚戌(初三),北齊太上皇武成帝回鄴城。
[9]丙子,大赦,改元。
[9]丙子(二十九日),陳朝大赦全國,改年號為天康。
[10]三月,已卯,以安成王頊為尚書令。
[10]三月,已卯(初三),陳朝任命安成王陳頊為尚書令。[11]丙午,周主祀南郊。夏,四月,辛亥,大雩。
[11]丙午(三十日),北周國主到南郊祭天。夏季,四月,辛亥(初五),因天旱而舉行盛大的雩祭。
[12]上不豫,台閣眾事,並令尚書僕射到仲舉、五兵尚書孔奐共決之。奐,之之曾孫也。疾篤,奐、仲舉與司空·尚書令·揚州刺史安成王頊、吏部尚書袁樞、中書舍人劉師知入侍醫藥。樞,君正之子也。太子伯宗柔弱,上憂其不能守位,謂頊曰:“吾欲遵太伯之事。”頊拜伏泣涕,固辭。上又謂仲舉、奐等曰:“今三方鼎峙,四海事重,宜須長君。朕欲近則晉成,遠隆殷法,卿等宜遵此意。”孔奐流涕對曰:“陛下御膳違和,痊復非久。皇太子春秋鼎盛,聖德日躋,安成介弟之尊,足為周旦。若有廢立之心,臣等愚誠,不敢聞詔。”上曰:“古之遺直,復見於卿。”乃以奐為太子詹事。
[12]陳文帝生病,台閣等官署的事情,令尚書僕射到仲舉、五兵尚書孔奐共同決定。孔奐是孔之的曾孫。文帝病重,孔奐、到仲舉和司空及尚書令揚州刺史安成王陳頊、吏部尚書袁樞、中書舍人劉師知進宮侍候醫病服藥。袁樞是袁君正的兒子。太子陳伯宗懦弱,文帝擔心他不能守住皇位,對安成王陳頊說:“我要像太伯那樣把天下讓給你。”陳頊流淚拜伏在地,堅決推辭。文帝又對到仲舉、孔奐說:“現在三方鼎立對峙,天下的事情繁重,需要有個年紀較大的君主。近的,朕準備效法晉成帝,遠的,遵照殷朝的法則,把皇位傳給弟弟,你們要按朕的意思去做。”孔奐流著淚回答說:“陛下因為飲食不當所以身體欠安,不用很久就能康復。皇太子正在盛年,威德一天比一天高。安成王貴為陛下的弟弟,足以承擔周公旦那樣的責任。陛下如果有廢立的想法,我們雖然愚笨,實在不敢聽到這樣的詔命。”文帝說:“古代直道而行的遺風,在你們身上表現出來了。”於是任命孔奐為太子詹事。
臣光曰:夫人臣之事君,宜將順其美,正救其惡。孔奐在陳,處腹心之重任,決社稷之大計,苟以世祖之言為不誠,則當如竇嬰面辯,袁盎延爭,防微杜漸以絕覬覦之心。以為誠邪,則當請明下詔書,宣告中外,使世祖有宋宣之美,高宗無楚靈之惡。不然,謂太子嫡嗣,不可動搖,欲保輔而安全之,則當盡忠竭節,如晉之荀息,趙之肥義。柰何於君之存,則逆探其情而求合焉;及其既沒,則權臣移國而不能救,嗣主失位而不能死!斯乃奸諛之尤者,而世祖謂之遺直,以托六尺之孤,豈不悖哉!
臣司馬光曰:作為臣子服事君主,應該順隨他做得對的好事,以匡正補救他做得不對的壞事。孔奐在陳朝,負有心腹大臣的重任,決定國家的大計,假如認為陳文帝的話不是真心實意,就應當像竇嬰那樣當面辯論,像袁盎那樣在朝延上力爭,在錯誤或壞事萌芽的時候及時制止,不使它發展,杜絕非分企圖之心。如果認為真心實意,就應當請皇帝明下詔書,向中外宣布,可以使陳文帝有宋宣公舍子立弟的美德,陳宣帝無楚靈王殺兄自立的惡行。不然,說太子是嫡系王位繼承人,不能動搖,要輔佐他,使他沒有危險,就應當盡忠全節,像晉國的荀息,趙國的肥義那樣。奈何在君主活著時,預先猜度他的想法而迎合他;等到君主死後,權臣篡國而不能挽救,繼位的君主失位時而不能殉節去死!這就是奸詐奉承到了極點的人,而世祖說他們有古代直道而行的遺風,託付他們輔助未成年而繼位的君主,豈不荒謬!
[13]癸酉,上殂。
[13]癸酉(二十七日),陳文帝去世。
上起自艱難,知民疾苦。性明察儉約,每夜刺閨取外事分判者,前後相續。敕傳更籤於殿中者,必投簽於階石之上,令槍然有聲,曰:“吾雖眠,亦令驚覺。”
陳文帝出身於艱苦困難之中,知道民間的疾苦。他生性目光敏銳、節儉樸實,每晚從宮中小門送來刺探外事以供分析的人,前後接連不斷。他下令傳送更籤到殿中的人,一定要把簽投在石階上,使它發出清脆的聲音,說:“我雖然睡著了,響聲也可以讓我驚醒覺察。”
太子即位,大赦。五月,已卯,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太子臨海王陳伯宗即皇帝位,大赦全國。五月,已卯(初三),尊稱皇太后為太皇太后,皇后為皇太后。
[14]乙酉,齊以兼尚書左僕射武興王普為尚書令。
[14]乙酉(初九),北齊任命兼尚書左僕射武興王高普為尚書令。[15]吐谷渾龍涸王莫昌帥部落附於周,以其地為扶州。
[15]吐谷渾龍涸王莫昌率領部落歸附北周,北周在他們的居住地區設定扶州。
[16]庚寅,以安成王頊為驃騎大將軍、司徒、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丁酉,以中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徐度為司空,以吏部尚書袁樞為左僕射,吳興太守沈欽為右僕射,御史中丞徐陵為吏部尚書。
[16]庚寅(十四日),陳朝以安成王頊為驃騎大將軍、司徒、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丁酉(二十一日),任命中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徐度為司空,任命吏部尚書袁樞為左僕射,吳興太守沈欽為右僕射,御史中丞徐陵為吏部尚書。
陵以梁末以來,選授多濫,乃為書示眾曰:“梁元帝承侯景之凶荒,王太尉接荊州之禍敗,故使官方,窮此紛雜。永定之時,聖朝草創,白銀難得,黃札易營,權以官階,代於錢絹。致令員外、常侍,路上比肩,諮議、參軍,市中無數,豈是朝章固應如此!今衣冠禮樂,日富年華,何可猶作舊意非理想也!”眾鹹服之。
徐陵認為梁朝末年以來,選官授職大多寬濫,就給大家寫了一封公開信,說:“梁元帝繼承了侯景叛亂後的殘破局面,王太尉接受了荊州被攻破後的災難衰敗,所以造成官職制度的極其混亂複雜。永定年間,我朝剛建立不久,白銀難得,授予官職的文書卻容易求取,暫時用官階代替賞賜的錢幣絹帛。以至路上的員外、常侍一個挨一個,街坊間的諮議、參軍多到無數,難道朝延的典章制度本該這樣嗎!現在朝延的衣冠服飾、典章制度,一天天完善起來,怎能還可以根據以往這種章法違反常理和民望!”大家都很信服。
[17]已亥,齊立上皇子弘為齊安王,仁固為北平王,仁英為高平王,仁光為淮南王。
[17]已亥(二十三日),北齊立太上皇帝的兒子高弘為齊安王,高仁固為北平王,高仁英為高平王,高仁光為淮南王。
[18]六月,齊遣兼散騎常侍韋道儒來聘。
[18]六月,北齊派兼散騎常侍韋道儒來陳朝聘問。
[19]丙寅,葬文皇帝於永寧陵,廟號世祖。
[19]丙寅(二十一日),陳朝把文帝葬在永寧陵,廟號世祖。
[20]秋,七月,戊寅,周築武功等諸城以置軍士。
[20]秋季,七月,戊寅(初三),北周修築武功等城池設定軍隊。
[21]丁酉,立妃王氏為皇后。
[21]丁酉(二十二日),陳朝立妃子王氏為皇后。
[22]八月,齊上皇如晉陽。
[22]八月,北齊太上皇武成帝去晉陽。
[23]周信州蠻冉令賢、向五子王等據巴峽反,攻陷白帝,黨與連結二千餘里。周遣開府儀同三司元契、趙剛等前後討之,終不克。九月,詔開府儀同三司陸騰督開府儀同三司王亮、司馬裔討之。
[23]北周信州的蠻人冉令賢、向五子王等據有巴峽叛變,攻陷白帝城,黨羽連結有二千多里。北周派開府儀同三司元契、趙剛等前後對他們進行討伐,都沒有攻克。九月,北周武帝下詔派開府儀同三司陸騰督率開府儀同三司王亮、司馬裔去討伐。
騰軍於湯口,令賢於江南據險要,置十城,遠結涔陽蠻為聲援,自帥精卒固守水羅城。騰召諸將問計,皆欲先取水邏,後攻江南。騰曰:“令賢內恃水邏金湯之固,外托涔陽輔車之援,資糧充實,器械精新。以我懸軍,攻其嚴壘,脫一戰不克,更成其氣。不如頓軍湯口,先取江南,翦其羽毛,然後進軍水邏,此制勝之術也。”乃遣王亮帥眾渡江,旬日,拔其八城,捕虜及納降各千計。遂間募驍勇,數道進攻水邏。蠻帥冉伯犁、冉安西素與令賢有仇,騰說誘,賂以金帛,使為鄉導。水邏之旁有石勝城,令賢使其兄子龍真據之。騰密誘龍真,龍真遂以城降。水邏眾潰,斬首萬餘級,捕虜萬餘口,令賢走,追獲,斬之。騰積骸於水邏城側為京觀。是後群蠻望之,輒大哭,不敢復叛。
陸騰把軍隊駐紮在湯口,冉令賢在長江南面據守險要地形,設定十個城池,勾結遠處的涔陽蠻人互為聲援,自己率領精兵在水邏城固守。陸騰召集將領們詢問對策,都認為應該先攻取水邏城,後進攻長江南面一帶。陸騰說:“冉崐令賢內部依仗水邏城固若金湯,外部寄託涔陽蠻人互相依存的支援,物資和糧食充足,兵器和軍械精良而且新造成。以我方深入前敵的孤軍,去攻打對方嚴陣以待的軍壘,如果不能一仗攻克,會更加助長他們的氣焰。不如把軍隊駐屯在湯口,先攻取長江南面的地方,好比剪掉了他們的羽毛,然後向水邏城進軍,這才是克敵制勝的戰術。”於是派遣王亮率領軍隊渡過長江,只用十天,攻下八城,俘虜和收納投降的分別以千計。於是挑選驍勇的士兵,分幾路進攻水邏城。信州蠻人將帥冉伯犁、冉安西素來和冉令賢有仇,陸騰對他們誘說,用金帛賄賂收買,收他們當嚮導。水邏城旁邊有石勝城,冉令賢叫侄子冉龍真在那裡據守。陸騰秘密地勸誘冉龍真,冉龍真便舉城投降。水邏城的守眾潰散,被殺死一萬多人,俘虜了一萬多人。冉令賢逃走時被追上抓住,斬殺了他。 陸騰在水邏城帝把屍骸堆成高丘。此後各部蠻人見到這種慘狀,就大哭,不敢再叛亂。
向五子王據石墨城,使其子寶勝據雙城。水邏既平,騰頻遣諭之,猶不下。進擊,皆擒之,盡斬諸向酋長,捕虜萬餘口。
向五子王占據石墨城,叫他的兒子向寶勝據守雙城。水邏城被平定後,陸騰不斷派人去勸說,他們還是不肯投降。陸騰於是發起進攻,把他們全部捉到,將姓向的各個酋長全都殺掉,還捉到一萬多個俘虜。
信州舊治白帝,騰徙之於八陳灘北,以司馬裔為信州刺史。
信州的舊治所在白帝城,陸騰把治所遷到八陳灘的北面,任命司馬裔為信州刺史。
小吏部隴西辛昂,奉使梁、益,且為騰督軍糧。時臨、信、楚、合等州,民多從亂,昂諭以禍福,赴者如歸。乃令老弱負糧,壯夫拒戰,鹹樂為用。使還,會巴州萬榮郡民反,攻圍郡城,遏絕山路。昂謂其徒曰:“凶狡猖狂,若待上聞,孤城必陷。苟利百姓,專之可也。”遂募通、開二州,得三千人。倍道兼行,出其不意,直趣賊壘。賊以為大軍至,望風瓦解,一郡獲全。周朝嘉之,以為渠州刺史。
小吏部、隴西人辛昂,奉命出使梁州、益州,並且替陸騰操辦軍糧。當時臨州、信州、楚州、合州的民眾很多參加了叛亂,辛昂對他們說明利害關係,人們都來歸附他好象回家一樣。辛昂於是叫年老體弱的背糧食,身體強壯的男子參加打仗,大家都願意為他效力。辛昂完成使命返回時,正遇到巴州萬榮郡的百姓造反,進攻包圍了郡城,阻斷山路。辛昂對部下說:“亂民凶狡猖狂,我們如果先坐等報告朝延,孤城一定陷落。如果對老百姓有利,不如先斬後奏。”便在通、開二州招募壯丁,得到三千人。加倍地趕路,出其不意,直逼賊壘。賊寇以為大軍到來,便望風瓦解,郡城得以保全。北周朝延嘉獎辛昂,任命他為渠州刺史。
[24]冬,十月,齊以侯莫陳相為太傅,任城王為太保,婁睿為大司馬,馮翊王潤為太尉,開府儀同三司韓祖念為司徒。
[24]冬季,十月,北齊任命侯莫陳相為太傅,任城王高為太保,婁睿為大司馬,馮翊王高潤為太尉,開府儀同三司韓祖念為司徒。
[25]庚申,帝享太廟。
[25]庚申(十七日),陳廢帝陳伯宗到太廟祭祀。
[26]十一月,乙亥,周遣使來吊。
[26]十一月,乙亥(初二),北周派使者來陳朝弔喪。
[27]丙戌,周主行視武功等新城;十二月,庚申,還長安。
[27]丙戌(十三日),北周國主巡行視察武功等新城;十二月,庚申(十八日),回長安。
[28]齊河間王孝琬怨執政,為草人而射之。和士開、祖譖之於上皇曰:“草人以擬聖躬也。又,前突厥至并州,孝琬脫兜鍪抵地,云:‘我豈老嫗,須著此物!’此言屬大家也。又,魏世謠言:‘河南種穀河北生,白楊樹上金雞鳴。’河南、北者,河間也。孝琬將建金雞大赦耳。”上皇頗惑之。
[28]北齊河間王高孝琬怨恨執政大臣,扎了草人當靶子用箭射它。和士開、祖向太上皇帝進讒言說:“草人是模擬聖上的。再有,以前突厥到了并州,高孝琬脫下頭盔扔在地上,說:‘我難道是老太婆,要用這種東西!’這也是針對聖上的。此外,魏朝之世有民謠說:‘河南種穀河北生,白楊樹上金雞鳴。’黃河的南、北,就是河間一帶。高孝琬將要設定金雞,表示要象皇帝那崐樣大赦天下。”太上皇武成帝心裡非常疑惑。
會孝琬得佛牙,置第內,夜有光。上皇聞之,使搜之,得填庫幡數百,上皇以為反具,收訊。諸姬有陳氏者,無寵,誣孝琬云:“孝琬常畫陛下像而哭之”,其實世宗像也。上皇怒,使武衛赫連輔玄倒鞭撾之。孝琬呼叔。上皇曰:“何敢呼我為叔!”孝琬曰:“臣神武皇帝嫡孫,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靜皇帝之甥,何為不得呼叔!”上皇愈怒,折其兩脛而死。
恰逢高孝琬得到佛牙,將它放在宅第內,佛牙在夜間發光。太上皇聽說之後,派人去搜導,發現倉庫里放著幾百件長矛和旗幡,太上皇認為這是圖謀造反的用具,便逮捕他加以審訊。高孝琬的妾妃中有個陳氏,因為得不到主人的寵愛,就誣告高孝琬說:“高孝琬經常畫了陛下的像對著它哭泣”,其實所畫的是高孝琬父親文襄皇帝的像。太上皇勃然大怒,派武衛赫連輔玄用鞭子粗的一頭揍他。高孝琬被打得大叫“叔父”。太上皇說:“你怎么膽敢叫我叔父!”高孝琬說:“臣是神武皇帝的嫡生孫子,文襄皇帝的嫡生兒子,魏孝靜皇帝的外甥,為什麼不能稱你為叔父!”太上皇更加發怒,將他的兩條小腿打斷因而死去。
安德王延宗哭之,淚赤。又為草人,鞭而訊之曰:“何故殺我兄?”奴告之,上皇覆延宗於地,馬鞭鞭之二百,幾死。
安德王高延宗說後大哭,直到哭出血來。高延宗又扎了個草人,對它一面鞭打一面責問說:“你為什麼要殺我的哥哥?”奴僕檢舉了這件事,太上皇把高延宗掀翻在地,用馬鞭鞭打二百,高延宗幾乎被打死。
[29]是歲,齊賜侍中、中書監元文遙姓高氏,頃之,遷尚書左僕射。
[29]這一年,北齊賜侍中、中書監元文遙姓高,不久,又升職為尚書左僕射。
魏末以來,縣令多用廝役,由是士流恥為之。文遙以為縣令治民之本,遂請革選,密擇貴遊子弟,發敕用之;猶恐其折訴,悉召之集神武門,令趙郡王睿宣旨唱名,厚加尉諭而遣之。齊之士人為縣自此始。
魏朝末年以來,多用出身低賤的廝役當縣令,因此一般士人都不屑於充當。元文遙認為縣令是治理百姓的根本,便請求改變選用縣令的辦法,秘密挑選沒有官職的貴族子弟,發出敕令加以任命;還怕這些人申訴,把他們都召集到神武門,叫趙郡王高睿宣布聖旨逐個點名,鄭重地進行安慰和勸說,然後派遣出去。北齊的士人做縣令由此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