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異虛篇
作者:王充
殷高宗之時,桑谷俱生於朝,七日而大拱。高宗召其相而問之,相曰:“吾雖知之,弗能言也。”問祖己,祖己曰:“夫桑谷者,野草也,而生於朝,意朝亡乎?”高宗恐駭,側身而行道,思索先王之政,明養老之義,興滅國,繼絕世,舉佚民。桑谷亡。三年之後,諸侯以譯來朝者六國,遂享百年之福。高宗,賢君也,而感桑谷生。而問祖己,行祖己之言,修政改行。桑谷之妖亡,諸侯朝而年長久。修善之義篤,故瑞應之福渥。此虛言也。
祖己之言“朝當亡”哉!夫朝之當亡,猶人當死。人慾死,怪出。國欲亡,期盡。人死命終,死不復生,亡不復存。祖己之言政,何益於不亡?高宗之修行,何益於除禍?夫家人見凶修善,不能得吉;高宗見妖改政,安能除禍?除禍且不能,況能招致六國,延期至百年乎!故人之死生,在於命之夭壽,不在行之善惡;國之存亡,在期之長短,不在於政之得失。案祖己之占,桑谷為亡之妖,亡象已見,雖修孝行,其何益哉!何以效之?
魯昭公之時,瞿鵒來巢。師己采文、成之世童謠之語,有瞿鵒之言,見今有來巢之驗,則占謂之凶。其後,昭公為季氏所逐,出於齊,國果空虛,都有虛驗。故野鳥來巢,師己處之,禍竟如占。使昭公聞師己之言,修行改政為善,居高宗之操,終不能消。何則?瞿鵒之謠已兆,出奔之禍已成也。瞿鵒之兆,已出於文、成之世矣。根生,葉安得不茂?源發,流安得不廣?此尚為近,未足以言之。夏將衰也,二龍戰於庭,吐漦而去,夏王櫝而藏之。夏亡,傳於殷;殷亡,傳於周,皆莫之發。至幽王之時,發而視之,漦流於庭,化為玄黿,走入後宮,與婦人交,遂生褒姒。褒姒歸周,歷王惑亂,國遂滅亡。幽、歷王之去夏世,以為千數歲,二龍戰時,幽、厲、褒姒等未為人也。周亡之妖,已出久矣。妖出,禍安得不就?瑞見,福安得不至?若二龍戰時言曰:“余褒之二君也。”是則褒姒當生之驗也。龍稱褒,褒姒不得不生,生則厲王不得不惡,惡則國不得不亡。征已見,雖五聖十賢相與卻之,終不能消。善惡同實:善祥出,國必興;惡祥見,朝必亡。謂惡異可以善行除,是謂善瑞可以惡政滅也。
河源出於崑崙,其流播於九河。使堯、禹卻以善政,終不能還者,水勢當然,人事不能禁也。河源不可禁,二龍不可除,則桑谷不可卻也。王命之當興也,猶春氣之當為夏也。其當亡也,猶秋氣之當為冬也。見春之微葉,知夏有莖葉。睹秋之零實,知冬之枯萃。桑谷之生,其猶春葉秋實也,必然猶驗之。今詳修政改行,何能除之?夫以周亡之祥,見於夏時,又何以知桑谷之生,不為紂亡出乎!或時祖己言之,信野草之占,失遠近之實。高宗問祖己之後,側身行道,六國諸侯偶朝而至,高宗之命自長未終,則謂起桑谷之問,改行修行,享百年之福矣。夫桑谷之生,殆為紂出,亦或時吉而不凶,故殷朝不亡,高宗壽長。祖己信野草之占,謂之當亡之徵。
漢孝武皇帝之時,獲白麟戴兩角而共牴,使謁者終軍議之。軍曰:“夫野獸而共一角,象天下契約為一也。”麒麟野獸也,桑谷野草也,俱為野物,獸草何別?終軍謂獸為吉,祖己謂野草為凶。高宗祭成湯之廟,有蜚雉升鼎而雊。祖己以為遠人將有來者,說《尚書》家謂雉凶,議駁不同。且從祖己之言,雉來吉也,雉伏於野草之中,草覆野鳥之形,若民人處草廬之中,可謂其人吉而廬凶乎?民人入都,不謂之凶,野草生朝,何故不吉?雉則民人之類。如謂含血者吉,長狄來至,是吉也,何故謂之凶?如以從夷狄來者不吉,介葛盧來朝,是凶也。如以草木者為凶,硃草、蓂莢出,是不吉也。硃草、蓂莢,皆草也,宜生於野,而生於朝,是為不吉。何故謂之瑞?一野之物,來至或出,吉凶異議。硃草莢善草,故為吉,則是以善惡為吉凶,不以都野為好醜也。周時天下太平,越嘗獻雉於周公。高宗得之而吉。雉亦草野之物,何以為吉?如以雉所分有似於士,則麏亦仍有似君子;公孫術得白鹿,占何以凶?然則雉之吉凶未可知,則夫桑谷之善惡未可驗也。桑谷或善物,象遠方之士將皆立於高宗之朝,故高宗獲吉福,享長久也。
說災異之家,以為天有災異者,所以譴告王者,信也。夫王者有過,異見於國;不改,災見草本;不改,災見於五穀;不改,災至身。左氏《春秋傳》曰:“國之將亡,鮮不五稔。”災見於五穀,五穀安得熟?不熟,將亡之徵。災亦有且亡五穀不熟之應。天不熟,或為災,或為福。禍福之實未可知,桑谷之言安可審?論說之家著於書記者皆云:“天雨谷者凶。”傳書曰:“蒼頡作書,天雨谷,鬼夜哭。”此方兇惡之應。和者,天用成谷之道,從天降而和,且猶謂之善,況所成之谷從雨下乎!極論訂之,何以為凶?夫陰陽和則谷稼成,不則被災害。陰陽和者,谷之道也,何以謂之凶?絲成帛,縷成布。賜人絲縷,猶為重厚,況遺人以成帛與織布乎?夫絲縷猶陰陽,帛布猶成谷也。賜人帛,不謂之惡,天與之谷何,故謂之凶?夫雨谷吉凶未可定,桑谷之言未可知也。
使暢草生於周之時,天下太平,人來獻暢草。暢草亦草野之物也,與彼桑谷何異?如以夷狄獻之則為吉,使暢草生於周家,肯謂之善乎?夫暢草可以熾釀,芬香暢達者,將祭灌暢降神。設自生於周朝,與嘉禾、硃草、蓂莢之類不殊矣。然則桑亦食蠶,蠶為絲,絲為帛,帛為衣。衣以入宗廟為朝服,與暢無異。何以謂之凶?衛獻公太子至靈台,蛇繞左輪。御者曰:“太子下拜,吾聞國君之子,蛇繞車輪左者速得國。”太子遂不下,反乎舍。御人見太子,太子曰:“吾聞為人子者,盡和順於君,不行私慾,共嚴承令,不逆君安。今吾得國,是君失安也。見國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得國而拜,其非君欲。廢子道者不孝,逆君欲則不忠。而欲我行之,殆欲吾國之危明矣。”投殿將死,其御止之,不能禁,遂伏劍而死。夫蛇繞左輪,審為太子速得國,太子宜不死,獻公宜疾薨。今獻公不死,太子伏劍,御者之占,俗之虛言也。或時蛇為太子將死之妖,御者信俗之占,故失吉凶之實。夫桑谷之生,與蛇饒左輪相似類也。蛇至實凶,御者以為吉。桑谷實吉,祖己以為凶。
禹南濟於江,有黃龍負舟。舟中之人五色無主。禹乃嘻笑而稱曰:“我受命於天,竭力以勞萬民。生,寄也;死,歸也。何足以滑和,視龍猶蝘蜓也。”龍去而亡。案古今龍至皆為吉,而禹獨謂黃龍凶者,見其負舟,舟中之人恐也。夫以桑谷比於龍,吉凶雖反,蓋相似。野草生於朝,尚為不吉,殆有若黃龍負舟之異。故為吉而殷朝不亡。
晉文公將與楚成王戰於城濮,彗星出楚。楚操其柄,以問咎犯,咎犯對曰:“以彗斗,倒之者勝。”文公夢與成王博,成王在上,盬其腦。問咎犯,咎犯曰:“君得天而成王伏其罪,戰必大勝。”文公從之,大破楚師。向令文公問庸臣,必曰不勝。何則?彗星無吉,搏在上無凶也。夫桑谷之占,占為凶,猶晉當彗末,博在下為不吉也。然而吉者,殆有若對彗見天之詭。故高宗長久,殷朝不亡。使文公不問咎犯,咎犯不明其吉,戰以大勝,世人將曰:“文公以至賢之德,破楚之無道。天雖見妖,臥有凶夢,猶滅妖消凶以獲福。”殷無咎犯之異知,而有祖己信常之占,故桑谷之文,傳世不絕,轉禍為福之言,到今不實。
譯文
殷高宗的時候,桑樹穀樹一齊在朝廷生長,七天就長成兩手合圍那樣粗。高宗召見他的相來問,相說:“我雖然知道這件事,但不能說。”於是高宗問祖己,祖己說:“那桑樹穀樹,是野生的東西,而現在長在朝廷中,意味著王朝要滅亡了!”高宗感到恐懼、害怕,就小心謹慎地治理國家,思考求索前代聖王的政治措施,講求敬養老人的道理,復興頻於滅亡的國家,延續中斷了世襲權利的貴族世家,起用了隱居的人。於是桑樹和穀樹消失了。三年之後,遠方諸侯通過翻譯來朝拜殷高宗的有六國,他終於享受了百年的福分。殷高宗是個聖賢的君主,能感觸到桑樹和穀樹生於朝廷的異常現象,而問祖己,按祖己的話,修改政治措施,改善操行,於是桑樹與穀樹生於朝的凶象消失,諸侯來朝,在位時間長久。修善的意思誠心,所以吉祥的福多。這是靠不住的話。
照祖己的說法,商朝應當滅亡!王朝該滅亡,如同人該死一樣。人要死,凶象就會出現;國家將亡,是期數已到盡頭。人死與國命終止,人死不能再活,國亡就不會再存在。祖己講改善政治,對於避免商朝滅亡有什麼好處呢?高宗修善操行,對消除災禍又有什麼幫助呢?老百姓出現凶象修養善行,不能得吉祥;殷高宗出現凶象改善政治,怎么就能消除災禍呢?消除災禍尚且不能,何況要招來六國朝拜,延年到百歲!所以人的死活,在於生命的早亡與長壽,不在操行的好壞;國家的存在與滅亡,在於期數的長短,不在政治的得失。考察祖己的預言,桑樹和穀樹在朝廷長出是商朝將亡的凶象,滅亡的預兆已出現,即使修政改行,又會有什麼補益呢!用什麼來證明?
魯昭公的時候,八哥到魯國築窩。師己取魯文公、魯成公時童謠中的話,有關八哥的傳言,見如今有八哥來築窩的應驗,就預測說是凶象。那之後,魯昭公被季平子所驅逐,出走到齊國,國家果然空虛,都城成為廢墟,應驗了童謠。由於野鳥來魯國築窩,師己作出判斷,災禍竟同他預測的一樣。假使魯昭公聽到師己的話,修善操行改良政治,具備了高宗的操行,也終究不能消除災禍。為什麼呢?因為有關八哥的童謠已是徵兆,出奔他國的災禍已經成就。可見八哥的徵兆,已在魯文公、魯成公的時代出現了。根已長出,葉子怎么能不茂盛;水源已發掘,水流怎么能不廣闊。這個預言和應驗的時間還相距太近,不足以說明王朝的滅亡早就注定。夏朝快要衰亡,二條龍在宮庭中爭鬥,吐了口水就離開了,夏王用木櫃藏起它。夏朝滅亡,傳給殷商;殷商滅亡,傳給周朝,都沒有把它打開。到周厲王的時候,打開來看,龍的口水在宮庭中流淌,化作一隻黑蜥蠍,跑進後宮,跟女人交合,終於生下褒姒。褒姒嫁給周幽王,使幽王迷惑混亂,國家終於滅亡。厲王、幽王距離夏代,已經有一千多年,二龍爭鬥的時候,周厲王、幽王、褒姒等還沒有出生,周要滅亡的凶象,就已經出現很久了。凶象出現,災禍怎么能不成就?吉兆出現,福分怎么能不到來?就像二龍爭鬥時說的:“我們是褒國姒氏的兩位祖先。”這就是褒姒該出生的應驗。龍說是褒國姒氏的祖先,所以褒姒不能不生下來,褒姒生下來那么幽王不得不作惡,周幽王作惡那么國家就不得不滅亡。滅亡徵兆已經出現,即使許許多多聖賢來幫著阻止災禍出現,始終不能消除。好壞都是同樣的情況:好的徵兆出現,國家肯定興盛;壞的預兆出現,王朝必定滅亡。說凶兆特殊可以用好的操行來消除,這等於說吉兆也可以用壞的政治來消滅。
黃河的源頭出於崑崙山,它的流水向九條河道流散。即使堯、禹想用他們好的政治使河水倒流,也終究不可能返回的,河水的流勢該這樣,靠人的好政治是不能阻止的。黃河的源頭不可能堵住,二龍不可能消除,那么桑樹和穀樹所預示的災禍也是不能避免的。王朝命數該興旺,就像春天應當順變成夏天一樣。它該滅亡,就像秋天應當順變成冬天一樣。看見春天小小的葉芽,就知道夏天它會具有粗莖茂葉,目睹秋天凋落的果實,就知道冬天它們會枯萎。桑樹和穀樹的生長,那就像春天出芽秋天結果一樣,它所預兆的事情是必然要應驗的。如今即使認真修改政治措施,改善操行,怎么能消除它呢?由於周朝滅亡的凶兆,在夏朝時候已出現,又憑什麼知道桑樹和穀樹的生長,不是為預示商紂的滅亡而出現呢!也許祖己說的話,是相信了野生植物生於朝廷是王朝要滅亡的預兆,但在應驗時間遠近的事實上弄錯了。殷高宗問祖己之後,小心謹慎地治理國家,遠道的六國諸侯碰巧朝拜而來,高宗的生命本來就長不該壽終,就說成是由於高宗問起了桑穀生於朝的吉凶,於是修改政治措施,改善操行,享受百年的福分。可見桑樹和穀樹的生長,大概是為預示商紂命運而出現。也或許是吉兆而不是凶兆,所以殷朝沒有滅亡,高宗長壽。祖己相信野生植物生於朝廷是王朝要滅亡的凶兆,就說它是商朝該滅亡的徵兆。
漢武帝的時候,獲得一隻白麒鱗,頭上長著一隻肉角,每條腿有五個蹄,叫謁者終軍來商議這事。終軍說:“野獸的兩角並成一角。象徵著天下合為一統。”麒麟是野獸,桑穀是野草,都是野物,獸與草沒有什麼區別,終軍說野獸是吉兆,祖已則說野草是凶兆。殷高宗祭祀成湯的宗廟裡,有野雞飛到鼎耳上鳴叫。祖己認為是遠方的使節將要有來朝貢的,但解說《尚書》的人則認為野雞飛入宗廟是凶兆,議論雜亂不一。按祖己的說法,野雞飛到宗廟是吉兆。野雞趴在野草中,草掩蓋了野鳥的形體,就像人住在草屋中,能說人是吉兆而草屋是凶兆嗎?人進都城,不能說是凶兆;野生植物長在朝廷中,為什麼就不是吉兆?野雞與人是一類。如果說有血氣的是吉兆,那么高大的狄人到來,這該是吉兆,為什麼要說是凶兆呢?如果認為從邊遠夷狄地方來的人不吉利,那么介國的葛盧來朝見,這該是凶事了,(為什麼魯君要以禮相待呢?)如果認為草木是凶兆,朱草,蓂莢長出,這該是不吉利的事。朱草、蓂莢都是草,宜長在野外卻長在朝廷中,這該是不吉利的,為什麼要說它吉祥呢?同是野生的東西,或到來,或長出,都有吉凶兩種不同的議論。如果認為朱草、蓂莢是好的草,所以是吉利的,那這是以草的好壞作為吉凶的標準,而不是以草長在都城或野外作為區分好壞的標準。周的時候天下太平,越嘗族獻野雞給周公,周公得到以為吉祥,野雞也是草野之類東西,怎么就認為是吉祥呢?如果以為野雞耿直有點像士,那么獐也依然有點像君子,公孫術得到白獐,占測怎么就認為是凶兆呢?這樣看來野雞的吉凶還不能知道,那么桑樹與穀樹的善惡也不可能驗證。桑樹與穀樹或許是好東西,像遠方的士將要在殷高宗的朝廷上站立,所以高宗得到吉祥福分,長期享受。
解說災異的人認為天會降災禍,用來譴責、警告國王,是確信無疑的。
國王有過錯,災害顯現在國家;不改正,災害顯露在草木;再不改正,災禍出現在五穀;還不改正,災禍殃及自身。《左氏春秋傳》上說:國家將要滅亡,“少有不連續五年糧食豐收的”。災害在五穀上出現,五穀怎么能成熟呢?不成熟,是國家將要滅亡的徵兆。可是,上面《左傳》說的災異也有國家將亡而五穀豐收作應驗的。可見五穀不成熟,或許是災禍,或許是福分。是禍是福的情況並不能知道,那么關於桑樹穀樹的說法怎么能斷定呢?著書立說的人寫在書上的都說:“天降穀子是凶兆。”傳書上說:“蒼頡創造文字,天降谷,鬼夜哭。”這是說明天降谷是壞事的感應。“成谷之道”,從天降下適合五穀生長的風雨,作為對人事的應和,尚且還說它是吉兆,何況現成的穀物隨雨而降呢!極認真地研究考查一下,為什麼是凶兆?風調雨順就五穀莊稼成熟,否則遭受災害。風調雨順,是五穀豐收的道理,為什麼說它是凶兆?絲織成帛,線織成麻布。賜人絲、線,尚且算厚重,何況是用織好的帛與織好的麻布贈送人呢!那絲線如同風雨,帛布就像成熟的五穀。賜給人帛不認為是凶兆,天給人穀子為什麼就認為是凶兆呢?看來天降谷的吉凶不能夠斷定,那么關於桑樹穀樹的說法是否正確也不能知道。
假使暢草長在周朝時候,天下太平,倭人來貢獻暢草。但暢草也還是草野之類的東西,跟那桑樹穀樹有什麼兩樣?如果以為夷狄貢獻的就是吉利,那么假使暢草長在周王的朝廷中,能說它不好嗎!暢草可以用來造酒,芬香暢達,要祭祀的時候把暢酒灑在地上,能求神降臨。假設本來長在周朝,那與特別茁壯的禾、朱草、蓂莢之類沒有區別。然而桑葉可以餵蠶,蠶吐絲,絲織成帛,帛做成衣,穿著它進入宗廟就成了朝服,這與暢酒沒有區別,為什麼認為它是凶兆呢?衛獻公的太子去靈台,蛇纏繞他車子左邊的車輪。駕車的人說:“太子趕快下拜。我聽說國君的兒子遇到蛇繞在車的左輪上的,就很快要做國君。”太子始終不下車,直返回到住處。駕車的人遇見太子,太子說:“我們說做部下的,應該儘量對君主恭順,不要搞私利,要恭順嚴肅地接受君主的命令,不能擾亂君主的安寧。現在我要是做了君主,這國君就失去了安寧。只看見做君主的私利而忘掉國君安寧。這不是做兒子的道義。為了得到君位就下拜,這不是君主希望的事情。捨棄做兒子道義的不孝,背逆君主希望的則不忠,你想要我幹這事,大概是希望我的國家發生危險已明顯表現出來。”於是要拔劍自殺,那個駕車的趕忙阻止他卻沒有能制止住,終於用劍自殺而死。那蛇繞左邊車輪,明明是為了太子趕快取得君。位,這樣太子該不死,獻公該早死。如今獻公不死,反而太子用劍自殺,可見駕車人的預言,是庸俗的假話。或許蛇是太子要死的凶兆,駕車的相信了庸俗的預言,所以違背了吉凶的真實情況。看來桑樹穀樹長在朝廷上,與蛇繞左邊車輪相類似。蛇的到來實際是凶兆,駕車的卻認為是吉兆。桑樹穀樹的生長實際是吉兆,而祖己又認為是凶兆。
禹南渡長江,看見有黃龍馱著一隻船,船中的人,驚恐得六神無主。禹卻笑著自稱說:“我從天那兒承受了命令,盡力為百姓操勞。活著,像寄身在外;死了,就像回到家裡,有什麼值得驚慌失措的。我看龍就同蝘蜒差不多。”於是龍離去而災禍消除。考察從古到今有龍來都是吉兆,而禹獨說黃龍是凶兆,是他看見那黃龍馱船,船中的人驚恐的緣故。拿桑樹和穀樹跟龍相比,對吉凶的看法雖然相反,但大概相類似。野生植物長在朝廷中,如果是凶兆的話,那大概有如把黃龍馱船是吉兆說成凶兆一樣。看來桑樹和穀樹長在朝廷中,本來是吉兆,因而殷朝沒有滅亡。
晉文公快要與楚成王在城濮大戰,彗星出現在楚國天空,彗星的柄在楚國一邊,晉文公就這事詢問咎犯。咎犯回答說:“用掃帚當武器去進行戰鬥,把它倒過來用的人得勝。”晉文公夢見跟楚成王搏鬥,成王在上面吸他的腦髓。又以此事詢問咎犯,咎犯說:“君王得到天的幫助,成王低頭認罪,打仗肯定要大勝”。晉文公聽從了他的話,大敗楚軍。那時要是晉文公去問平庸的臣子,肯定說:“打不贏。”為什麼呢?因為彗星不是吉兆,而搏鬥時處在上方也不是凶兆。對桑樹和穀樹出現的預言,是凶兆,就同晉國處於彗星尾端,晉文公與楚成王搏鬥時被壓在下邊,認為是凶兆一樣。然而桑樹與穀樹的出現是吉兆,大概就像處於彗星尾端,臉向上這種奇異的徵兆一樣,(表面看來是凶兆,其實是吉兆),所以殷高宗在位長久,殷朝沒有滅亡。假使晉文公不去問咎犯,或者咎犯不明白那是吉兆,打仗能大勝,世人就會說:“晉文公以最賢良的德操,打敗了楚國的無道之師。天上雖然出現凶兆,睡覺又做惡夢,尚且能泯滅凶象消除惡夢而得到福分。”殷朝沒有咎犯那樣具有特殊才智的人,而只有祖己這種相信一般占卜的人,所以關於桑樹與穀樹出現於朝廷的記載,一代一代相傳不絕,於是變禍為福的說法,至今沒有被確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