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晉紀二十四
作者:司馬光
起屠維大荒落,盡上章敦牂,凡二年。
海西公下
◎ 太和四年己巳,公元三六九年
春,三月,大司馬溫請與徐、兗二州刺史郗愔、江州刺史桓沖、豫州刺史袁真等伐燕。初,愔在北府,溫常云:“京口酒可飲,兵可用。”深不欲愔居之;而愔暗於事機,乃遺溫箋,欲共獎王室,請督所部出河上。愔子超為溫參軍,取視,寸寸毀裂,乃更作愔箋,自陳非將帥才,不堪軍旅,老病,乞閒地自養,勸溫並領己所統。溫得箋大喜,即轉愔冠軍將軍、會稽內史,溫自領徐、兗二州刺史。夏,四月,庚戌,溫帥步騎五萬發姑孰。
甲子,燕主立皇后可足渾氏,太后從弟尚書令豫章公翼之女也。
大司馬溫自兗州伐燕。郗超曰:“道遠,汴水又淺,恐漕運難通。”溫不從。六月,辛丑,溫至金鄉,天旱,水道絕,溫使冠軍將軍毛虎生鑿巨野三百里,引汶水會於清水。虎生,寶之子也。溫引舟師自清水入河,舳艫數百里。郗超曰:“清水入河,難以通運。若寇不戰,運道又絕,因敵為資,復無所得,此危道也。不若盡舉見眾直趨鄴城,彼畏公威名,必望風逃潰,北歸遼、碣。若能出戰,則事可立決。若欲城鄴而守之,則當此盛夏,難為功力。百姓布野,盡為官有,易水以南必交臂請命矣。但恐明公以此計輕銳,勝負難必,欲務持重,則莫若頓兵河、濟,控引漕運,俟資儲充備,至來夏乃進兵;雖如賒遲,然期於成功而已。舍此二策而連軍北上,進不速決,退必愆乏。賊因此勢以日月相引,漸及秋冬,水更澀滯。且北土早寒,三軍裘褐者少,恐於時所憂,非獨無食而已。”溫又不從。
溫遣建威將軍檀玄攻湖陸,拔之,獲燕寧東將軍慕容忠。燕主以下邳王厲為征討大都督,帥步騎二萬逆戰於黃墟,厲兵大敗,單馬奔還。高平太守徐翻舉郡來降。前鋒鄧遐、硃序敗燕將傅顏於林渚。復遣樂安王臧統諸軍拒溫,臧不能抗;乃遣散騎常侍李鳳求救於秦。
秋,七月,溫屯武陽,燕故兗州刺史孫元帥其族黨起兵應溫。溫至枋頭,及太傅評大懼,謀奔和龍。吳王垂曰:“臣請擊之;若其不捷,走未晚也。”乃以垂代樂安王臧為使持節、南討大都督,帥征南將軍范陽王德等眾五萬以拒溫。垂表司徒左長史申胤、黃門侍郎封孚、尚書郎悉羅騰皆從軍。胤,鍾之子;孚,放之子也。
又遣散騎侍郎樂嵩請救於秦,許賂以虎牢以西之地。秦王堅引群臣議於東堂,皆曰:“昔桓溫伐我,至灞上,燕不我救。今溫伐燕,我何救焉!且燕不稱籓於我,我何為救之!”王猛密言于堅曰:“燕雖強大,慕容評非溫敵也。若溫舉山東,進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並、豫之粟,觀兵崤、澠,則陛下大事去矣。今不如與燕合兵以退溫;溫退,燕亦病矣,然後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堅從之。八月,遣將軍苟池、洛州刺史鄧羌帥步騎二萬以救燕,出自洛陽,軍至潁川;又遣散騎侍郎姜撫報使於燕。以王猛為尚書令。
太子太傅封孚問於申胤曰:“溫眾強士整,乘流直進,今大軍徒逡巡高岸,兵不接刃,未見克殄之理,事將何如?”胤曰:“以溫今日聲勢,似能有為。然在吾觀之,必無成功。何則?晉室衰弱,溫專制其國,晉之朝臣未必皆與之同心。故溫之得志,眾所不願也,必將乖阻以敗其事。又,溫驕而恃眾,怯於應變。大眾深入,值可乘之會,反更逍遙中流,不出赴利,欲望持久,坐取全勝;若糧廩愆懸,情見勢屈,必不戰自敗,此自然之數也。”
溫以燕降人段思為鄉導,悉羅騰與溫戰,生擒思。溫使故趙將李述徇趙、魏,騰又與虎賁中郎將染乾津擊斬之,溫軍奪氣。
初,溫使豫州刺史袁真攻譙、梁,開石門以通水運,真克譙、梁而不能開石門,水運路塞。
九月,燕范陽王德帥騎一萬、蘭台治書侍御史劉當帥騎五千屯石門,豫州刺史李邽帥州兵五千斷溫糧道。當,佩之子也。德使將軍慕容宙帥騎一千為前鋒,與晉兵遇。宙曰:“晉人輕剽,怯於陷敵,勇於乘退,宜設餌以釣之。”乃使二百騎挑戰,分餘騎為三伏。挑戰者兵未交而走,晉兵追之;宙帥伏以擊之,晉兵死者甚眾。
溫戰數不利,糧儲復竭,又聞秦兵將至,丙申,焚舟,棄輜重、鎧仗,自陸道奔還。以毛虎生督東燕等四郡諸軍事,領東燕太守。
溫自東燕出倉垣,鑿井而飲,行七百餘里。燕之諸將爭欲追之,吳王垂曰:“不可。溫初退惶恐,必嚴設警備,簡精銳為後拒,擊之未必得志,不如緩之。彼幸吾未至,必晝夜疾趨;俟其士眾力盡氣衰,然後擊之,無不克矣。”乃帥八千騎徐行躡其後。溫果兼道而進。數日,垂告諸將曰:“溫可擊矣。”乃急追之,及溫於襄邑。范陽王德先帥勁騎四千伏於襄邑東澗中,與垂夾擊溫,又破之,死者復以萬計。孫元遂據武陽以拒燕,燕左衛將軍孟高討擒之。
冬,十月,己巳,大司馬溫收散卒,屯于山陽。溫深恥喪敗,乃歸罪於袁真,奏免真為庶人;又免冠軍將軍鄧遐官。真以溫誣己,不服,表溫罪狀,朝廷不報。真遂據壽春叛,降燕,且請救;亦遣使如秦。溫以毛虎生領淮南太守,守歷陽。
燕、秦既結好,使者數往來。燕散騎侍郎太原郝晷、給事黃門侍郎梁琛相繼如秦。晷與王猛有舊,猛接以平生,問晷東方之事。晷見燕政不修而秦大治,知燕將亡,陰欲自托於猛,頗泄其實。
琛至長安,秦王堅方畋於萬年,欲引見琛,琛曰:“秦使至燕,燕之君臣朝服備禮,灑掃宮庭,然後敢見。今秦王欲野見之,使臣不敢聞命!”尚書郎辛勁謂琛曰:“賓客入境,惟主人所以處之,君焉得專制其禮!且天子稱乘輿,所至曰行在所,何堂居之有!又,《春秋》亦有遇禮,何為不可乎!”琛曰:“晉室不綱,靈祚歸德,二方承運,俱受明命。而桓溫猖狂,窺我王略,燕危秦孤,勢不獨立,是以秦主同恤時患,要結好援。東朝君臣,引領西望,愧其不競,以為鄰憂,西使之辱,敬待有加。今強寇既退,交聘方始,謂宜崇禮篤義以固二國之歡;若忽慢使臣,是卑燕也,豈修好之義乎!夫天子以四海為家,故行曰乘輿,止曰行在。今寓縣瓜裂,天光分曜,安得以乘輿、行在為言哉!禮,不期而見曰遇;蓋因事權行,其禮簡略,豈平居容與之所為哉!客使單行,誠勢屈於主人;然苟不以禮,亦不敢從也。”堅乃為之設行宮,百僚倍位,然後延客,如燕朝之儀。事畢,堅與之私宴,問:“東朝名臣為誰?”琛曰:“太傅上庸王評,明德茂親,光輔王室;車騎大將軍吳王垂,雄略冠世,折衝禦侮;其餘或以文進,或以武用,官皆稱職,野無遺賢。”
琛從兄弈為秦尚書郎,堅使典客館琛於弈舍。琛曰:“昔諸葛瑾為吳聘蜀,與諸葛亮惟公朝相見,退無私面,余竊慕之。今使之即安私室,所不敢也。”乃不果館。弈數來就邸舍,與琛臥起,閒問琛東國事。琛曰:“今二方分據,兄弟並蒙榮龐,論其本心,各有所在。琛欲言東國之美,恐非西國之所欲聞;欲言其惡,又非使臣之所得論也。兄何用問為!”
堅使太子延琛相見。秦人慾使琛拜太子,先諷之曰:“鄰國之君,猶其君也;鄰國之儲君,亦何以異乎!”琛曰:“天子之子視元士,欲其由賤以登貴也。尚不敢臣其父之臣,況它國之臣乎!苟無純敬,則禮有往來,情豈忘恭,但恐降屈為煩耳。”乃不果拜。
王猛勸堅留琛,堅不許。
燕主遣大鴻臚溫統拜袁真使持節、都督淮南諸軍事、征南大將軍、揚州刺史,封宣城公。統未逾淮而卒。
吳王垂自襄邑還鄴,威名益振,太傅評愈忌之。垂奏:“所募將士忘身立效,將軍孫蓋等摧鋒陷陳,應蒙殊賞。”評皆抑而不行。垂數以為言,與評廷爭,怨隙愈深。太后可足渾氏素惡垂,毀其戰功,與評密謀誅之。太宰恪之子楷及垂舅蘭建知之,以告垂曰:“先發制人,但除評及樂安王臧,餘無能為矣。”垂曰:“骨肉相殘而首亂於國,吾有死而已,不忍為也。”頃之,二人又以告,曰:“內意已決,不可不早發。”垂曰:“必不可彌縫,吾寧避之於外,餘非所議。”
垂內以為憂,而未敢告諸子。世子令請曰:“尊比者如有憂色,豈非以主上幼沖,太傅疾賢,功高望重,愈見猜邪?”垂曰:“然。吾竭力致命以破強寇,本欲保全家國,豈知功成之後,返令身無所容。汝既知吾心,何以為吾謀?”令曰:“主上暗弱,委任太傅,一旦禍發,疾於駭機。今欲保族全身,不失大義,莫若逃之龍城,遜辭謝罪,以待主上之察,若周公之居東,庶幾可以感寤而得還,此幸之大者也。如其不然,則內撫燕、代,外懷群夷,守肥如之險以自保,亦其次也。”垂曰:“善!”
十一月,辛亥朔,垂請畋於大陸,因微服出鄴,將趨龍城。至邯鄲,少子麟,素不為垂所愛,逃還告狀,垂左右多亡叛。太傅評白燕主,遣西平公強帥精騎追之,及於范陽。世子令斷後,強不敢逼。會日暮,令謂垂曰:“本欲保東都以自全,今事已泄,謀不及設。秦主方招延英傑,不如往歸之。”垂曰:“今日之計,舍此安之!”乃散騎滅跡,傍南山復還鄴,隱於趙之顯原陵。俄有獵者數百騎四面而來,抗之則不能敵,逃之則無路,不知所為。會獵者鷹皆飛揚,眾騎散去。垂乃殺白馬以祭天,且盟從者。
世子令言於垂曰:“太傅忌賢疾能,構事以來,人尤忿恨。今鄴城之中,莫知尊處,如嬰兒之思母,夷、夏同之。若順眾心,襲其無備,取之如指掌耳。事定之後,革弊簡能,大匡朝政,以輔主上,安國存家,功之大者也。今日之便,誠不可失,願給騎數人,足以辦之。”垂曰:“如汝之謀,事成誠為大福,不成悔之何及!不如西奔,可以萬全。”子馬奴潛謀逃歸,殺之而行。至河陽,為津吏所禁,斬之而濟。遂自洛陽與段夫人、世子令、令弟寶、農、隆、兄子楷、舅蘭建、郎中令高弼俱奔秦,留妃可足渾氏於鄴。乙泉戌主吳歸追及於C171鄉,世子令擊之而退。
初,秦王堅聞太宰恪卒,陰有圖燕之志,憚垂威名,不敢發。及聞垂至,大喜,郊迎,執手曰:“天生賢傑,必相與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數也。要當與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後還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國不失為子之孝,歸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垂謝曰;“羈旅之臣,免罪為幸。本邦之榮,非所敢望!”堅復愛世子令及慕容楷之才,皆厚禮之,賞賜巨萬,每進見,屬目觀之。關中士民素聞垂父子名,皆嚮慕之。王猛言于堅曰:“慕容垂父子,譬如龍虎,非可馴之物,若藉以風雲,將不可複製,不如早除之。”堅曰:“吾方收攬英雄以清四海,奈何殺之!且其始來,吾已推誠納之矣。匹夫猶不棄言,況萬乘乎!”乃以垂為冠軍將軍,封賓徒侯,楷為積弩將軍。
燕魏尹范陽王德素與垂善,及車騎從事中郎高泰等,皆坐免官。尚書右丞申紹言於太傅評曰:“今吳王出奔,外口籍籍,宜征王僚屬之賢者顯進之,粗可消謗。”評曰:“誰可者?”紹曰:“高泰其領袖也。”乃以泰為尚書郎。泰,瞻之從子;紹,胤之兄也。
秦留梁琛月餘,乃遣歸。琛兼程而進,比至鄴,吳王垂已奔秦。琛言於太傅評曰:“秦人日閱軍旅,多聚糧於陝東。以琛觀之,為和必不能久。今吳王又往歸之,秦必有窺燕之謀,宜早為之備。”評曰:“秦豈肯受叛臣而敗和好哉!”琛曰:“今二國分據中原,常有相吞之志。桓溫之入寇,彼以計相救,非愛燕也。若燕有釁,彼豈忘其本志哉!”評曰:“秦主何如人?”琛曰:“明而善斷。”問王猛,曰:“名不虛得。”評皆不以為然。琛又以告燕主,亦不然之。以告皇甫真,真深憂之,上疏言:“苻堅雖聘問相尋,然實有窺上國之心,非能慕樂德義,不忘久要也。前出兵洛川,及使者繼至,國之險易虛實,彼皆得之矣。今吳王垂又往從之,為其謀主;伍員之禍,不可不備。洛陽、太原、壺關,皆宜選將益兵,以防未然。”召太傅評謀之,評曰:“秦國小力弱,恃我為援;且苻堅庶幾善道,終不肯納叛臣之言,絕二國之好。不宜輕自驚擾以啟寇心。”卒不為備。
秦遣黃門郎石越聘於燕,太傅評示之以奢,欲以夸燕之富盛。高泰及太傅參軍河間劉靖言於評曰:“越言誕而視遠,非求好也,乃觀釁也。宜耀兵以示之,用折其謀。今乃示之以奢,益為其所輕矣。”評不從。泰遂謝病歸。
是時太后可足渾氏侵橈國政,太傅評貪昧無厭,貨賂上流,官非才舉,群下怨憤。尚書左丞申紹上疏,以為:“守宰者,致治之本。今之守宰,率非其人,或武人出於行伍,或貴戚生長綺紈,既非鄉曲之選,又不更朝廷之職。加之黜陟無法,貪惰者無刑罰之懼,清修者無旌賞之勸。是以百姓困弊,寇盜棄斥,綱頹紀紊,莫相糾攝。又官吏猥多,逾於前世,公私紛然,不勝煩擾。大燕戶口,數兼二寇,弓馬之勁,四方莫及;而比者戰則屢北,皆由守宰賦調不平,侵漁無已,行留俱窘,莫肯致命故也。後宮之女四千餘人,僮侍廝役尚在其外,一日之費,厥直萬金。士民承風,競為奢靡。彼秦、吳僭僻,猶能條治所部,有兼併之心,而我上下因循,日失其序。我之不修,彼之願也。謂宜精擇守宰,並官省職,存恤兵家,使公私兩遂,節抑浮靡,愛惜用度,賞必當功,罰必當罪。如此,則溫、猛可梟,二方可取,豈特保境安民而已哉!又,索頭什翼犍疲病昏悖,雖乏貢御,無能為患;而勞兵遠戌,有損無益。不若移於並土,控制西河,南堅壺關,北重晉陽,西寇來則拒守,過則斷後,猶愈於戌孤城守無用之地也。”疏奏,不省。
辛丑,丞相昱與大司馬溫會塗中,以謀後舉;以溫世子熙為豫州刺史、假節。
初,燕人許割虎牢以西賂秦。晉兵既退,燕人悔之,謂秦人曰:“行人失辭。有國有家者,分災救患,理之常也。”秦王堅大怒,遣輔國將軍王猛、建威將軍梁成、洛州刺史鄧羌帥步騎三萬伐燕。十二月,進攻洛陽。
大司馬溫發徐、兗州民築廣陵城,徙鎮之。時征役既頻,加之疫癘,死者什四五,百姓嗟怨。秘書監太原孫盛作《晉春秋》,直書時事;大司馬溫見之,怒,謂盛子曰:“枋頭誠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言!若此史遂行,自是關君門戶事!”其子遽拜謝,請改之。時盛年老家居,性方嚴,有軌度,子孫雖斑白,待之愈峻。至是諸子乃共號泣稽顙,請為百口切計。盛大怒,不許,諸子遂私改之。盛先已寫別本,傳之外國。及孝武帝購求異書,得之於遼東人,與見本不同,遂兩存之。
◎ 太和五年庚午,公元三七零年
春,正月,己亥,袁真以梁國內史沛郡硃憲及弟汝南內史斌陰通大司馬溫,殺之。
秦王猛遺燕荊州刺史武威王築書曰:“國家今已塞成皋之險,杜盟津之路,大駕虎旅百萬,自軹關取鄴都,金墉窮戍,外無救援,城下之師,將軍所監,豈三百弊卒所能支也!”築懼,以洛陽降,猛陳師受之。燕衛大將軍樂安王臧城新樂,破秦兵於石門,執秦將楊猛。
王猛之髮長安也,請慕容令參其軍事,以為鄉導。將行,造慕容垂飲酒,從容謂垂曰:“今當遠別,卿何以贈我,使我睹物思人?”垂脫佩刀贈之。猛至洛陽,賂垂所親金熙,使詐為垂使者,謂令曰:“吾父子來此,以逃死也。今王猛疾人如仇,讒毀日深;秦王雖外相厚善,其心難知。丈夫逃死而卒不免,將為天下笑。吾聞東朝比來始更悔悟,主、後相尤。吾今還東,故遣告汝;吾已行矣,便可速發。”令疑之,躊躇終日,又不可審覆。乃將舊騎,詐為出獵,遂奔樂安王臧於石門。猛表令叛狀,垂懼而出走,及藍田,為追騎所獲。秦王堅引見東堂,勞之曰:“卿家國失和,委身投朕。賢子心不忘本,猶懷首丘,亦各其志,不足深咎。然燕之將亡,非令所能存,惜其徒入虎口耳。且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卿何為過懼而狼狽如是乎!”待之如舊。燕人以令叛而復還,其父為秦所厚,疑令為反間,徙之沙城,在龍都東北六百里。
臣光曰:昔周得微子而革商命,秦得由余而霸西戎,吳得伍員而克強楚,漢得陳平而誅項籍,魏得許攸而破袁紹。彼敵國之材臣,來為己用,進取之良資也。王猛知慕容垂之心久而難信,獨不念燕尚未滅,垂以材高功盛,無罪見疑,窮困歸秦,未有異心,遽以猜忌殺之,是助燕為無道而塞來者之門也,如何其可哉!故秦王堅禮以收燕望,親之以盡燕情,寵之以傾燕眾,信之以結燕心,未為過矣。猛何汲汲於殺垂,至乃為市井鬻賣之行,有如嫉其寵而讒之者,豈雅德君子所宜為哉!
樂安王臧進屯滎陽,王猛遣建威將軍梁成、洛州刺史鄧羌擊走之;留羌鎮金墉,以輔國司馬桓寅為弘農太守,代羌戍陝城而還。
秦王堅以王猛為司徒,錄尚書事,封平陽郡侯。猛固辭曰:“今燕、吳未平,戎車方駕,而始得一城,即受三事之賞,若克殄二寇,將何以加之!”堅曰:“苟不暫抑朕心,何以顯卿謙光之美!已詔有司權聽所守;封爵酬庸,其勉從朕命!”
二月,癸酉,袁真卒。陳郡太守硃輔立真子瑾為建威將軍,豫州刺史,以保壽春,遣其子乾之及司馬爨亮如鄴請命。燕人以瑾為揚州刺史,輔為荊州刺史。
三月,秦王堅以吏部尚書權翼為尚書右僕射。夏,四月,復以王猛為司徒,錄尚書事;猛固辭,乃止。燕、秦皆遣兵助袁瑾,大司馬溫遣督護竺瑤等御之。燕兵先至,瑤等與戰於武丘,破之。南頓太守桓石虔克其南城。石虔,溫之弟子也。
秦王堅復遣王猛督鎮南將軍楊安等十將步騎六萬以伐燕。
慕容令自度終不得免,密謀起兵,沙城中謫戍士數千人,令皆厚撫之。五月,庚午,令殺牙門孟媯。城大涉圭懼,請自效。令信之,引置左右。遂帥謫戍士東襲威德城,殺城郎慕容倉,據城部署,遣人招東西諸戍,翕然皆應之。鎮東將軍勃海王亮鎮龍城,令將襲之;其弟麟以告亮,亮閉城拒守。癸酉,涉圭因侍直擊令,令單馬走,其黨皆潰。涉圭追令至薛黎澤,擒而殺之,詣龍城白亮。亮為之誅涉圭,收令屍而葬之。
六月,乙卯,秦王堅送王猛於灞上,曰:“今委卿以關東之任,當先破壺關,平上黨,長驅取鄴,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吾當親督萬眾,繼卿星發,舟車糧運,水陸俱進,卿勿以為後慮也。”猛曰:“臣杖威靈,奉成算,蕩平殘胡,如風掃葉,願不煩鑾輿親犯塵霧,但願速敕所司部置鮮卑之所。”堅大悅。
秋,七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秦王猛攻壺關,楊安攻晉陽。八月,燕主命太傅上庸王評將中外精兵三十萬以拒秦。以秦寇為憂,召散騎侍郎李鳳、黃門侍郎梁琛、中書侍郎樂嵩問曰:“秦兵眾寡何如?今大軍既出,秦能戰乎?”鳳曰:“秦國小兵弱,非王師之敵;景略常才,又非太傅之比,不足憂也。”琛、嵩曰:“勝敗在謀,不在眾寡。秦遠來為寇,安肯不戰!且吾當用謀以求勝,豈可冀其不戰而已乎!”不悅。王猛克壺關,執上黨太守南安王越,所過郡縣,皆望風降附,燕人大震。
黃門侍郎封孚問司徒長史申胤曰:“事將何如?”胤嘆曰:“鄴必亡矣,吾屬今茲將為秦虜。然越得歲而吳伐之,卒受其禍。今福德在燕,秦雖得志,而燕之復建,不過一紀耳。”
大司馬溫自廣陵帥眾二萬討袁瑾;以襄城太守劉波為淮南內史,將五千人鎮石頭。波,隗之孫也。癸丑,溫敗瑾於壽春,遂圍之。燕左衛將軍孟高將騎兵救瑾,至淮北,未渡,會秦伐燕,燕召高還。
廣漢妖賊李弘,詐稱漢歸義侯勢之子,聚眾萬餘人,自稱聖王,年號鳳凰。隴西人李高,詐稱成主雄之子,攻破涪城,逐梁州刺史楊亮。九月,益州刺史周楚遣子瓊討高,又使瓊子梓潼太守颺討弘,皆平之。
秦楊安攻晉陽,晉陽兵多糧足,久之未下。王猛留屯騎校尉苟長戍壺關,引兵助安攻晉陽。為地道,使虎牙將軍張蚝帥壯士數百潛入城中,大呼斬關,納秦兵。辛巳,猛、安入晉陽,執燕并州刺史東海王莊。太傅評畏猛,不敢進,屯於潞川。冬,十月,辛亥,猛留將軍武都毛當戍晉陽,進兵潞川,與慕容評相持。
壬戌,猛遣將軍徐成覘燕軍形要,期以日中;及昏而返,猛怒,將斬之。鄧羌請之曰:“今賊眾我寡,詰朝將戰;成,大將也,宜且宥之。”猛曰:“若不殺成,軍法不立。”羌固請曰:“成,羌之郡將也,雖違期應斬,羌願與成效戰以贖之。”猛弗許。羌怒,還營,嚴鼓勒兵,將攻猛。猛問其故,羌曰:“受詔討遠賊;今有近賊,自相殺,欲先除之!”猛謂羌義而有勇,使語之曰:“將軍止,吾今赦之。”成既免,羌詣猛謝。猛執其手曰:“吾試將軍耳,將軍於郡將尚爾,況國家乎!吾不復憂賊矣!”
太傅評以猛懸軍深入,欲以持久制之。評為人貪鄙,鄣固山泉,鬻樵及水,積錢帛如丘陵;士卒怨憤,莫有鬥志。猛聞之,笑曰:“慕容評真奴才,雖億兆之眾不足畏,況數十萬乎!吾今茲破之必矣。”乃遣游擊將軍郭慶帥騎五千,夜從間道出評營後,燒評輜重,火見鄴中。燕主懼,遣侍中蘭伊讓評曰:“王,高祖之子也,當以宗廟社稷為憂,奈何不撫戰士而榷賣樵水,專以貨殖為心乎!府庫之積,朕與王共之,何憂於貧!若賊兵遂進,家國喪亡,王持錢帛欲安所置之!”乃命悉以其錢帛散之軍士,且趨使戰。評大懼,遣使請戰於猛。
甲子,猛陳於渭源而誓之曰:“王景略受國厚恩,任兼內外,今與諸君深入賊地,當竭力致死,有進無退,共立大功,以報國家。受爵明君之朝,稱觴父母之室,不亦美乎!”眾皆踴躍,破釜棄糧,大呼競進。
猛望燕兵之眾,謂鄧羌曰:“今日之事,非將軍不能破勍敵。成敗之機,在茲一舉,將軍勉之!”羌曰:“若能以司隸見與者,公勿以為憂。”猛曰:“此非吾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萬戶侯相處。”羌不悅而退。俄而兵交,猛召羌,羌寢弗應。猛馳就許之,羌乃大飲帳中,與張蚝、徐成等跨馬運矛,馳赴燕陳;出入數四,旁若無人,所殺傷數百。及日中,燕兵大敗,俘斬五萬餘人,乘勝追擊,所殺及降者又十萬餘人,評單騎走還鄴。
崔鴻曰:鄧羌請郡將以撓法,徇私也;勒兵欲攻王猛,無上也;臨戰豫求司隸,邀君也。有此三者,罪孰大焉!猛能容其所短,收其所長,若馴猛虎,馭悍馬,以成大功。《詩》云:“采葑采菲,無以下體。”猛之謂矣。
秦兵長驅而東,丁卯,圍鄴。猛上疏稱:“臣以甲子之日,大殲醜類。順陛下仁愛之志,使六州士庶,不覺易主,自非守迷違命,一無所害。”秦王堅報之曰:“將軍役不逾時,而元惡克舉,勛高前古。朕今親帥六軍,星言電赴。將軍其休養將士,以待朕至,然後取之。”
猛之未至也,鄴帝剽劫公行,及猛至,遠近貼然。號令嚴明,軍無私犯,法簡政寬,燕民各安其業,更相謂曰:“不圖今日復見太原王!”猛聞之,嘆曰:“慕容玄恭信奇士也,可謂古之遺愛矣!”設太牢以祭之。
十一月,秦王堅留李威輔太子守長安,陽平公融鎮洛陽,自帥精銳十萬赴鄴,七日而至安陽,宴祖父時故老。猛潛如安陽謁堅,堅曰:“昔周亞夫不迎漢文帝,今將軍臨敵而棄軍,何也?”猛曰:“亞夫前卻人主以求名,臣竊少之。且臣奉陛下威靈,擊垂亡之虜,譬如釜中之魚,何足慮也!監國沖幼,鸞駕遠臨,脫有不虞,悔之何及!陛下忘臣灞上之言邪!”
初,燕宜都王桓帥眾萬餘屯沙亭,為太傅評後繼,聞評敗,引兵屯內黃。堅使鄧羌攻信都。丁丑,桓帥鮮卑五千奔龍城。戊寅,燕散騎侍郎餘蔚帥扶餘、高句麗及上黨質子五百餘人,夜,開鄴北門,納秦兵,燕主與上庸王評、樂安王臧、字襄王淵、左衛將軍孟高、殿中將軍艾朗等奔龍城。辛巳,秦王堅入鄴宮。
慕容垂見燕公卿大夫及故時僚吏,有慍色。高弼言於垂曰:“大王憑祖宗積累之資,負英傑高世之略,遭值迍厄,棲集外邦。今雖家國傾覆,安知其不為興運之始邪!愚謂國之舊人,宜恢江海之量,有以慰結其心,以立覆簣之基,成九仞之功,奈何以一怒捐之?愚竊為大王不取也!”垂悅,從之。
燕主之出鄴也,衛士猶千餘騎,既出城,皆散,惟十餘騎從行;秦王堅使游擊將軍郭慶追之。時道路艱難,孟高扶侍,經護二王,極其勤瘁,又所在遇盜,轉斗而前。數日,行至福祿,依冢解息,盜二十餘人猝至,皆挾弓矢,高持刀與戰,殺傷數人。高力極,自度必死,乃直前抱一賊,頓擊於地,大呼曰:“男兒窮矣!”餘賊從帝射高,殺之。艾朗見高獨戰,亦還趨賊,並死。失馬步走,郭慶追及於高陽,部將巨武將縛之,曰:“汝何小人,敢縛天子!”武曰:“我受詔追賊,何謂天子!”執以詣秦王堅。堅詰其不降而走之狀,對曰:“狐死首丘,欲歸死於先人墳墓耳。”堅哀而釋之,令還宮,帥文武出降。稱孟高、艾朗之忠於堅,堅命厚加斂葬,拜其子為郎中。
郭慶進至龍城,太傅評奔高句麗,高句麗執評,送於秦。宜都王桓殺鎮東將軍勃海王亮,並其眾,奔遼東。遼東太守韓稠,先已降秦,桓至,不得入,攻之,不克。郭慶遣將軍硃嶷擊之,桓充眾單走,嶷獲而殺之。
諸州牧守及六夷渠帥盡降於秦,凡得郡百五十七,戶二百四十六萬,口九百九十九萬。以燕宮人、珍寶分賜將士。下詔大赦曰:“朕以寡薄,猥承休命,不能懷遠以德,柔服四維,至使戎車屢駕,有害斯民,雖百姓之過,然亦朕之罪也。其大赦天下,與之更始。”
初,梁琛之使秦也,以侍輦苟純為副。琛每應對,不先告純;純恨之,歸,言於燕主曰:“琛在長安,與王猛甚親善,疑有異謀。”琛又數稱秦王堅及王猛之美,且言秦將興師,宜為之備。已而秦果伐燕,皆如琛言,乃疑琛知其情。及慕容評敗,遂收琛系獄。秦王堅入鄴而釋之,除中書著作郎,引見,謂之曰:“卿昔言上庸王、吳王皆將相奇材,何為不能謀畫,自使亡國?”對曰:“天命廢興,豈二人所能移也!”堅曰:“卿不能見幾而作,虛稱燕美,忠不自防,返為身禍,可謂智乎?”對曰:“臣聞‘幾者動之微,吉凶之先見者也。’如臣愚暗,實所不及。然為臣莫如忠,為子莫如孝,自非有一至之心者,莫能保忠孝之始終。是以古之烈士,臨危不改,見死不避,以徇君親。彼知幾者,心達安危,身擇去就,不顧家國,臣就使知之,尚不忍為,況非所及邪!”
堅聞悅綰之忠,恨不及見,拜其子為郎中。
堅以王猛為使持節、都督關東六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冀州牧,鎮鄴,進爵清河郡侯,悉以慕容評第中之物賜之。賜楊安爵博平縣侯;以鄧羌為使持節、征虜將軍、安定太守,賜爵真定郡侯;郭慶為持節、都督幽州諸軍事、幽州刺史,鎮薊,賜爵襄城侯。其餘將士封賞各有差。
堅以京兆韋鍾為魏郡太守,彭豹為陽平太守;其餘州縣牧、守、令、長,皆因舊而授之。以燕常山太守申紹為散騎侍郎,使與散騎侍郎京兆韋儒俱為繡衣使者,循行關東州郡,觀省風俗,勸課農桑,振恤窮困,收葬死亡,旌顯節行,燕政有不便於民者,皆變除之。
十二月,秦王堅遷慕容及燕后妃、王公、百官並鮮卑四萬餘戶於長安。
王猛表留梁琛為主簿,領記室督。它日,猛與僚屬宴,語及燕朝使者,猛曰:“人心不同。昔梁君至長安,專美本朝;樂君但言桓溫軍盛;郝君微說國弊。”參軍馮誕曰:“今三子皆為國臣,敢問取臣之道何先?”猛曰:“郝君知幾為先。”誕曰:“然則明公賞丁公而誅季布也。”猛大笑。
秦王堅自鄴如枋頭,宴父老,改枋頭為永昌,復之終世。甲寅,至長安,封慕容為新興侯;以燕故臣慕容評為給事中,皇甫真為奉車都尉,李洪為駙馬都尉,皆奉朝請。李邽為尚書,封衡為尚書郎,慕容德為張掖太守,燕國平睿為宣威將軍,悉羅騰為三署郎。其餘封授各有差。衡,裕之子也。
燕故太史黃泓嘆曰:“燕必中興,其在吳王乎!恨吾老,不及見耳!”汲郡趙秋曰:“天道在燕,而秦滅之。不及十五年,秦必復為燕有。”
慕容桓之子鳳,年十一,陰有復仇之志。鮮卑、丁零有氣乾者,皆傾身與之交結。權翼見而謂之曰:“兒方以才望自顯,勿效爾父不識天命!”鳳厲色曰:“先王欲建忠而不遂,此乃人臣之節;君侯之言,豈獎勸將來之義乎!”翼改容謝之,言於秦王堅曰:“慕容鳳忼慨有才器,但狼子野心,恐終不為人用耳。”
秦省雍州。
是歲,仇池公楊世卒,子纂立,始與秦絕。叔父武都太守統與之爭國,起兵相攻。
段譯
海西公下太和四年(己巳、369)晉紀二十四晉海西公太和四年(己巳,公元369年)
[1]春,三月,大司馬溫請與徐、兗二州刺史郗、江州刺史桓沖、豫州刺史袁真等伐燕。初,在北府,溫常云:“京口酒可飲,兵可用。”深不欲居之;而暗於事機,乃遺溫箋,欲共獎王室,請督所部出河上。子超為溫參軍,取視,寸寸毀裂;乃更作箋,自陳非將帥才,不堪軍旅,老病,乞閒地自養,勸溫並領己所統。溫得箋大喜,即轉冠軍將軍、會稽內史。溫自領徐、兗二州刺史。夏,四月,庚戌,溫帥步騎五萬發姑孰。
[1]春季,三月,大司馬桓溫請求與徐兗二州刺史郗、江州刺史桓沖、豫州刺史袁真等討伐前燕。當初,郗在京口的北府時,桓溫經常說:“京口酒可飲,兵可用。”對郗身居北府深為不滿。而郗卻不識時務,還給桓溫寫去信,想要共同輔佐王室,請求督領自己的部隊渡越黃可北上。郗的兒子郗超是桓溫的參軍,拿來信看過後,便把信撕碎,重新改寫了一封,信中訴說自己不是將帥之才,不能勝任軍旅重任,而且年老多病,請求找一個悠閒的地方休養,勸說桓溫把郗自己的部隊一併統領。桓溫見信後大喜過望,當即把郗調任為冠軍將軍、會稽內史。桓溫自己兼任徐、兗二州刺史。夏季,四月,庚戌(初一),桓溫率領步、騎兵五萬人從姑孰出發。
[2]甲子,燕主立皇后可足渾氏,太后從弟尚書令豫章公翼之女也。
[2]甲子(十五日),前燕國主慕容立可足渾氏為皇后,她是太后的堂弟尚書令豫章公可足渾翼的女兒。
[3]大司馬溫自兗州伐燕。郗超曰:“道遠,汴水又淺,恐漕運難通。”溫不從,六月,辛丑,溫至金鄉,天旱,水道絕,溫使冠軍將軍毛虎生鑿鉅野三百里,引汶水會於清水。虎生,寶之子也。溫引舟師自清水入河,舳艫數百里。郗超曰:“清水入河,難以通運。若寇不戰,運道又絕,因敵為資,復無所得,此危道也。不若盡舉見眾直趨鄴城,彼畏公威名,必望風逃潰,北歸遼、碣。若能出戰,則事可立決。若欲城鄴而守之,則當此盛夏,難為功力,百姓布野,盡為官有,易水以南必交臂請命矣。但恐明公以此計輕銳,勝負難必,欲務持重,則莫若頓兵河、濟,控引漕運,俟資儲充備,至來夏乃進兵;雖如賒遲,然期於成功而已。舍此二策而連軍北上,進不速決,退必愆乏。賊因此勢以日月相引,漸及秋冬,水更澀滯。且北土早寒,三軍裘褐者少,恐於時所憂,非獨無食而已。”溫又不從。
[3]大司馬桓溫從兗州出發討伐前燕。郗超說:“路途遙遠,汴水又淺,恐怕運送糧食的水道難以暢通。”桓溫沒有聽從。六月,辛丑(疑誤),桓溫抵達金鄉,因為天旱,水路斷絕,桓溫讓冠軍將軍毛虎生在鉅野開鑿三百里水路,引來汶水會合於清水。毛虎生是毛寶的兒子。桓溫帶領水軍從清水進入黃河,船隻綿延數百里。郗超說:“從清水進入黃河,運輸難以暢通。如果敵人不與我們交戰,運輸通道又斷絕,只能靠著敵人的積蓄來作給養,那又會一無所得,這是危險的辦法。不如讓現有部隊全部徑直開向鄴城,他們害怕您的威赫名聲,一定會聞風潰逃,北歸遼東、碣石。如果他們能出來迎戰,那么事情就可以立見分曉。如果他們想盤踞鄴城固守,那么值此盛夏之時,難以進行行動,百姓遍布各地,全都為官府所控制,易水以南的人一定會恭敬地向我們請求指令。只是怕明公您認為此計雖說鋒銳但欠穩妥,勝負難定,而想一定要持有萬全之策,那就不如停兵於黃河、濟水,控制水路運輸,等到儲備充足,到明年夏天再進軍。雖說拖延了時間,然而這只是期望必定成功而已。舍此二策而讓綿延百里的軍隊北上,進不能迅速取勝,退則必然導致差錯與糧晌匱乏。敵人順應這種形勢和我們周鏇時日,漸漸地就到了秋冬季節,水路更加難以暢通。而且北方寒冷較早,三軍將士穿皮衣冬裝的很少,恐怕到那時所憂慮的,就不僅僅是沒有糧食了。”桓溫又沒有聽從。
溫遣建威將軍檀玄攻湖陸,拔之,獲燕寧東將軍慕容忠。燕主以下邳王厲為征討大都督,帥步騎二萬逆戰於黃墟,厲兵大敗,單馬奔還。高平太守徐翻舉郡來降。前鋒鄧遐、朱序敗燕將傅顏於林渚。復遣樂安王臧統諸軍拒溫,臧不能抗,乃遣散騎常侍李鳳求救於秦。
桓溫派建威將軍檀玄攻打湖陸,攻了下來,擒獲了前燕寧東將軍慕容忠。前燕國主慕容任命下邳王慕容歷為征討大都督,率領二萬步、騎兵在黃墟迎戰,慕容厲的部隊大敗,他本人隻身匹馬逃了回去。高平太守徐翻帶領全郡向東晉投降。前鋒鄧遐、朱序在林渚打敗了前燕將領傅顏。慕容又派樂安王慕容臧統領眾軍抵抗桓溫,慕容臧抵抗不住,就派散騎常侍李鳳去向前秦求救。
秋,七月,溫屯武陽,燕故兗州刺史孫元帥其族黨起兵應溫,溫至枋頭。及太傅評大懼,謀奔和龍。吳王垂曰:“臣請擊之;若其不捷,走未晚也。”乃以垂代樂安王臧為使持節、南討大都督,帥征南將軍范陽王德等眾五萬以拒溫。垂表司徒左長史申胤、黃門侍郎封孚、尚書郎悉羅騰皆從軍。胤,鍾之子;孚,放之子也。
秋季,七月,桓溫駐紮在武陽,前燕過去的兗州刺史孫元率領他的親族同黨起兵回響桓溫,桓溫抵達枋頭。慕容及太傅慕容評十分恐懼,謀劃要逃奔到和龍。吳王慕容垂說:“我請求去攻打他們。如果不能取勝,再逃奔也不晚。”慕容於是任命慕容垂代替樂安王慕容臧為使持節、南討大都督,率領征南將軍范陽王慕容德等兵眾五萬人去抵禦桓溫。慕容垂上表,讓司徒左長史申胤、黃門侍郎封孚、尚書郎悉羅騰全都跟隨部隊一同前往。申胤是申鐘的兒子;封孚是封放的兒子。
又遣散騎侍郎樂嵩請救於秦,許賂以虎牢以西之地。秦王堅引郡臣議於東堂,皆曰:“昔桓溫伐我,至灞上,燕不救我;今溫伐燕,我何救焉!且燕不稱藩於我,我何為救之!”王猛密言于堅曰:“燕雖強大,慕容評非溫敵也。若溫舉山東,進屯洛邑,收幽、冀之兵,引並、豫之粟,觀兵崤、澠,則陛下大事去矣。今不如與燕合兵以退溫;溫退,燕亦病矣,然後我承其弊而取之,不亦善乎!”堅從之。八月,遣將軍苟池、洛州刺史鄧羌帥步騎二萬以救燕,出自洛陽,軍至潁川;又遣散騎侍郎姜撫報使於燕。以王猛為尚書令。
慕容又派散騎侍郎樂嵩去前秦請求救援,許諾把虎牢以西的地域送給他們。前秦王苻堅召郡臣到東堂商議,群臣們都說:“過去桓溫討伐我們,到達灞上,燕國不救援我們;如今桓溫討伐燕國,我們為什麼要救援!而且燕國不向我們稱藩,我們為什麼要去救他!”王猛悄悄地對苻堅進言說:“燕國雖然強大,但慕容評不是桓溫的對手。如果桓溫占據了整個崤山以東地區,進軍駐紮在洛邑,收攬幽州、冀州的兵力,調來并州、豫州的糧食,在崤谷、澠池炫耀兵威,那么陛下統一天下的大業就全完了。眼下不如與燕國匯合兵力來打退桓溫。桓溫撤退以後,燕國也就精疲力竭了,然後我們乘著他的疲憊而攻取他,不是很好的事情嗎!”苻堅聽從了王猛的意見。八月,苻堅派將軍苟池、洛州刺史鄧羌率領步、騎兵二萬人去救援前燕,從洛陽出發,到潁川後駐紮。又派散騎侍郎姜撫出使前燕報告。任命王猛為尚書令。
太子太傅封孚問於申胤曰:“溫眾強士整,乘流直進,今大軍徒逡巡高岸,兵不接刃,未見克殄之理,事將何如?”胤曰:“以溫今日聲勢,似能有為,然在吾觀之,必無成功。何則?晉室衰弱,溫專制其國,晉之朝臣未必皆與之同心。故溫之得志,眾所不願也,必將乖阻以敗其事。又,溫驕而恃眾,怯於應變。大眾深入,值可乘之會,反更逍遙中流,不出赴利,欲望持久,坐取全勝;若糧廩愆懸,情見勢屈,必不戰自敗,此自然之數。”
太子太傅封孚問申胤說:“桓溫兵眾強壯整齊,順流直下,如今大軍只在高岸上徘徊,兵不交鋒,看不到取勝的跡象,事情將會怎樣呢?”申胤說:“以桓溫今天的聲勢,似乎能有所作為,然而在我看來,肯定不會成就功業。為什麼呢?晉室衰微軟弱,桓溫專擅國家的權力,晉王室的朝臣未必都與他同心同德。所以桓溫的得志,是眾人所不願看到的,他們必將從中阻撓以敗壞他的事業。再有,桓溫倚仗著軍隊人數眾多而驕傲,不善於應變。大軍深入以後,正值有機可乘的時候,他反而讓部隊在中途徘徊,不出擊爭取勝利,指望相持下去,坐取全勝。如果運輸誤期,糧食斷絕,衰落的威勢就會如實地顯露出來,肯定是不戰自敗,這是當然之理。”
溫以燕降人段思為鄉導,悉羅騰與溫戰,生擒思;溫使故趙將李述徇趙、魏,騰又與虎賁中郎將染乾津擊斬之;溫軍奪氣。
桓溫讓前燕投降過來的人段思作嚮導,悉羅騰與桓溫交戰,活捉了段思。桓溫讓趙國的舊將李述帶兵巡行過去的趙、魏之地,悉羅騰又與虎賁中郎將染乾津攻擊並斬殺了他。桓溫軍隊的士氣低落。
初,溫使豫州刺史袁真攻譙、梁,開石門以通水運,真克譙、梁而不能開石門,水運路塞。
當初,桓溫讓豫州刺史袁真攻打譙郡、梁國,開闢石門以使水運之路暢通,袁真攻克了譙郡、梁國,但沒能開通石門,水運之路堵塞。
九月,燕范陽王德帥騎一萬、蘭台侍御史劉當帥騎五千屯石門,豫州刺史李帥州兵五千斷溫糧道。當,佩之子也。德使將軍慕容宙帥騎一千為前鋒,與晉兵遇,宙曰:“晉人輕剽,怯於陷敵,勇於乘退,宜設餌以釣之。”乃使二百騎挑戰,分余騎為三伏。挑戰者兵未交而走,晉兵追之,宙帥伏以擊之,晉兵死者甚眾。
九月,前燕范陽王慕容德率領騎兵一萬人、蘭台侍御史劉當率領騎兵五千人駐紮在石門,豫州刺史李率領本州士兵五千為截斷桓溫運糧的通道。劉當是劉佩的兒子。慕容德派將軍慕容宙率領騎兵一千人作為前鋒,與東晉的軍隊相遇,慕容宙說:“晉人輕浮急躁,害怕攻入敵陣,勇於乘退追擊,應該設誘餌以使他們上鉤。”於是就讓二百騎兵前去挑戰,其他騎兵則分別埋伏在三處。去挑戰的騎兵未交戰就退逃,晉兵追擊,慕容宙率領埋伏的騎兵展開攻擊,晉兵戰死的很多。
溫戰數不利,糧儲復竭,又聞秦兵將至,丙申,焚舟,棄輜重、鎧仗,自陸道奔還。以毛虎生督東燕等四郡諸軍事,領東燕太守。
桓溫交戰屢屢失利,糧食儲備又已空竭,又聽說前秦的軍隊將要到來,丙申(十九日),焚燒了舟船,丟棄了裝備、武器,從陸路向回逃奔。任命毛虎生督察東燕等四郡的各種軍務,兼任東燕太守。
溫自東燕出倉坦,鑿井而飲,行七百餘里。燕之諸將爭欲追之,吳王垂曰:“不可,溫初退惶恐,必嚴設警備,簡精銳為後拒,擊之未必得志,不如緩之。彼幸吾未至,必晝夜疾趨,俟其士眾力盡氣衰,然後擊之,無不克矣。”乃帥八千騎徐行躡其後。溫果兼道而進。數日,垂告諸將曰:“溫可擊矣。”乃急追之,及溫於襄邑。范陽王德先帥勁騎四千伏於襄邑東澗中,與垂夾擊溫,大破之,斬首三萬級。秦苟池邀擊溫於譙,又破之,死者復以萬計。孫元遂據武陽以拒燕,燕左衛將軍孟高討擒之。
桓溫從東燕出了倉垣,一路上掘井飲水,走了七百多里。前燕的眾將領都爭著要追擊桓溫,吳王慕容垂說:“不行,桓溫剛剛潰退,驚恐未定,一定會嚴加戒備,選擇精銳士兵來殿後,攻擊他未必能遂願,不如暫緩一下。他慶幸我們沒有追上,一定會晝夜急行,等他的士兵們力量耗盡,士氣衰落,然後再去攻擊他,攻無不克。”於是慕容垂就率領八千騎兵跟在桓溫的後邊慢慢前進。桓溫果然兼程行進。過了幾天,慕容垂告訴眾將領說:“可以攻打桓溫了。”於是就迅速追擊,在襄邑追上了桓溫。范陽王慕容德先率領精銳騎兵四千人埋伏在襄邑東面的山澗中,與慕容垂夾擊桓溫,桓溫大敗,被斬首三萬多人。前秦人苟池在譙郡迎擊桓溫,又攻破了他,戰死的兵眾又數以萬計。孫元乘機占據了武陽以與前燕抵抗,前燕左衛將軍孟高討伐並擒獲了他。
冬,十月,己巳,大司馬溫收散卒,屯于山陽。溫深恥喪敗,乃歸罪於袁真,奏免真為庶人;又免冠軍將軍鄧遐官。真以溫誣己,不服,表溫罪狀;朝廷不報。真遂據壽春叛降燕,且請救;亦遣使如秦。溫以毛虎生領淮南太守,守歷陽。
冬季,十月,乙巳(二十二日),大司馬桓溫收攏潰散的士兵,駐紮在山陽。桓溫對遭受失敗深感恥辱,於是就把罪過歸咎於袁真,奏請黜免袁真為庶人,還奏請罷免冠軍將軍鄧遐的官職。袁真認為桓溫誣陷自己,不服,於是就進上表章陳述桓溫的罪行。朝廷沒有回音。袁真於是便占據壽春反叛,投降了前燕,而且請求前燕救援,也派遣使者去到了前秦。桓溫任命毛虎生兼任淮南太守,戌守歷陽。
[4]燕、秦既結好,使者數往來。燕散騎侍郎郝晷、給事黃門侍郎梁琛相繼如秦。晷與王猛有舊,猛接以平生,問以東方之事。晷見燕政不修而秦大治,陰欲自托於猛,頗泄其實。
[4]前燕、前秦締結友好關係後,使者便頻繁往來。前燕散騎侍郎郝晷、給事黃門侍郎梁琛相繼到前秦。郝晷與王猛有舊交,王猛和他敘說往事,向他詢問東邊的事情。郝晷看到前燕朝政混亂而前秦天下大治,暗中想依附於王猛,於是便泄露了很多實情。
琛至長安,秦王堅方畋於萬年,欲引見琛,琛曰:“秦使至燕,燕之君臣朝服備禮,灑掃宮庭,然後敢見。今秦王欲野見之,使臣不敢聞命!”尚書郎辛勁謂琛曰:“賓客入境,惟主人所以處之,君焉得專制其禮!且天子稱乘輿,所至曰行在所,何常居之有!又,《春秋》亦有遇禮,何為不可乎!”琛曰:“晉室不綱,靈祚歸德,二方承運,俱受明命。而桓溫猖狂,窺我王略,燕危秦孤,勢不獨立,是以秦主同恤時患,要結好援。東朝君臣,引領西望,愧其不競,以為鄰憂,西使之辱,敬待有加。今強寇既退,交聘方始,謂宜崇禮篤義以固二國之歡;若忽慢使臣,是卑燕也,豈修好之義乎!夫天子四海為家,故行曰乘輿,止曰行在。今海縣分裂,天光分曜,安得以乘輿、行在為言哉!禮,不期而見曰遇;蓋因事權行,其禮簡略,豈平居容與之所為哉!客使單行,誠勢屈於主人;然苟不以禮,亦不敢從也。”堅乃為之設行宮,百僚陪位,然後延客,如燕朝之儀。
梁琛抵達長安,前秦王苻堅正在萬年打獵,要把梁琛帶到這裡見面。梁琛說:“秦國的使者到了燕國,燕國的君主臣下都穿好朝服,備好禮儀,打掃乾淨宮庭,然後才敢見面。如今秦王要在郊野會見我,使臣不敢聽命!”尚書郎辛勁對梁琛說:“賓客入境,只能是客隨主便,你怎么能專斷別人的禮儀呢!況且天子稱為乘輿,所到的地方叫行在所,哪裡有固定的居所呢!再有,《春秋》當中也有路途相遇的禮節,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梁琛說:“晉室綱紀混亂,神明的賜福歸於有道,秦、燕二國繼承天運,全都接受了神明的賜命。然而桓溫猖狂無忌,窺視我們的王土,如果燕國遭受危險,秦國必然孤立,勢必難以獨立於世,所以秦國的主上和我們一樣對時患感到憂慮,相邀結為友好,互相支援。我們燕國的君主臣下,翹首西望,深為燕國軟弱、給鄰國帶來憂慮而慚愧,秦國的使臣前來辱見,我們都十分尊敬地對待他。如今強敵已經後退,我們的交往剛剛開始,照我看應該崇尚禮儀,篤行大義,以加強兩國的友好關係。如果忽視慢待使臣,就是看不起燕國,這難道是友好的象徵嗎?天子以四海為家,所以天子出行叫乘輿,停留叫行在。如今天下分裂,天光分照二國,怎么能以乘輿、行在作為託辭呢!根據禮制,事先沒有約定而偶然相見稱為遇。因為這是順便行事,所以禮節簡略,難道是平常閒居在家時所應該遵奉的嗎!使者隻身單行,威勢確實低於主人,但是假若不以禮相待,也不敢從命。”於是,苻堅就為梁琛設定行宮,讓眾多的官吏奉陪,然後才請客人前來,就像前燕的禮儀一樣。
事畢,堅與之私宴,問:“東朝名臣為誰?”琛曰:“太傅上庸王評,明德茂親,光輔王室;車騎大將軍吳王垂,雄略冠世,折衝禦侮;其餘或以文進,或以武用,官皆稱職,野無遺賢。”
事情結束以後,苻堅又為梁琛擺設私宴,問道:“燕國以賢能著稱的臣下是誰?”梁琛說:“太傅上庸王慕容評,是有完美德性與才能的親屬,光大、輔佐王室;車騎大將軍吳王慕容垂,勇武和謀略冠世,抗擊敵人抵禦外侮;其他人有的以文才進身,有的以武略被用,官吏全都稱職,民間沒有被遺漏的賢能人才。”
琛從兄奕為秦尚書郎,堅使典客,館琛於奕舍。琛曰:“昔諸葛瑾為吳聘蜀,與諸葛亮惟公朝相見,退無私面,余竊慕之。今使之即安私室,所不敢也。”乃不果館。奕數來就邸舍,與琛臥起,間問琛東國事。琛曰:“今二方分據,兄弟並蒙榮寵,論其本心,各有所在。琛欲言東國之美,恐非西國之所欲聞;欲言其惡,又非使臣之所得論也。兄何用問為!”
梁琛的堂哥梁奕是前秦的尚書郎,苻堅讓他主管接待來客,他讓梁琛住在梁奕的館舍里。梁琛說:“過去諸葛瑾為吳國出使蜀國,與諸葛亮只在辦公事的朝堂上見面,退下朝堂後就沒有個人的接觸,我私下裡對此非常敬慕。如今我出使秦國就把我安置在私人的館舍居住,這是我所不敢接受的。”於是就沒有居住。梁奕多次來到梁琛居住的館舍,與梁琛共同起居,間或也向他詢問前燕的事情。梁琛說:“如今秦、燕二國分據,你我則同時在二國蒙受榮譽和寵信,然而要論本心,則各有嚮往。梁琛我想說燕國的好處,恐怕不是秦國人所想聽的;你想讓我說燕國的壞處,又不是使臣所應該說的。哥哥你還用得著問我嗎?”
堅使太子延琛相見。秦人慾使琛拜太子,先諷之曰:“鄰國之君,猶其君也;鄰國之儲君,亦何以異乎!”琛曰:“天子之子視元士,欲其由賤以登貴也。尚不敢臣其父之臣,況他國之臣乎!苟無純敬,則禮有往來,情豈忘恭,但恐降屈為煩耳。”乃不果拜。
苻堅派太子去邀請梁琛見面。前秦人想讓梁琛對太子行拜禮,事先含蓄地暗示他說:“鄰國的君主,就像自己的君主一樣;鄰國的太子,又有什麼不同呢!”梁琛說:“天子的兒子被視同於一般士人,希望他能由低賤進升到高貴。他自己尚且不敢以他父親的臣下作為臣下,何況是別國的臣下呢!假如是真誠的恭敬,則禮尚往來,內心豈能忘記恭敬,只是怕屈身降格惹出許多麻煩來。”梁琛最終也沒有對太子行拜禮。
王猛勸堅留琛,堅不許。
王猛勸苻堅留下樑琛,苻堅沒有同意。
[5]燕主遣大鴻臚溫統拜袁真使持節、都督淮南諸軍事、征南大將軍、揚州刺史,封宣城公。統未逾淮而卒。
[5]前燕國主慕容派大鴻臚溫統授予袁真使持節、都督淮南諸軍事、征南大將軍、揚州刺史,封為宣城公。結果溫統沒過淮河就死了。
[6]吳王垂自襄邑還鄴,威名益振,太傅評愈忌之。垂奏“所募將士忘身立效,將軍孫蓋等椎鋒陷陳,應蒙殊賞。”評皆抑而不行。垂數以為言,與評廷爭,怨隙愈深。太后可足渾氏素惡垂,毀其戰功,與評密謀誅之。太宰恪之子楷及垂舅蘭建知之,以告垂曰:“先發制人,但除評及樂安王臧,余無能為矣。”垂曰:“骨肉相殘而首亂於國,吾有死而已,不忍為也。”頃之,二人又以告,曰:“內意已決,不可不早發。”垂曰:“必不可彌縫,吾寧避之於外,余非所議。”
[6]吳王慕容垂從襄邑返回鄴城,威武的名聲越發高漲,太傅慕容評也更加忌恨他。慕容垂上奏章說:“所招募的將士捨生忘死,建立戰功,將軍孫蓋等人衝鋒陷陣,應該受到特殊的獎賞。”慕容評全都壓著不辦。慕容垂多次陳說,與慕容評在朝廷爭論,結果二人的怨恨隔閡更加深重。太后可足渾氏歷來厭惡慕容垂,詆毀他的戰功,與慕容評密謀要殺掉他。太宰慕容恪的兒子慕容楷以及慕容垂的舅舅蘭建知道此事,便告訴了慕容垂,並說:“先發制人,只要除掉慕容評及樂安王慕容臧,其他的人就無能為力了。”慕容垂說:“骨肉互相殘殺而帶頭在國家作亂,我只有一死而已,不忍心那樣乾。”過了不久,這倆人又來報告,說:“可足渾氏已經下了決心,不能不早動手了。”慕容垂說:“如果一定不能消除隔閡的話,我寧願到外邊去躲避他們,其餘的不是所要商議的。”
垂內以為憂,而未敢告諸子。世子令請曰:“尊比者如有憂色,豈非以主上幼沖,太傅疾賢,功高望重,愈見猜邪?”垂曰:“然。吾竭力致命以破強寇,本欲保全家國,豈知功成之後,返令身無所容。汝既知吾心,何以為吾謀?”令曰:“主上暗弱,委任太傅,一旦禍發,疾於駭機。今欲保族全身,不失大義,莫若逃之龍城,遜辭謝罪,以待主上之察,若周公之居東,庶幾感寤而得還,此幸之大者也。如其不然,則內撫燕、代,外懷群夷,守肥如之險以自保,亦其次也。”垂曰:“善!”
慕容垂內心裡十分憂慮,而又沒敢告訴兒子們。長子慕容令恭敬地問道:“您近來好像面有憂色,難道不是因為主上年幼,太傅妒忌賢能,您功高望重,越來越被猜忌嗎?”慕容垂說:“是這樣。我竭盡全力,不惜生命打敗了強敵,本來是想保全宗族與國家,豈知功業成就以後,反而使得自己無容身之處。你既然了解我的心思,將怎樣為我謀劃?”慕容令說:“主上昏庸而懦弱,將重任交給太傅,一旦災禍發生,就會苦於猝不及防。如今想要保全宗族與自身,又不失大義,不如逃到龍城,以恭順的言辭謝罪,等待主上的明察,就像當年周公居東一樣,也許主上能夠有所感而覺悟,使您得以返還,如能這樣,則是大幸。如果主上不這樣做,您則可以對內安撫燕、代之地,對外懷柔群夷部族,堅守肥如之險以自我保全,這也是等而次之的辦法。”慕容垂說:“好!”
十一月,辛亥朔,垂請畋於大陸,因微服出鄴,將趨龍城;至邯鄲,少子麟,素不為垂所愛,逃還告狀,垂左右多亡叛。太傅評白燕主,遣西平公強帥精騎追之,乃於范陽;世子令斷後,強不敢逼。會日暮,令謂垂曰:“本欲保東都以自全,今事已泄,謀不及設;秦主方招延英傑,不如往歸之。”垂曰:“今日之計,舍此安之!”乃散騎滅跡,傍南山復還鄴,隱於趙之顯原陵。俄有獵者數百騎四面而來,抗之則不能敵,逃之則無路,不知所為。會獵者鷹皆飛,眾騎散去,垂乃殺白馬以祭天,且盟從者。
十一月,辛亥朔(疑誤),慕容垂請求到大陸打獵,因此換上便裝出了鄴城,準備到龍城去。到達邯鄲後,小兒子慕容麟因為慕容垂平時不喜歡他,跑回去告了狀,慕容垂周圍的人大多都逃跑背叛。太傅慕容評把此事告訴了前燕國主慕容,並派西平公慕容強率領精銳騎兵追趕,到范陽後追了上去。長子慕容令在慕容垂後面掩護,所以慕容強也不敢逼近。這時正好太陽落山,慕容令對慕容垂說:“本來想守住東都龍城以自我保全,如今事情已經泄露,計謀來不及實施了。前秦國主正在廣招英傑,不如前去歸附他。”慕容垂說:“如今來謀劃,舍此還能去哪裡呢!”於是他們就遣散騎兵,消滅痕跡,沿著南山又返回了鄴城,隱藏在後趙主石虎的顯原陵。不一會兒,有數百名騎著馬打獵的人從四面奔來。抵抗,顯然無法匹敵;逃跑,又無路可走,不知道該怎么辦。恰好這時打獵人捕獵的老鷹全都飛走了,騎馬打獵的人們也就散走了。慕容垂於是便殺掉了白馬以祭祀上天,而且和跟隨他的人對天盟誓。
世子令言於垂曰:“太傅忌賢疾能,構事以來,人尤忿恨。今鄴城之中,莫知尊處,如嬰兒之思母,夷、夏同之,若順眾心,襲其無備,取之如指掌耳。事定之後,革弊簡能,大匡朝政,以輔主上,安國存家,功之大者也。今日之便,誠不可失,願給騎數人,足以辦之。”垂曰:“如汝之謀,事成誠為大福,不成悔之何及!不如西奔,可以萬全。”子馬奴潛謀逃歸,殺之而行。至河陽,為津吏所禁,斬之而濟。遂自洛陽與段夫人、世子令、令弟寶、農、隆、兄子楷、舅蘭建、郎中令高弼俱奔秦,留妃可足渾氏於鄴。乙泉戍主吳歸追及於鄉,世子令擊之而退。
長子慕容令嚮慕容垂進言說:“太傅嫉賢妒能,自從謀劃殺掉您以來,人們對他尤其憤恨。如今鄴城裡的民眾,沒有人知道您的去向,他們想念您就像嬰兒想念母親一樣,夷、夏百姓全都心有此情。如果能順應民心,乘慕容評毫無防備對他進行襲擊,擒獲他易如翻掌。事情成功以後,革除弊害,選拔賢能,大力整頓朝政,用以輔佐主上,安定國家,保全宗族,這是大功大德。如今這樣的有利時機,實在不可喪失。願您調給我騎兵數人,就足以辦成此事。”慕容垂說:“像你這樣的計謀,事情如能成功,確實是大福,如果不成,後悔怎么來得及?不如向西逃奔,可以萬無一失。”慕容垂兒子的馬夫暗中謀劃要逃跑回去,慕容垂殺掉了他們開始西行。到河陽後,被管理渡口的官吏擋住了,慕容垂殺掉了官吏後渡過了河。於是慕容垂和段夫人、長子慕容令、慕容令的弟弟慕容寶、慕容農、慕容隆、哥哥的兒子慕容楷、舅舅蘭建、郎中令高弼全都從洛陽逃奔到前秦,妃可足渾氏被留在鄴城。戍衛乙泉的首領吳歸追到
鄉,長子慕容令將他擊退。
初,秦王堅聞太宰恪卒,陰有圖燕之志,憚垂威名,不敢發。及聞垂至,大喜,郊迎,執手曰:“天生賢傑,必相與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數也。要當與卿共定天下,告成岱宗,然後還卿本邦,世封幽州,使卿去國不失為子之孝,歸朕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乎!”垂謝曰:“羈旅之臣,免罪為幸;本邦之榮,非所敢望!”堅復愛世子令及慕容楷之才,皆厚禮之,賞賜鉅萬,每進見,屬目觀之。關中士民素聞垂父子名,皆嚮慕之。王猛言于堅曰:“慕容垂父子,譬如龍虎,非可馴之物,若藉以風雲,將不可複製,不如早除之。”堅曰:“吾方收攬英雄以清四海,柰何殺之!且其始來,吾已推誠納之矣;匹夫猶不棄言,況萬乘乎!”乃以垂為冠軍將軍,封賓徒侯,楷為積弩將軍。
當初,前秦王苻堅聽說太宰慕容恪去世,暗中懷有圖謀前燕的想法,只是因為懼怕慕容垂的威武名聲,才沒敢發兵。等到聽說慕容垂來到後,十分高興,親自到郊外迎接,拉著慕容垂的手說:“上天降於人世的賢傑,一定會相互攜手共同成就大的功業,這是天然的氣數。眼下重要的是與您共同平定天下,在泰山上告慰上天,然後把您的故國歸還給您,世代封居幽州,使您離開故國不失掉作為兒子的孝順,歸依朕下也不失掉事奉君主的忠誠,不也是很好的事情嗎!”慕容垂謝罪說:“寄居他人的臣下,能被免罪就是大幸,世居故國的殊榮,不是我所敢企望的!”苻堅又愛惜長子慕容令以及慕容楷的才能,全都給他們以厚重的禮遇,賞賜數萬,每當他們進見,苻堅都注目端詳他們。關中的士人百姓歷來知道慕容垂父子的名聲,全都嚮往傾慕他們。王猛對苻堅進言說:“慕容垂父子,就像龍虎,不是能夠馴服駕馭的人,如果他們得到風雲際會的機會,那將無法控制,不如儘早把他們除掉。”苻堅說:“我正要招攬各路英雄以廓清四海,為什麼要殺掉他們!況且他們剛剛到來,我已經誠心誠意地接納了他們,庶民百姓尚不食言,何況是萬乘之君呢!”於是苻堅任命慕容垂為冠軍將軍,封為賓徒侯,任命慕容楷為積弩將軍。
燕魏尹范陽王德素與垂善,及車騎從事中即高泰,皆坐免官。尚書右丞申紹言於太傅評曰:“今吳王出奔,外口籍籍,宜征王僚屬之賢者顯進之,粗可消謗。”評曰:“誰可者?”紹曰:“高泰其領袖也。”乃以泰為尚書郎。泰,瞻之從子;紹,胤之子也。
前燕魏尹范陽王慕容德平素與慕容垂關係很好,還有車騎從事中郎高泰,全都坐罪被免官。尚書右丞申紹向太傅慕容評進言說:“如今吳王出走,外邊的人議論紛紛,應該徵召吳王僚屬中的賢明者給予破格提升,大致可以消除人們的指責。”慕容評說:“誰可以呢?”申紹說:“高泰是他們的代表。”於是任命高泰為尚書郎。高泰是高瞻的侄子;申紹是申胤的兒子。
秦留梁琛月余,乃遣歸。琛兼程而進,比至鄴,吳王垂已奔秦。琛言於太傅評曰:“秦人日閱軍旅,多聚糧於陝東;以琛觀之,為和必不能久。今吳王又往歸之,秦必有窺燕之謀,宜早為之備。”評曰:“秦豈肯受叛臣而敗和好
哉!”琛曰:“今二國分據中原,常有相吞之志;桓溫之入寇,彼以計相救,非愛燕也;若燕有釁,彼豈忘其本志哉!”評曰:“秦主何如人?”琛曰:“明而善斷。”問王猛,曰:“名不虛得。”評皆不以為然。琛又以告燕主,亦不然之。以告皇甫真,真深憂之,上疏言:“苻堅雖聘問相尋,然實有窺上國之心,非能慕樂德義,不忘久要也。前出兵洛川,及使者繼至,國之險易虛實,彼皆得之矣。今吳王垂又往從之,為其謀主;伍員之禍,不可不備。洛陽、太原、壺關,皆宜選將益兵,以防未然。”召太傅評謀之,評曰:“秦國小力弱,恃我為援;且苻堅庶幾善道,終不肯納叛臣之言,絕二國之好;不宜輕自驚擾以啟寇心。”卒不為備。
前秦挽留了梁琛一個多月,才讓他返回。梁琛兼程趕路,等到抵達鄴城時,吳王慕容垂已經出走前秦。梁琛對太傅慕容評進言說:“秦國人每天檢閱軍隊,在陝城以東儲備了許多糧食,照我看來,與他們的和好一定不會長久。如今吳王又前去歸附了他們,秦國一定會有窺視燕國的打算,應該及早防備。”慕容評說:“秦國怎么肯接受背叛之臣而敗壞我們的和好呢!”梁琛說:“如今二國分別占據著中原,一直有互相吞併的志向。桓溫入侵的時候,他們是有自己的打算前來救援,並不是愛護燕國。如果燕國出現災禍,他們豈能忘記本來的志向呢!”慕容評說:“秦國主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梁琛說:“明達而且善於決斷。”慕容評又問王猛如何,梁琛說:“名不虛傳。”慕容評對這樣的說法全都不以為然。梁琛又把這些告訴了前燕國主慕容,慕容也不以為然。又告訴了皇甫真,皇甫真對此深感憂慮,上疏說:“苻堅雖然不斷派使者前來訪問,但實際上卻懷有窺探我國之心,他不是嚮往於道德大義,也不是不會忘記平時的和好之約的。由於以前他出兵洛川,以及使者的相繼抵達,我們國家地形的險易,兵力的虛實,他已經都知道了。如今吳王慕容垂又前去歸附,作為他的主謀,春秋時楚國的伍員帶領吳國的軍隊攻入楚國那樣的禍患,不能不防。洛陽、太原、壺關,都應該選擇將領,增加兵力,以防患於未然。”慕容召來太傅慕容評商量此事,慕容評說:“秦國國小力弱,還要靠我們作為後援。而且苻堅大體上還能以友好的態度與鄰國交往,最終也不會採納叛臣的意見,斷絕兩國的和好。我們不應該輕舉妄動,自我驚擾,以啟發他們的進犯之心。”前燕最終沒作防備。
秦遣黃門郎石越聘於燕,太傅評示之以奢,欲以夸燕之富盛。高泰及太傅參軍河間劉靖言於評曰:“越言誕而視遠,非求好也,乃觀釁也。宜耀兵以示之,用折其謀。今乃示之以奢,益為其所輕矣。”評不從。泰遂謝病歸。
前秦派黃門郎石越訪問前燕,太傅慕容評向他顯示自己的奢豪,想以此炫耀前燕的富裕程度。高泰以及太傅參軍河間人劉靖嚮慕容評進言說:“石越嘴裡說著荒誕之詞,眼睛窺視遠方,不是來尋求和好的,而是來觀察禍患的。應該炫耀兵力讓他看,用以挫敗他的陰謀。如今卻向他顯示奢豪,這就更被他所輕視了。”慕容評沒有聽從。高泰於是就稱病辭謝回去了。
是時太后可足渾氏侵橈國政,太傅評貪昧無厭,貨賂上流,官非才舉,群下怨憤,尚書左丞申紹上疏,以為:“守宰者,致治之本。今之守宰,率非其人,或武臣出於行伍,或貴戚生長綺紈,既非鄉曲之選,又不更朝廷之職。加之黜陟無法,貪惰者無刑罰之懼,清修者無旌賞之勸。是以百姓困弊,寇盜充斥,綱頹紀紊,莫相糾攝。又官吏猥多,逾於前世,公私紛然,不勝煩擾。大燕戶口,數兼二寇,弓馬之勁,四方莫及;而比者戰則屢北,皆由守宰賦調不平,侵漁無已,行留俱窘,莫肯致命故也。後宮之女四千餘人,僮侍廝役尚在其外,一日之費,厥直萬金;士民承風,競為奢靡。彼秦、吳僭僻,猶能條治所部,有兼併之心,而我上下因循,日失其序;我之不修,彼之願也。謂宜精擇守宰,並官省職,存恤兵家,使公私兩遂,節抑浮靡,愛惜用度,賞必當功,罰必當罪。如此則溫、猛可梟,二方可取,豈特保境安民而已哉!又,索頭什翼犍疲病昏悖,雖乏貢御,無能為患,而勞兵遠戍,有損無益。不若移於並土,控制西河,南堅壺關,北重晉陽,西寇來則拒守,過則斷後,猶愈於戍孤城守無用之地也。”疏奏,不省。
這時太后可足渾氏干涉擾亂國家的政事,太傅慕容評貪得無厭,財貨賄賂流入上層,官員不按才能選拔,群臣百官一片怨恨憤怒。尚書左丞申紹上疏,認為:“郡縣地方官吏,是實現天下大治的根本。如今的地方官,大約都是任非其人,有的武臣就出自軍隊,有的貴戚就生長於富貴人家,既不是經由鄉里選舉,又曾經歷朝廷的職務,再加上提升黜免毫無準則,貪婪懶惰者沒有遭受刑罰的畏懼,清廉勤勉者沒有獲得獎賞的激勵,所以百姓窮困凋弊,壞人盜賊充斥,政綱頹廢,法度紊亂,沒有人能互相監督震懾。再加上官吏冗多,超過前代,公私糾葛,不勝其煩。大燕國的戶數人口,數量相當於晉朝、秦國之和,武器戰馬的精良強勁,天下沒有誰能比,然而近來屢戰屢敗,這全都是由於地方官吏徵調賦稅不公平,侵吞漁肉無休無止,出征的和留下的全都窘困,沒有人肯捨生戰鬥的緣故。朝廷後宮的嬪妃有四千多人,童僕、侍者、奴隸、差役尚不包括在內,一天的費用,就值萬金。官吏百姓順承這種風氣,競相奢侈浪費。秦國僭越封號,晉朝偏居一隅,尚且能有條不紊地治理國家,懷有兼併天下之心,而我們卻上行下效因循陋習,越來越失去秩序。我們的混亂,正是他們的願望。我認為應該精心選擇地方長官,裁撤冗官冗職,安撫士兵的家屬,使公私雙方都遂心順意,抑止浮華靡費,珍惜支出費用,獎賞一定與功勞相稱,刑罰一定與罪行相當。如此則桓溫、王猛可以斬殺,晉朝、秦國也可以攻取,豈只是保全國境安定百姓而已!再有,索頭人拓跋什翼犍老朽昏庸,雖然很少貢奉,但也沒有能力作亂,而我們卻勸勉士兵遠征戍衛,這有損無益。不如將兵力調至并州,控制西河,在南面使壺關得以堅固,在北面使晉陽得到加強,西邊的敵人來犯,則可以抵禦防守,路過,則可以斷其後路,這也勝於保衛孤城戍守無用之地。”奏疏進上,沒有回音。
[7]辛丑,丞相昱與大司馬溫會塗中,以謀後舉;以溫世子熙為豫州刺史、假節。
[7]辛丑(二十五日),丞相司馬昱和大司馬桓溫在塗中會面,共同商量以後的行動。任命桓溫的長子桓熙為豫州刺史、假節。
[8]初,燕人許割虎牢以西賂秦;晉兵既退,燕人悔之,謂秦人曰:“行人失辭。有國有家者,分災救患,理之常也。”秦王堅大怒,遣輔國將軍王猛、建威將軍梁成、洛州刺史鄧羌帥步騎三萬伐燕。十二月,進攻洛陽。
[8]當初,前燕人許諾把虎牢以西的地域割送給前秦,東晉的軍隊撤退以後,前燕人反悔了,對前秦人說:“那是派去的使者言辭失當。有國有家的人,分擔災難救助禍患,這是常理。”前秦王苻堅勃然大怒,派輔國將軍王猛、建威將軍梁成、洛州刺史鄧羌率領步、騎兵三萬人討伐前燕。十二月,進軍攻打洛陽。
[9]大司馬溫發徐、兗州民築廣陵城,徙鎮之。時征役既頻,加之疫癧,死者什四五,百姓嗟怨。秘書監孫盛作《晉春秋》,直書時事。大司馬溫見之,怒,謂盛子曰:“枋頭誠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言!若此史遂行,自是關君門戶事!”其子遽拜謝請改之。時盛年老家居,性方嚴,有軌度,子孫雖斑白,待之愈峻。至是諸子乃共號泣稽顙,請為百口切計。盛大怒,不許;諸子遂私改之。盛先已寫別本,傳之外國。乃孝武帝購求異書,得之於遼東人,與見本不同。遂兩存之。
[9]大司馬桓溫征派徐州、兗州的百姓建築廣陵城,他遷往那裡鎮守。當時徵調勞役已經很頻繁,再加上瘟疫流行,死亡的人有十之四五,百姓們慨嘆怨恨。秘書監孫盛著《晉春秋》,真實地記述了當時的事情。大司馬桓溫見到後很憤怒,對孫盛的兒子說:“在枋頭確實是失利了,但哪至於像你父親所說的那樣!如果這部史書最終流行開來,自然是有關你家門戶的事情!”孫盛的兒子急忙叩拜謝罪請求修改。當時孫盛年老居家,性格方正嚴肅,做事嚴守規矩準則,子孫們雖然也已頭髮半白,但孫盛對待他們卻更為嚴厲。到這時,兒子們便一起痛哭叩首,請求他為整個家族百口人的生命著想。孫盛勃然大怒,沒有答應。兒子們於是就私下做了修改。孫盛在此前已另外抄寫了一部,並已傳送到了其他國家。到東晉孝武帝求購珍本圖書時,從遼東人手中得到了這部抄本,與當時所見的版本不同,於是二者並存。
五年(庚午、370)
五年(庚午,公元370年)
[1]春,正月,己亥,袁真以梁國內史沛郡朱憲及弟汝南內史斌陰通大司馬溫,殺之。
[1]春季,正月,己亥(二十四日),袁真因為梁國內史沛郡人朱憲以及弟弟汝南內史朱斌暗通大司馬桓溫,把他們殺掉。
[2]秦王猛遺燕荊州刺史武威王築書曰:“國家今已塞成皋之險,杜盟津之路,大駕虎旅百萬,自軹關取鄴都,金墉窮戍,外無救援,城下之師,將軍所監,豈三百弊卒所能支也!”築懼,以洛陽降;猛陳師受之。燕衛大將軍樂安王臧城新樂,破秦兵於石門,執秦將楊猛。
[2]前秦王猛給前燕荊州刺史武威王慕容築去信,說:“秦國如今已占據了成皋的險關,切斷了盟津的通道,秦王勁旅百萬,從軹關攻取鄴都,金墉城困厄戍守,外無救援,城下的軍隊,將軍您也看到了,豈是你三百疲憊兵卒所能應付的!”慕容築十分害怕,將洛陽獻出投降了前秦,王猛帶領著部佇列陣接受慕容築投降。前燕衛大將軍樂安王慕容臧駐守新樂城,他在石門攻破了前秦的軍隊,抓獲了前秦將領楊猛。
王猛之髮長安也,請慕容令參其軍事,以為鄉導。將行,造慕容垂飲酒,從容謂垂曰:“今當遠別,何以贈我?使我睹物思人。”垂脫佩刀贈之,猛至洛陽,賂垂所親金熙,使詐為垂使者,謂令曰:“吾父子來此,以逃死也。今王猛疾人如讎,讒毀日深;秦王雖外相厚善,其心難知。丈夫逃死而卒不免,將為天下笑。吾聞東朝比來始更悔悟,主、後相尤。吾今還東,故遣告汝;吾已行矣,便可速發。”今疑之,躊躇終日,又不可審覆。乃將舊騎,詐為出獵,遂奔樂安王臧於石門。猛表令叛狀,垂懼而出走,及藍田,為追騎所獲。秦王堅引見東堂,勞之曰:“卿家國失和,委身投朕。賢子心不忘本,猶懷首丘,亦各其志,不足深咎。然燕之將亡,非令所能存,惜其徒入虎口耳。且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卿何為過懼而狼狽如是乎!”待之如舊。燕人以令叛而復還,其勻為秦所厚,疑令為反間,徙之沙城,在龍都東北六百里。
王猛發兵長安的時候,請慕容令參與軍事行動,讓他們作為嚮導。將要出發。時,慕容令到慕容垂那裡喝酒,不慌不忙地對慕容垂說:“值此遠別之時,贈送我點什麼東西呢?以使我見物思人。”慕容垂解下佩刀贈送給了他。王猛抵達洛陽以後,賄賂慕容垂的親信金熙,讓他裝作慕容垂的使者,對慕容令說:“我們父子來到這裡,是因為要逃避一死。如今王猛憎恨我們如同仇敵,讒言詆毀日益深重,秦王雖然表面上對我們仁厚友善,但內心難知。大丈夫逃避死難而最終卻不能倖免,將被天下人恥笑。我聽說燕朝近來開始翻然悔悟,國主、王后相互自責過錯,我現在要返回燕國,所以派使者去告訴你。我已經上路了,你有機會也可以迅速出發。”慕容令對此十分懷疑,整整一天猶豫不決,但又無法去核實。於是就帶領著他過去的隨從,謊稱外出打獵,逃到石門,投奔樂安王慕容臧。王猛上表陳述慕容令叛逃的罪行,慕容垂因為害怕也出逃了。逃至藍田,被追趕的騎兵擒獲。前秦王苻堅在東堂召見他,安慰他說:“你因為自家、朝廷爭鬥,委身投靠於朕。賢人心不忘本,仍然懷念故土,這也是人各有志,不值得深咎。然而燕國行將滅亡,不是慕容令所能拯救的,可惜的只是他白白地進了虎口而已。況且父子兄弟,罪不株連,你為什麼過分懼怕而狼狽到如此地步呢!”苻堅對待慕容垂同過去一樣。前燕人因為慕容令是背叛後而又返回,他的父親又被前秦所厚待,便懷疑他是派回來的奸細,把他遷徙到沙城,此地在龍都東北六百里處。
臣光曰:昔周得微子而革商命,秦得由余而霸西戎,吳得伍員而克強楚,漢得陳平而誅項籍,魏得許攸而破袁紹;彼敵國之材臣,來為己用,進取之良資也。王猛知慕容垂之心久而難信,獨不念燕尚未滅,垂以材高功盛,無罪見疑,窮困歸秦,未有異心,遽以猜忌殺之,是助燕為無道而塞來者之門也,如何其可哉!故秦王堅禮之以收燕望,親之以盡燕情,寵之以傾燕眾,信之以結燕心,未為過矣。猛何汲汲於殺垂,乃為市井鬻賣之行,有如嫉其寵而讒之者,豈雅德君子所宜為哉!
臣司馬光曰:過去周朝得到了微子而革殷商之命,秦朝得到了由余而稱霸西戎,吳國得到了伍員而攻克強楚,漢朝得到了陳平而誅殺項籍,魏國得到了許攸而大破袁紹。那些敵國的賢能之臣,投奔過來後以為己用,這是進攻取勝的良好憑藉。王猛知道慕容垂的心時間一久就難以信任,偏偏不考慮燕國尚未消滅,慕容垂因為才能傑出、功勳卓著,無罪而被懷疑,窮困無路,才歸依秦國,並沒有異端之心,而竟要因為猜忌殺害他,這是幫助燕國施行無道而向投奔者關閉門戶,這怎么能行呢!所以秦王苻堅以禮對待慕容垂,用以招攬燕國人的期望,親近慕容垂,用以斷絕燕國對他的情義,寵愛慕容垂,用以吸引燕國的百姓,信任慕容垂,用以結交燕國人的心,這些都不過分。王猛為什麼要一心想著殺慕容垂,竟然乾出了市井叫賣者的欺騙勾當,就像嫉妒別人得寵進而就用讒言加以詆毀的人一樣,這難道是具有高尚道德的君子應該幹的事情嗎!
[3]樂安王臧進屯滎陽,王猛遣建威將軍梁成、洛州刺史鄧羌擊走之;留羌鎮金墉,以輔國司馬桓寅為弘農太守,代羌戍陝城而還。
[3]前燕樂安王慕容臧進軍駐紮在滎陽,王猛派建威將軍梁成、洛州刺史鄧羌打跑了他,留下鄧羌鎮守金墉,任命輔國司馬桓寅為弘農太守,代替鄧羌戍守陝城,然後王猛返回。
秦王堅以王猛為司徒,錄尚書事,封平陽郡侯。猛固辭曰:“今燕、吳未平,戎車方駕,而始得一城,即受三事之賞,若克殄二寇,將何以加之!”堅曰:“苟不暫抑朕心,何以顯卿謙光之美!已詔有司權聽所守;封爵酬庸,其勉從朕命!”
前秦王苻堅任命王猛為司徒,錄尚書事,封為平陽郡侯。王猛固執地辭讓,說:“如今燕、晉尚未平定,戰車正在行駛,剛剛攻下了一城,我就接受了三公這樣的獎賞,如果攻克了燕、晉二敵,那將再怎樣獎賞呢!”苻堅說:“朕假如不暫時有所讓步,何以顯示出你謙虛風範的光彩!我已詔令有關部門暫且就保持你現在的職位,至於賜封爵位,是酬勞戰功,你就勉為其難服從朕的決定吧!”
[4]二月,癸酉,袁真卒。陳郡太守朱輔立真子瑾為建威將軍、豫州刺史,以保壽春,遣其子乾之及司馬亮如鄴請命。燕人以瑾為揚州刺史,輔為荊州刺史。
[4]二月,癸酉(二十八日),袁真去世。陳郡太守朱輔擁立袁真的兒子袁瑾為建威將軍、豫州刺史,以保全壽春,派他的兒子朱乾之及司馬亮到鄴城請求指令。前燕人任命袁瑾為揚州刺史,朱輔為荊州刺史。
[5]三月,秦王堅以吏部尚書權翼為尚書右僕射。夏,四月,復以王猛為司徒,錄尚書事;猛固辭,乃止。
[5]三月,前秦王苻堅任命吏部尚書權翼為尚書右僕射。夏季,四月,又任命王猛為司徒,錄尚書事。王猛堅決推辭,這才作罷。
[6]燕、秦皆遣兵助袁瑾,大司馬溫遣督護竺瑤等御之。燕兵先至,瑤等與戰於武丘,破之。南頓太守桓石虔克其南城。石虔,溫之弟子也。
[6]前燕、前秦全都派兵幫助袁瑾,大司馬桓溫派督護竺瑤等抵禦他們。前燕的軍隊先到達,竺瑤等與他們在武丘交戰,攻破了他們。南頓太守桓石虔攻下了壽春的南城。桓石虔是桓溫弟弟的兒子。
[7]秦王堅復遣王猛督鎮南將軍楊安等十將步騎六萬以伐燕。
[7]前秦王苻堅又派王猛督領鎮南將軍楊安等十名將領的步、騎兵六萬人討伐前燕。
[8]慕容令自度終不得免,密謀起兵,沙城中謫戍士數千人,令皆厚撫之。五月,庚午,令殺牙門孟媯。城大涉圭懼,請自效。令信之,引置左右。遂帥謫戍士東襲威德城,殺城郎慕容倉,據城部署,遣人招東西諸戍,翕然皆應之。鎮東將軍勃海王亮鎮龍城,令將襲之;其弟麟以告亮,亮閉城拒守。癸酉,涉圭因侍直擊令,令單馬走,其黨皆潰。涉圭追令至薛黎澤,擒而殺之,詣龍城白亮。亮為誅涉圭,收令屍而葬之。
[8]慕容令自己推測最終也不能免禍,密謀起兵反叛。沙城中被貶謫來戍守的士卒有數千人,慕容令全都優厚地安撫他們。五月,庚午(疑誤),慕容令殺掉了衙門官孟媯,任城大職的涉圭害怕了,自動請求效忠。慕容令相信了他,把他安置在自己身邊。於是慕容令便率領被貶謫戍守沙城的士卒東進,襲擊威德城,殺掉了城郎慕容倉,占據沙城,部署兵力,派人徵召駐紮在東西各處的戍卒,他們全都欣然回響。鎮東將軍勃海王慕容亮鎮守龍城,慕容令準備襲擊他。他的弟弟慕容麟將這一訊息告訴了慕容亮,慕容亮緊閉城門抵禦固守。癸酉(疑誤),涉圭利用當班侍衛的機會攻擊慕容令,慕容令隻身匹馬逃走,他的同黨全都潰散。涉圭追趕慕容令到薛黎澤,擒獲並斬殺了他,然後到龍城嚮慕容亮報告。慕容亮為此殺了涉圭,收拾了慕容令的屍體後安葬了。
[9]六月,乙卯,秦王堅送王猛於灞上,曰:“今委卿以關東之任,當先破壺關,平上黨,長驅取鄴,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吾當親督萬眾,繼卿星發,舟車糧運,水陸俱進,卿勿以為後慮也。”猛曰:“臣杖威靈,奉成算,蕩平殘胡,如風掃葉,願不煩鑾輿親犯塵霧,但願速敕所司部置鮮卑之所。”堅大悅。
[9]六月,乙卯(十二日),前秦王苻堅在灞上為王猛送行,說:“如今把關東的重任委託給你,你應當先攻破壺關,平定上黨,長驅直入奪取鄴城,此所謂‘迅雷不及掩耳’。我要親自督帥數以萬計的兵眾,緊隨你星夜出發,車船運糧,水陸並進,你不必再有後顧之憂。”王猛說:“臣仰仗您的聲威,遵奉您的成熟的計畫,滌盪殘胡,如風掃落葉,願不必麻煩您的車乘親自披塵出征,只願您能儘快命令有關部門預先安排好鮮卑的官府。”苻堅聽後十分高興。
[10]秋,七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10]秋季,七月,癸酉朔(初一),出現日食。
[11]秦王猛攻壺關,楊安攻晉陽。八月,燕主命太傅上庸王評將中外精兵三十萬以拒秦。以秦寇為憂,召散騎侍郎李鳳、黃門侍郎梁琛、中書侍郎樂嵩問曰:“秦兵眾寡何如?今大軍既出,秦能戰乎?”鳳曰:“秦國小兵弱,非王師之敵;景略常才,又非太傅之比,不足憂也。”琛、嵩曰:“勝敗在謀,不在眾寡。秦遠來為寇,安肯不戰!且吾當用謀以求勝,豈可冀其不戰而已乎!”不悅。王猛克壺關,執上黨太守南安王越,所過郡縣,皆望風降附。燕人大震。
[11]前秦王猛攻打壺關,楊安攻打晉陽。八月,前燕國主慕容命令太傅上庸王慕容評統率宮廷內外的精兵三十萬人以抵抗前秦。慕容對前秦的進犯深以為憂,召來散騎侍郎李鳳、黃門侍郎梁琛、中書侍郎樂嵩問道:“秦國的兵力到底有多少?如今大軍已經出發,秦國能夠交戰嗎?”李鳳說:“秦國國小兵弱,不是國王軍隊的對手;王猛是一般的人,又無法與太傅相比,不值得憂慮。”梁琛、樂嵩說:“勝敗在於謀略,不在兵力多寡。秦國遠道而來進犯,怎么肯不交戰呢!再說我們應當用謀略以求勝,怎么能希望他僅僅不交戰就行了呢!”慕容不高興。王猛攻克壺關,抓獲了上黨太守南安王慕容越,所經過的郡縣,全都聞風歸附投降。前燕人十分震驚。
黃門侍郎封孚問司徒長史申胤曰:“事將何如?”胤嘆曰:“鄴必亡矣,吾屬今茲將為秦虜。然越得歲而吳伐之,卒受其禍。今福德在燕,秦雖得志,而燕之復建,不過一紀耳。”
黃門侍郎封孚問司徒長史申胤說:“事情將會如何?”申胤嘆息道:“鄴城必定滅亡,我們如今將要被秦國俘虜了。然而越國占有歲星,吳國討伐他們,最終還是要自食其禍。如今福氣與道德在燕國,秦國雖然一時得地誌,但燕國的復興,不會超過十二年。”
[12]大司馬溫自廣陵帥眾二萬討袁瑾;以襄城太守劉波為淮南內史,將五千人鎮石頭。波,隗之孫也。癸丑,溫敗瑾於壽春,遂圍之。燕左衛將軍孟高將騎兵救瑾,至淮北,未渡,會秦伐燕,燕召高還。
[12]大司馬桓溫從廣陵出發率領二萬兵眾討伐袁瑾,任命襄城太守劉波為淮南內史,統領五千人鎮守石頭。劉波是劉隗的孫子。癸丑(十一日),桓溫在壽春打敗了袁瑾,於是就包圍了他。前燕左衛將軍孟高統領騎兵救援袁瑾,到達淮河以北,尚未渡河,恰逢前秦討伐前燕,前燕便召孟高返回。
[13]廣漢妖賊李弘,詐稱漢歸義侯勢之子,聚眾萬餘人,自稱聖王,年號鳳凰。隴西人李高,詐稱成主雄之子,攻破涪城,逐梁州刺史楊亮。九月,益州刺史周楚遣子瓊討高,又使瓊子梓潼太守討弘,皆平之。
[13]廣漢的妖賊李弘,詐稱是漢歸義侯李勢的兒子,聚集了兵眾一萬多人,自稱聖王,定年號為鳳凰。隴西人李高,詐稱是成國主李雄的兒子,攻破了涪城,驅逐了梁州刺史楊亮。九月,益州刺史周楚派兒子周瓊討伐李高,又派周瓊的兒子梓潼太守周討伐李弘,把他們全都平定。
[14]秦楊安攻晉陽,晉陽兵多糧足,久之未下。王猛留屯騎校尉苟長戍壺關,引兵助安攻晉陽,為地道,使虎牙將軍張蚝帥壯士數百潛入城中,大呼斬關,納秦兵。辛巳,猛、安入晉陽,執燕并州刺史東海王莊,太傅評畏猛不敢進,屯於潞川。冬,十月,辛亥,猛留將軍武都毛當戍晉陽,進兵潞川,與慕容評相持。
[14]前秦楊安攻打晉陽,晉陽兵多糧足,久攻不下。王猛留下屯騎校尉苟長戍守壺關,自己帶兵幫助楊安攻打晉陽。他們挖了地道,讓虎牙將軍張蚝率領勇士數百人潛入城中,大聲呼喊著衝破了關卡,接秦兵入城。辛巳(初十),王猛、楊安進入晉陽城,抓獲了前燕并州刺史東海王慕容莊。太傅慕容評懼怕王猛,不敢繼續前進,駐紮在潞川。冬季,十月,辛亥(初十),王猛留下將軍武都人毛當戍守晉陽,自己進軍潞川,與慕容評相對峙。
壬戌,猛遣將軍徐成覘燕軍形要,期以日中;及昏而返,猛怒,將斬之。鄧羌請之曰:“今賊眾我寡,詰朝將戰;成,大將也,宜且宥之。”猛曰:“若不殺成,軍法不立。”羌固請曰:“成,羌之郡將也,雖違期應斬,羌願與成效戰以贖之。”猛弗許。羌怒,還營,嚴鼓勒兵,將攻猛。猛問其故,羌曰:“受詔討遠賊;今有近賊,自相殺,欲先除之!”猛謂羌義而有勇,使語之曰:“將軍止,吾今赦之。”成既免,羌詣猛謝。猛執其手曰:“吾試將軍耳,將軍於郡將尚爾,況國家乎,吾不復憂賊矣!”
壬戌(二十一日),王猛派將軍徐成去偵察前燕軍隊的布陣要略,要求他日到中天時返回,而他到了黃昏時分才回來。王猛大怒,要把他殺掉。鄧羌向王猛請求說:“如今敵眾我寡,明天一早將要開戰。徐成是大將,應該姑且寬恕他。”王猛說:“如果不殺掉徐成,軍法就無法確立。”鄧羌堅持請求說:“徐成是我鄧羌本郡的將領,雖然說延誤了期限應該斬首,但鄧羌願意和徐成一起效力決戰以贖罪。”王猛不同意。鄧羌大怒,回到軍營,急促地敲響戰鼓,率領著士兵,將要攻打王猛。王猛詢問鄧羌這樣做的緣故,鄧羌說:“我們接受詔令討伐遠敵,現在卻有近敵一味地要自相殘殺,我想要先把他除掉!”王猛讚揚鄧羌仗義而又勇敢,派人去告訴他說:“將軍別這樣幹了,我現在赦免徐成。”徐成獲免以後,鄧羌去到王猛那裡謝罪。王猛拉著他的手說:“我這是考驗將軍罷了,將軍對本郡的將領尚且如此,何況是對國家呢,我不再憂慮敵人了!”
太傅評以猛懸軍深入,欲以持久制之。評為人貪鄙,鄣固山泉,鬻樵及水,積錢帛如丘陵;士卒怨憤,莫有鬥志。猛聞之,笑曰:“慕容評真奴才,雖億兆之眾不足畏,況數十萬乎!吾今茲破之必矣。”乃遣游擊將軍郭慶帥騎五千,夜從間道出評營後,燒評輜重,火見鄴中。燕主懼,遣侍中蘭伊讓評曰:“王,高祖之子也,當以宗廟社稷為憂,柰何不撫戰士而榷賣樵水,專以貨殖為心乎!府庫之積,朕與王共之,何憂於貧!若賊兵遂進,家國喪亡,王持錢帛欲安所置之!”乃命悉以其錢帛散之軍士,且趨使戰。評大懼,遣使請戰於猛。
太傅慕容評認為王猛孤軍深入,想用持久對峙的辦法來制服他。慕容評為人貪婪鄙俗,命令封山禁泉,自己則販柴賣水,從中漁利,積攢的錢帛堆積如山,士卒們都怨恨憤慨,沒有人心懷鬥志。王猛聽說後笑著說:“慕容評真是個奴才,就是有億兆兵眾也不值得害怕,何況只有數十萬呢!我今天在這兒打敗他是肯定的了。”於是就派游擊將軍郭慶率領五千騎兵,趁夜順著小路出現在慕容評軍營的後面,焚燒了他的輕重裝備,火光在鄴城中都能看到。前燕國主慕容十分害怕,派侍中蘭伊責備慕容評說:“你是高祖慕容的兒子,應當為宗廟國家擔憂,為什麼不安撫戰士反而販柴賣水,只執迷於錢財呢!府庫里的積蓄,朕與你共享,哪裡有什麼貧窮可憂慮!如果敵人最終進占,家國全都滅亡,你擁有錢帛又想往哪裡放呢!”於是就命令把他的錢帛全部發給軍中士兵,而且督促他出戰。慕容評十分害怕,派使者去和王猛請戰。
甲子,猛陳於渭源而誓之曰:“王景略受國厚恩,任兼內外,今與諸君深入賊地,當竭力致死,有進無退,共立大功,以報國家;受爵明君之朝,稱觴父母之室,不亦美乎!”眾皆踴躍,破釜棄糧,大呼競進。
甲子(二十三日),王猛在渭源布開戰陣並告誡士兵們說:“我王猛接受了國家的厚恩,肩負朝廷內外的重任,如今與諸君深入敵境,應當竭盡全力,殊死戰鬥,有進無退,共立大功,以報效國家。凱鏇後接受賢明君主的封爵,在父母面前舉杯慶祝,不也是很美妙的事情嗎!”兵眾全都踴躍爭先,破釜棄糧,高聲呼喊著競相前進。
猛望燕兵之眾,謂鄧羌曰:“今日之事,非將軍不能破敵,成敗之機,在茲一舉,將軍勉之!”羌曰:“若能以司隸見與者,公勿以為憂。”猛曰:“此非吾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萬戶侯相處。”羌不悅而退。俄而兵交,猛召羌,羌寢不應。猛馳就許之,羌乃大飲帳中,與張蚝、徐成等跨馬運矛,馳赴燕陳,出入數四,旁若無人,所殺傷數百。及日中,燕兵大敗,俘斬五萬餘人,乘勝追擊,所殺及降者又十萬餘人。評單騎還鄴。
王猛望見前燕的兵力眾多,對鄧羌說:“今天的戰事,非將軍不能攻破強大的敵人,成敗的關鍵,在此一舉,將軍為此盡力吧!”鄧羌說:“如果能委任我以司隸校尉的話,您不必為此擔心。”王猛說:“這不是我所能做到的。我一定任命你為安定太守、萬戶侯。”鄧羌不高興,退走了。不一會兒,雙方軍隊交戰,王猛召喚鄧羌,鄧羌沉默不答應。王猛馳馬跑到鄧羌身邊,答應了委任他為司隸校尉的要求,鄧羌於是就在軍帳中暢懷大飲,然後與張蚝、徐成等跨上戰馬,揮舞戰矛,奔向前燕軍陣。四番出入,旁若無人,殺傷數百人。到中午時分,前燕軍大敗,被俘獲斬首的有五萬多人,前秦軍乘勝追擊,前燕被斬殺和投降的又有十萬多人。慕容評隻身匹馬逃回鄴城。
崔鴻曰:鄧羌請郡將以撓法,徇私也;勒兵欲攻王猛,無上也;臨戰豫求司隸,邀君也;有此三者,罪孰大焉!猛能容其所短,收其所長,若馴猛虎,馭悍馬,以成大功。《》曰:“采葑采菲,無以下體。”猛之謂矣!
崔鴻曰:鄧羌為本郡將領求情而擾亂軍法,這是枉徇私情;想要率兵攻打王猛,這是目中無上;臨戰先要求委任司隸校尉,這是邀官求賞。有這三種行為,還有比這些更大的罪嗎!王猛能容忍他的短處,利用他的長處,有如馴服猛虎,駕馭烈馬,終成大功。《詩經》曰:“蔓菁蘿收進門,難道要葉不要根。”說的就是王猛啊!
[15]秦兵長驅而東,丁卯,圍鄴。猛上疏稱:“臣以甲子之日,大殲醜類。順陛下仁愛之志,使六州士庶,不覺易主,自非守迷違命,一無所害。”秦王堅報之曰:“將軍役不逾時,而元惡克舉,勛高前古。朕今親帥六軍,星言電赴。將軍其休養將士,以待朕至,然後取之。”
[15]前秦的軍隊長驅東進,丁卯(二十六日),包圍了鄴城。王猛上疏稱:“臣在甲子(二十三日)那天,痛殲敵人。順承陛下仁愛的心志,使六州之內的官吏百姓,在不知不覺中就改換了君主,除非執著迷誤,違背命令的人,對官吏百姓一無傷害。”前秦王苻堅回復王猛說:“將軍此次出戰時間沒超過三月,而首惡元兇已被攻克,功高前古。朕現在親自率領六軍,星夜啟程,火速趕赴。將軍可以讓士兵休整一下,等朕趕到以後,再攻取鄴城。”
猛之未至也,鄴旁剽劫公行,及猛至,遠近帖然;號令嚴明,軍無私犯,法簡政寬,燕民各安其業,更相謂曰:“不圖今日復見太原王!”王猛聞之,嘆曰:“慕容玄恭信奇士也,可謂古之遺愛矣!”設太牢以祭之。
王猛還沒有抵達的時候,鄴城周圍有人公然搶劫,等王猛來到後,遠近秩序井然。王猛軍令嚴明,部隊秋毫無犯。他又簡化法律,放寬政令,前燕的百姓安居樂業,都互相稱頌說:“沒想到今天又見到了太原王慕容恪!”王猛聽到這話後,感嘆地說:“慕容恪真是不同尋常的人,可以稱得上是具有古代遺留下來的仁愛風範啊!”於是便設定太牢來祭奠他。
十一月,秦王堅留李威輔太子守長安,陽平公融鎮洛陽,自帥精銳十萬赴鄴,七日而至安陽,宴祖父時故老。猛潛如安陽謁堅,堅曰:“昔周亞夫不迎漢文帝,今將軍臨敵而棄軍,何也?”猛曰:“亞夫前卻人主以求名,臣竊少之。且臣奉陛下威靈,擊垂亡之虜,譬如釜中之魚,何足慮也!監國沖幼,鸞駕遠臨,脫有不虞,悔之何及!陛下忘臣灞上之言邪!”
十一月,前秦王苻堅留下李威輔佐太子守衛長安,讓陽平公苻融鎮守洛陽,自己率領十萬精銳士兵奔赴鄴城,七天后抵達了安陽,宴請祖父、父親時的故舊相識。王猛悄悄地來到安陽謁見苻堅,苻堅說:“過去周亞夫不迎接漢文帝,如今將軍面對敵人而拋下部隊,為什麼呢?”王猛說:“周亞夫不迎接漢文帝是為了求取名聲,我私下裡很看不起他。而且我承奉陛下的聲威,攻擊行將滅亡的敵虜,就像釜中抓魚,哪裡值得多慮!太子年幼留守,君王乘遠行,萬一有不測,後悔莫及!陛下忘記了臣在灞上所說的話了嗎!”
初,燕宜都王桓帥眾萬餘屯沙亭,為太傅評後繼,聞評敗,引兵屯內黃。堅使鄧羌攻信都。丁丑,桓帥鮮卑五千奔龍城。戊寅,燕散騎侍郎餘蔚帥扶餘、高句麗及上黨質子五百餘人,夜,開鄴北門納秦兵,燕主與上庸王評、樂安王臧、定襄王淵、左衛將軍孟高、殿中將軍艾朗等奔龍城。辛巳,秦王堅入鄴宮。
當初,前燕宜都王慕容桓率領一萬多兵眾駐紮在沙亭,作為太傅慕容評的後繼部隊,聽說慕容評失敗後,他帶兵移駐內黃。苻堅派鄧羌攻打信都。丁丑(初六),慕容桓率領五千鮮卑人逃奔龍城。戊寅(初七),前燕散騎侍郎余蔚率領王百多扶餘、高句麗及上黨的人質,趁夜打開鄴城北門讓前秦的軍隊進入,前燕國主慕容與上庸王慕容評、樂安王慕容臧、定襄王慕容淵、左衛將軍孟高、殿中將軍艾朗等逃奔龍城。辛巳(初十),前秦王苻堅進入鄴城的王宮。
慕容垂見燕公卿大夫及故時僚吏,有慍色。高弼言於垂曰:“大王憑祖宗積累之資,負英傑高世之略,遭值厄,棲集外邦。今雖家國傾覆,安知其不為興運之始邪!愚謂國之舊人,宜恢江海之量,有以慰結其心,以立覆簣之基,成九仞之功,柰何以一怒捐之,愚竊為大王不取也!”垂悅,從之。
慕容垂見到前燕的公卿大夫及過去的僚屬官吏後,面有怒色。高弼嚮慕容垂進言說:“大王依靠祖宗積累的成果,具有英明傑出的才能,遭遇挫折,滯留外域。如今雖然宗族國家傾覆,怎么知道這不是中興之運的開始呢!我認為對國家的故舊元老,應該具有江海那樣的寬廣肚量,這樣才能安慰取得大家的心,以奠定光復的基礎,成就宏大的功業,為什麼因憤怒而拋棄他們,我私下裡認為大王的態度不足取。”慕容垂高興了,聽從了他的意見。
燕主之出鄴也,衛士猶千餘騎,既出城,皆散,惟十餘騎從行;秦王堅使游擊將軍郭慶追之。時道路艱難,
孟高扶侍,經護二王,極其勤瘁,又所在遇盜,轉斗而前。數日,行至福祿,依冢解息,盜二十餘人猝至,皆挾弓矢,高持刀與戰,殺傷數人。高力極,自度必死,乃直前抱一賊,頓擊於地,大呼曰:“男兒窮矣!”余賊從旁射高,殺之。艾朗見高獨戰,亦還趨賊,並死。失馬步走,郭慶追及於高陽,部將巨武將縛之,曰:“汝何小人,敢縛天子!”武曰:“我受詔追賊,何謂天子!”執以詣秦王堅,堅詰其不降而走之狀,對曰:“狐死首丘,欲歸死於先人墳墓耳。”堅哀而釋之,令還宮,帥文武出降。稱孟高、艾朗之忠於堅,堅命厚加斂葬,拜其子為郎中。
前燕國主慕容逃出鄴城的時候,尚有一千多騎兵侍衛,等到出城以後,他們全都逃散,只有十多個騎兵跟隨。前秦王苻堅讓游擊將軍郭慶追擊他們。當時道路艱難,孟高攙扶侍奉慕容,還要跑前跑後地保護樂安王慕容臧和定襄王慕容淵,竭盡辛勞。再加上途中遇上強盜,只得邊打邊走。幾天以後,走到福祿,靠著墳墓休息時,有二十多個強盜突然來到,全都手持弓箭,孟高揮刀與他們搏鬥,殺死殺傷了數人。孟高疲勞至極,自覺得必死無疑,於是就衝上前去抱住一個強盜,把他打倒在地,大喊道:“男兒完了!”其他強盜從旁邊向孟高射擊,射死了他。艾朗看到孟高獨自搏鬥,也返回來沖向強盜,一併被射死了。慕容失去了馬匹,只好步行,郭慶在高陽追上了他,部將巨武正要把他捆綁起來,慕容說:“你是哪裡的小人,膽敢捆綁天子!”巨武說:“我接受詔令追擊盜賊,什麼叫天子!”於是就押著他到了前秦王苻堅那裡。苻堅責問慕容為什麼不投降而逃跑,慕容回答說:“狐狸要死在自己的洞穴,我想歸葬於先人的墓地罷了。”苻堅為他感到悲哀,釋放了他,命令他返回王宮,率領文武大臣出來投降。慕容向苻堅稱頌孟高、艾朗的忠誠,苻堅命令對他們加以厚葬,提升他們的兒子為郎中。
郭慶進至龍城,太傅評奔高句麗,高句麗執評,送於秦。宜都王桓殺鎮東將軍勃海王亮,並其眾,奔遼東。遼東太守韓稠,先已降秦,桓至,不得入,攻之,不克。郭慶遣將軍朱嶷擊之,桓棄眾單走,嶷獲而殺之。
郭慶繼續前進,抵達龍城,太傅慕容評逃奔到高句麗,高句麗拘捕了慕容評,把他送到前秦。宜都王慕容桓殺掉了鎮東將軍勃海王慕容亮,吞併了他的兵眾,逃奔遼東。遼東太守韓稠,此前已經投降了前秦,慕容桓來到後,沒能進入。攻打韓稠,沒有攻克。郭慶派將軍朱嶷攻打慕容桓,慕容桓丟下兵眾隻身逃跑,朱嶷擒獲並斬殺了他。
諸州牧守及六夷渠帥盡降於秦,凡得郡百五十七,戶二百四十六萬,口九百九十九萬。以燕宮人、珍寶分賜將士。下詔大赦曰:“朕以寡薄,猥承休命,不能懷遠以德,柔服四維,至使戎車屢駕,有害斯民,雖百姓之過,然亦朕之罪也。其大赦天下,與之更始。”
各州州牧、太守以及六夷首領全都向前秦投降,前秦共得到一百五十七郡,二百四十六萬戶,九百九十九萬人。苻堅將前燕的宮女、珍寶分別賞賜給眾將士。下達大赦詔令稱:“朕以寡薄之德,辱承尊命,不能以道義安撫遠方的民眾,以懷柔征服天下,以致於使戰車屢屢出征,有害於百姓,雖然這是百姓的過錯,然而也是朕的罪行。現在大赦天下,與百姓一起從頭開始。”
初,梁琛之使秦也,以侍輦苟純為副。琛每應對,不先告純;純恨之,歸言於燕主曰:“琛在長安,與王猛甚親善,疑有異謀。”琛又數稱秦王堅及王猛之美,且言秦將興師,宜為之備。已而秦果伐燕,皆如琛言,乃疑琛知其情。及慕容評敗,遂收琛系獄。秦王堅入鄴而釋之,除中書著作郎,引見,謂之曰:“卿昔言上庸王、吳王皆將相奇材,何為不能謀畫,自使亡國?”對曰:“天命廢興,豈二人所能移也!”堅曰:“卿不能見幾而作,虛稱燕美,忠不自防,反為身禍,可謂智乎?”對曰:“臣聞‘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如臣愚暗,實所不及。然為臣莫如忠,為子莫如孝,自非有一至之心者,莫能保忠孝之始終。是以古之烈士,臨危不改,見死不避,以徇君親。彼知幾者,心達安危,身擇去就,不顧家國,臣就使知之,尚不忍為,況非所及邪!”
當初,梁琛出使前秦的時候,以侍輦苟純作為副手。梁琛每逢應酬對答,不事先告訴苟純,苟純很忌恨他,回來後告訴前燕國主慕容說:“梁琛在長安,與王猛非常親密友好,我懷疑他有反叛的圖謀。”梁琛又多次稱讚前秦王苻堅及王猛的美善,而且說前秦將要起兵,對此應該防備。此後前秦果然討伐前燕,全都和梁琛所說的一樣,慕容便懷疑梁琛知道實情。等慕容評失敗以後,就將梁琛逮捕下獄。前秦王苻堅進入鄴城後釋放了他。授職中書著作郎,召見時對他說:“你過去就上庸王慕容評、吳王慕容垂全都是不同尋常的將相之才,為什麼不能出謀劃策,情願讓國家滅亡?”梁琛回答說:“天命的廢興,難道是這兩個人所能改變的!”苻堅說:“你沒能洞察燕國危機的徵兆而有所作為,還虛稱燕國的美善,忠誠不能保全自己,反而招來災禍,這能說是明智嗎?”梁琛回答說:“我聽說:‘所謂徵兆,是運動中的隱微苗頭,是吉凶的事先表現。’像我這般愚昧,實在無法洞察。然而作為臣下,沒有什麼能與忠誠相比,作為兒子,沒有什麼能與孝順相比,自己沒有一貫之心的人,沒有誰能始終保持忠和孝。所以古代的剛強之士,臨危不改變初衷,見死不加以逃避,以此來殉身君主、父母。那些了解徵兆的人,心知安危,便身擇去留,不再顧及宗族國家,我即使知道徵兆,尚且不忍心去做,何況了解徵兆還是力不能及的呢!”
堅聞悅綰之忠,恨不及見,拜其子為郎中。
苻堅聽說了悅綰的忠誠,只遺憾沒能見到他,授予他的兒子郎中職務。
堅以王猛為使持節、都督關東六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冀州牧,鎮鄴,進爵清河郡侯,悉以慕容評第中之物賜之。賜楊安爵博平縣侯;以鄧羌為使持節、征虜將軍、安定太守,賜爵真定郡侯;郭慶為持節、都督幽州諸軍事、幽州刺史,鎮薊,賜爵襄城侯。其餘將士封賞各有差。
苻堅任命王猛為使持節、都督關東六州諸軍事、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冀州牧,鎮守鄴城,進升爵位為清河郡侯,將慕容評宅第中的東西全都賜給了他。賜封楊安博平縣侯爵位。任命鄧羌為使持節、征虜將軍、定安太守,賜封真定郡侯爵位。任命郭慶為持節、都督幽州諸軍事、幽州刺史,鎮寧薊城,賜封襄城侯爵位。對其餘將士的賜封獎賞各有等差。
堅以京兆韋鍾為魏郡太守,彭豹為陽平太守;其餘州縣牧、守、令、長,皆因舊以授之。以燕常山太守申紹為散騎侍郎,使與散騎侍郎京兆韋儒俱為繡衣使者,循行關東州郡,觀省風俗,勸課農桑,振恤窮困,收葬死亡,旌顯節行,燕政有不便於民者,皆變除之。
苻堅任命京兆人韋鍾為魏郡太守,彭豹為陽平太守,其餘州縣的牧、守、令、長,全都根據過去的人選加以任命。任命前燕的常山太守申紹為散騎侍郎,讓他和散騎侍郎京兆人韋儒一起作為繡衣使者,巡視關東州郡,觀察風俗民情,勸勉農耕蠶桑,賑濟撫恤貧困,收斂安葬死者,表彰節義行為,前燕的政令有不利於百姓的,全都加以修改、廢除。
十二月,秦王堅遷慕容及燕后妃、王公、百官並鮮卑四萬餘戶於長安。
十二月,前秦王苻堅把慕容以及前燕的王后、妃嬪、王公、百官連同四萬多戶鮮卑人,一起遷移到了長安。
王猛表留梁琛為主簿,領記室督。他日,猛與僚屬宴,語及燕朝使者,猛曰:“人心不同:昔梁君至長安,專美本朝;樂君但言桓溫軍盛;郝君微說國弊。”參軍馮誕曰:“今三子皆為國臣,敢問取臣之道何選?”猛曰:“郝君知幾為先。”誕曰:“然則明公賞丁公而誅季布也。”猛大笑。
王猛上表請求留下樑琛任主簿,兼記室督。有一天,王猛和僚屬聚宴,說到了燕朝的使者,王猛說:“人心不同。過去梁琛到了長安,專門美化自己的朝廷;樂嵩只說桓溫的軍隊強盛;郝晷暗地裡說到了國家的弊端。”參軍馮誕說:“如今這三人全都成了前秦的國臣,敢問您任用臣下的策略,應該優先考慮誰?”王猛說:“郝晷能洞察隱微的徵兆,應該優先。”馮誕說:“然而漢高祖劉邦卻獎賞丁公而要誅殺季布。”王猛大笑。
秦王堅自鄴如枋頭,宴父老,改枋頭曰永昌,復之終世。甲寅,至長安,封慕容為新興侯;以燕故臣慕容評為給事中,皇甫真為奉車都尉,李洪為駙馬都尉,皆奉朝請;李為尚書,封衡為尚書郎,慕容德為張掖太守,燕國平睿為宣威將軍,悉羅騰為三署郎;其餘封署各有差。衡,裕之子也。
前秦王苻堅從鄴城到枋頭,宴請父老,把枋頭改稱永昌,終世免除該地的賦稅勞役。甲寅(十四日),苻堅抵達長安,封慕容為新興侯,任命前燕舊臣慕容評為給事中,皇甫真為奉車都尉,李洪為駙馬都尉,全都給予他們在春、秋朝見天子的資格。任命李為尚書,封衡為尚書郎,慕容德為張掖太守,燕國人平睿為宣威將軍,悉羅騰為三署郎。對其他人的賜封任命各有等差。封衡是封裕的兒子。
燕故太史黃泓嘆曰:“燕必中興,其在吳王乎!恨吾老,不及見耳!”汲郡趙秋曰:“天道在燕,不及十五年,秦必復為燕有。”
前燕過去的太史黃泓嘆息道:“燕朝一定能中興,大概是在吳王慕容垂了!遺憾的是我已年老,來不及看到了!”汲郡人趙秋說:“天道在燕,用不了十五年,秦國必定又為燕國所有。”
慕容桓之子鳳,年十一,陰有復讎之志,鮮卑、丁零有氣乾者皆傾身與之交結。權翼見而謂之曰:“兒方以才望自顯,勿效爾父不識天命!”鳳厲色曰:“先王欲建忠而不遂,此乃人臣之節;君侯之言,豈獎勸將來之義乎!”翼改容謝之,言於秦王堅曰:“慕容鳳慷慨有才器;但狼子野心,恐終不為人用耳。”
慕容桓的兒子慕容鳳,年齡十一,暗中懷有復仇之志,鮮卑、丁零有才幹的人全都俯身與他結交。權翼見到後對慕容鳳說:“小兒正以才能名望自我顯露,不要效法你父親不識天命!”慕容鳳臉色嚴厲地說:“先父想建立忠誠而沒能遂願,這是作為人臣的節操;你所說的話,難道是獎掖後輩的意思嗎!”權翼臉色一變稱謝離開,向前秦王苻堅進言說:“慕容鳳慷慨而有才能與氣度,只是豺狼之子不可馴服,恐怕最終也不會被人所用。”
[16]秦省雍州。
[16]前秦取消了雍州建制。
[17]是歲,仇池公楊世卒,子纂立,始與秦絕。叔父武都太守統與之爭國,起兵相攻。
[17]這一年,仇池公楊世去世,兒子楊纂繼位,開始與前秦絕交。楊纂的叔父武都太守楊統與楊纂爭奪封國,互相起兵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