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游日記三十五
作者:徐弘祖
初八日大雨,不成行,坐李君家作田署州《期政四謠》,以李君命也。
初九日大雨,復不成行,坐李君家錄《騰志》。
初十日雨不止。既午稍霽,遂同李君聯騎,由村西半里,橫陟半個山、南甸大路,經南草場,半里,西上嶺坡,乃來鳳南度半個山之脊也。來鳳至是南降而下伏,脊間中窪為平塘而不受水。窪之西為金銀堆,即南度之脊。窪北半里,有坪倚來鳳而南瞰半個山,乃昔王尚書驥駐營之處,《志》稱為尚書營。
陟坪北半里,有路橫沿來鳳峰南,西越金銀堆,出芭蕉關。
芭蕉關西通河上屯、緬箐之道,州西跌水河路,不若此之平,昔兵部郎中龔永吉從王公南征,有“狹轉芭蕉關,難於橄欖坡”之句。從此復轉騎,循來鳳東峰而北,八里,乃還官店。迨晚復雨。
十一日雨不止,坐官店。上午,李君來。下午,雨少止,濘甚,蹠zhí踩踏泥往潘生家,不遇;以書促其為余買物,亦不答。
潘生一桂雖青衿秀才,而走緬甸,家多緬貨。時倪按君命承差來覓碧玉,潘苦之,故屢屢避客。
十二日雨,坐店中。李生以《期政四謠》私投署州田二府,不答。
十三日雨時止時作,而泥濘尤甚。李生來,同往蘇玄玉寓觀玉。蘇,滇省人本青衿,棄文就戎,為吳參府幕客。先是一見顧余,余亦目其有異,非風塵中人也。蘇有碧玉,皆為簪,但色太沉。余擇四枝攜寓中,後為李生強還之。
十四至十八日連雨不止,坐寓中,不能移一步。潘捷余以倪院承差蘇姓者,索碧玉寶石,窘甚,屢促不過余寓,亦不敢以一物示人,蓋恐為承差所持也。幸吳參府以程儀惠余,更索其“八關”並“三宣”、“六慰‘’諸圖,餘一一抄錄之,數日無暇刻,遂不知在寓中,並在雨中也。潘生送翠生石(翡翠)二塊。蘇玄玉答華茶竹方環。
十九日晨,雨少止。
覓擔夫,以連日雨濘,貴甚。
既而雨復作,上午乃止而行。店人慾掯kèn刁難余羅一端,不遂,與之閧hóng鬥爭而後行。
由東街,始濘甚,已而漸燥。
二里,居廬始盡,下坡行塍中。
半里,連越二小橋,水皆自東南來,即羅漢沖所出分流之水也。又二里余,為雷打田,有數家東向。
從其前轉而東行里余,又過一小亭橋,其流亦自東南向西北者,乃黃坡泉所溢也。
又東里余,抵東坡下,停擔於酒家。
問大洞溫泉道,土人指在東南山坳中,此去尚有數里。時天色已霽,令擔夫與顧行待於其家,余即循東山而南。
二里,過土主廟。廟倚山西向,前二柏巨甚。又南二里,路歧為二:一南循山麓,為黃坡道;一東南上坡,為趨溫泉道。乃從上坡者,南一里,登坡嘴。西瞰山麓,有泉西向溢於下,即黃坡之發源處也。
於是東轉,有路頗大,橫越之,就其東南小徑。一里,漸上坡,折而東北。睨溫泉之峽,當在其南,中亦有峽南下,第茅塞無徑,遂隨道西北上。
一里,其道漸高,心知其誤。有負芻餵牲口的草者二人至,問之。曰:“此入山樵道,可通芹菜塘者。溫泉在南,尚隔一峰。”遂與之俱返,一里,下至茅塞之峽,指余南去。余從之,橫蹈峽中,既漸得小徑。半里,忽有峽從足下下墜而西,其上石崖駢突如門。從其東又南半里,逾坡而下,其峽始大,有水淙淙流其中,田塍交瀠之,即大洞村之後峽也。有大道從峽中東上,又南下半里,從之東。半里,上一坡,大道東北上,亦芹菜塘道;乃從坡東南下,半里,及溪。又東溯溪半里,則溪流奔沸盤石中,右一崖突而臨之,崖下則就石為池,而溫泉匯焉。其池與溪同峽,而水不關溪流也。崖石疊覆如累棋,其下湊環三面,成一小孔,可容一人坐浴。
其後倒覆之石,兩片下垂而中劃,如所謂試劍石,水從片石中淙淙下注,此溫泉之源也。池孔之中,水俱不甚熱,正可著體。其上更得一亭覆之,遂免風雨之慮矣。時池上有十餘人共浴,余恐其旁有石洞,姑遍覓之,不得,乃還浴池中。
又三里,隨山之西嘴抵黃坡,轉北一里,過麓間溢水之上。又北三里,乃入來時分岐處。又西北四里,至矣比坡之麓。促挑夫行,以晚辭,遂止。
二十日晨起,飯而登坡,雨色復來。平上二里,峻上八里,抵嶺頭。又平行嶺上四里,又稍下一里,過芹菜塘。
復東上坡,半里而下,半里過木廠,又下二里,過北下之峽。
又東上三里,至坡脊。平行脊間,一里至永安哨,五六家當坡間而已。又東南半里,逾嶺脊而下。一里,有水自北而南,路從之。半里,乃東陟坡,平行脊上。三里,至甘露寺,飯。
從寺東下三里,至赤土鋪橋,其下水自南而北,即大盈江水也。
《一統志》謂大盈之源出自赤土,其言不謬。橋東復上半里,有四五家當坡坳,為赤土鋪。鋪東又上半里,遂從嶺脊東南行。一里,有岐南去,為猛柳道;余仍東南,三里,乃東下,又十里而止於橄欖坡。時才午,雨時下時止,遂止不前。
二十一日平明起飯。自橄欖坡東下,五里,抵龍川江西岸,過巡檢司,即下渡橋。西岸峻若堵牆,乃循岸北向疊級,始達橋。橋東有閣,登之可眺江流夭矯之勢。又南向隨東岸行半里,東向平上者一里余,始曲折峻上。五里,過茶房,僧舍無一人。
又峻上三里,過竹笆鋪。
又上七里余,飯於小歇場。又上五里,過太平輔,又平行入塢。二里余,有水自北澗來,涉之,遂東上。
其上愈峻,兩旁皆竹石深翳,而風雨西來,一天俱漫,於是行雨浪中。三里,逾一最高之嶺,乃屢上屢下,屢脊屢坳,皆從密箐中行。七里抵新安哨,兩三家夾嶺頭,皆以劈藤竹為業。時衣濕透寒甚,就其家燒薪烘之。又二里余,抵分水關,有五六家當關之東。余乃就火炙衣,貰shì賒欠燒酒飲四五杯乃行。
天色大霽,路磴俱燥,乃知關名分水,實分陰晴也。於是東向下者八里,始就東行之脊。又二里,過蒲滿哨。又平行嶺上,東十五里,宿於磨盤石之盧姓者;家有小房五六處,頗潔。
二十二日平明飯而行。
其下甚峻,曲折下者六里,及嶺北之澗。是嶺自蒲滿哨分大東突,左右俱有深峽夾流,來時從南峽上行,至此墜北峽之口過,涉北澗,又越北嶺東突之嘴,共一里余而過八灣。八灣亦有數家居坡上,人謂其地暑瘴zhàng濕熱的空氣為甚,無敢置足者。
於是東向行平坡間,十二里抵江,則怒流奔騰,勢倍於來時矣。
乃坐巨樹下待舟,觀洪流洶湧,競渡者之紛紜,不啻從壁上觀也。俟久之,乃渡而東上坡。三里,抵北山之麓,循坡東行。五里,逾南下之嘴,得一橋跨澗,是為箐口。於是渡澗入峽,循澗南崖東向上,二里,過一碑,即來時所見盤蛇谷碑也。又東三里,過一西來枯澗。又二里,南折而北,乃逾其北突之嘴而東,遂東南漸上,其峽遂曲折掩蔽,始不能西見高黎貢峰矣。又南六里,抵楊柳灣而飯。
乃逾南來之峽,溯東來之流,二里,有橋跨澗,西度之。從澗西溯管上,又一里,為打板箐,有數十家當澗西。又東北四里,過平度之脊。其脊度峽中,乃自北而南,即從冷水箐西度蒲縹,又北過此,夾蒲縹之水北出而入潞江者也。是日熱甚,得一蔭輒止而延颼納涼,數息樹邊,不復問行之遠近矣。過脊東下一里,止於落馬廠。時才下午,以熱甚,擔夫不前也。
二十三日平明,從落馬廠東行。三里,逾東突之山嘴而南,又一里余,有一庵倚西山之上。又南四里,過石子哨,始南下。二里余,望溫泉在東山下,乃從岐東南下。二里余,轉而北涉北流一澗,又半里,東從石山之嘴,得溫泉焉。其水溫而不熱,渾而不澄,然無氣焰,可浴。其山自東山橫突而西,為蒲縹下流之案也。浴久之,從澗東溯流二里余,抵蒲縹之東村,蒲人,縹人,乃永昌九蠻中二種。飯。以擔夫不肯前,逗留久之。乃東二里上坡,五里,迤邐上峰頭。又平行嶺夾,一里稍東下,有亭橋跨峽間。時風雨大至,而擔夫尚後,坐亭橋待久之,過午始行。
又東南上坡,逾坡一重,轉而北,又逾坡一重,共六里,過孔雀寺。又東上坡五里,直躡東峰南突之頂。此頂自北而南,從此平墜度為峽,一岡西迤,乃復起為崖,度為蒲縹後山,北去而夾蒲縹之澗,南去而盡於攀枝花者也。又東一里稍上,復盤一南突之嘴,於是漸轉而北,二里,有公館踞岡頭。乃北下一里,而止於冷水箐。時方下午,以擔不能前,遂止。見邸榻旁有臥而呻吟者,乃適往前途,為劫盜所傷,還臥於此。被劫之處,去此才六里,乃日才過午,而盜即縱橫,可畏也。
二十四日雨復達旦,但不甚大。平明,飯而行。隨東行之箐,上其北坡,三里,循嘴北轉。二里漸下,一里下至坳,即昨被劫之商遇難處也。其北叢山夾立,穿其峽行三里,再過一東突之坡,其水始北下。隨之北二里,下至坳窪中,乃東轉而上。
一里,過坳子鋪,覓火把為芭蕉洞游計。
又東半里,過岡頭窪地,遂轉北下。三里余,越一坡脊,過窪中匯水之崖。崖石上插而水蓄崖底,四面俱峻,水無從出而甚渾。由其南再越脊而下,一里余,至芭蕉洞,乃候火於洞門。擔夫摘洞口黑果來啖,此真覆盆子也;其色紅,熟則黑而可食,比前去時街子所鬻yù黃果,形同而色異,其熟亦異,其功用當亦不同也。
黃者非覆盆。
覆盆補腎,變白為黑,則為此果無疑。
火至,燃炬入洞口始向北,即轉東下四丈余,至向所入昏黑處,即轉北向,其下已平,兩崖愈狹而愈高。
六七丈,更寬崇,一柱中懸,大如覆鍾,擊之聲鋐鋐hóng通“宏”然。其處蓋不特此石有聲,即洞底頓足,輒成應響,蓋其下亦空也。又入五六丈,兩崖石色有垂溜成白者,以火燭之,以手摩之,石不潤而燥,紋甚細而晶。
土人言,二月間石發潤而紋愈皎茁,謂之“開花”,洞名“石花”以此。石花名頗佳,而《志》稱為芭蕉,不如方言之妙也。更北路盡,由西腋透隙入,復小如門。五丈,有圓石三疊,如幢蓋下垂,又如大芝菌而三級累之者。從其下復轉而北,其中復穹然宏聳。又五六丈,西北路盡,洞分兩岐:一南上環為曲室,三丈而止;一北入降為墜道,七丈而止。
是洞曲折而旁竇不多,宛轉而底平不,故游者不畏深入,使中有通明之處,則更令人恍然矣。出至向所入昏黑北轉處,今已通明。見直東又一岐,入,有柱中間之,以余炬入探其中,亦穹然六七丈而止。出,從洞門外以余炬入探西崖間小竇。其竇北向懸壁間,其門甚隘,而中亦狹而深,穢氣撲人,乃舍之。出洞,下百餘步,抵坑峽下觀水洞。水洞,即此洞之下層也,雖懸數丈,實當一所,前B中入有聲,已知其下之皆空矣。洞前亦東向,稍入,亦曲而自北來,與上洞同一格,但水溢其中,不能進也。由此東折而北,共里余,抵臥獅窩村,飯於村婦家。
北三里,過一村,即東上堤,是為大海子。隨海子南堤東行,二里下堤,又東一里為沙河橋。其橋五鞏,名眾安橋。
越橋東,即從岐西北循山行。二里,過胡家墳,為正統間揮使胡琛墓。墓有穹碑,為王學士英所撰,又一碑,乃其子者,則王翰撰時之文,與吾家梧塍之隴,文翰規制頗相似,其頹蕪亦相似也。其一時崇尚,窮徼jiǎo邊界薄海,萬里同風,至荊棘銅駝殘破的景象,又曠代無異,可慨也!
其墓欲迎水作東北向,遂失下手砂,且偏側不依九隆正脈,故胡氏世賞雖僅延,而當時專城之盛遂易。
永昌,故郡也,胡氏時適改為司,獨專其地。令復為郡,設流官,胡氏遂微。土人言,胡氏墓法宜出帝王,為朝中所知,因掘斷其脈。余按,鑿脈乃諸葛南征時所為,土人誤耳。更循山而北,一里,上一東盤之嘴。於是循岡盤壠,甃石引槽,分九隆池之水,南環坡畔,以潤東塢之畦。路隨槽堤而北,是堤隆慶二年築,置孔四十一以通水,編號以次而及,名為“號塘”,費八百餘金。遇有峽東出處,則甃石架空渡水,人與水俱行橋上,而橋下之峽反涸也。自是竹樹扶疏,果塢聯絡,又三里抵龍泉門,乃城之西南隅也。城外山環寺出,有澄塘匯其下,是為九隆池。由東堤行,見山城圍繞間,一泓清涵,空人心目。池北有亭閣臨波,迎嵐掬翠,灩瀲生輝。有坐堤垂釣者,得細魚如指;亦有就蔭賣漿者。惜有擔夫同行,急於稅駕,遂同入城。半里,北抵法明寺,仍憩會真樓。而崔君亦至,崔,江西人,寓此為染鋪。前去時從磨盤石同行,抵騰依依,後復同歸,以擔夫行遲,至蒲縹先返。余遲一日至,故復來此看余。
遂與同入市,換錢畀給夫,市魚烹於酒家,與崔共酌。
暮返樓。夜大雨。
譯文
初八日下大雨,未成行,坐在李君家中寫《田署州期政四謠夢,是奉李君的命令。
初九日下大雨,又不能成行,坐在李君家中抄錄《騰越州志》。
初十日雨不停。中午後稍微晴開,就同李君並肩騎馬,由村西行半里,橫向上登半個山通往南甸的大路,經過南草場,半里,向西上了嶺上的山坡,就是來鳳山往南延伸到半個山的山脊。來鳳山到了此地往南下降低伏,山脊間中間下窪成平坦的池塘但不容水。窪地的西邊是金銀堆,就是向南延伸的山脊。窪地北邊半里,有平地依傍著來鳳山而向南遠望半個山,是從前尚書王驥駐紮兵營之處,志書稱為尚書營。騎過平地北邊半里,有路沿來鳳峰的南面橫著,往西越過金銀灘,通到芭蕉關。〔芭蕉關往西通河上屯、緬署的道路,州城西面跌水河的路不如此路平坦,從前兵部郎中龔永吉跟隨王公南征,有“狹轉芭蕉關,難於橄欖坡”的詩句。〕從此再掉轉馬頭,沿來鳳峰往北走,八里,就返回官莊。到晚上又下雨。十一日雨不停,坐在官店中。上午,李君來訪。下午,雨稍停,非常泥濘,踩著稀泥前往潘秀才家,未遇上;用書信催促他為我買東西,也不回信。〔秀才潘一桂雖是儒生,卻跑緬甸,家中多有緬甸貨。此時巡按倪君命令差役來尋找碧玉,姓潘的被他纏苦了,所以常常避客。〕
十二日下雨,坐在店中。李生把《期政四謠》私下投送給代理州官田二府,未得回音。
十三日雨時停時作,而尤其泥濘得厲害。李生來訪,一同前往蘇玄玉的寓所觀賞玉石。姓蘇的是雲南省人,本來是儒生,棄文從戎,成為吳參將府中的幕僚門客。這之前一見面就回頭看我,我看他也有奇異的氣質,不是風塵中的俗人。〔蘇玄玉有碧玉,都做成答子,但顏色太深沉。我選擇了四支帶到寓所中,後來被李生強逼歸還了他。〕
十四至十八日連日淫雨不止,坐在寓所中,不能移動一步。潘捷余因為倪按院姓蘇的差役,逼要碧玉寶石,處境非常窘迫,屢次催促仍不來我的寓所探訪,也不敢拿一件東西給人看,大概是害怕被差役拿住。幸好吳參將府拿來路費惠贈給我,另外借了他的“八關”及“三個宣撫司”、“六個宣慰司”的各種地圖,我一一抄錄了,數日來無片刻的閒暇,竟然不知是在寓所中並且是在雨中了。〔潘秀才贈送了兩塊翠生石。蘇玄玉答謝了花茶竹方玉環。〕
十九日早晨,雨稍停。去找挑夫,因為連日下雨道路泥濘,夫價很貴。隨後雨又下起,上午才停,於是動身。店裡人想勒索我的一匹績羅,沒做到,與他吵架後上路。由東街走,開始非常泥濘,不久漸漸乾燥。二里,居室房屋才完了,下坡行走在田埂中。半里,接連越過兩座小橋,水都是自東南流來,就是羅漢沖流出來分流的水。又走二里多,是雷打田,有數家人面向東方。從村前轉向東行一里多,又走過一座小亭橋,橋下的水流也是自東南流向西北的,是黃坡泉溢出的水。又向東一里多,抵達東面山坡下,把擔子停在酒店中。詢間去大洞溫泉的路,當地人指示在東南的山坳中,從此地去還有數里地。此時天色已經晴開,命令挑夫與顧仆在他家等著,我立即沿東山往南走。
二里,走過土主廟。廟靠山向西,前邊的兩棵柏樹非常巨大。又向南二里,路岔為兩條:一條往南沿山麓走,是去黃坡的路;一條向東南上坡,是通向溫泉的路。於是從上坡的路走,往南一里,登上坡嘴。向西俯瞰山麓,有泉水在下邊向西溢出,就是黃坡的發源處了。從此向東轉,有條路很大,橫越過此路,走上它東南的小徑。一里,漸漸上坡,折向東北。斜視溫泉所在的山峽,正在它的南面,中間也有峽谷向南下延,只是茅草阻塞沒有路徑。一里,此條小道漸漸爬高,心知路錯了,就順著小道往西北上。有兩個背乾草的人來,向他們問路。說:“這是進山打柴的路,可以通到芹菜塘。溫泉在南邊,還隔著一座山峰。”於是與他們一同返回來,一里,下到茅草阻塞的峽谷,他們指點我往南去。我聽從他們的話,橫向踏入峽中,不久漸漸找到小徑。半里,忽然有山峽從腳下往西下墜,峽上石崖並列突聳如門一樣。從它東邊又南行半里,越過山坡下走,這裡峽谷開始變大,有水塗塗流淌在峽中,田埂交相瀟繞著它,這就是大洞村的後峽了。有大道從峽中往東上行,又向南下走半里,沿大道往東行。半里,上了一道坡,大道向東北上走,也是去芹菜塘的路;於是從坡上往東南下走,半里,到溪邊。又向東溯溪流走半里,只見溪流奔瀉沸騰在盤環的岩石中,右邊一道石崖前突面臨著溪流,崖下就著石崖成為水池,而溫泉匯積在這裡。這個水池與溪流同在峽中,但泉水不與溪流相連。石崖的岩石重疊下覆如累起來的棋子,石崖下部三面呈環狀湊攏,成為一個小孔,可容得下一個人坐著洗澡。它後方倒覆的岩石,兩片下垂而中間分開,如所謂的試劍石,水從石片中塗塗下注,這是溫泉的源頭。孔狀的水池之中,水都不怎么熱,正可用身體接觸。它上方另外有一座亭子覆蓋著它,便免去了風雨的憂慮了。此時池塘上有十多人一同洗澡,我擔心它旁邊有石洞,姑且四處尋找,找不到,這才返回池中洗澡。又行三里,沿西面的山嘴抵達黃坡,轉向北走一里,經過山麓間溢水處的上方。又向北三里,這才走入來時分岔之處。又往西北行四里,到矣比坡的坡腳。催促挑夫上路,他推辭天太晚了,只得停下來。
二十日清晨起床,吃飯後登坡,雨色又來臨。平緩上登二里,陡峻地上登八里,抵達嶺頭。又平緩行走在嶺上四里,又稍下走一里,經過芹菜塘。再往東上坡,半里後下走,走半里路過木廠,又下行二里,經過往北下延的峽谷,又向東上行三里,來到坡脊。平緩行走在山脊間,一里路到永安哨,五六家人臨坡而居。又往東南行半里,翻過嶺脊下走。一里,有水流自北流向南,路順著它走。半里,就向東涉水上坡,平緩走在山脊上。三里,到甘露寺吃飯。從寺東下走三里,到赤土鋪橋,橋下的水自南流向北,就是大盈江江水了。《一統志》說大盈江的源頭出自赤土山,這話不錯。從橋東再上走半里,有四五家臨坡坳而居,是赤土鋪。從鋪東又上行半里,就從嶺脊上往東南行。一里,有條岔路往南去,是去猛柳的路;我仍向東南走,三里,就往東下行,又走十里後,停在橄欖坡。此時才是中午,雨時下時停,便停下來不再前走。
二十一日黎明起床吃飯。自橄欖坡往東下走,五里,抵達龍川江西岸,走過巡檢司,立即走下渡橋。西岸險峻得好似一堵牆,只好沿著江岸向北壘砌了石階,這才得以到達橋頭。橋東頭有樓閣,登上它可以眺望江流屈曲的江勢。又向南沿東岸行半里,向東平緩上登一里多,開始曲折地上登陡峻地山路。五里,路過茶房,僧房中空無一人。又上登三里陡峻的路,路過竹笆鋪。又上走七里多,在小歇場吃飯。又上走五里,路過太平鋪,又平緩地走入山塢。二里多,有水流自北邊的山澗中流來,涉過澗水,就向東上走。那上面愈加陡峻,兩旁全是竹石深深地密蔽著,而風雨從西方下過來,滿天都是漫漫一片,於是行走在如浪的暴雨中。三里,越過一座最高的山嶺,於是屢上屢下,屢次上登山脊,多次越過山坳,都是從深密的林木中走。七里抵達新安哨,有兩三家夾在嶺頭,都是以劈藤條竹子為業。此時衣服濕透,冷極了,到他們家中燒柴烤衣服。又走二里多,到達分水關,有五六家人位於關隘的東面。我便就著火烤衣服,買燒酒飲了四五杯才上路。天色十分晴朗,道路石瞪全是乾燥的,這才明白關隘的名字叫分水,實際是按陰晴劃分的。從這裡向東下行八里,這才走上往東延伸的山脊。又走二里,經過蒲滿哨。又平緩行走在嶺上,往東十五里,住宿在磨盤石姓盧的人家;家中有五六處小房間,相當清潔。
二十二日黎明吃飯後上路。那下走的路非常陡峻,曲折下走里,到達嶺北的山澗。這座山嶺自蒲滿哨分支向東突,左右全是深深的峽谷,溪流相夾,來的時候從南邊的峽上行,到此處墜入北峽的峽口走過。涉過北邊的山澗,又越過北面山嶺東突的山嘴,共一里多後路過八灣。八灣也有數家人居住在坡上,人們稱說此地暑熱瘴氣最為厲害,無人敢駐足的。從這裡向東行走在平坤間,十二里抵達江邊,就見狂怒的江流奔騰,水勢比來的時候加倍了。於是坐在巨樹下等船,觀看洶湧的洪流和紛紛紜紜爭著渡江的人,如同從壁上旁觀了。等了很久,才渡過江向東上坡。三里,抵達北山的山麓,沿山坡往東行。五里,越過往南下延的山嘴,見到一座橋橫跨山澗,這裡是著口。於是渡過山澗走入峽谷,順山澗南邊的山崖向里,抵達楊柳灣後吃飯。於是越過南邊延來的峽谷,溯東面流來的水流,二里,有座橋跨在澗上,過到澗西。從澗西溯山署上行,又走一里,是打板著,有數十家位於澗西。又向東北四里,越過平緩延伸的山脊。此條山脊延伸到峽中,是自北延向南,就是從冷水著往西延伸到蒲縹,又往北經過此地,夾住蒲縹的水流往北流出後流入潞江的山脊。這一天熱得厲害,見到一處樹蔭就停下來納涼,數次在樹邊歇息,不再管走路的遠近了。翻過山脊向東下走一里,停在落馬廠。此時才是下午,因為太熱,挑夫不肯前走了。
二十三日黎明,從落馬廠往東行。三里,翻過東突的山嘴後往南,又走一里多,有一座寺庵緊靠在西山之上。又向南四里,過了石子哨,開始往南下走。二里多,望見溫泉在東山下,就從岔路往東南下走。二里多,轉向北涉過一條向北流的山澗,文走半里,向東在石山的山嘴處,找到溫泉。溫泉的水溫而不熱,渾而不清,不過無蒸氣火焰,可以洗澡。這裡的山自東山橫突向西,是蒲縹下游的案山。洗澡洗了很久,從澗東溯水流走二里多,抵達蒲縹的東村〔蒲人、縹人,是永昌府九種蠻族中的兩種。〕吃飯。因為挑夫不肯前走,逗留了很久。於是向東二里後上坡,五里,透道巡逃登上峰頭。又平緩行進在山嶺相夾間,一里後稍向東下走,有座亭橋跨在峽中。此時風雨暴降,可挑夫還在後頭,坐在亭橋中等了很久,過了中午才動身。又向東南上坡,越過一重山坡,轉向北,又越過一重山坡,共六里,走過孔雀寺。又向東上坡五里,徑直登上東峰南突的山頂。此處山頂自北延向南,從此處平緩下墜延伸為山峽,一座山岡向西斜行,於是再度突起為山崖,延伸為蒲縹的後山,往北延去夾住蒲縹的山澗,往南延去在攀枝花到了盡頭。又向東一里稍上走,再繞過一處南突的山嘴,於是漸漸轉向北,二里,有公館盤踞在岡頭。於是向北下行一里,然後停在冷水著。此時正好下午,因為挑夫不能前走,便停下來。見客店中床旁有躺著呻吟的人,是剛才去到前面的途中,被搶劫的強盜殺傷,返回來躺在此處。被搶劫的處所,離此地才有六里,竟然太陽才過正午,強盜就橫行霸道,可怕呀!二十四日夜雨又下到天亮,但不怎么大。黎明,吃飯後上路。順往東走的山著,上到山著的北坡,三里,沿山嘴往北轉。二里漸漸下走,一里下到山坳,就是昨天被搶劫的客商遇難之處了。山坳北面成叢的山巒相夾而立,穿越山峽行三里,再走過一處東突的山坡,這裡的水開始往北下流。順水流往北二里,下到山坳的窪地中,就向東轉上走。一里,經過坳子鋪,找火把準備去游芭蕉洞。又向東半里,走過岡頭的窪地,就轉向北下走。三里多,越過一道坡脊,經過窪地中積水的石崖。石崖上插而水蓄在石崖底下,四面全很陡峻,水無法流出去而且非常渾濁。由它南面再越過山脊下走,一里多,來到芭蕉洞,就在洞口等候火種。挑夫摘了洞口的黑果子來吃,這是真的覆盆子了,果實色紅,成熟就變黑,可以吃,比較先前去的街子上所賣的黃果,形狀相同而顏色相異,它們成熟的情況也不同,它們的功用應當也不同了。〔黃色的不是覆盆子。覆盆子補腎,由白色變為黑色,我吃的就是覆盆子無疑了。〕火種到後,點燃火把進洞。開始時向北走,立即轉向東下走四丈多,來到從前走入的昏黑處,馬上轉向北,腳下隨即平坦起來,兩面的石崖越來越窄而且越來越高。六七丈後,又變寬變高,一根石柱懸在中央,大處如下覆的銅鐘,敲擊它聲音轟轟響。原來此處不僅此石柱有聲音,就是在洞底跺腳,也立即形成迴響,大概它下邊也是空的。又深入五六丈,兩側石崖岩石的顏色有水滴垂淌形成白色的地方,用火光照它,拿手去摸它,岩石乾燥不濕潤,紋路非常細膩晶瑩。當地人說,二月間石色發潤而且紋理愈加皎潔粗壯,稱這種現象為“開花”,山洞起名叫“石花”是根據這個原因。石花的名字很美,可志書稱為芭蕉,不如方言起得巧妙了。再向北路完了,由西側穿過縫隙進去,又沂像門。五丈後,有三層圓石,如石幢的頂蓋樣下垂,又如巨大的靈芝菌分三層疊起來的樣子。從它下邊再轉向北,洞中再次彎然宏大高聳。又走五六丈,西北的路完了,山洞分為兩個岔洞:一個往南上通環繞成深邃的密室,三丈後斷了;一個通入北邊下降為深墜的通道,七丈後斷了。此洞曲曲折折可旁洞不多,彎彎轉轉但洞底平坦不積水,所以遊覽的人不怕深入,假使洞中有通入亮光之處,那就更令人豁然開朗了。出來到從前走入的昏黑向北轉之處,現在已通入亮光了。見到正東方又有一個岔洞進去,有石柱在中央隔開洞口,用剩餘的火把進去探看其中,也是彎然隆起六七丈便斷了。出洞,從洞口外拿剩餘的火把進去探察西邊石崖間的小洞。此洞向北,高懸在石壁間,洞口非常狹窄,而洞中也是又窄又深,污穢之氣撲人,只得捨棄了它。出洞來,下走百多步,抵達坑谷峽中下去觀看水洞。水洞,就是此洞的下層了,雖然懸隔數丈,實際應當是一個地方,先前進去洞中有聲音,已知它下邊全是空的了。洞前邊也是向東,稍進去,亦是轉彎而且自北邊通來,與上洞同出於一格,但水溢滿洞中,不能前進了。由此往東折向北,共走一里多,抵達臥獅窩村,在村中農婦家吃飯。
往北三里,走過一村,立即向東走上堤壩,這是大海子。順海子的南堤往東行,二里後下堤,又向東一里是沙河橋。此橋有五拱,名叫眾安橋。越到橋東,馬上從岔路往西北沿著山走。二里,路過胡家墳,是正統年間(1436-1449)指揮使胡深的墓地。墓前有高大的石碑,是學士王英撰寫的,又有一塊碑,是他兒子叫王訪的碑,碑由翰林院撰修王時撰文,與我家鄉梧腿里的墳墓,文章辭藻規模形制十分相似,它們的頹敗荒蕪也相似了。那種一時間的崇尚,盡於邊境逼近海疆,萬里之間風氣相同,到了舊王朝滅亡後銅駝埋於荊棘叢中,又隔代無異了,可嘆息呀!他修墓時想要面迎水流作東北向,便失去了下手的龍砂,結果使偏在一側不靠著九隆山的正脈,所以胡家世代的賞賜雖然僅能延續,然而當時獨占一城的盛況終於改變了。〔永昌,是舊時的郡,胡氏時恰好改為軍民指揮使司,獨占了這一地區。今天恢復為府,設定了流官,胡家便衰落了。當地人說,胡家葬墓的方法應該出帝王,被朝廷知道後,於是挖斷了它的地脈。我考察,鑿斷地脈是諸葛亮南征時做的事,當地人錯了。〕再沿著山往北走,一里,走上一處向東盤繞的山嘴。在這裡沿山岡繞著土壠,砌築了引水的石槽,分引九隆池的水,往南環繞在山坡畔,以便灌溉東邊山塢中的田地。路順著石槽的堤往北走,〔此堤是隆慶二年(1568)修築的,設定了四十一個孔洞以便通水,按次序相繼編號,起名為“號塘”,花費八百餘兩黃金。〕遇到有峽中往東通出之處,就砌石槽架空渡水,人與水都通行在橋上,而橋下的峽谷中反而乾涸了。自此處起竹叢樹林扶疏,山塢中果樹相連,又走三里抵達龍泉門,是城的西南隅。城外山峰環繞佛宇顯露,有澄澈的池塘積在城下,這是九隆池。由東堤上行,見山城圍繞之間,一片清水深涵,使人心目空闊。池北邊有亭子樓閣面臨清波,迎著山風掬來翠色,艷激生輝。有坐在堤上垂釣的人,釣到的小魚如手指一樣大小;也有就著樹蔭賣酒的人。可惜有挑夫同行,急於住下,便一同入城。半里,向北抵達法明寺,仍歇息在會真樓。而崔君也來到,〔姓崔的,是江西人,寓居此地開染鋪。先前去時從磨盤石同行,到達騰越後依依不捨,後又一同歸來,因為挑夫走得慢,到蒲縹後就先返回來。我晚一天到,所以再來此處看望我。〕就與他一同進街市,換了錢交給挑夫,買魚來在酒家烹煮,與崔君一道飲酒。天晚返回樓中。夜間下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