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游日記七
作者:徐弘祖
二十八日出西坡城之西北門,復西向陟嶺。盤折而上二里,始升嶺頭,其北嶺尚崇。循其南而西,又二里,望西北一峰,甚近而更聳,有霧籠其首,以為抵其下矣。又西一里,稍降而下,忽有脊中度,左右復中墜成峽,分向而去,其度脊闊僅二尺,長亘二三丈而已,為東西聯屬之蒂。始知西坡一山,正如一芝側出,東西徑僅十里,南北兩垂,亦不過二三十里,而此則其根蒂所接也。
度脊,始上雲籠高峰。
又二里,盤峰之南,是為倪納鋪。數十家後倚高峰,南臨遙谷,前所望方頂屏列之峰,正亘其南。指而詢之,土人曰:“是為兔場營。其南為馬場營,再南為新、安二所。”新為新城所,安為安籠所,即與廣西安隆土司為界者。由鋪之西半里,有脊自山前塢中南度,復起山一支,繞於鋪前,脊東西流水,俱東南入納溪橋之上流者,第脊西之流,墜峽南搗甚逼。又稍北,循崇山而西半里,有脊自南嶺橫亘而北,中平而不高,有堡樓峙脊間,是為保家樓。
已為儸儸(彝族)
哨守之處。
其脊自西南屏列而來,至此北度,東起而為高峰,即倪納後之霧籠者;西亘而成石崖,即與來脊排闥為西夾塢者。由脊北循石崖直西,行夾塢之上,是為三條嶺。西四里,石崖垂盡,有洞高穹崖半,其門南向,橫拓而頂甚平;又有一斜裂於西者,其門亦南向,而門之中有懸柱焉。其前塢中水繞入西南峽,路乃稍降。復西上嶺坳,共三里,為芭蕉關。數十家倚北山南突之坳間;水繞突峰之南,復北環關西而出;過關,則墜峽而下,復與水遇。是為普安東境之要害,然止鋪舍夾路,實無關也。
由其西降峽循水,路北重崖層突,多赭黑之色。聞有所謂“吊崖觀音”者,隨崖物色之。二里,見崖間一洞,懸踞甚深,其門南向而無路。乃攀陟而登,則洞門圓僅數尺,平透直北十餘丈而漸黑,似曾無行跡所入者。乃返出洞口,則滿地白骨,不知是人是畜也。仍攀崖下。又西有路,復北上崖間,其下門多牛馬憩息之所,污穢盈前;其上層有垂柱,空其端而置以小石大士觀音菩薩,乃出人工,非天然者。復下,循大路隨溪西一里,溪轉北向墜峽去,於是復西涉坡阜,共六里而至新興城。
自芭蕉關而來,所降不多,而上亦不遠,其塢間溪猶出山上也。入東門,出西門,亦殘破之餘也。有碑,為天啟四年都御史烏程閔公所復。中有坐鎮守備。是晚按君宿此。又西行嶺峽間二里,連逾二嶺脊,皆自南北度者。忽西開一深壑,中盤鏇為田,其水四面環亘,不知出處。路循東峰西南降一里,復轉南向上一里,又轉東南上半里,逾嶺脊而南,乃西南下一里,西抵塢中。聞水聲淙淙甚急,忽見一洞懸北崖之下,其門南向而甚高,溪水自南來,北向入澗,平鋪洞間,深僅數寸,而闊約二丈。洞頂高穹者將十丈,直北平入者十餘丈,始西辟而有層坡,東墜而有重峽,內亘而有懸柱,然漸昏黑,不可攀陟矣。此水當亦北透而下盤江者。出洞,徵詢問洞名於土人,對曰:“觀音洞。”征其義,以門上崖端有置大士像於其穴者也。
洞前溪由東南峽中來,其峽底頗平,大葉蒲叢生其間,淬綠鍔蒲葉於風前,搖青萍於水上,芃芃péng植物茂盛有光。
循之西南半里,又西穿嶺隙間,漸循坡躡脊。二里,有一二家在北峰下,其前陷溪縱橫,水由西南破壑去,路由西北循嶺上。
一里,出嶺頭,是為藺家坡。西南騁望,環山屏列甚遙,其中則峰巔簇簇,盤伏深壑間,皆若兒童匍匐成行,天與為抗。
從此乃西北下,直降者二里,又升降隴脊西行者二里,有庵綴峰頭,曰羅漢松,以樹名也。自逾新興西南嶺,群峰翠色茸茸,山始多松,然無喬枝巨本,皆弱乾糾纏,垂嵐拂霧,無復吾土凌霄傲風之致也。其前又西南開峽。從峽中直下者三里,轉而西平行者一里,有城當坳間,是曰板橋鋪城。城當峽口,仰眺兩界山凌空而起,以為在深壑中矣,不知其西猶墜坑下也。路在城外西北隅,而入宿城中之西門。
二十九日出板橋城之西門,北折入大路,遂拾級下。
有小水自右峽下注,逾其左隨之行。一里,則大溪汪然,自西南轉峽北注,有巨石樑跨其上,即所謂三板橋也;今已易之石,而鋪猶仍其名耳。
橋上下水皆闊,獨橋下石峽中束,流急傾涌。其水西北自八納山發源,流經軟橋,又西南轉重谷間,至是北搗而去,亦深山中一巨壑也。越橋西,溯溪北崖行。一里,溪由西南谷來,路入西北峽去,於是升降隴坳,屢越岡阿。四里直西,山復曠然平伏,獨西南一石峰聳立,路乃不從西平下,反轉南仰躋。半里,盤石峰東南,有石奮起路右,首銳而灣突,肩齊而並聳,是曰鸚哥嘴。又西轉而下者一里半,有鋪肆夾路,曰革純鋪。
土音“納”俱作“捺”,至是而始知所云“捺溪”、“倪捺”皆“納”字也。惟此題鋪名。又從峽平行,緣坡升降,五里,有哨舍夾路,曰軟橋哨。由哨西復墜峽下,遙見有巨溪從西峽中懸迅東注;下峽一里,即與溪遇;其溪轉向南峽去,路從溪北,溯溪循北山之麓西行。二里,有巨石樑南北跨溪上,即所謂軟橋也。余初疑冉姓者所成,及讀真武廟前斷碑,始知為“軟”,想昔以篾索為之,今已易之石,而猶仍其名耳。
度橋而南,遂從溪南西向緣南崖而上,其躋甚峻。半里,平眺溪北,山俱純石,而綠樹緣錯成文,其中忽有一瀑飛墜,自峰頂直掛峽底。緣南崖西上,愈上愈峻,而北眺翠紋玉瀑,步步回首不能去。上二里,峽底溪從西北而出,嶺頭路向西南而上。又一里,過真武廟。按君自新興而來,越此前去。由其西,南向行,遂下塢中。又西南共四里,兩越小嶺而下,有峽自東南達西北,又兩界山排闥而成者,其中頗平遠,有聚落當其間,曰舊普安。按君飯於鋪館,余復先之而西北由塢中行。
東北界山逶迤繚繞,不甚雄峻;西南界山蹁躚piánxiān形容優美的飛動之勢離立,復露森羅;峽蹤雖遠,然兩頭似俱連脊,中平而無泄水之隙者。
又西三里,有石峰中起,分突塢間,神字界其下,曰雙山觀。按君自後來,復越而前去。又西一里,則西脊迴環於前,遂塢窮谷盡。塢底有塘一方,匯環坡之麓,四旁皆石峰森森,繞塘亦多石片林立,亦有突踞塘中者。於是從塘西南上回坡,一里,登其脊。又宛轉西行嶺頭,嶺左右水俱分瀉深谷,北出者當從軟橋水而入盤江上流,南流者當從黃草壩而下盤江下流。又西向從嶺頭升陟,其上多中窪之宕,大者盤壑為田,小者墜穴為阱。共五里,為水塘鋪,乃飯於廟間。過鋪西下嶺,逶迤山半,又五里,過高笠鋪,南向行隴間。
逾一平嶺西南下,又五里,有小溪自北峽來,石橋南跨之。度其南,北門街夾峙岡上;逾岡南下,始成市,有街西去,為雲南坡大道;直南,又一小溪自西南峽來,石橋又南跨之。橋南即為普安城,州、衛俱在其中。
按君已駐署中矣。其城西半倚山脊,東半下臨東溪,南北二門正當西脊之東麓,而東門則瀕溪焉。南門外石橋,則三溪合於北,經東門而西環城南,又南去而注於水洞者。北門外石橋:第一橋,即雲南坡之水,繞城西北隅而為塹,東下而與北溪合於城東;第二橋,即小溪自西北來者,《一統志》所云“目前山之水”也;第三橋,即小溪自北來者,《一統志》所云“沙莊之水”也。三溪交會於城之東北,合而南去,是為三一溪,經城南橋而入於水洞。其城自天啟初,為水西叛逆,諸蠻應之,攻圍一年而破,後雲南臨安安南土官沙姓者,奉調統兵來復。至今瘡痍未復。
然是城文運,為貴竹之首,前有蔣都憲,今有王宮詹,名柞遠。非他衛可比。州昔惟土官,姓龍,其居在八納山下,統十二小土司。今土官名子烈,年尚少。後設流官,知州姓黃。並治焉。
州東北七十里有八納。
其山高冠一州,四面皆石崖嶄絕,惟一徑盤鏇而上,約三十里。
龍土官司在其下。其頂甚寬平,有數水塘盈貯其上,軟橋之水所由出也。土音以“納”為“但”,而《梵經》有“叭呾dá哆”之音,今老僧白雲南京人。因稱叭呾山,遂大開叢林僧從居寺院多如叢林,而彝地遠隔,尚未證果。
州南三十里有丹霞山。其山當叢峰之上,更起尖峰卓立於中。西界有山一支,西南自平彝衛屏列而北,迤邐為雲南坡,而東下結為州治。西屏之中,其最高處曰睡寺山,正與丹霞東西相對。其東界有山,南自樂民所分支而北,當丹霞山南十里。西界屏列高山橫出一支,東與東界連屬,合併而北,夭矯叢沓,西突而起者,結為丹霞山;東北聳突而去者,漸東走而為兔場營方頂之山,而又東北度為安南衛脈。其橫屬之支,在丹霞山南十里者,其下有洞,曰山嵐洞,其門北向。
水從洞中出,北流為大溪,經丹霞山之西大水塘塢中,又北過趙官屯,又東轉而與南板橋之水合。
由洞門溯其水入,南行洞腹者半里,其洞劃然上透,中匯巨塘,深不可測。土人避寇,以舟渡水而進,其中另闢天地,可容千人。而丹霞則特拔眾山之上,石峰峭立,東北惟八納山與之齊抗。八納以危擁為雄,此峰以峭拔擅秀。昔有玄帝宮,天啟二年毀於蠻寇,四年,不昧師徽州人。復鼎建,每正二月間,四方朝者駢集,日以數百計。
僧又捐資置莊田,環山之麓,歲入谷三百石。而嶺間則種豆為蔬,歲可得豆三十石。以供四方。
但艱於汲水:尋常汲之嶺畔,往返三里,皆峻級;遇旱,則往返十里而後得焉。
譯文
二十八日出了西坡城的西北門,再向西登嶺。盤繞曲折地向上走了二里,這才登上嶺頭,它北邊的山嶺還很高。沿著嶺頭南坡往西行,又是二里,望見西北方有一座山峰,很近卻更加高聳,有雲霧籠罩著峰頭,以為到達它下面了。又往西行一里,稍稍下降,忽見有山脊從中間延伸過,左右兩邊再次從中下陷成峽谷,分頭而去,這條延伸而過的山脊寬僅二尺,長處延綿二三丈而已,是東西兩山連結的結合部。這才知道西坡一山,正如一枝靈芝斜著長出,東西長僅十里,南北兩面下垂,也不超過二三十里,而此處就是它根與蒂相連線之處了。越過山脊,開始上登雲霧籠罩著的高峰。又走二里,繞到山峰的南面,這是倪納鋪。幾十戶人家後面緊靠著高峰,南臨遠遠的山谷,先前望見的方頂似屏風排列著的山峰,正橫亘在它的南邊。指著此峰打聽,當地人說:“這是兔場營。它的南面是馬場營,再往南是新、安兩處衛所。”〔新是新城所,安為安籠所,就是與廣西安隆土司交界之處。〕由倪納鋪的西邊走半里,有山脊從山前的山塢中往南延伸,又隆起一條山脈,繞到鋪前,山脊東西兩面的流水,全是往東南流入納溪橋上游的水流,只不過山脊西面的水流,墜入峽中向南衝去十分狹窄。又略往北走,沿著高山往西半里,有條山脊自南邊的山嶺向北橫亘,中段平緩而不高,有座有樓的土堡屹立在山脊上,這是保家樓。〔已是鑼鑼設哨樓防守之處。〕這條山脊自西南方似屏風樣排列而來,至此地向北延伸,在東面聳起為高峰,就是倪納鋪後方雲霧籠罩著的山峰;往西綿亘成為石崖,就是與先前來時的山脊似門扉般排列相夾成西面山塢的山崖。由山脊北面順著石崖一直往西,行走在兩山相夾的山塢之上,這是三條嶺。往西行四里,石崖將盡處,有個山洞高高隆起在石崖半中腰,洞口向南,橫處擴展開而頂部十分平滑;又有一個斜著裂向西邊的山洞,洞口也是向南,而洞口的中央有懸垂的石柱。洞前塢中的流水繞人西南方的峽中去,路於是稍稍下坡。再向西登上嶺坳,共行三里,是芭蕉關。數十戶人家緊靠北山向南突出的山坳間;水流繞過南突之峰的南面,又往北環繞到關西後流出去;過了芭蕉關,就下墜到峽中,再次與流水相遇。這裡是普安衛東境的要害之地,然而只有騷站的客舍夾在路旁,實際並無城關。
由芭蕉關西邊下到峽中順水走,路北面的重重山崖一層層突起,多為赫黑色。聽說有處所謂“吊崖觀音”的地方,順著山崖尋找它。二里路,見到山崖間有一個山洞,高懸盤踞著非常深邃,洞口向南卻無路上去。於是攀援著登上去,就見洞口圓圓的僅有幾尺,平行直穿向北面十多丈便漸漸黑下來,似乎像未曾有人跡進入過的樣子。於是返身走出洞口,只見滿地白骨,不知是人還是牲畜。仍舊攀著山崖下來。又見西邊有條路,再次向北上到山崖間,山崖下的洞口多半是牛馬歇息的場所,污穢之物遍布洞前;洞的上層有下垂的石柱,山洞的一端空出來放著一尊小型的石制觀音菩薩像,是出自於人工,不是天然形成的。再次下來,沿著大道順溪流往西行一里,溪水轉向北墜入峽中流去,從這裡又往西登涉在山坡土阜之間,共走六里便來到新興城。〔自芭蕉關以來,下坡路不多,可上坡路也不遠,沿途山塢間的溪流仍然出沒在山上。〕走入東門,出了西門,也是遭毀壞後的殘餘物。〔有碑,是天啟四年(1624)都御史烏程閡公修復的。〕城中有坐鎮的守備。〔這天晚上巡按大人住宿在此地。〕又向西行走在山嶺峽谷之間二里,一連越過兩道山脊,都是自南往北延伸的。忽然西南裂開一個深壑,壑谷盤繞,有塊塊農田,壑中之水四面環流,不知從哪裡流出去。路沿著東峰往西南下坡一里,再轉向南往上一里,又轉向東南上走半里,越過嶺脊往南,於是向西南下行一里,從西面到達塢中。聽到水聲嘩嘩響十分湍急,忽然見到一個山洞懸在北邊山崖之下,洞口向南而且非常高,溪水自南流來,向北流入洞中,平淌在洞裡,深僅數寸,可寬處約二丈。洞頂高高隆起之處將近十丈,徑直往北平伸有十多丈,這才向西拓開並有層狀的斜坡,東面下墜而有深峽,洞向內延伸而去並有懸垂的石柱,但是漸漸昏暗下來,不能攀登了。這條溪水應當也是往北穿過山洞而後流入盤江的水流。出了洞,向本地人詢問洞名,回答說:“觀音洞。”追尋它的意思,是由於洞口上方崖壁頂端的洞穴里放有一尊觀音像的原因。洞前的溪水由東南方的峽中流來,此峽底部很平坦,大葉蒲叢生於其間,如在風前澆淬綠色劍刃,似於水上搖動的青萍之劍,鬱郁有光彩。順著此峽往西南行半里,又向西穿越在山嶺的空隙之間,慢慢順著山坡踏上山脊。二里,有一二家在北峰之下,它前面深陷的溪流縱橫流淌,溪水從西南方衝破壑谷流去,道路由西北沿著山嶺上行。一里,來到嶺頭,這是藺家坡。面向西南放眼望去,屏風狀環列的山十分遙遠,群山之中就見一簇簇峰頂,盤踞趴伏在深壑之間,全都像排成行的兒童甸旬爬行,沒有什麼能與它們相抗衡。從此向西北下走,一直下降了二里路,又在隴脊上向西上上下下行了二里,有座寺庵點綴在峰頭,叫做羅漢松,是以樹來起名的。自從越過新興西南方的山嶺,群峰翠色蔥籠,山上開始有很多松樹,然而沒有高枝巨株,都是些細弱的枝幹糾纏在一起,懸垂在山風之中,輕拂著雲霧,不再有我家鄉的那種凌宵傲風的情趣了。庵前又向西南方張開一條峽谷,從峽中一直往下走了三里,轉向西平行走了一里路,有座城位於山坳間,這叫做板橋鋪城。城正對峽口,抬頭眺望兩面的群山凌空聳起,以為身在深深的壑谷中,不知道城的西面仍然下墜成坑谷。路在城外的西北隅,隨即進城住宿在城中的西門。
二十九日出了板橋鋪城的西門,往北折上大路,就沿著台階下走。有條小溪自右邊峽谷中往下流注,越到溪左隨著水流前行。一里,就有條水勢汪洋的大溪,自西南方轉過山峽往北流注,有座巨大的石橋跨在溪上,就是所謂的三板橋了;今天已換為石橋,但鋪名仍舊沿用板橋之名。橋上下的水流都寬闊,唯獨橋下的石峽在中段束攏來,湍急的水流傾瀉洶湧。這條水流在西北方從八納山發源,流經軟橋,又向西南轉入重重峽谷之間,到這裡往北奔流而去,也是深山中的一個巨大壑谷。過到橋西頭,溯溪流沿北面的山崖行。一里,溪水由西南方的山谷中流來,路進入西北邊的峽中去,於是在土隴山坳間上上下下,屢次越過山岡和土丘。一直向西走四里路,山勢全變得開闊起來,平緩起伏,獨有西南方一座石峰聳立著,路竟然不從西邊平緩下走,反而轉向南抬頭上登。半里路,繞到石峰東南面,有塊岩石猛地升起在路右邊,頂部尖銳並彎彎地突出來,雙肩平齊而且一同聳起,這叫鸚哥嘴。又轉向西下走一里半路,有些店鋪夾在路旁,叫革納鋪。〔土話“納”全說成“捺”,到了這裡才明白了所說的“捺溪”、“倪捺”都是“納”字。僅有此地題寫著鋪名。〕又從峽中平緩前行,沿著山坡上上下下,五里路,有哨房夾住道路,叫做軟橋哨。由哨房西再次往峽中下墜,遠遠望見有條巨大的溪流從西面峽中高懸迅急地向東流注;下到峽中走一里,馬上與溪流相遇;此溪轉向南邊的峽中流去,路從溪流北岸,溯溪沿北山山麓往西行。二里,有座巨大的石橋呈南北向跨在溪流上,這就是所謂的軟橋了。我起初懷疑是某個姓冉的人建成的,到讀了真武廟前的斷碑後,這才知道是“軟”,料想從前是用蔑條編制的繩索建成的橋,今天已換成石橋,可仍舊沿用這個名字罷了。
過到了橋南,就從溪南岸向西沿著南面的山崖上走,那上登的路十分陡峻。半里,平視溪北,山體全是純一色的岩石,而綠色的樹叢順著山勢錯落其間形成斑紋,山中忽然有一條瀑布飛墜而下,自峰頂一直掛到峽底。循南面的山崖向西上爬,越上去越險峻,而朝北眺望,翠綠的斑紋,白玉般的瀑布,一步步回頭看不捨離去。上走二里,峽底的溪流從西北方流出去,嶺頭的路向西南方上升。又行一里,路過真武廟。〔巡按大人從新興城前來,越過此地往前走了。〕由廟西向南行,便下到山塢中。又往西南共走四里,兩次翻越小嶺後下走,有山峽從東南延到西北,又是兩列山似門扉排列而成的山峽,峽中很是平曠空遠,有村落位於其間,叫做舊普安。巡按大人在釋站客館裡吃飯,我再次先於他往西北由塢中前行。東北方的一列山通巡繚繞,不十分雄偉險峻;西南面的一列山翩躍起舞,成排矗立,再次露出森然羅列的姿態;山峽的蹤跡雖然很遙遠,然而兩頭似乎都有相連的山脊,中部平坦卻無泄水的缺口。又往西三里,有石峰在中央聳起,分別突起在山塢間,神廟隔在兩峰之下,叫雙山觀。〔巡按大人自後面趕來,再次超向前去。〕又向西一里,就見西面來的山脊迴繞在前方,於是山塢谷地到了盡頭。塢底有一方形水塘,匯積在環形山坡的山麓下,四旁皆是森森羅列的石峰,繞著池塘也有許多林立的石片,也有些石塊突兀蹲踞在池塘之中。於是從池塘往西南踏上迴繞的山坡,一里,登上坡脊。又曲曲折折向西行走在嶺頭上,山嶺左右兩側的水流都分別下瀉到深谷中,往北流出去的應當匯入軟橋下的水流而流入盤江上游,向南流的應當是流經黃草壩後流人盤江下游。又向西在嶺頭上攀登,嶺上多有中央下窪的坑穴,大些的盤繞成壑谷,墾為農田,小點的墜成洞穴成為陷阱。共行五里,是水塘鋪,便在廟中吃了飯。過鋪後往西下嶺,透巡於半山之間,又走五里,是高笠鋪,向南行走在山壟之間。越過一道平緩的山嶺向南下行,又是五里,有條小溪自北面峽中流來,一座石橋向南跨過小溪。過到橋南,北門外街道夾立於山岡之上;越過山岡往南下走,開始有集市,有街道往西而去,是去雲南坡的大道;一直往南走,又有一條小溪自西南方峽中流來,石橋又向南跨過小溪。橋南就是普安城,州、衛的衙門都在城中。〔巡按大人已住在衙門中了。〕普安城西半邊緊靠著山脊,東半邊下臨著東溪,南北兩道城門正對著西面山脊的東麓,而東門就瀕臨著溪流。南門外有石橋,三條溪流在橋北合流,流經東門往西繞到城南,又向南流去注入水洞之中。北門外的石橋:第一座橋,就是雲南坡的水流,繞到城西北隅成為塹溝,往東下流後與北溪在城東合流;第二座橋,就是自西北流來的小溪,是《一統志》所說的“目前山之水”了;第三座橋,就是自北面流來的小溪,是《一統志》所說的“沙莊之水”了。三條溪水在城的東北面交匯,合流後往南流去,這就是三一溪,流經城南的石橋後流入水洞。普安城在天啟初年,因為水西叛亂,各支蠻族回響它,被圍攻一年後攻破,〔後來雲南臨安府安南司姓沙的土司,接受調令率軍前來收復了。〕至今瘡痰尚未恢復。然而此城以文章仕進的氣運,是貴州省的首位,從前有都御史蔣大人,當今有王宮詹,〔名叫王柞遠。〕不是別的衛可以相比的。州里過去僅有土官,〔姓龍,他的住處在八納山下,統領十二個小土司。現任的土官名叫龍子烈,年紀還小。〕後來設定了流官,〔知州姓黃。〕一同治理此地。
州城東北七十里有座八納山。此山在全州最高,四面都是高峻的石崖絕壁,唯有一條小徑盤鏇著上去,約三十里長。〔龍土司的衙門在山下。〕山頂十分寬敞平緩,在山頂上有幾個貯滿水的水塘,流經軟橋的溪水就是由這裡流出去的。土話把“納”說成“但”,而佛經中有“叭阻哆”的音,今天白雲老和尚〔是南京人。〕因而稱之為叭阻山,於是大規模建立寺院,但彝區僻遠閉塞,還沒有悟道成正果。
州城南邊三十里處有座丹霞山。此山位於成叢的山峰之上,更有一座尖峰挺立於群峰之中。西境內有一列山,從西南方自平彝衛似屏風樣排列向北,通道巡巡形成雲南坡,並往東下延紐結成州城所在之山。西面屏立的群山之中,那最高處叫睡寺山,正好與丹霞山東西相對。州東境有山,從南面自樂民所分出支脈往北延,位於丹霞山南邊十里處。四面一列屏風樣排列的高山橫著伸出一條支脈,往東與東境之山相連,合併起來向北延,曲曲折折,重重疊疊,往西突起的,盤結為丹霞山;在東北方聳立突兀而去的,漸漸往東延伸而成為兔場營的方頂之山,而後又往東北延伸成為安南衛境內的山脈。那橫向連線的支脈,在丹霞山南面十里之處,山下有洞,叫做山嵐洞,洞口向北。水從洞中流出,往北流去變成大溪,流經丹霞山西邊大水塘所在的山塢中,又往北流過趙官屯,又向東轉去與南板橋的水流會合。由洞口溯這條水流進洞,向南在洞腹中行半里,山洞頂上豁然透出天空,中間水匯積成巨大的水塘,深不可測。本地人為躲避強盜,用船渡水進去,那裡面另外辟有天地,可容納上千人。而丹霞山卻獨立挺拔於眾山之上,石峰峭立,東北方唯有八納山與它平齊抗衡。八納山以危峰擁立為雄,此峰以峻峭挺拔獨擅秀色。從前有座玄帝宮,天啟二年(1622)毀於蠻族盜賊之手,四年(1624),不昧禪師〔是徽州人。〕重又鼎力重建,每年正月二月間,四方的朝山者群集而來,每天以幾百人來計算。僧人們又捐款購置了莊園田地,環繞在山麓,〔每年收入穀子三百石。〕而山嶺間則種植豆子作為蔬菜,〔每年可收到豆子三十石。〕用來供給四方的來客。但是汲水很艱難:平常在嶺畔汲水,往返有三里路,都是陡峻的石階;遇上乾旱時,就要往返十里才能得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