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紀·魏紀七
作者:司馬光
起柔兆攝提格,盡玄黓涒灘,凡七年。
邵陵厲公中
◎ 正始七年丙寅,公元二四六年
春,二月,吳車騎將軍硃然寇柤中,殺略數千人而去。
幽州刺史毌丘儉以高句驪王位宮數為侵叛,督諸軍討之;位宮敗走,儉遂屠丸都,斬獲首虜以千數。句驪之臣得來數諫位宮,位宮不從,得來嘆曰:“立見此地將生蓬蒿。”遂不食而死。儉令諸軍不壞其墓,不伐其樹,得其妻子皆放遣之。位宮單將妻子逃竄,儉引軍還。未幾,復擊之,位宮遂奔買溝。儉遣玄菟太守王頎追之,過沃沮千有餘里,至肅慎氏南界,刻石紀功而還,所誅、納八千餘口。論功受賞,侯者百餘人。
秋,九月,吳主以驃騎將軍步騭為丞相,車騎將軍硃然為左大司馬,衛將軍全琮為右大司馬。分荊州為二部:以鎮南將軍呂岱為上大將軍,督右部,自武昌以西至蒲圻;以威北將軍諸葛恪為大將軍,督左部,代陸遜鎮武昌。
漢大赦,大司農河南孟光於眾中責費禕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敝窮極,必不得已,然後乃可權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賢,百僚稱職,何有旦夕之急,而數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惡乎!”禕但顧謝,踧而已。
初,丞相亮時,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願為赦。先帝亦言:‘吾周鏇陳元方、鄭康成間,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曾不語赦也。若劉景升、季玉父子,歲歲赦宥,何益於治!’”由是蜀人稱亮之賢,知禕不及焉。
陳壽評曰:諸葛亮為政,軍旅數興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
吳人不便大錢,乃罷之。
漢主以涼州刺史姜維為衛將軍,與大將軍費禕並錄尚書事。汶山平康夷反,維討平之。
漢主數出遊觀,增廣聲樂。太子家令巴西譙周上疏諫曰:“昔王莽之敗,豪傑並起以爭神器,才智之士思望所歸,未必以其勢之廣狹,惟其德之薄厚也。於時更始、公孫述等多已廣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於為善。世祖初入河北,馮異等勸之曰:‘當行人所不能為者。’遂務理冤獄,崇節儉,北州歌嘆,聲布四遠。於是鄧禹自南陽追之,吳漢、寇恂素未之識,舉兵助之,其餘望風慕德,邳肜、耿純、劉植之徒,至於輿病齎棺,襁負而至,不可勝數,故能以弱為強而成帝業。及在洛陽,嘗欲小出,銚期進諫,即時還車。及潁川盜起,寇恂請世祖身往臨賊,聞言即行。故非急務,欲小出不敢;至於急務,欲自安不為;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傳》曰:‘百姓不徒附’,誠以德先之也。今漢遭厄運,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時也。臣願陛下復行人所不能為者,以副人望。且承事宗廟,所以率民尊上也,今四時之祀或有不臨,而池苑之觀或有仍出,臣之愚滯,私不自安。夫憂責在身者,不暇盡樂,先帝之志,堂構未成,誠非盡樂之時。願省減樂官、後宮,凡所增造,但奉修先帝所施,下為子孫節儉之教。”漢主不聽。
◎ 正始八年丁卯,公元二四七年
春,正月,吳全琮卒。
二月,日有食之。
時尚書何晏等朋附曹爽,好變改法度。太尉蔣濟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輔政,慎於其朋。夫為國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張其綱維以垂於後,豈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終無益於治,適足傷民。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職,率以清平,則和氣祥瑞可感而致也!”
吳主詔徙武昌宮材瓦繕修建業宮。有司奏言:“武昌宮已二十八歲,恐不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吳主曰:“大禹以卑宮為美。今軍事未已,所在賦斂,若更通伐,妨損農桑,徙武昌材瓦,自可用也。”乃徙居南宮。三月,改作太初宮,令諸將及州郡皆義作。
大將軍爽用何晏、鄧颺、丁謐之謀,遷太后於永寧宮;專擅朝政,多樹親黨,屢改制度。太傅懿不能禁,與爽有隙。五月,懿始稱疾,不與政事。
吳丞相步騭卒。
帝好褻近群小,游宴後園。秋,七月,尚書何晏上言:“自今御幸式乾殿及游豫後園,宜皆從大臣,詢謀政事,講論經義,為萬世法。”冬,十二月,散騎常侍、諫議大夫孔乂上言:“今天下已平,陛下可絕後園習騎乘馬,出必御輦乘車,天下之福,臣子之願也。”帝皆不聽。
吳主大發眾集建業,揚聲欲入寇。揚州刺史諸葛誕使安豐太守王基策之,基曰:“今陸遜等已死,孫權年老,內無賢嗣,中無謀主。權自出則懼內釁卒起,癰疽發潰;遣將則舊將已盡,新將未信。此不過欲補衤定支黨,還自保護耳。”已而吳果不出。
是歲,雍、涼羌胡叛降漢,漢姜維將兵出隴右以應之,與雍州刺史郭淮、討蜀護軍夏侯霸戰於洮西。胡王白虎文、治無戴等率部落降維,維徙之入蜀。淮進擊羌胡餘黨,皆平之。
◎ 正始九年戊辰,公元二四八年
春,二月,中書令孫資,癸巳,中書監劉放,三月,甲午,司徒衛臻各遜位,以侯就第,位特進。
夏,四月,以司空高柔為司徒,光祿大夫徐邈為司空。邈嘆曰:“三公論道之官,無其人則缺,豈可以老病忝之哉!”遂固辭不受。
五月,漢費禕出屯漢中。自蔣琬及禕,雖身居於外,慶賞威刑,皆遙先咨斷,然後乃行。禕雅性謙素,當國功名,略與琬比。
秋,九月,以車騎將軍王凌為司空。
陪陵夷反,漢車騎將軍鄧芝討平之。
大將軍爽,驕奢無度,飲食衣服,擬於乘輿;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又私取先帝才人以為伎樂。作窟室,綺疏四周,數與其黨何晏等縱酒其中。弟羲深以為憂,數涕泣諫止之,爽不聽。爽兄弟數俱出遊,司農沛國桓范謂曰:“總萬機,典禁兵,不宜並出。若有閉城門,誰復內入者?”爽曰:“誰敢爾邪!”
初,清河、平原爭界,八年不能決。冀州刺史孫禮請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時圖以決之。爽信清河之訴,雲圖不可用,禮上疏自辨,辭頗剛切。爽大怒,劾禮怨望,結刑五歲。久之,復為并州刺史,往見太傅懿,有忿色而無言。懿曰:“卿得并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禮曰:“何明公言之乖也!禮雖不德,豈以官位往事為意邪!本謂明公齊蹤伊、呂,匡輔魏室,上報明帝之託,下建萬世之勛。今社稷將危,天下凶凶,此禮之所以不悅也!”因涕泣橫流。懿曰:“且止,忍不可忍!”
冬,河南尹李勝出為荊州刺史,過辭太傅懿。懿令兩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渴,婢進粥,懿不持杯而飲,粥皆流出沾胸。勝曰:“眾情謂明公舊風發動,何意尊體乃爾!”懿使聲氣才屬,說:“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當屈并州,并州近胡,好為之備!恐不復相見,以子師、昭兄弟為托。”勝曰:“當還忝本州,非并州。”懿乃錯亂其辭曰:“君方到并州?”勝復曰:“當忝荊州。”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還為本州,盛德壯烈,好建功勳!”勝退,告爽曰:“司馬公屍居餘氣,形神已離,不足慮矣。”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復濟,令人愴然!”故爽等不復設備。
何晏聞平原管輅明於術數,請與相見。十二月,丙戌,輅往詣晏,晏與之論《易》。時鄧颺在坐,謂輅曰:“君自謂善《易》,而語初不及《易》中辭義,何也?”輅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含笑贊之曰:“可謂要言不煩也!”因謂輅曰:“試為作一卦,知位當至三公不?”又問:“連夢見青蠅數十,來集鼻上,驅之不去,何也?”輅曰:“昔元、凱輔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謙恭,享有多福,此非卜筮所能明也。今君侯位尊勢重,而懷德者鮮,畏威者眾,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也。又,鼻者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今青蠅臭惡而集之,位峻者顛,輕豪者亡,不可不深思也!願君侯裒多益寡,非禮不履,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颺曰:“此老生之常譚。”輅曰:“夫老生者見不生,常譚者見不譚。”輅還邑舍,具以語其舅。舅責輅言太切至,輅曰:“與死人語,何所畏邪!”舅大怒,以輅為狂。
吳交趾、九真夷賊攻沒城邑,交部騷動。吳主以衡陽督軍都尉陸胤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境,喻以恩信,降者五萬餘家,州境復清。
太傅懿陰與其子中護軍師、散騎常侍昭謀誅曹爽。
◎ 嘉平元年己巳,公元二四九年
春,正月,甲午,帝謁高平陵,大將軍爽與弟中領軍羲、武衛將軍訓、散騎常侍彥皆從。太傅懿以皇太后令,閉諸城門,勒兵據武庫,授兵出屯洛水浮橋,召司徒高柔假節行大將軍事,據爽營,太僕王觀行中領軍事,據羲營。因奏爽罪惡於帝曰;“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為念。臣言‘太祖、高祖亦屬臣以後事,此自陛下所見,無所憂苦。萬一有不如意,臣當以死奉明詔。’今大將軍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則專權,破壞諸營,盡據禁兵,群官要職,皆置所親,殿中宿衛,易以私人,根據盤互,縱恣日甚,又以黃門張當為都監,伺察至尊,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懷危懼。陛下便為寄坐,豈得久安!此非先帝詔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等皆以爽為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寧宮,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臣輒力疾將兵屯洛水浮橋,伺察非常。”爽得懿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為,留車駕宿伊水南,伐木為鹿角,發屯田兵數千人以為衛。
懿使侍中高陽、許允及尚書陳泰說爽宜早自歸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謂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為誓。泰,群之子也。
初,爽以桓范鄉里老宿,於九卿中特禮之,然不甚親也。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范,欲使行中領軍。范欲應命,其子止之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范乃出。至平昌城門,城門已閉。門候司蕃,故范舉吏也,范舉手中版以示之,矯曰:“有詔召我,卿促開門!”蕃欲求見詔書,范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爾!”乃開之。范出城,顧謂蕃曰:“太傅圖逆,卿從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側。懿謂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范則智矣,然駑馬戀棧豆,爽必不能用也。”
范至,勸爽兄弟以天子詣許昌,發四方兵以自輔。爽疑未決,范謂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讀書何為邪!於今日卿等門戶,求貧賤復可得乎!且匹夫質一人,尚欲望活;卿與天子相隨,令於天下,誰敢不應也!”俱不言。范又謂羲曰:“卿別營近在闕南,洛陽典農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詣許昌,不過中宿,許昌別庫,足相被假;所憂當在穀食,而大司農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從,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於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范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犭屯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族滅也!”
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詔免己官,奉帝還宮。爽兄弟歸家,懿發洛陽吏卒圍守之;四角作高樓,令人在樓上察視爽兄弟舉動。爽挾彈到後園中,樓上便唱言:“故大將軍東南行!”爽愁悶不知為計。
戊戌,有司奏:“黃門張當私以所擇才人與爽,疑有奸。”收當付廷尉考實,辭云:“爽與尚書何晏、鄧颺、丁謐、司隸校尉畢軌、荊州刺史李勝等陰謀反逆,須三月中發。”於是收爽、羲、訓、晏、颺、謐、軌、勝並桓范皆下獄,劾以大逆不道,與張當俱夷三族。
初,爽之出也,司馬魯芝留在府,聞有變,將營騎斫津門出赴爽。及爽解印綬,將出,主簿楊綜止之曰:“公挾主握權,舍此以至東市乎?”有司奏收芝、綜治罪,太傅懿曰:“彼各為其主也。宥之。”頃之,以芝為御史中丞,綜為尚書郎。
魯芝將出,呼參軍辛敞欲與俱去。敞,毘之子也,其姊憲英為太常羊耽妻,敞與之謀曰:“天子在外,太傅閉城門,人云將不利國家,於事可得爾乎?”憲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舉,不過以誅曹爽耳。”敞曰:“然則事就乎?”憲英曰:“得無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則敞可以無出乎?”憲英曰:“安可以不出!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恤之;為人執鞭而棄其事,不祥莫大焉。且為人任,為人死,親昵之職也,從眾而已。”敞遂出。事定之後,敞嘆曰:“吾不謀於姊,幾不獲於義。”
先是,爽辟王沈及太山羊祜,沈勸祜應命。祜曰:“委質事人,復何容易!”沈遂行。及爽敗,沈以故吏免,乃謂祜曰:“吾不忘卿前語。”祜曰:“此非始慮所及也!”
爽從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無子,其父文寧欲嫁之;令女刀截兩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誅,其家上書絕昏,強迎以歸,復將嫁之;令女竊入寢室,引刀自斷其鼻,其家驚惋,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耳,何至自苦乃爾!且夫家夷滅已盡,守此欲誰為哉!”令女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時,尚欲保終,況今衰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不行,吾豈為乎!”司馬懿聞而賢之,聽使乞子字養為曹氏後。
何晏等方用事,自以為一時才傑,人莫能及。晏嘗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同凶其人。”蓋欲以神況諸己也。
選部郎劉陶,曄之子也,少有口辯,鄧颺之徒稱之以為伊、呂。陶嘗謂傅玄是“仲尼不聖。何以知之?智者於群愚,如弄一丸於掌中;而不能得天下,何以為聖!”玄不復難,但語之曰:“天下之變無常也,今見卿窮。”及曹爽敗,陶退居里舍,乃謝其言之過。
管輅之舅謂輅曰:“爾前何以知何、鄧之敗?”輅曰:“鄧之行步,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此為鬼躁。何之視候則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為鬼幽。二者皆非遐福之象也。”
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尤好老、莊之書,與夏侯玄、荀粲及山陽王弼之徒,競為清談,祖尚虛無,謂《六經》為聖人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爭慕效之,遂成風流,不可複製焉。粲,彧之子也。
丙午,大赦。
丁未,以太傅懿為丞相,加九錫,懿固辭不受。
初,右將軍夏侯霸為曹爽所厚,以其父淵死於蜀,常切齒有報仇之志,為討蜀護軍,屯於隴西,統屬征西。征西將軍夏侯玄,霸之從子,爽之外弟也。爽既誅,司馬懿召玄詣京師,以雍州刺史郭淮代之。
霸素與淮不葉,以為禍必相及,大懼,遂奔漢。漢主謂曰:“卿父自遇害於行間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遇之甚厚。姜維問於霸曰:“司馬懿既得彼政,當復有征伐之志不?”霸曰:“彼方營立家門,未遑外事。有鍾士季者,其人雖少,若管朝政,吳、蜀之憂也。”士季者,鍾繇之子尚書郎會也。
三月,吳左大司馬硃然卒。然長不盈七尺,氣候分明,內行修潔,終日欽欽,常若在戰場,臨急膽定,過絕於人。雖世無事,每朝夕嚴鼓,兵在營者,鹹行裝就隊。以此玩敵,使不知所備,故出輒有功。然寢疾增篤,吳主晝為減膳,夜為不寐,中使醫藥口食之物,相望於道。然每遣使表疾病訊息,吳主輒召見,口自問訊,入賜酒食,出賜布帛。及卒,吳主為之哀慟。
夏,四月,乙丑,改元。
曹爽之在伊南也,昌陵景侯蔣濟與之書,言太傅之旨,不過免官而已。爽誅,濟進封都鄉侯,上疏固辭,不許。濟病其言之失,遂發病,丙子,卒。
秋,漢衛將軍姜維寇雍州,依麴山築二城,使牙門將句安、李歆等守之,聚羌胡質任,侵逼諸郡。征西將軍郭淮與雍州刺史陳泰御之。泰曰:“麴城雖固,去蜀險遠,當須運糧;羌夷患維勞役,必未肯附。今圍而取之,可不血刃而拔其城;雖其有救,山道阻險,非行兵之地也。”淮乃使泰率討蜀護軍徐質、南安太守鄧艾進兵圍麴城,斷其運道及城外流水。安等挑戰,不許,將士困窘,分糧聚雪以引日月。維引兵救之,出自牛頭山,與泰相對。泰曰:“兵法貴在不戰而屈人。今絕牛頭,維無反道,則我之禽也。”敕諸軍各堅壘勿與戰,遣使白淮,使淮趣牛頭截其還路。淮從之,進軍洮水。維懼,遁走,安等孤絕,遂降。淮因西擊諸羌。鄧艾曰:“賊去未遠,或能復還,宜分諸軍以備不虞。”於是留艾屯白水北。三日,維遣其將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結營。艾謂諸將曰:“維今卒還,吾軍人少,法當來渡;而不作橋,此維使化持吾令不得還,維必自東襲取洮城。”洮城在水北,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潛軍逕到。維果來渡,而艾先至據城,得以不敗,漢軍遂還。兗州刺史令狐愚,司空王凌之甥也,屯於平阿,甥舅並典重兵,專淮南之任。凌與愚陰謀,以帝暗弱,制於強臣,聞楚王彪有智勇,欲共立之,迎都許昌。九月,愚遣其將張式至白馬,與楚王相聞。凌又遣舍人勞精詣洛陽,語其子廣。廣曰:“凡舉大事,應本人情。曹爽以驕奢失民,何平叔虛華不治,丁、畢、桓、鄧雖並有宿望,皆專競於世。加變易朝典,政令數改,所存雖高而事不下接,民習於舊,眾莫之從,故雖勢傾四海,聲震天下,同日斬戮,名士減半,而百姓安之。莫之或哀,失民故也。今司馬懿情雖難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賢能,廣樹勝己,修先朝之政令,副眾心之所求。爽之所以為惡者,彼莫不必改,夙夜菲懈,以恤民為先,父子兄弟,並握兵要,未易亡也。”凌不從。
冬,十一月,令狐愚復遣張式詣楚王,未還,會愚病卒。
十二月,辛卿,即拜王凌為太尉。庚子,以司隸校尉孫禮為司空。
光祿大夫徐邈卒。邈以清節著名,盧欽嘗著書稱邈曰:“徐公志高行潔,才博氣猛,其施之也,高而不狷,潔而不介,博而守約,猛而能寬。聖人以清為難,而徐公之所易也。”或問欽:“徐公當武帝之時,人以為通;自為涼州刺史,及還京師,人以為介,何也?”欽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用事,貴清素之士,於時皆變易車服以求名高,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為通。比來天下奢靡,轉相仿效,而徐公雅尚自若,不與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無常而徐公之有常也。”欽,毓之子也。
◎ 嘉平二年庚午,公元二五零年
夏,五月,以征西將軍郭淮為車騎將軍。
初,會稽潘夫人有寵於吳主,生少子亮,吳主愛之。全公主既與太子和有隙,欲豫自結,數稱亮美,以其夫之兄子尚女妻之。吳主以魯王霸結朋黨以害其兄,心亦惡之,謂侍中孫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將有袁氏之敗,為天下笑。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亂乎!”遂有廢和立亮之意,然猶沉吟者歷年。峻,靜之曾孫也。
秋,吳主遂幽太子和。驃騎將軍硃據諫曰:“太子,國之本根。加以雅性仁孝,天下歸心。昔晉獻用驪姬而申生不存,漢武信江充而戾太子冤死,臣竊懼太子不堪其憂,雖立思子之宮,無所復及矣!”吳主不聽。據與尚書僕射屈晃率諸將吏泥頭自縛,連日詣闕請和;吳主登白爵觀,見,甚惡之,敕據、晃等“無事匆匆”。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各上書切諫,據、晃亦固諫不已;吳主大怒,族誅正、象。牽據、晃入殿,據、晃猶口諫,叩頭流血,辭氣不撓。吳主杖之各一百,左遷據為新都郡丞,晃斥歸田裡,群司坐諫誅放者以十數。遂廢太子和為庶人,徙故鄣,賜魯王霸死。殺楊竺,流其屍於江,又誅全寄、吳安、孫奇,皆以其黨霸譖和故也。初,楊竺少獲聲名,而陸遜謂之終敗,勸竺兄穆令與之別族。及竺敗,穆以數諫戒竺得免死。硃據未至官,中書令孫弘以詔書追賜死。
冬,十月,廬江太守譙郡文欽偽叛,以誘吳偏將軍硃異,欲使異自將兵迎己。異知其詐,表吳主,以為欽不可迎。吳主曰:“方今北土未一,欽欲歸命,宜且遼之。若嫌其有譎者,但當設計網以羅之,盛重兵以防之耳。”乃遣偏將軍呂據督二萬人,與異併力至北界,欽果不降。異,桓之子;據,范之子也。
十一月,大利景侯孫禮卒。
吳主立子亮為太子。
吳主遣軍十萬作堂邑塗塘以淹北道。
十二月,甲辰,東海定王霖卒。
征南將軍王昶上言:“孫權流放良臣,適庶分爭,可乘釁擊吳。”朝廷從之,遣新城太守南陽州泰襲巫、秭歸,荊州刺史王基向夷陵,昶向江陵。昶引竹絙為橋,渡水擊之,吳大將施績,夜遁入江陵。昶欲引致平地與戰,乃先遣五軍案大道發還,使吳望見而喜;又以所獲鎧馬甲首環城以怒之,設伏兵以待之。績果來追,昶與戰,大破之,斬其將鍾離茂、許旻。
漢姜維復寇西平,不克。
◎ 嘉平三年辛未,公元二五一年
春,正月,王基、州泰擊吳兵,皆破之,降者數千口。
三月,以尚書令司馬孚為司空。
夏,四月,甲申,以王昶為征南大將軍。
壬辰,大赦。
太尉王凌聞吳人塞塗水,欲因此發兵,大嚴諸軍,表求討賊:詔報不聽。凌遣將軍楊弘以廢立事告兗州刺史黃華,華、弘連名以白司馬懿,懿將中軍乘水道討凌,先下赦赦凌罪,又為書諭凌,已而大軍掩至百尺。凌自知勢窮,乃乘船單出迎懿,遣掾王彧謝罪,送印綬、節鉞。懿軍到丘頭,凌面縛水次,懿承詔遣主簿解其縛。
凌既蒙赦,加恃舊好,不復自疑,徑乘小船欲趨懿。懿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相去十餘丈。凌知見外,乃遙謂懿曰:“卿直以折簡召我,我當敢不至邪,而乃引軍來乎!”懿曰:“以卿非肯逐折簡者故也。”凌曰:“卿負我!”懿曰:“我寧負卿,不負國家!”遂遣步騎六百送凌西詣京師,凌試索棺釘以觀懿意,懿命給之。五月,甲寅,凌行到項,遂飲藥死。
懿進至壽春,張式等皆自首。懿窮治其事,諸相連者悉夷三族。發凌、愚冢,剖棺暴屍於所近市三日,燒其印綬、朝服,親土埋之。
初,令狐愚為白衣時,常有高志,眾人謂愚必興令狐氏。族父弘農太守邵獨以為:“愚性倜儻,不修德而願大,必滅我宗。”愚聞之,心甚不平。及邵為虎賁中郎將,而愚仕進已多所更歷,所在有名稱。愚從容謂邵曰:“先時聞大人謂愚為不繼,今竟云何邪?”邵熟視而不答,私謂妻子曰:“公治性度,猶如故也。以吾觀之,終當敗滅,但不知我久當坐之不邪,將逮汝曹耳。”邵沒後十餘年而愚族滅。
愚在兗州,辟山陽單固為別駕,與治中楊康並為愚腹心。及愚卒,康應司徒辟,至洛陽,露愚陰事,愚由是敗。懿至壽春,見單固,問曰:“令狐反乎?”曰:“無有。”楊康白事,事與固連,遂收捕固及家屬皆系廷尉,考實數十,固固雲無有。懿錄楊康,與固對相詰,固辭窮,乃罵康曰:“老傭!既負使君,又滅我族,顧汝當活邪!”康初自冀封侯,後以辭頗參錯,亦並斬之。臨刑,俱出獄,固又罵康曰:“老奴!汝死自分耳。若令死者有知,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乎!”
詔以揚州刺史諸葛誕為鎮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
吳主立潘夫人為皇后,大赦,改元太元。
六月,賜楚王彪死。盡錄諸王公置鄴,使有司察之,不得與人交關。
秋,七月,壬戌,皇后甄氏殂。
辛未,以司馬孚為太尉。
八月,戊寅,舞陽宣文侯司馬懿卒。詔以其子衛將軍師為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
初,南匈奴自謂其先本漢室之甥,因冒姓劉氏。太祖留單于呼廚泉之鄴,分其眾為五部,居并州境內。左賢王豹,單于於扶羅之子也,為左部帥,部族最強。城陽太守鄧艾上言:“單于在內,羌夷失統,合散無主。今單于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則胡虜不可不深備也。聞劉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為二國,以分其勢。去卑功顯前朝而子不繼業,宜加其子顯號,使居雁門。離國弱寇,追錄舊勛,此御邊長計也。”又陳“羌胡與民同處者,宜以漸出之,使居民表,以崇廉恥之教,塞奸宄之路。”司馬師皆從之。
吳立節中郎將陸抗屯柴桑,詣建業治病。病差,當還,吳主涕泣與別,謂曰:“吾前聽用讒言,與汝父大義不篤,以此負汝;前後所問,一焚滅之,莫令人見也。”
是時,吳主頗寤太子和之無罪,冬,十一月,吳主祀南郊還,得風疾,欲召和還;全公主及侍中孫峻、中書令孫弘固爭之,乃止。吳主以太子亮幼少,議所付託,孫峻薦大將軍諸葛恪可付大事。吳主嫌恪剛很自用,峻曰:“當今朝臣之才,無及恪者。”乃召恪於武昌。恪將行,上大將軍呂岱戒之曰:“世方多難,子每事必十思。”恪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無以答,時鹹謂之失言。
虞喜論曰:夫托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難也。兼二至而管萬機,能勝之者鮮矣。呂侯,國之元耆,志度經遠,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見拒;此元遜之疏,機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義,廣咨當世之務,聞善速於雷動,從諫急於風移,豈得殞首殿堂,死於凶豎之刃!世人奇其英辯,造次可觀,而哂呂侯無對為陋,不思安危終始之慮,是樂春藻之繁華,而忘秋實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嚴垂髮,而費禕方與來敏對棋,意無厭倦。敏以為必能辦賊,言其明略內定,貌無憂色也。況長寧以為君子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蜀為蕞爾之國,而方向大敵,所規所圖,唯守與戰,何可矜己有餘,晏然無戚!斯乃禕性之寬簡,不防細微,卒為降人郭循所害,豈非兆見於彼而禍成於此哉!往聞長寧之甄文偉,今睹元遜之逆呂侯,二事體同,皆足以為世鑒也。
恪至建業,見吳主於臥內,受詔床下,以大將軍領太子太傅,孫弘領少傅;詔有司諸事一統於恪,惟殺生大事,然後以聞。為制群官百司拜揖之儀,各有品序。又以會稽太守北海滕胤為太常。胤,吳主婿也。
十二月,以光祿勛滎陽鄭沖為司空。
漢費禕還成都,望氣者云:“都邑無宰相位。”乃復北屯漢壽。
是歲,漢尚書令呂乂卒,以侍中陳祗守尚書令。
◎ 嘉平四年壬申,公元二五二年
春,正月,癸卯,以司馬師為大將軍。
吳主立故太子和為南陽王,使居長沙;仲姬子奮為齊王,居武昌;王夫人子休為琅邪王,居虎林。
二月。立皇后張氏,大赦。後,故涼州刺史既之孫,東莞太守緝之女也。召緝拜光祿大夫。
吳人改元神鳳,大赦。
吳潘後性剛戾,吳主疾病,後使人問孫弘以呂后稱制故事。左右不勝其虐,伺其昏睡,縊殺之,託言中惡。後事泄,坐死者六七人。
吳主病困,召諸葛恪、孫弘、滕胤及將軍呂據、侍中孫峻入臥內,屬以後事。夏,四月,吳主殂。孫弘素與諸葛恪不平,懼為恪所治,秘不發喪,欲矯詔誅恪。孫峻以告恪,恪請弘咨事,於坐中殺之。乃發喪。謚吳主曰大皇帝。太子亮即位,大赦,改元建興。閏月,以諸葛恪為太傅,滕胤為衛將軍,呂岱為大司馬。恪乃命罷視聽,息校官,原逋責,除關稅,崇恩澤,眾莫不悅。恪每出入,百姓延頸思見其狀。
恪不欲諸王處濱江兵馬之地,乃徙齊王奮於豫章,琅邪王休于丹楊。奮不肯徙,又數越法度,恪為箋以遺奮曰:“帝王之尊,與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仇讎有善,不得不舉,親戚有惡,不得不誅,所以承天理物,先國後身,蓋聖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漢初興,多王子弟,至於太強,輒為不軌,上則幾危社稷,下則骨肉相殘,其後懲戒以為大諱。自光武以來,諸王有制,惟得自娛於宮內,不得臨民,乾與政事,其與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則前世得失之驗也。大行皇帝覽古戒今,防牙遏萌,慮於千載,是以寢疾之日,分遣諸王各早就國,詔策勤渠,科禁嚴峻,其所戒敕,無所不至。誠欲上安宗廟,下全諸王,使百世相承,無凶國害家之悔也。大王宜上惟太伯順父之志,中念河間獻王、東海王強恭順之節,下存前世驕恣荒亂之王以為警戒。而聞頃至武昌以來,多違詔敕,不拘制度,擅發諸將兵治護宮室。又左右常從有罪過者,當以表聞,公付有司;而擅私殺,事不明白。中書楊融,親受詔敕,所當恭肅,乃雲‘正自不聽禁,當如我何!’聞此之日,小大驚怪,莫不寒心。里語曰:‘明鑑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宜深以魯王為戒,改易其行,戰戰兢兢,盡禮朝廷,如此,則無求不得。若棄忘先帝法教,懷輕慢之心,臣下寧負大王,不敢負先帝遺詔;寧為大王所怨疾,豈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詔敕不行於籓臣邪!向使魯王早納忠直之言,懷驚懼之慮,則享祚無窮,豈有滅亡之禍哉!夫良藥苦口,唯病者能甘之;忠言逆耳,唯達者能受之。今者恪等忄婁忄婁,欲為大王除危殆於萌芽,廣福慶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願蒙三思!”王得箋,懼,遂移南昌。
初,吳大帝築東興堤以遏巢湖,其後入寇淮南,敗,以內船,遂廢不復治。冬,十月,太傅恪會眾於東興,更作大堤,左右結山,俠築兩城,各留千人,使將軍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東城,引軍而還。
鎮東將軍諸葛誕言於大將軍師曰:“今因吳內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羈吳之上流;然後簡精卒攻其兩城,比救至,可大獲也。”是時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鎮南將軍毋丘儉等各獻征吳之計。朝廷以三征計異,詔問尚書傅嘏。嘏對曰:“議者或欲泛舟徑濟,橫行江表;或欲四道並進,攻其城壘;或欲大佃疆場,觀釁而動;誠皆取賊之常計也。然自治兵以來,出入三載,非掩襲之軍也。賊之為寇,幾六十年矣,君臣相保,吉凶共患,又喪其元帥,上下憂危,設令列船津要,堅城據險,橫行之計,其殆難捷。今邊壤之守,與賊相遠,賊設羅落,又特重密,間諜不行,耳目無聞。夫軍無耳目,校察未詳,而舉大眾以臨巨險,此為希幸徼功,先戰而後求勝,非全軍之長策也。唯有進軍大佃,最差完牢;可詔昶、遵等擇地居險,審所錯置,及令三方一時前守。奪其肥壤,使還脊土,一也;兵出民表,寇鈔不犯,二也;招懷近路,降附日至,三也;羅落遠設,間構不來,四也;賊退其守,羅落必淺,佃作易立,五也;坐食積穀,士不運輸,六也;釁隙時聞,討襲速決,七也;凡此七者,軍事之急務也。不據則賊擅便資,據之則利歸於國,不可不察也。夫屯壘相逼,形勢已交,智勇得陳,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計,角之而知有餘不足,虜之情偽,將焉所逃!夫以小敵大,則役煩力竭;以貧敵富,則斂重財匱。故曰:‘敵逸能勞之,飽能飢之’,此之謂也。”司馬師不從。
十一月,詔王昶等三道擊吳。十二月,王昶攻南郡,毋丘儉向武昌,胡遵、諸葛誕率眾七萬攻東興。甲寅,吳太傅恪將兵四萬,晨夜兼行,救東興。胡遵等敕諸軍作浮橋以度,陳於坻上,分兵攻兩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諸葛恪使冠軍將軍丁奉與呂據、留贊、唐咨為前部,從山西上。奉謂諸將曰:“今諸軍行緩,若賊據便地,則難以爭鋒,我請趨之。”乃辟諸軍使下道,奉自率麾下三千人徑進。時北風,奉舉帆二日,即至東關,遂據徐塘。時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高會。奉見其前部兵少,謂其下曰:“取封侯爵賞,正在今日!”乃使兵皆解鎧,去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緣堨。魏人望見,大笑之,不即嚴兵。吳兵得上,便鼓譟,斫破魏前屯,呂據等繼至。魏軍驚擾散走,爭渡浮橋,橋壞絕,自投於水,更相蹈藉。前部督韓綜、樂安太守桓嘉等皆沒,死者數萬。綜故吳叛將,數為吳害,吳大帝常切齒恨之,諸葛恪命送其首以白大帝廟。獲車乘、牛馬、騾驢各以千數,資器山積,振旅而歸。
初,漢姜維寇西平,獲中郎將郭循,漢人以為左將軍。循欲刺漢主,不得親近,每因上壽,且拜且前,為左右所遏,事輒不果。
段譯
邵陵厲公中正始七年(丙寅、246)魏紀七魏邵陵厲公正始七年(丙寅,公元246年)
[1]春,二月,吳車騎將軍朱然寇中,殺略數千人而去。
[1]春季,二月,吳國車騎將軍朱然侵犯中,殺死掠奪了數千人之後,才離去。
[2]幽州刺史丘儉以高句驪王位宮數為侵叛,督諸軍討之;位宮敗走,儉遂屠丸都,斬獲首虜以千數。句驪之臣得來數諫位宮,位宮不從;得來嘆曰:“立見此地將生蓬蒿。”遂不食而死。儉令諸軍不壞其墓,不伐其樹,得其妻子,皆放遣之。位宮單將妻子逃竄,儉引軍還;未幾,復擊之,位宮遂奔買溝。儉遣玄菟太守王頎追之,過沃沮千有餘里,至肅慎氏南界,刻石紀功而還,所誅納八千餘口。論功受賞,侯者百餘人。
[2]魏國幽州刺史丘儉因為高句麗國王位宮屢次侵犯邊境舉兵叛亂,所以就率軍去討伐他;位宮失敗逃走後,丘儉屠殺高句麗國的首都丸都城軍民,殺死、俘虜的數以千計。高句麗的大臣得來曾經多次勸諫位宮不要叛亂,但位宮不聽;得來悲嘆地說:“用不了多久就將見到此地長滿蓬蒿野草了。”說完之後就絕食而死了。丘儉得知此事後,命令各路軍隊不得毀壞得來的墓,不得砍伐墓地的樹木,如俘獲了得來的妻子兒女,也全部釋放回家。位宮獨自帶著妻子兒女狼狽逃竄,丘儉也率軍回撤了;但沒過多久,丘儉又派兵追殺位宮,位宮逃奔到買溝,丘儉隨即派遣玄菟太守王欣繼續追擊,一直追過了沃沮城一千多里,到達了肅慎氏的南部邊界,就在那裡刻石立碑,記述了此次戰功,然後率軍凱鏇而歸。此次進攻誅殺及納降的敵軍總計有八千餘人。於是論功行賞,受封為侯爵者有一百餘人。
[3]秋,九月,吳主以驃騎將軍步騭為丞相,車騎將軍朱然為左大司馬,衛將軍全琮為右大司馬。分荊州為二部:以鎮南將軍呂岱為上大將軍,督右部,自武昌以西至薄蒲圻;以威北將軍諸葛恪為大將軍,督左部,代陸遜鎮武昌。
[3]秋季,九月,吳王任命驃騎將軍步騭為丞相,車騎將軍朱然為左大司馬,衛將軍全琮為右大司馬。把荊州分為兩個部分:任命鎮南將軍呂岱為上大將軍,督領右部,管轄武昌以西至蒲圻一帶地區;任命威北將軍諸葛恪為大將軍,督領左部,代替陸遜,鎮守武昌。
[4]漢大赦。大司農河南孟光於眾中責費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敝窮極,必不得已,然後乃可權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賢,百僚稱職,何有旦夕之急而數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惡乎!”但顧謝,而已。
[4]蜀漢實行大赦。大司農、河南人孟光當眾責備費說:“實行大赦,就象樹木一半茂盛另一半卻枯槁一樣,是一種偏頗的政策,不是聖明之世所應實行的。只有到了社會極端衰敗,實在不得已的時候,才能暫且變通偶爾實行一次。如今主上仁德聖明,百官們也都盡職盡責,哪兒有什麼迫在眉睫的危急情況而幾次施行這種不平常的恩典,去加惠於那些為非作歹的奸惡之徒呢?”費只是一個勁兒地看著他道歉,謙恭地聽其責備而已。
初,丞相亮時,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願為赦。先帝亦言:‘吾周鏇陳元方、鄭康成間,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曾不語赦也。若劉景升、季玉父子,歲歲赦宥,何益於治!’”由是蜀人稱亮之賢,知不及焉。
當初,諸葛亮做丞相的時候,有人認為他不肯實行大赦,諸葛亮回答說:“治理國家要靠大的德政,而不靠小恩小惠,因此漢代的賢臣匡衡、吳漢不願實行大赦。先帝也曾說過:‘我與陳元方、鄭康成在一起時,常常聽他們給我講述治國之道,但是竟沒有一次講到過赦免政策。象劉表、劉琮父子那樣,每年都實行赦免,對於治國又有什麼好處?’”因此蜀人極力稱讚諸葛亮的賢明,而知道費是比不上他的。
陳壽評曰:諸葛亮為政,軍旅數興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
陳壽評曰:諸葛亮治理國政,曾多次發兵征戰,但赦免令卻不輕易下達,這難道不是很有遠見卓識嗎?
[5]吳人不便大錢,乃罷之。
[5]吳國人認為大面額的錢幣不方便,於是停止了使用。
[6]漢主以涼州刺史姜維為衛將軍,與大將軍費並錄尚書事。汶山平康夷反,維討平之。
[6]漢後主劉禪任命涼州刺史姜維為衛將軍,與大將軍費一起任錄尚書事。汶山郡平康縣的夷人反叛,姜維率軍去討伐,平定了叛亂。
漢主數出遊觀,增廣聲樂。太子家令巴西譙周上疏諫曰:“昔王莽之敗,豪傑並起以爭神器,才智之士思望所歸,未必以其勢之廣狹,惟其德之厚薄也。於時更始、公孫述等多已廣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於為善。世祖初入河北,馮異等勸之曰:‘當行人所不能為者。’遂務理冤獄,崇節儉,北州歌嘆,聲布四遠。於是鄧禹自南陽追之,吳漢、寇恂素未之識,舉兵助之;其餘望風慕德,邳肜、耿純、劉植之徙,至於輿病齎棺,襁負而至,不可勝數;故能以弱為強而成帝業。及在洛陽,嘗欲小出,銚期進諫,即時還車。及潁川盜起,寇恂請世祖身往臨賊,聞言即行。故非急務,欲小出不敢;至於急務,欲自安不為;帝者之欲善如此!故《傳》曰:‘百姓不徙附’,誠以德先之也。今漢遭厄運,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時也,臣願陛下復行人所不能為者以副人望!且承事宗廟,所以率民尊上也;今四時之祀或有不臨,而池苑之觀或有仍出,臣之愚滯,私下自安。夫憂責在身者,不暇盡樂,先帝之志,堂構未成,誠非盡樂之時。願省減樂官、後宮,凡所增造,但奉修先帝所施,下為子孫節儉之教。”漢主不聽。
漢後主經常外出遊樂觀覽,增加樂工歌伎的人數。太子家令、巴西郡人譙周上疏進諫說:“從前王莽失敗之時,天下豪傑群起爭奪帝位,有才德有智慧的人士所希望歸附的人,未必是考慮他勢力的大小,而主要是考慮他仁德的厚薄。當時劉玄、公孫述等人的勢力大多已比較壯大,但他們一個個都縱慾無度盡情享樂,而不願意為百姓們多行善事。世祖劉秀初入河北的時候,馮異等人勸勉他說:‘您應當多做別人所不能做的事。’於是他盡心治理冤獄,崇尚節儉,北部州縣到處都為他歌功頌德,他的名聲很快就傳遍了四方。於是鄧禹從南陽趕來追隨他,吳漢、寇恂與他素不相識,也發兵來幫助他;其作的人,如邳肜、耿純、劉植等,也都望風而仰慕他的仁德;至於抱病登車,帶著棺木、背負著孩子而趕來投奔的人,更是數不勝數;因此他能由弱到強而最終成就了帝王之業。他住在洛陽時,有一次曾想出宮門到近處去遊覽一下,銚期進諫勸阻,他立刻就驅車返回了。而當潁川盜賊作亂時,寇恂請求讓他親自率兵臨敵,他二話沒說立即就動身出發了。因此,沒有緊急事務,想隨便出去走走他也不敢,而遇到緊急事務,想自在安閒他也不肯。帝王想要多做善事就是這樣!所以《傳》書上說:‘百姓不會憑白無故地擁護你’,必須把仁德放在首位才能得到百姓的擁護。當今漢朝正遭受厄運,天下分裂,鼎足而三,豪傑明智之人此時正盼望著賢明的君主來統一天下,我希望陛下您能再象先帝那樣,做別人所不能做的事,以符合人們對您的期望!主持宗廟察祀,是為了率領人民尊奉長上。但是如今舉行四時祭祀您有時並不親臨主持,卻時常到池塘園林去遊玩觀覽,我這個愚笨遲鈍之人,暗自以此憂慮不安。那些肩負天下之責的人,沒有閒暇盡情享樂。如今先帝的志向、遺業還沒有實現,實在不是盡情享樂的時候。我希望您能夠減省樂官、後宮之數,凡是需要增加建造的東西,只可遵照奉行先帝所設定的規模辦理,為後世子孫樹立一個節儉的典範。”但漢後主不聽譙周的勸告。
八年(丁卯、247)
八年(丁卯,公元247年)
[1]春,正月,吳全琮卒。
[1]春季,正月,吳國的全琮去世。
[2]二月,日有食之。
[2]二月,發生日食。
時尚書何晏等朋附曹爽,好變改法度。太尉蔣濟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輔政,慎於其朋。夫為國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張其綱維以垂於後,豈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終無益於治,適足傷民。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職,率以清平,則和氣祥瑞可感而致也!”
此時魏國尚書何晏等人勾結依附於曹爽,喜好更改國家的法規制度。太尉蔣濟上疏說:“古時大舜輔佐唐堯治國,以結黨營私為戒;周公協助成王理政,對結交什麼人也極為慎重。國家的法度,只有那些著名於世的偉大人才,才能總掌其綱領而留傳於後世,豈是中下等官吏所能隨便改變的?而且更改國家法度最終不僅無益於治理國家,卻反而足以傷害人民。所以應該讓文武大臣們,恪守各自的職責,都能做到清廉公正,那么平和之氣、吉祥符瑞就可以受到感應而降臨了。”
[3]吳主詔徙武昌宮材瓦繕修建業宮。有司奏言:“武昌宮已二十八歲,恐不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吳主曰:“大禹以卑宮為美。今軍事未已,所在賦斂,若更通伐,妨損農桑,徙武昌材瓦,自可用也。”乃徙居南宮。三月,改作太初宮,令諸將及州郡皆義作。
[3]吳王詔令拆運武昌宮的磚瓦木材,用來修繕建業宮。有關官吏稟告說:“武昌宮至今已有二十八年,其磚木破舊恐怕已不適宜再用,應該向下面的州縣去要,從全國各地砍伐木材運來。”吳王說:“古時大禹以低矮的宮室為美,我也應該如此。如今戰事連綿不斷,向全國各地徵收賦稅,如果再讓各地砍伐木材,就會妨害損傷農林生產,所以武昌宮的舊磚木,還是可以使用的。”於是遷居南宮。三月,改建太初宮,命令各個將領及各州郡官長都來義務協助建造。
[4]大將軍爽用何晏、鄧、丁謐之謀,遷太后於永寧宮,專擅朝政,多樹親黨,屢改制度。太傅懿不能禁,與爽有隙。五月,懿始稱疾,不與政事。
[4]大將軍曹爽採納何晏、鄧、丁謐的計謀,把太后遷居到永寧宮,並獨攬朝政大權,廣泛地提拔親戚黨羽,多次更改制度。太傅司馬懿不能禁止,就與曹爽之間產生矛盾。五月,司馬懿開始稱病,不上朝參與政事。
[5]吳丞相步騭卒。
[5]吳國丞相步騭去世。
[6]帝好褻近群小,游宴後園。秋,七月,尚書何晏上言:“自今御幸式乾殿及游豫後園,宜皆從大臣,詢謀政事,講論經義,為萬世法。”冬,十二月,散騎常侍、諫議大夫孔又上言:“今天下已平,陛下可絕後園習騎乘馬,出必御輦乘車,天下之福,臣子之願也。”帝皆不聽。
[6]魏帝喜好寵幸親近一群小人,在後園遊樂飲宴。秋季,七月,尚書何晏上疏說:“從今以後皇帝到式乾殿或者到後園遊樂時,應該都有大臣跟隨,以便詢問商量政事,講解討論經書大義,並為世世代代所效法。”冬季,十二月,散騎常侍、諫議大夫孔義又上疏說:“如今天下已經太平,陛下可以不必再到後園學習騎術,外出一定要乘坐輦車,這是天下之福,也是臣子的願望。”魏帝都沒有聽從他們的意見。
[7]吳主大發眾集建業,揚聲欲入寇,揚州刺史諸葛誕使安豐太守王基策之,基曰:“今陸遜等已死,孫權年老,內無賢嗣,中無謀主。權自出則懼內釁卒起,癰疽發潰;遣將則舊將已盡,新將未信。此不過欲補支黨,還自保護耳。”已而吳果不出。
[7]吳王發重兵集中在建業,並揚言要入侵魏國,揚州刺史諸葛誕得到訊息後,讓安豐太守王基出謀劃策。王基說:“如今陸遜等人已死,孫權也已年老,內無賢良的繼承人,朝中又無主謀之人。孫權若親自領兵出征,則懼怕內亂象癰疽潰爛那樣突然爆發;若派遣將領出征,則舊將領已經死光,而新將領又未獲得信任。所以這只不過是想整頓內部,加強自我保護的措施而已。”過些時候,吳國果然沒有出兵。
[8]是歲,雍、涼羌胡叛降漢,漢姜維將兵出隴右以應之,與雍州刺史郭淮、討蜀護軍夏侯霸戰於洮西。胡王白虎文、治無戴等率部落降維,維徙之入蜀。淮進擊羌胡餘黨,皆平之。
[8]這一年,雍州、涼州的羌、胡族人背叛魏國投降蜀漢,漢將姜維領兵出隴右來接應他們,與雍州刺史郭淮、討蜀護軍夏侯霸在洮西展開戰鬥。胡人首領白虎文、治無戴等人率領部落投降了姜維,姜維把他們遷徙到蜀國境內。郭淮向羌胡餘黨進攻,全部平定了叛亂。
九年(戊辰、248)
九年(戊辰,公元248年)
[1]春,二月,中書令孫資,癸巳,中書監劉放,三月,甲午,司徒衛臻各遜位,以侯就第,位特進。
[1]春季,二月,中書令孫資,癸巳(三十日),中書監劉放,三月,甲午(初一),司徒衛臻各自退位,都賜以侯爵退居歸家,加封為特進。
[2]夏,四月,以司空高柔為司徒,光祿大夫徐邈為司空。邈嘆曰:“三公論道之官,無其人則缺,豈可以老病忝之哉!”遂固辭不受。
[2]夏季,四月,任命司空高柔為司徒,光祿大夫徐邈為司空。徐邈感嘆地說:“三公是講論治國大道的官職,沒有合適的人選就應虛位以待,怎能讓老弱病殘之人辱沒這個職位呢?”於是就堅決推辭不接受司空之職。
[3]五月,漢費出屯漢中,自蔣琬及,雖身居於外,慶賞刑威,皆遙先諮斷,然後乃行。雅性謙素,當國功名,略與琬比。
[3]五月,蜀漢的費出都城屯兵於漢中。從蔣琬到費,雖然身居於外,但國家的慶典賞賜及刑罰等大事,都先要遠遠地向他們諮詢,做出決斷,然後才加以實行。費性情謙遜樸素,治理國政的功績名望,大致與蔣琬相當。
[4]秋,九月,以車騎將軍王凌為司空。
[4]秋季,九月,任命車騎將軍王為司空。
[5]涪陵夷反,漢車騎將軍鄧芝討平之。
[5]涪陵的夷人謀反,蜀漢車騎將軍鄧芝率兵討伐平定了叛亂。
[6]大將軍爽,驕奢無度,飲食衣服,擬於乘輿;尚方珍玩,充其家;又私取先帝才人以為伎樂。作窟室,綺疏四周,數與其黨何晏等縱酒其中。弟羲深以為憂,數涕泣諫止之,爽不聽。爽兄弟數俱出遊,司農沛國桓范謂曰:“總萬機,典禁兵,不宜並出,若有閉城門,誰復內入者?”爽曰:“誰敢爾邪!”
[6]大將軍曹爽驕奢無度,飲食衣服,與皇帝相同,尚方署中的珍寶玩好,也充滿了他的家,他還私自留用明帝的宮中女官做歌舞樂妓。他掘開地面建造地下宮室,在四周雕飾了華麗的花紋,並經常與他的黨羽何晏等人在裡面飲酒作樂。他的弟弟曹羲深深地為此憂慮,多次哭泣著勸阻他別再這樣做,但曹爽不聽。曹爽兄弟幾個經常一起出去遊玩,司農、沛國人桓范對他說:“您總理萬機,掌管城內禁兵,弟兄們不宜同時出城,如果有人關閉城門,又有誰在城內接應呢?”曹爽說:“誰敢這樣做!”
初,清河、平原爭界,八年不能決。冀州刺史孫禮請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時圖以決之;爽信清河之訴,雲圖不可用,禮上疏自辨,辭頗剛切。爽大怒,劾禮怨望,結刑五歲。久而復為并州刺史,往見太傅懿,有忿色而無言。懿曰:“卿得并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禮曰:“何明公言之乖也!禮雖不德,豈以官位往事為意邪!本謂明公齊蹤伊、呂,匡輔魏室,上報明帝之託,下建萬世之勛。今社稷將危,天下凶凶,此禮之所以不悅也!”因涕泣橫流。懿曰:“且止,忍不可忍!”
當初,清河、平原二君爭議地界,八年也不能決斷。冀州刺史孫禮請求觀看天府收藏的魏明帝受封為平原王時的地圖加以決斷;但曹爽相信清河郡的抗訴,說地圖不可用,於是孫禮上疏自我申辯,言辭頗為強硬嚴厲。曹爽勃然大怒,彈劾孫禮對朝廷心懷不滿,叛罪五年。過了很久,又改任孫禮為并州刺史。孫禮去看望太傅司馬懿時,面露忿然之色卻不說話。司馬懿說:“你是嫌得到并州地盤小呢?還是怨恨處理分界事務不正確呢?”孫禮說:“為什麼您說話這樣不合道理?我雖然沒有什麼德能,難道還把區區官位和過去的事情放在心上嗎?我本想說的是您應該追循伊尹、呂尚的足跡,匡正輔佐魏國朝政,上可以報答明帝的囑託,下可以建立萬世的功勳。而如今國家將要遭受危難,天下也動盪不寧,這就是我所以不高興的原因!”說完他已經悲痛萬分,淚流滿面了。司馬懿勸慰他說:“你先不要悲痛,要學會忍受那些不能夠忍受的事情。”
冬,河南尹李勝出為荊州刺史,過辭太傅懿。懿令兩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渴,婢進粥,懿不持杯而飲,粥皆流出沾胸。勝曰:“眾情謂明公舊風發動,何意尊體乃爾!”懿使聲氣才屬,說:“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當屈并州,并州近胡,好為之備!恐不復相見,以子師、昭兄弟為托。”勝曰:“當還忝本州,非并州。”懿乃錯亂其辭曰:“君方到并州?”勝復曰:“當忝荊州。”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還為本州,盛德壯烈,好建功勳!”勝退,告爽曰:“司馬公尸居餘氣,形神已離,不足慮矣。”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復濟,令人愴然!”故爽等不復設備。
冬季,河南令尹李勝出任荊州刺史,到太傅司馬懿家去辭行。司馬懿讓兩個婢女侍奉著出來接見。讓他更衣,他卻把衣服掉在地上;指著嘴說口渴,婢女端來了粥,司馬懿拿不動碗,就由婢女端著喝,粥從嘴邊流出,沾滿了前胸。李勝說:“大家都說您的中風病舊病復發,沒想到您的身體竟這樣糟!”司馬懿氣喘噓噓地說:“我年老體弱臥病不起,不久就要死了。你屈就并州刺史,并州靠近胡地,要很好地加強戒備。恐怕我們不能再見面了,我把我的兒子司馬師和司馬昭兄弟託付給你。”李勝說:“我是回去愧居本家鄉的州官,不是并州。司馬懿裝聾作啞,故意聽錯他的話說:“你剛剛到過并州?”李勝又說:“是愧居荊州。”司馬懿說:“我年老耳聾思緒迷亂,沒聽明白你的話。如今你回到本家鄉的州,正好轟轟烈烈地大展德才建立功勳。”李勝告退後,稟告曹爽說:“司馬公只是比死人多一口氣,形體與精神已經分離,離死不遠,不足以憂慮了。”過了幾天,他又流著淚向曹爽等人說:“太傅的病體不能再復元了,實在令人悲傷。”因此曹爽等人不再對司馬懿加以戒備。
何晏聞平原管輅明術衛數,請與相見。十二月,丙戍,輅往詣晏,晏與之論《易》。時鄧在坐,謂輅曰:“君自謂善《易》,而語初不及《易》中辭義,何也?”輅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含笑贊之曰:“可謂要言不煩也!”因謂輅曰:“試為作一卦,知位當至三公不?”又問:“連夢見青蠅數十,來集鼻上,驅之不去,何也?”輅曰:“昔元、凱輔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謙恭,享有多福,此非卜筮所能明也。今君侯位尊勢重,而懷德者鮮,畏威者眾,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也。又,鼻者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今青蠅臭惡,而集之,位峻者顛,輕豪者亡,不可不深思也!願君侯衰多益寡,非禮勿履,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曰:“此老生者見不生,常譚者見不譚。”輅還邑舍,具以語其舅;舅責輅言太切至。輅曰:“與死人語,何所畏邪!”舅大怒,以輅為狂。
何宴聽說平原郡的管輅精通占卜之術,就請求與他相見。十二月,丙戌(二十八日),管輅去拜訪何晏,何晏和他討論《易經》。當時鄧也在坐,對管輅說:“您自己說善於研究《易經》,但談話時卻從不說到《易經》中辭義,這是為什麼?”管輅說:“善於《易經》的人是不說《易經》的。”何晏含笑稱讚他說:“這話可真是要言不煩哪!”於是又對管輅說:“請為我試卜一卦,看我的地位能否達到三公?”又問道:“連日來我總夢見數十隻青蠅落在鼻子上,趕都趕不走,這是怎么回事呢?”管輅說:“古代八元、八凱輔佐虞舜,周公輔佐成王,都因其溫和仁厚謙虛恭敬而多福多壽,這不是卜筮所能決定的。如今您地位尊貴權勢很大,但人們懷念您恩德的少,而畏懼您威勢的多,這恐怕不是小心求福之道。另外,鼻子是天中之山,《易經》說:‘居高位而不危傾,就可以長久地守住尊貴之位。’如今夢見青蠅這種污穢的東西集聚在您的鼻子上,這就是說地位高者將要傾覆,輕佻奢侈者將要滅亡,您不能不深入地想一想了!希望您削減多的,補充不足,不合禮的事不要去乾,這樣三公的地位就可以達到,青蠅也可以被驅趕走了。”鄧說:“你這是老生常談。”管輅說:“但老生者卻見到不生,常談者卻見到不談。”管輅回到家中,把這些都告訴了他舅舅。其舅責怪管輅說話太直切露骨。管輅說:“和死人說話,還有什麼可畏懼的!”其舅勃然大怒,認為管輅太狂傲。
[7]吳交趾、九真夷賊攻沒城邑,交部騷動。吳主以衡陽督軍都尉陸胤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境,喻以恩信,降者五萬餘家,州境復清。
[7]吳國交趾、九真的夷人造反,攻陷了城鎮,整個交州地區也都騷動不安。吳王任命衡陽督軍都尉陸胤為交州刺史和安南校尉。陸胤進入交州境內,廣施恩惠和誠信,結果投降者有五萬餘家,交州境內又恢復了太平。
[8]太傅懿陰與其子中護軍師、散騎常侍昭謀誅曹爽。
[8]太傅司馬懿暗地裡和他的兒子中護軍司馬師、散騎常侍司馬昭密謀誅殺曹爽。
嘉平元年(己巳、249)
嘉平元年(己巳,公元249年)
[1]春,正月,甲午,帝謁高平陵,大將軍爽與弟中領軍羲、武衛將軍訓、散騎常侍彥皆從。太傅懿以皇太后令,閉諸城門,勒兵據武庫,授兵出屯洛水浮橋;召司徒高柔假節行大將軍事,據爽營;太僕王觀行中領軍事,據羲營。因奏爽罪惡於帝曰:“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為念。臣言‘太祖、高祖亦屬臣以後事,此自陛下所見,無所憂苦。萬一有不如意,臣當以死奉明詔。’今大將軍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則專權,破壞諸營,盡據禁兵,群官要職,皆置所親,殿中宿衛,易以私人,根據盤互,縱恣日甚。又以黃門張當為都監,伺察至尊,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光洶洶,人懷危懼。陛下便為寄坐,豈得久安!此非先帝詔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等皆以爽為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寧宮,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臣輒力疾將兵屯洛水浮橋,伺察非常。”爽得懿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為,留車駕宿伊水南,伐木為鹿角,發屯田兵數千人以為衛。
[1]春季,正月,甲午(初六),魏帝祭掃高平陵,大將軍曹爽和他的弟弟中領軍曹羲、武衛將軍曹訓、散騎常侍曹彥等都隨侍同行。太傅司馬懿以皇太后名義下令,關閉了各個城門,率兵占據了武庫,並派兵出城據守洛水浮橋;命令司徒高柔持節代理大將軍職事,占據曹爽營地;太僕王觀代理中領軍職事,占據曹羲營地。然後向魏帝稟奏曹爽的罪惡說:“我過去從遼東回來時,先帝詔令陛下、秦王和我到御床跟前,拉著我的手臂,深為後事憂慮。我說道:‘太祖、高祖也曾把後事囑託給我,這是陛下您親眼見到的,沒有什麼可憂慮煩惱的。萬一發生什麼不如意的事,我當誓死執行您的詔令。’如今大將軍曹爽,背棄先帝的遺命,敗壞擾亂國家的制度;在朝內則超越本分自比君主,在外部則專橫拔扈獨攬大權;破壞各個軍營的編制,完全把持了禁衛部隊;各種重要官職,都安置他的親信擔任;皇宮的值宿衛士,也都換上了他自己的人;這些人相互勾結盤踞在一起,恣意妄為日甚一日。曹爽又派宦官黃門張當擔任都監,偵察陛下的情況,挑撥離間陛下和太后二宮的關係,傷害骨肉之情,天下動盪不安,人人心懷畏懼。這種形勢下,陛下也只是暫時寄居天子之位,豈能長治久安。這絕不是先帝詔令陛下和我到御床前談話的本意。我雖老朽不堪,怎敢忘記以前說的話?太尉蔣濟等人也都認為曹爽有篡奪君位之心,他們兄弟不宜掌管部隊擔任皇家侍衛,我把這些意見上奏皇太后,皇太后命令我按照奏章所言施行。我已擅自作主告誡主管人及黃門令說:‘免去曹爽、曹羲、曹訓的官職兵權,以侯爵的身分退職歸家,不得逗留而延滯陛下車駕,如敢於延滯車駕,就以軍法處置。’我還擅自作主勉力支撐病體率兵駐紮在洛水浮橋,偵察非常情況。”曹爽得到司馬懿的奏章,沒有通報魏帝;但惶急窘迫不知所措,於是就把魏帝車駕留宿於伊水之南,伐木構築了防衛工事,並調遣了數千名屯田兵士為護衛。
懿使侍中高陽許允及尚書陳泰說爽,宜早自歸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謂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為誓。泰,群之子也。
司馬懿派遣侍中、高陽人許允和尚書陳泰去勸說曹爽,告訴他應該儘早歸降認罪;又派曹爽所信任的殿中校尉尹大目去告訴曹爽,只是免去他的官職而已,並指著洛水發了誓。陳泰是陳群之子。
初,爽以桓范鄉里老宿,於九卿中特禮之,然不甚親也。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范,欲使行中領軍。范欲應命,其子止之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范乃出。至平昌城門,城門已閉。門候司蕃,故范舉吏也,范舉手中版示之,矯曰:“有詔召我,卿促開門!”蕃欲求見詔書,范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爾?乃開之。范出城,顧謂蕃曰:“太傅圖逆,卿從我去!”蕃徙行不能及,遂避側。懿謂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范則智矣;然駑馬戀棧豆,爽必不能用也。”
當初,曹爽因桓范是他同鄉年長的故舊,所以在九卿之中對桓范特別加以禮遇,但關係不太親近。司馬懿起兵時,以太后的名義下令,想要讓桓范擔任中領軍之職。桓范打算接受任命,但他的兒子勸阻他說:“皇帝的車駕在外,您不如出南門去投奔。”於是桓范就離城出去。走到平昌城門時,城門已經關閉。守門將領司蕃是桓范過去提拔的官吏,桓范把手中的版牒向他一亮,謊稱說:“有詔書召我前往,請你快點開門。”司蕃想要親眼看看詔書,桓范大聲呵斥說:“你難道不是我過去手下的官吏嗎?怎敢如此對我?”司蕃只好打開城門。桓范出城以後,回過頭來對司蕃說:“太傅圖謀叛逆,你還是跟我走吧!”司蕃步行追趕不及,只好在道旁躲避。司馬懿得知後對蔣濟說:“曹爽的智囊去了!”蔣濟說:“桓范是很有智謀的,但曹爽就象劣馬貪戀馬房的草料一樣,因顧戀他的家室而不能作長遠打算,所以必然不能採納桓范的計謀。”
范至,勸爽兄弟以天子詣許昌,發四方兵以自輔。爽疑未決,范謂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讀書何為邪!於今日卿等門戶,求貧賤復可得乎!且匹夫質一人,尚欲望活;卿與天子相隨,令於天下,誰敢不應也!”俱不言。范又謂羲曰:“卿別營近在闕南,洛陽典農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詣許昌,不過中宿,許昌別庫,足相被假;所憂當在穀食,而大司農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從,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於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范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族滅也!”
桓范到了之後,勸說曹爽兄弟把天子挾持到許昌,然後調集四方兵力輔助自己。曹爽仍猶豫不決,桓范就對曹羲說:“這件事明擺著只能如此辦理,真不知你讀書是乾什麼用的!在今天的形勢下,象你們這樣門第的人想要求得貧賤平安的日子還可能嗎?而且普通百姓有一人被劫作人質,人們尚且希望他能存活,何況你們與天子在一起,挾天子以令天下,誰敢不從。”他們都默然不語。桓范又對曹爽說:“你的中領軍別營近在城南,洛陽典農的治所也在城外,你可隨意召喚調遣他們。如今到許昌去,不過兩天兩夜的路程,許昌的武器庫,也足以武裝軍隊,我們所憂慮的當是糧食問題,但大司農的印章在我身上,可以簽發徵調。”然而曹羲兄弟卻默然不動,從初夜一直坐到五更。曹爽然後把刀扔在地上說:“即使投降,我仍然不失為富貴人家!”桓范悲痛地哭泣道:“曹子丹這樣有才能的人,卻生下你們這群如豬如牛的兄弟!沒想到今日受你們的連累要滅族了。”
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詔免己官,奉帝還宮。爽兄弟歸家,懿發洛陽吏卒圍守之;四角作高樓,令人在樓上察視爽兄弟舉動。爽挾彈到後園中,樓上便唱言:“故大將軍東南行!”爽愁悶不知為計。
於是曹爽向魏帝通報了司馬懿上奏的事,告訴魏帝下詔書免除自己的官職,並侍奉魏帝回宮。曹爽兄弟回家以後,司馬懿派洛陽的兵士包圍了曹府並日夜看守;府宅的四角搭起了高樓,派人在樓上監視曹爽兄弟的舉動。曹爽若是挾著彈弓到後園去,樓上的人就高聲叫喊:“故大將軍向東南去了。”弄得曹爽愁悶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戊戍,有司奏“黃門張當私以所擇才人與爽,疑有奸。”收當付廷尉考實,辭云:“爽與尚書何晏、鄧、丁謐、司隸校尉畢軌、荊州刺史李勝等陰謀反逆,須三月中發。”於是收爽、羲、訓、晏、、謐、軌、勝並桓范皆下獄,劾以大逆不道,與張當俱夷三族。
戊戌(初十),有關部門奏告“黃門張當私自把選擇的才人送給曹爽,懷疑他們之間隱有奸謀。”於是逮捕了張當,交廷尉訊問查實。張當交待說:“曹爽與尚書何晏、鄧、丁謐,司隸校尉畢軌,荊州刺史李勝等人陰謀反叛,等到三月中旬起事”。於是把曹爽、曹羲、曹訓、何晏、鄧、丁謐、畢軌、李勝以及桓范等人都逮捕入獄,以在逆不道罪劾奏朝廷,並與張當一起都被誅滅三族。
初,爽之出也,司馬魯芝留在府,聞有變,將營騎斫津門出赴爽。及爽解印緩,將出,主簿楊綜止之曰:“公挾主握權,舍此以至東市乎?”有司奏收芝、綜治罪,太傅懿曰:“彼各為其主也,宥之。”頃之,以芝為御史中丞,綜為尚書郎。
當初,曹爽出城之時,司馬魯芝留在府中,後聽說發生變亂,就率領軍營騎兵砍開津門,出城投奔曹爽。等到曹爽將要出門交出官印之時,主簿楊綜勸止他說:“您挾天子握重權,交出官印是想要被誅殺於東市嗎?”有關部門奏告要逮捕魯芝、楊綜治罪,太傅司馬懿說:“他們也是各為其主,寬恕他們吧。”不久,任命魯芝為御史中丞,楊綜為尚書郎。
魯芝將出,呼參軍辛敞欲與俱去。敞,毗之子也,其姊憲英為太常羊耽妻,敞與之謀曰:“天子在外,太傅閉城門,人云將不利國家,於事可得爾乎!”憲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舉,不過以誅曹爽耳。”敞曰:“然則事就乎!”憲英曰:“得無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尚曰:“然則敞可以無出乎?”憲英曰:“安可以不出!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恤之;為人執鞭而棄其事,不祥莫大焉。且為人任,為人死,親昵之職也,從眾而已。”敞遂出。事定之後,敞嘆曰:“吾不謀於姊,幾不獲於義!”
當初魯芝將要出城之時,呼喚參軍辛敞,想讓他與自己同去。辛敞是辛毗之子。辛敞的姐姐辛憲英是太常羊耽之妻。辛敞與姐姐商量說:“天子在外,太傅關閉了城門,人都說這將不利於國家,事情能這樣嗎?”憲英說:“以我看來,太傅的這個舉動,不過是想誅殺曹爽而已。”辛敞說:“那么事情能成功嗎?”憲英說:“恐怕會接近成功吧!曹爽的才能是不能與太傅相比的。”辛敞說:“那么我可以不必出城了?”憲英說:“怎么可以不出去呢?忠於職守,是人之大義所在。一般人遇到危難,尚且需要救助,何況你的上司呢?這就好比為人執鞭駕車而突然撒手不管一樣,沒有比這更兇險的事了。再說為人承擔責任,為人去死,這是親信寵愛之人的職責,你只要隨大流就可以了。”於是辛敞跟隨出城而去。事情平定之後。辛敞感嘆地說:“如果我不是先同姐姐商量,幾乎背離了大義。”
先是,爽辟王沈及太山羊祜,沈勸祜應命。祜曰:“委質事人,復何容易!”沈遂行。及爽敗,沈以故吏免,乃謂祜曰:“吾不忘卿前語。”祜曰:“此非始慮所及也!”
先前,曹爽召聘王沈和太山人羊祜為官,王沈勸羊祜應召。羊祜說:“委身效命追隨主人,又豈是一件容易事!”結果王沈一人去了。等到曹爽失敗,王沈因為是曹爽原來的行屬被免官,於是他對羊祜說:“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從前說的話。”羊祜說:“這件事不是我當初所能想到的。”
爽從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無子,其父文寧欲嫁之;令女刀截兩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誅,其家上書絕昏,強迎以歸,復將嫁之;令女竊入寢室,引刀自斷其鼻,其家驚惋,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耳,何至自苦乃爾!且夫家夷滅已盡,守此欲誰為哉!”令女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時,尚欲保終,況今衰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吾豈為乎!”司馬懿聞而賢之,聽使乞子字養為曹氏後。
曹爽堂弟曹文叔之妻夏侯令女,早年守寡而無子,其父夏侯文寧想讓她改嫁,夏侯令女用刀割下兩耳以示誓死不嫁,平時居家度日常常依靠曹爽。曹爽被誅後,夏侯家上書斷絕婚約,並強行把夏侯令女接回家,將再次讓她改嫁;夏侯令女悄悄進入寢室,又用刀自己割斷了鼻子,其家人十分驚愕惋惜,對她說:“人生在世,就如同輕輕的塵土棲息在柔弱的草上而已,你何必這樣自討苦吃呢?而且你丈夫家人已被殺盡,你苦守著這個家到底是為了誰呀?”夏侯令女回答說:“我聽說過,仁人不會因盛衰而改變節操,義士也不會因存亡而改變心志。曹家以前興盛之時,我尚且想終生守節,何況如今衰亡了,我怎么忍心拋棄它?這是禽獸的行為,我豈能這樣做?”司馬懿聽說後,很稱讚她的賢備,於是就聽任她收養了兒子作為曹家的後代。
何晏等方用事,自以為一時才傑,人莫能及。晏嘗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唯宰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見其人。”蓋欲以神況諸己也。
何晏等人剛剛當政時,自以為是當時的傑出人才,沒有人能比得上。何晏曾經對名士加以品評說:“‘唯其深刻,所以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就是如此。‘唯其細緻入微,所以能成天下之事’,司馬子元就是如此。‘唯其神妙,所以不顯迅疾而速度極快,不行而已到達’,我只聽說過這樣的話,但未見如此之人。”何晏是想以神來比擬自己。
選部郎劉陶,曄之子也,少有口辯,鄧之徒稱之以為伊、呂。陶嘗謂傅玄曰:“仲尼不聖。何以知之?智者於群愚,如弄一丸於掌中;而不能得天下,何以為聖!”玄不復難,但語之曰:“天下之變無常也,今見卿窮。”及曹爽敗,陶退居里舍,乃謝其言之過。
選部郎劉陶是劉曄之子,從小就有辯才,鄧等人稱頌他可比伊尹、呂尚。劉陶曾對傅玄說:“孔子不是聖人。何以知道呢?因為智者對付一群愚人,就如同在掌中玩弄一個彈丸;而孔子竟不能得天下而為天子,怎能稱作聖人?”傅玄不再與他辯論,只對他說:“天下形勢變化無常,如今可以看到你將窮困不堪。”等到曹爽失敗,劉陶罷官退居家中,才承認自己言語的錯誤。
管輅之舅謂輅曰:“爾前何以知何、鄧之敗?”輅曰:“鄧之行步,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此為鬼躁;何之視候則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為鬼幽;二者皆非遐福之象也。”
管輅的舅舅對管輅說:“你以前是如何知道何晏、鄧必敗的?”管輅說:“鄧在行路時,脈不能控制肌肉,站立起來歪歪斜斜,好象沒有手腳的樣子,這就叫鬼躁;何晏看上去的樣子就是魂不守舍,面無血色,精神象飄浮的煙一樣綿軟不振,面容則象枯槁的木頭,這就叫鬼幽;這二者都不是有久遠之福的徵象。”
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尤好老、莊之書,與夏侯玄、荀粲及山陽王弼之徙,競為清談,祖尚虛無,謂《六經》為聖人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爭慕效之,遂成風流,不可複製焉。粲,之子也。
何晏生性風流自賞,搽臉的白粉從不離手,走路也顧影自憐。他尤其喜好老、莊之書,與夏侯玄、荀燦以及山陽人王弼等人清談玄理,崇尚虛無之論,說《六經》是聖人的糟粕。從此後天下的士大夫爭相羨慕而仿效他們,終於形成一時之風氣,不可遏制。荀燦是荀之子。
[2]丙午,大赦。
[2]丙午(十八日),實行大赦。
[3]丁未,以太傅懿為丞相,加九錫;懿固辭不受。
[3]丁未(十九日),任命太傅司馬懿為丞相,賜九錫;司馬懿堅決推辭不受。
[4]初,右將軍夏侯霸為曹爽所厚,以其父淵死於蜀,常切齒有報仇之志,為討蜀護軍,屯於隴西,統屬征西。征西將軍夏侯玄,霸之從子,爽之外弟也。爽既誅,司馬懿召玄詣京師,以雍州刺史郭淮代之。霸素與淮不葉,以為禍必相及,大懼,遂奔漢。漢主謂曰:“卿父自遇害於行間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遇之甚厚。姜維問於霸曰:“司馬懿既得彼政,當復有征伐之志不?”霸曰:“彼方營立家門,未遑外事。有鍾士季者,其人雖少,若管朝政,吳、蜀之憂也。”士季乾,鍾繇之子尚書郎會也。
[4]當初,右將軍夏侯霸受到曹爽厚遇,因他父親夏侯淵死於蜀,所以常常咬牙切齒立志報仇雪恨,擔任討蜀護軍,駐紮在隴西,屬於征西將軍所統率。征西將軍夏侯玄,是夏侯霸的侄子,曹爽的表弟。曹爽被誅以後,司馬懿召夏侯玄回京城,讓雍州刺史郭淮代替他的職位。夏侯霸平素與郭淮不和,認為此番必然禍害及身,十分害怕,所以就逃奔到蜀漢。漢後主對他說:“你的父親是自己在交戰之中陣亡的,不是我的先輩殺死的。”然後給予他十分豐厚的待遇。姜維問夏侯霸:“司馬懿既已把持魏國朝政,你看他會不會有征伐別國的企圖?”夏侯霸說:“他正在經營整理內部事務,還顧不上對外征伐。但有一個叫鍾士季的人,年紀雖輕,如果管理朝政,將是吳、蜀兩國的憂患。”鍾士季,就是鍾繇的兒子尚書郎鍾會。
[5]三月,吳左大司馬朱然卒。然長不盈七尺,氣候分明,內行修潔。終日欽欽,若在戰場,臨急膽定,過絕於人。雖世無事,每朝夕嚴鼓,兵在營者,鹹行裝就隊。以此玩敵,使不知所備,故出輒有功。然寢疾增篤,呈主遲晝為減膳,夜為不寐,中使醫藥口食之物,相望於道。然每遣使表疾病訊息,吳主輒召見,口自問訊,入賜酒食,出賜布帛。及卒,吳主為之哀慟。
[5]三月,吳國左大司馬朱然去世。朱然高不滿七尺,但對是非的態度分明,很注重自我身心道德的修養。每天都恭謹盡職不敢懈怠,常常好象在戰場上一樣,遇到緊急情況,意定神閒,膽力過人。雖然沒有戰事,但每天早晚都要擂鼓,聽到鼓聲,軍營的士兵都立即整好行裝列隊集合。他用這個辦法麻痹敵人,使敵人放鬆戒備,所以每次出戰都會取得勝利。朱然臥病不起日益嚴重,吳王為此白天吃不下飯,晚上睡不著覺,並經常不斷地派宦官為朱然送醫送藥送食物。朱然每次派人報告疾病訊息,吳王就立即召見,親自問訊,報信的人來時賜以酒食,走時賜以衣帛。朱然去世時,吳王極其悲痛。
[6]夏,四月,乙丑,改元。
[6]夏季,四月,乙丑(初八),魏國改年號為嘉平。
[7]曹爽之在伊南也,昌陵景侯蔣濟與之書,言太傅之旨,不過免官而已。爽誅,濟進封都鄉侯,上疏固辭,不許。濟病其言之失,遂發病,丙子,卒。
[7]曹爽在伊水之南時,昌陵景侯蔣濟曾給他寫信,說太傅的意思,只不過是想免去他的官職而已。曹爽被誅之後,晉封蔣濟為都鄉侯,他上疏堅決推辭,但未被批准。蔣濟恨自己失言於曹爽,憂鬱成疾,丙子(十九日),去世。
[8]秋,漢衛將軍姜維寇雍州,依山築二城,使牙門將句安、李歆等守之,聚羌胡質任,侵逼諸郡;征西將軍郭淮與雍州刺史陳泰御之。泰曰:“城雖固,去蜀險遠,當須運糧;羌夷患維勞役,必未肯附。今圍而取之。可不血刃而拔其城;雖其有救,山道阻險,非行兵之地也。”淮乃使泰率討蜀護軍徐質、南安太守鄧艾進兵圍城,斷其運道及城外流水。安等挑戰,不許,將士困窘,分糧聚雪以引日月。維引兵救之,出自牛頭山,與泰相對。泰曰:“兵法貴在不戰而屈人。今絕牛頭,維無反道,則我之禽也。”敕諸軍各堅壘勿與戰,遣使白淮,使淮趣牛頭截其還路。淮從之,進軍洮水。維懼,遁走,安等孤絕,遂降。淮因西擊諸羌。
[8]秋季,蜀漢的衛將軍姜維進犯雍州,依傍山建築兩座城,派牙門將句安、李歆等人駐守,並聚集羌胡人為人質,進犯侵逼各個郡;征西將軍郭淮和雍州刺史陳泰進行抵禦。陳泰說:“城雖然堅固,但離蜀國路途遙遠而險阻,當會需要運送糧食;羌人怕姜維的勞役繁重,必然不肯依附他。如今圍攻奪取城,用不著廝殺流血就可以攻克;他們雖有救兵,但山道險阻不是行軍打仗之地。”於是郭淮派陳泰率領討蜀護軍徐質、南安太守鄧艾進兵包圍了城,切斷了運輸道路和城外流水。句安等人出城挑戰,陳泰卻按兵不動。城內將士困窘不堪,僅靠分配的糧食和聚集起來的雪水度日。姜維率兵前來救援,出了牛頭山就與陳泰的軍隊相遇。陳泰說:“用兵之道貴在不戰而使人屈服。如今扼守牛頭山,姜維沒有了退路,就會成為我們的籠中之鳥了。”於是命令諸軍各自堅守營壘,不與姜維交戰,並派人向郭淮報告,讓郭淮快速向牛頭山進軍,截斷姜維退路。郭淮採納這個意見,進軍洮水。姜維害怕了,迅速撤兵,句安等人孤立無援,終於投降。郭淮於是向西進擊各個羌人部族。
鄧艾曰:“賊去未遠,或能復還,宜分諸軍以備不虞。”於是留艾屯白水北。三日,維遣其將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結營。艾謂諸將:“維今卒還,吾軍人少,法當來渡;而不作橋,此維使化持吾令不得還,維必自東襲取洮城。”洮城在水北,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潛軍逕到;維果來渡,而艾先至據城,得以不敗。漢軍遂還。
鄧艾說:“敵人撤離不遠,或許還會再來,應該把各部軍隊分開駐守,以備不測。”於是留下鄧艾的部隊,駐紮在白水北面。過了三天,姜維派遣將領廖化在白水南岸面向鄧艾的部隊結營紮寨。鄧艾對各個將領說:“姜維如今突然返回,而我軍人少,按照兵法他應渡河來戰;但是他們卻不築橋,這是姜維讓廖化牽制住我們,使我們不能返回,而姜維必定從東面襲取洮城。”洮城在白水之北,離鄧艾駐地六十里,鄧艾當天夜裡就秘密出兵直奔洮城;姜維果然渡河而來,但鄧艾先期到達占據了洮城,因此得以不敗。蜀軍於是返回。
[9]兗州刺史令狐愚,司空王凌之甥也,屯於平阿,甥舅並典重兵,專淮南之任。凌與愚陰謀,以帝暗弱,制於強臣,聞楚王彪有智勇,欲共立之,迎都許昌。九月,愚遣其將張式至白馬,與彪相聞。凌又遣舍人勞精詣洛陽,語其子廣,廣曰:“凡舉大事,應本人情。曹爽以驕奢失民,何平叔虛華不治,丁、畢、桓、鄧雖並有宿望,皆專競於世。加變易朝典,政令數改,所存雖高而事不下接,民習於舊,眾莫之從,故雖勢傾四海,聲震天下,同日斬戮,名士減半,而百姓安之,莫之或哀,失民故也。今司馬懿情雖難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賢能,廣樹勝己,修先朝之政令,副眾心之所求。爽之所以為惡者,彼莫不必改,夙夜匪懈,以恤民為先,父子兄弟,並握兵要,未易亡也。”凌不從。
[9]兗州刺史令狐愚,是司空王凌的外甥,駐紮在平阿,甥舅二人同時掌握重兵,單獨承當淮南地區的重任。王凌與令狐愚暗地裡策劃,認為魏帝昏庸懦弱,受制於強臣,又聽說楚王曹彪有智有勇,想要共同立他為帝,奉迎他到許昌建都。九月,令狐愚派他手下將領張式到白馬縣,與曹彪通了訊息。王凌又派舍人勞精到洛陽,告訴他的兒子王廣。王廣說:“每當要乾一番大事業,應該以人情世態為本。曹爽因驕奢淫佚失去了百姓的信任,何晏虛浮而不能治國,丁謐、畢軌、桓范、鄧等人雖有較高的聲望,但都一心追逐名利。再加上變易國家的典章制度,多次更改政策法令,他們心裡想的雖然十分高遠但卻不切合實際民情,百姓習慣於舊制,沒有人順從他們。所以他們雖有傾動四海的勢力、威震天下的聲名,而一旦同日被殺之後,手下名士就散去大半,百姓們照舊安定,沒有誰為他們而悲哀,這都是失去民心的緣故。如今司馬懿的本心雖難以測量,事情也不可預料,但是他卻能提拔賢能,廣泛樹立超過自己的人才,遵循先朝的政策法令,符合眾人心裡的願望。造成曹爽惡名聲的那些事情,他都必定加以改正。終日兢兢業業,以安撫人民為先務,而且他們父子兄弟都掌握著兵權,是不容易被推翻的。”王凌聽不進他的話。
冬,十一月,令狐遇復遣張式詣楚王,未還,會遇病卒。
冬季,十一月,令狐愚又派張式去見楚王,還沒等他回來,令狐愚就病逝了。
[10]十二月,辛卯,即拜王凌為太尉。庚子,以司隸校尉孫禮為司空。
[10]十二月,辛卯(初九),在王凌治所任命他為太尉。庚子(十八日),任命司隸校尉孫禮為司空。
[11]光祿大夫徐邈卒。邈以清節著名。盧欽嘗著書稱邈曰:“徐公志高行潔,才博氣猛,其施之也,高而不狷,潔而不介,博而守約,猛而能寬。聖人以清為難,而徐公之所易也!”或問欽:“徐公當武帝之時,人以為通;自為涼州刺史,及還京師,人以為介,保也?”欽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用事,貴清素之士,於時皆變易車服以求名高,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為通。比來天下奢靡,轉相仿效,而徐公雅尚自若,不與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無常而徐公之有常也。”欽,毓之子也。[11]光祿大夫徐邈去世。徐邈以清正有氣節著名於世。盧欽曾著書稱讚徐邈說:“徐公志向高遠行為清白,才學廣博氣勢威猛,而其實行起來則是高遠而不拘謹,清白而不孤傲,廣博而能把握要領,威猛而能寬容。聖人認為清正難以做到,而徐公很容易就做到了。”有人問盧欽:“徐公在武帝時,人們認為他很通達;自從當了涼州刺史,又回到京師後,人們則認為他孤傲,這是為什麼?”盧欽回答說:“以前毛、崔琰當政,崇尚清高樸素,當時的人們都改變平常的裝束,因此人們認為通達。近來天下奢侈,人們都相互仿效,而徐公卻保持平素的風尚自得其樂,不與世俗相同。所以從前的通達,就成了今日的孤傲;這是因為世人變化無常而徐公始終如一。”盧欽是盧毓之子。
二年(庚午、250)
二年(庚午,公元250年)
[1]夏,五月,以征西將軍郭淮為車騎將軍。
[1]夏季,五月,任命征西將軍郭淮為車騎將軍。
[2]初,會稽潘夫人有寵於吳主,生少子亮,吳主愛之。全公主既與太子和有隙,欲豫自結,數稱亮美,以其夫之兄子尚女妻之。吳主以魯王霸結朋黨以害其兄,心亦惡之,謂侍中孫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將有袁氏之敗,為天下笑。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亂乎!”遂有廢和立亮之意,然猶沈吟者歷年。峻,靜之曾孫也。
[2]當初,會稽郡的潘夫人受到呈王的寵幸,生下少子孫亮,吳王十分喜愛他。全公主既已與太子孫和有矛盾,就想預先奉承結交孫亮,於是常常稱讚孫亮之美,並把她丈夫之侄全尚的女兒嫁與孫亮為妻。吳王因魯王孫霸結交朋黨來陷害自己的兄長,所以心中十分厭惡他,就對侍中孫峻說:“子弟之間不和睦,臣下就會分黨分派,這樣就將出現像袁紹兄弟那樣的失敗,而被天下之人恥笑。假若只立一人的話,怎能不亂呢?”從此就有了廢孫和立孫亮的意思,但在數年間仍然未拿定主意。孫峻是孫靜的曾孫。
秋,吳主遂幽太子和。驃騎將軍朱據諫曰:“太子,國之本根;加以雅性仁孝,天下歸心。昔晉獻用驪姬而申生不存,漢武信江充而戾太子冤死,臣竊懼太子不堪其憂,雖立思子之宮,無所復及矣!”吳主不聽。據與尚書僕射屈晃率諸將吏泥頭自縛,連日詣闕請和;吳主登白爵觀,見,甚惡之,敕據、晃等“無事匆匆!”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各上書切諫,據、晃亦固諫不已;吳主大怒,族誅正、象。牽據、晃入殿,據、晃猶口諫,叩頭流血,辭氣不撓;吳主杖之各一百,左遷據為新都郡丞,晃斥歸田裡,群司坐諫誅放者以十數。遂廢太子和為庶人,徙故鄣,賜魯王霸死。殺楊竺,流其屍於江,又誅全寄、吳安、孫奇,皆以其黨霸譖和故也。初,楊竺少獲聲名,而陸遜謂之終敗,勸竺兄穆令與之別族。及竺敗,穆以數諫戒竺得免死。朱據未至官,中書令孫弘以詔書追賜死。
秋季,吳王終於幽禁了太子孫和。驃騎將軍朱據進諫說:“太子是國家的根基;加之平素性情仁和孝敬父母,所以天下之人都愛戴他。從前晉獻公寵幸驪姬而太子申生不能存活,漢武帝聽信江充之言而戾太子蒙冤死去,我害怕太子不堪忍受其憂鬱,到那時您即使象漢武帝那樣建立思子之宮,恐怕也無可挽回了!”吳王不聽。朱據與尚書僕射屈晃,率領各個文官武將用泥塗頭自行綁縛,連日到宮門跪求放了孫和;吳王登上白爵觀,見到他們,十分厭惡,就命令朱據、屈晃等人“不許這樣急匆匆的”。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各自上書直切進諫,朱據、屈晃也仍然堅持進諫不止;吳王勃然大怒,誅殺了陳正、陳象及其家族。又把朱據、屈晃帶入殿中,二人仍然口諫不止,叩頭流血,言辭聲調毫不軟弱,吳王下令各責打他們一百杖,又把朱據降職為新都郡丞,把屈晃罷官退居鄉里,各個官吏因進諫獲罪被誅殺流放的數以十計。吳王終究還是把太子孫和廢為平民,遷居到故鄣縣,又賜魯王孫霸自殺。殺了楊竺,把屍體扔到江中,又誅殺了全寄、吳安、孫奇,都是因為他們與孫霸勾結並誣陷孫和的緣故。當初,楊竺年輕時很有名氣,而陸遜認為他終究會毀了自己,並勸說楊竺之兄楊穆與他分家。楊竺出事,楊穆因多次勸阻告誡楊竺而得以免死。朱據還沒有到達任所,中書令孫弘就奉詔書追上他賜罪。
[3]冬,十月,廬江太守文欽偽叛,以誘吳偏將軍朱異,欲使異自將兵迎己。異知其詐,表吳主,以為欽不可迎。吳主曰:“方今北土未一,欽欲歸命,宜且迎之。若嫌其有譎者,但當設計網以羅之,盛重兵以防之耳。”乃遣偏將軍呂據督二萬人與異併力至北界,欽果不降。異,桓之子;據,范之子也。
[3]冬季,十月,廬江太守、譙郡人文欽佯裝背叛,用以誘惑吳國偏將軍朱異,想要讓朱異親自領兵來迎接他。朱異知道他是詐降,就給吳王上奏表章,認為不能迎接文欽。吳王說:“如今北方領土尚未統一,文欽想要歸降我國,應該去迎接他。如果懷疑他是詐降的話,只要設計網羅他,發重兵加以防備就行了。”於是就派遣偏將軍呂據據率領二萬人與朱異一起到達北部邊界,文欽果真不來投降了。朱異是朱桓之子,呂據是呂范之子。
[4]十一月,大利景侯孫禮卒。
[4]十一月,大利景侯孫禮去世。
[5]吳主立子亮為太子。
[5]吳王立其子孫亮為太子。
[6]吳主遣軍十萬作堂邑塗塘以淹北道。
[6]吳王派遣十萬大軍進駐堂邑、塗塘二縣,以占領通往北部的道路。
[7]十二月,甲辰,東海定王霖卒。
[7]十二月,甲辰(二十七日),東海定王曹霖去世。
[8]征南將軍王昶上言:“孫權流放良臣,適庶分爭,可乘釁擊吳。”朝廷從之,遣新城太守南陽州泰襲巫、秭歸,荊州刺史王基向夷陵。昶向江陵,引竹為橋,渡水擊之。吳大將施績,夜遁入江陵,昶欲引致平地與戰,乃先遣五軍按大道發還,使吳望見而喜,又以所獲鎧馬甲首環城以怒之,設伏兵以待之。績果來追,昶與戰,大破之,斬其將鍾離茂、許。
[8]征南將軍王昶上書說:“孫權流放良臣,嫡子與庶子爭權奪利,我們可乘其內部分裂之機進攻吳國。”朝廷採納了這個意見,派遣新城太守南陽人州泰襲擊巫縣、秭歸,荊州刺史王基發兵夷陵。王昶發兵江陵,以竹索為橋,渡河進攻。吳國大將施績,夜裡逃入江陵城,王昶想把他引入平地再與之戰,於是先派遣五軍人馬從大道返回,使吳軍望見而高興,又把繳獲的鎧甲馬具等物丟棄在城的四周以激怒吳軍,然後埋伏下兵力以等待敵人出擊。施績果然中計率軍來追擊,王昶與他交戰,大破敵軍,並殺了吳國的將領鍾離茂、許。
[9]漢姜維復寇西平,不克。
[9]蜀漢的姜維再次進犯西平,未能獲勝。
三年(辛未、251)
三年(辛未,公元251年)
[1]春,正月,王基、州泰擊吳兵,皆破之,降者數千口。
[1]春季,正月,王基、州泰進擊吳國軍隊,都獲得勝利,投降者有數千人。
[2]三月,以尚書令司馬孚為司空。
[2]三月,任命尚書令司馬孚為司空。
[3]夏,四月,甲申,以王昶為征南大將軍。
[3]夏季,四月,甲申(初九),任命王昶為征南大將軍。
[4]壬辰,大赦。
[4]壬辰(十七日),實行大赦。
[5]太尉王凌聞吳人塞塗水,欲因此發兵,大嚴諸軍,表求討賊;詔報不聽。凌遣將軍楊弘以廢立事告兗州刺史黃華,華、弘連名以白司馬懿,懿將中軍乘水道討凌,先下赦赦凌罪,又為書諭凌,已而大軍掩至百尺。凌自知勢窮,乃乘船單出迎懿,遣掾王謝罪,送印綬、節鉞。懿軍到丘頭,凌面縛水次,懿承詔遣主簿解其縛。
[5]太尉王凌聽說吳人占據了塗水地區,想要因此發兵進攻,於是加緊整頓各路軍隊,並上表請求討伐吳軍,但朝廷不採納他的意見。王凌派遣將軍楊弘把廢立君主的打算告訴兗州刺史黃華,但黃華、楊弘卻連名把此事報告了司馬懿,於是司馬懿率領中軍乘船從水路去討伐王凌,先下達赦令赦免王凌之罪,然後又寫信曉諭王凌,不久大軍突然到達百尺堰。王凌自知大勢已去,於是就乘船獨自一人出去迎接司馬懿,派佐官王前去謝罪,送去官印和符節、斧鉞。司馬懿的軍隊到達丘頭,王凌把雙手綁在背後,面向司馬懿,跪在水邊,司馬懿按詔書旨意讓主簿給他鬆了綁。
凌既蒙赦,加恃舊好,不復自疑,徑乘小船欲趨懿。懿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相去十餘丈。凌知見外,乃遙謂懿曰:“卿直以折簡召我,我當敢不至邪,而乃引軍來乎!”懿曰:“以卿非肯逐折簡者故也。”凌曰:“卿負我!”懿曰:“我寧負卿,不負國家!”遂遣步騎六百送凌西詣京師,凌試索棺釘以觀懿意,懿命給之。五月,甲寅,凌行到項,遂飲藥死。
王凌既已得到赦免,再加上仗著與司馬懿有舊交,也就不再疑惑,徑直乘小船想要靠近司馬懿。司馬懿派人迎上去擋住他,把船停在淮河中間,與司馬懿的船相隔十餘丈。王凌知道這是因自己有罪而見外,就遠遠地對司馬懿說:“你就是隨隨便便直接寫封書信召我,我又怎敢不來?沒想到你竟率軍前來!”司馬懿說:“那是因為你不肯追隨寫信人的緣故。”王凌說:“你辜負了我!”司馬懿說:“我寧肯辜負你,也不能辜負國家!”於是就派步騎兵六百人送王凌由西路回京師洛陽。王凌試著向司馬懿索要棺釘,以觀察司馬懿的意思,結果司馬懿果真命人給了他棺釘。五月,甲寅(初十),王凌走到項縣,終於服毒而死。
懿進至壽春,張式等皆自首。懿窮治其事,諸相連者悉夷三族。發凌、愚冢,剖棺暴屍於所近市三日,燒其印綬、章服,親土埋之。
司馬懿到達壽春,張式等人都自首了。司馬懿十分嚴酷絕決地處理此事,把各個有關連的人都殺滅三族。挖開王凌、令狐愚的墳墓,劈開棺材在附近的城鎮暴屍三日,燒了他們的官印、章服,把他們裸埋於地下。
初,令狐愚為白衣時,常有高志,眾人謂愚必興令狐氏。族父弘農太守邵獨以為:“愚性倜儻,不修德而願大,必滅我宗。”愚聞之,心甚不平。及邵為虎賁中郎將,而愚仕進已多所更歷,所在有名稱。愚從容謂邵曰:“先時聞大人謂愚為不繼,今竟云何邪?”邵熟視而不答,私謂妻子曰:“公治性度,猶如故也。以吾觀之,終當敗滅,但不知我久當坐之不邪,將逮汝曹耳。”邵沒後十餘年而愚族滅。
當初,令狐愚還是普通百姓時,常常胸懷高遠之志,眾人都說令狐愚必能興盛令狐氏家族。只有同族的父輩弘農太守令狐邵卻認為:“令狐愚性情豪爽不受拘束,不修養道德而志願極大,必定會滅我宗族。”令狐愚聽了,心中忿忿不平。等到令狐邵擔任虎賁中郎將時,令狐愚官職已經多次提升,到處都很有名望。這時令狐愚從容地對令狐邵說:“以前曾聽您說我不能承繼光大宗族,今天您還說什麼呢?”令狐邵只是久久地看著他而不回答,然後卻私下裡對妻子說:“令狐愚的性情器量仍跟以前一樣。以我來看,他終究會敗滅家族,但不知我能否活到受牽連的那一天,不過你們將會趕上的。”果然令狐邵死後十餘年,令狐愚家族被誅滅。
愚在兗州,辟山陽單固為別駕,與治中楊康並為愚腹心。及愚卒,康應司徒辟,至洛陽,露愚陰事,愚由是敗。懿至壽春,見單固,問曰:“令狐反乎?”曰:“無有。”楊康白事,事與固連,遂收捕固及家屬皆系廷尉,考實數十,固固雲無有。懿錄楊康,與固對相詰,固辭窮,乃罵康曰:“老傭!既負使君,又滅我族,顧汝當活邪!”康初自冀封侯,後以辭頗參錯,亦並斬之。臨刑,俱出獄,固又罵康曰:“老奴!汝死自分耳。若令死者有知,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乎!”
令狐愚在兗州時,召聘山陽人單固任別駕,單固與治中楊康同為令狐愚的心腹。等令狐愚死後,楊康應司徒的召聘到洛陽。泄露了令狐愚暗地裡的行事,令狐愚因此而敗露。司馬懿到壽春,見到單固,問他說:“令狐愚謀反了嗎?”回答說:“沒有。”楊康告發的事情,與單固有牽連,於是收捕了單固及其家屬,都綁送廷尉處,拷問數址次,單固都堅持說沒有。司馬懿收捕了楊康,讓他與單固對質,單固辭窮,就大罵楊康:“你這老奴!既背叛使君,又滅我家族,看你還能活多久!”楊康起初還希望自己能封侯,後因為供詞頗多參差矛盾之處,也把他一起斬首。臨刑時,他們一起出獄,單固又大罵楊康說:“老奴!你死是活該,如果死者有知,看你有什麼面目在地下行走。”
詔以揚州刺史諸葛誕為鎮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
詔令任命揚州刺史諸葛誕為鎮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
[6]吳主立潘夫人為皇后,大赦,改元太元。
[6]吳王立潘夫人為皇后,實行大赦,改年號為太元。
[7]六月,賜楚王彪死。盡錄諸王公置鄴,使有司察之,不得與人交關。
[7]六月,賜楚王曹彪死。又全部逮捕了各個王公並安置在鄴都,派有關的官吏監察,不許他們與人交往。
[8]秋,七月,壬戍,皇后甄氏殂。
[8]秋季,七月,壬戌(十九日),魏國皇后甄氏去世。
[9]辛未,以司馬孚為太尉。
[9]辛未(二十八日),任命司馬孚為太尉。
[10]八月,戊寅,舞陽宣文侯司馬懿卒。詔以其子衛將軍師為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
[10]八月,戊寅(初五),舞陽宣文侯司馬懿去世。詔令任命司馬懿之子司馬師為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
[11]初,南匈奴自謂其先本漢室之甥,因冒姓劉氏。太祖留單于呼廚泉於鄴,分其眾為五部,居并州境內。左賢王豹,單于於扶羅之子也,為左部帥,部族最強。城陽太守鄧艾上言:“單于在內,羌夷失統,合散無主。今單于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則胡虜不可不深備也。聞劉豹部有叛胡,可固叛割為二國,以分其勢。去卑功顯前朝而子不繼業,宜加其子顯號,使居雁門。離國弱寇,追錄舊勛,此御邊長計也。”又陳“羌胡與民同處者,宜以漸出之,使居民表,以崇廉恥之教,塞奸宄之路。”司馬師皆從之”
[11]起初,南匈奴人自稱其先人本是漢室的外甥,於是就冒充姓劉氏。太祖曹操把單于呼廚泉留在鄴都,把他的人分成五部,居住在并州境內。左賢王劉豹,是單于於扶羅之子,任左部統帥,他的部族實力最強。城陽太守鄧艾上書說:“單于在內地,羌夷人失去統治,合合散散沒有主腦。如今單于的尊嚴日見微弱,而外地的威勢日見加重,這樣對胡人就不可不深加戒備。聽說劉豹的部族中有背叛的胡人,可以利用其背叛的情況分割為二國,以分散劉豹的勢力。去卑的功勞顯赫於前朝,而他的兒子卻不能繼承父業,應該給他的兒子加封顯赫的名號,讓其居住在雁門。割裂他們的國家,削弱敵人,追記他們舊日的功勳,這是統治邊境地區的長久之計。”又進言說:“羌胡之人與百姓同居一處的,應逐漸把他們分出,讓他們居於百姓編戶之外,以便推行禮義廉恥的教育,阻塞奸惡作亂之路。”司馬師全部採用了他的主張。
[12]吳立節中郎將陸抗屯柴桑,詣建業治病。病差,當還,吳主涕泣與別,謂曰:“吾前聽用讒言,與汝父大義不篤,以此負汝,前後所問,一焚滅之,莫令人見也。”
[12]吳國立節中郎將陸抗駐紮在柴桑,到建業治病。病好將還之時,吳王流著淚與他告別,對他說:“我以前聽信讒言,對你父親在君臣大義上沒有能真誠純厚,因此也對不住你;我前後責問你父親的詔書,一切都焚毀消滅,不要再讓人看到了。”
是時,吳主頗寤太子和之無罪,冬,十一月,吳主祀南郊還,得風疾,欲召和還;全公主及侍中孫峻、中書令孫弘固爭之,乃止。
這時,吳王已經明白太子孫和是無罪的。冬季,十一月,吳王祭祀南郊,回來後得了中風病,想要召孫和回來,但全公主以及侍中孫峻、中書令孫弘等堅持爭辯說不能讓孫和回來,於是就不召了。
吳主以太子亮幼少,議所付託,孫峻薦大將軍諸葛恪可付大事。吳主嫌恪剛很自用,峻曰:“當今朝臣之才,無及恪者。”乃召恪於武昌。恪將行,上大將軍呂岱戒之曰:“世方多難,子每事必十思。”恪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無以答,時鹹謂之失言。
吳王因為太子孫亮年幼,商議找個可以託付國事之人,孫峻推薦大將軍諸葛恪,認為他可承擔大事。吳王嫌諸葛恪剛愎自用,孫峻說:“當今朝廷大臣之才,沒有能趕得上諸葛恪的。”於是就召諸葛恪到武昌來。諸葛恪臨行之時,上大將軍呂岱告誡他說:“現在世上正是多難之時,望你每件事必先想十次再做。”諸葛恪說:“從前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孔子說:‘只要想兩次就可以了’。而您卻讓我想十次,這明明是認為我才能低劣!”呂岱無言以對,當時人都認為他失言。
虞喜論曰:夫托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難也;兼二至而管萬機,能勝之者鮮矣。呂侯,國之元耆,志度經遠,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見拒;此元遜之疏,機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義,廣諮當世之務,聞善速於雷動,從諫急於風移,豈得隕身殿堂,死於凶豎之刃!世人奇其英辯,造次可觀,而哂呂侯無對為陋,不思安危終始之慮;是樂春藻之繁華,忘秋實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嚴垂髮,而費方與來敏對棋,意無厭倦。敏以為必能辦賊,言其明略內定,貌無憂色也。況長寧以為君子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蜀為蕞爾之國,而方向大敵,所規所圖,唯守與戰,何可矜己有餘,晏然無戚!斯乃性於寬簡,不防細微,卒為降人郭循所害,豈非兆見於彼而禍成於此哉!往聞長寧之甄文偉,今睹元遜之逆呂侯,二事體同,皆足以為世鑒也。
虞喜論曰:接受管理天下大事的託付,是最重的擔子;以大臣的身分行使君主的權威,是最難的事情;一身同時承擔這兩件事而日理萬機,能夠勝任者是很少的。呂侯是國家的元老,經過深思遠慮,才以十思告誡他,但被認為是說他低能而受到拒絕,這就是諸葛恪的疏漏,不具備機敏靈慧之處。如果順著十思的意思行事,廣泛地徵詢了解當時社會的事務,採納善言比迅雷還快,聽取諫議比颳風還急,怎能喪身殿堂,死於兇惡小人的刀下?世人注重他突出的辯才,欣賞他倉卒之間的應對,而恥笑呂侯的無言以對為淺陋,卻不考慮安危、不思慮始終。這是只喜歡春天草木的繁花似錦、而忘記秋天果實的甘甜爽口。從前魏人伐蜀,蜀人去抵禦,精兵整肅待命出發,而費卻正在與來敏下棋,毫無厭倦之意。來敏認為他必能打敗敵人,這是說他內心已確定高明的策略,而外表毫無憂色。何況長寧認為君子面臨大事就恐懼謹慎,善於謀略才能成功。蜀是個小國,而且面臨大敵,其所謀劃的只應是堅守或交戰,怎能過多地自負自傲,而安然對敵毫無憂患之意呢?這就是費的性情寬厚簡忽,不提防細微之處,所以終究被投降之人郭循所害。這難道不是凶兆見於彼而災禍成於此嗎?以前聽說長寧鑑別文偉,而今見到諸葛恪拒絕呂侯,二事大體相同,都足以成為後世的借鑑。
[13]恪至建業,見吳主於臥內,受詔床下,以大將軍領太子太傅,孫弘領少傅;詔有司諸事一統於恪,惟殺生大事,然後以聞。為制群官百司拜揖之儀,各有呂序。又以會稽太守北海滕胤為太常。胤,吳主婿也。
[13]諸葛恪到達建業,在臥室內謁見吳王,在床下接受詔命,以大將軍的身分兼任太子太傅,孫弘兼少傅;詔命有司各種事務一切聽命於諸葛恪,只有生殺大事,事後要報告。並為他制定了群官和各部門拜見的禮儀,各有不同的規格。又任命會稽太守、北海郡人滕胤為太常。滕胤是吳王的女婿。
[14]十二月,以光祿勛滎陽鄭沖為司空。
[14]十二月,魏國任命光祿勛滎陽人鄭沖為司空。
[15]漢費還成都,望氣者云:“都邑無宰相位。”乃復北屯漢壽。
[15]蜀漢的費回到成都,看風水的人說:“都城裡沒有宰相的位置。”於是他又向北去駐紮在漢壽縣。
[16]是歲,漢尚書令呂又卒,以侍中陳祗守尚書令。
[16]這一年,蜀漢的尚書令呂又去世,任命侍中陳祗為尚書令。
四年(壬申、252)
四年(壬申,公元252年)
[1]春,正月,癸卯,以司馬師為大將軍。
[1]春季,正月,癸卯(初二),任命司馬師為大將軍。
[2]吳主立故太子和為南陽王,使居長沙;仲姬子奮為齊王,居武昌;王夫人子休為琅邪王,居虎林。
[2]吳王立前太子孫和為南陽王,讓他居住在長沙;立仲姬之子孫奮為齊王,居住在武昌;立王夫人之子孫休為琅邪王,居住在虎林。
[3]二月,立皇后張氏,大赦。後,故涼州刺史既之孫,東莞太守緝之女也。召緝拜光祿大夫。
[3]二月,魏國立張氏為皇后,實行大赦。皇后是前涼州刺史張既之孫,東莞太守張緝之女。詔令任張緝為光祿大夫。
[4]吳改元神鳳,大赦。
[4]吳國改年號為神鳳,實行大赦。
[5]吳潘後性剛戾,吳主疾病,後使人問孫弘以呂后稱制故事。左右下勝其虐,伺其昏睡,縊殺之,託言中惡,後事泄,坐死者六七人。
[5]吳國的潘皇后性情剛戾,吳王染病後,潘後派人向孫弘詢問西漢呂后行使皇帝權力之事。左右之人不堪忍受她的虐待,乘她昏睡之機,把她勒死,又宣稱她是暴病而死。後來事敗露,犯罪被殺的有六七人。
吳主病困,召諸葛恪、孫弘、滕胤及將軍呂據、侍中孫峻入臥內,屬以後事。夏,四月,吳主殂。孫弘素與諸葛恪不平,懼為恪所治,秘不發喪,欲矯詔誅恪;孫峻以告恪。恪請弘咨事,於坐中殺之。乃發喪,謚吳主曰大皇帝。太子亮即位。大赦,改元建興。閏月,以諸葛恪為太傅,滕胤為衛將軍,呂岱為大司馬。恪乃命罷視聽,息校官,原逋責,除關稅,崇恩澤,眾莫不悅。恪每出入,百姓延頸思見其狀。
吳王病情危重,召諸葛恪、孫弘、滕胤以及將軍呂據、侍中孫峻等人入臥室內,囑託後事。夏季,四月,吳王去世。孫弘平素與諸葛恪不和,害怕被諸葛恪整治,於是封鎖訊息先不發喪,想要假造詔令殺掉諸葛恪;孫峻把此事報告了諸葛恪。諸葛恪請孫弘前來議事,就在座位中把他殺了。然後舉行喪禮,為吳王加諡號為大皇帝。太子孫亮即位。實行大赦,改年號為建興。閏月,任命諸葛恪為太傅,滕胤為衛將軍,呂岱為大司馬。諸葛恪下令罷免了充作朝廷耳目的各官,原宥拖欠的稅賦債務,免除關稅,廣施恩澤於百姓,眾人皆大歡喜。諸葛恪每次出入,百姓們都伸著脖頸想看看他的模樣。
恪不欲諸王處濱江兵馬之地,乃徙齊王奮於豫章,琅邪王休于丹陽。奮不肯徙,恪為箋以遺奮曰:“帝王之尊,與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仇讎有善,不得不舉,親戚有惡,不得不誅,所以承天事物,先國後家,蓋聖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漢初興,多王子弟,至於大強,輒為不軌,上則幾危社稷,下則骨肉相殘,其後懲戒以為大諱。自光武以來,諸王有制,惟得自娛於宮內,不得臨民,乾與政事,其與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則前世得失之驗也。大行皇帝覽古戒今,防牙遏萌,慮於千載,是以寢疾之日,分遣諸王各早就國,詔策勤渠,科禁嚴峻,其所戒敕,無所不至。誠欲上安宗廟,下全諸王,各早就國,承無凶國害家之悔也。大王宜上惟太伯順父之志,中念河間獻王、東海王強恭順之節,下存前世驕恣荒亂之王以為警戒。而聞頃至武昌以來,多違詔敕,不拘制度,擅發諸將兵治護宮室。又左右常從有罪過者,當以表聞,公付有司;而擅私殺,事不明白。中書楊融,親受詔敕,所當恭肅,乃雲‘正自不聽禁,當如我何!’聞此之日,小大驚怪,莫不寒心。里語曰:‘明鑑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宜深以魯王為戒,改易其行,戰戰兢兢,盡禮朝廷,如此,則無求不得。若棄忘先帝法教,懷輕慢之心,臣下寧負大王,不敢負先帝遺詔;寧為大王所怨疾,豈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詔敕不行於藩臣邪!向使魯王早納忠直之言,懷驚懼之慮,則享祚無窮,豈有滅亡之禍哉!夫良藥苦口,唯病者能甘之;忠言逆耳,唯達者能受之。今者恪等,欲為大王除危殆於萌牙,廣福慶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願蒙三思!”王得箋,懼,遂移南昌。
諸葛恪不想讓各位王公居住在江邊兵馬要塞之地,於是讓齊王孫奮遷徙到豫章,讓琅邪王孫休遷徙到丹陽。但孫奮不肯遷徙,又多次觸犯國家法度,諸葛恪就給孫奮寫信說:“帝王的尊貴與上天同一地位,因此以天下為家,以父兄為臣;仇人有善行,不得不舉薦,親戚有惡跡,也不得不誅殺;就這樣順承天命治理萬物,以國為先,以家為後,這是聖人所立的制度,是百世不變的法則。當初漢代剛剛舉起之時,封了許多子弟為王。他們勢力強大後,就開始作亂圖謀不軌,上則幾乎危害國家,下則兄弟之間骨肉相殘,其後加以懲罰戒備,認為諸王勢力加強是國家之大忌。自光武帝以來,分封諸王有一定製度,只允許他們在宮內自娛自樂,不得統治百姓和參與政事,與賓客交往,都有嚴格的禁令;這樣才得以保全安定,各自安享福祿,這就是前代得失的經驗教訓。先帝以古代的經驗教訓作為今日之借鑑,為防止作亂的萌芽,考慮到後世的長治久安,所以在臥病之日,就分散諸王,讓他們及早到達各自的封國,詔令懇切,禁令嚴峻,所告誡的各方面,無所不至。這樣做的目的,實際上是要上使國家安定,下則保全諸王,讓他們及早回到封國,使百世後的子孫能繼承祖宗基業,不會出現危害國家和家族的悔恨之事。對待父輩,您應該常常想著周朝太伯順從其父的志向;對待兄弟,您應該常常念及漢朝河間獻王和東海王恭順兄長的節操;對待自己,您應該把前世那些驕橫恣肆荒亂無恥之王記在心中以為警戒。但是我聽說您自到武昌以來,多次違背朝廷詔令,不受制度約束,擅自調兵遣將來管理保護您的宮室。另外您的左右親隨有犯罪之人,您應當上表稟告,並把他們交付有關官員秉公處理,但是您卻擅自私下殺死,而不把事情明確報告。中書楊融,親自接受詔令,您應當恭恭敬敬地聽他的意見,但您卻說:‘我就是不聽禁約,能把我怎么樣!’聽到您這個話,我們上上下下都十分震驚,沒一個不感到寒心的。俗語說:‘明鏡用來照形,知古為了知今。’您應該深刻地記住魯王的教訓,改變目前的言行,戰戰兢兢,小心謹慎,盡心地恭敬朝廷,這樣,您的要求都能得到滿足。如果背棄忘卻先帝的教導,對朝廷懷有輕視傲慢之心,那么我寧肯辜負您,也不敢辜負先帝的遺詔;寧肯被您所怨恨仇視,又怎敢忘記尊奉主上的權威而讓詔令不能在藩臣中實行?以前如果魯王及早地聽納忠直之言,對朝廷懷著驚懼恭敬之心,就能無窮地享受福祿,怎會有滅亡的災禍?良藥苦口,只有病人才會甘之若飴;忠言逆耳,只有通達之人才能接受。如今我們這些人恭恭敬敬,想為您解除危險禍患於萌芽之中,擴展您富貴福祿的基礎,因此不知不覺地說得十分尖銳,希望您三思!”齊王收到信後,非常懼怕,隨即就遷徙到南昌。
[6]初,吳大帝築東興堤以遏巢湖,其後入寇淮南,敗,以內船,遂廢不復治。冬,十月,太傅恪會眾於東興,更作大堤,左右結山,俠築兩城,各留千人,使將軍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東城,引軍而還。
[6]當初,吳大帝孫權建築東興堤用以遏止巢湖之水外流,後來進攻淮南,戰敗,就把巢湖用來停泊船隻,於是廢棄大堤不再修築。冬季,十月,太傅諸葛恪會集眾人於東興,重新建築大堤,連結左右兩座山,山上建築了兩座城,各留千人把守,派將軍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東城,然後率軍返回。
鎮東將軍諸葛誕言於大將軍師曰:“今因吳內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羈足之上流;然後簡精卒攻其兩城,比救至,可大獲也。”是時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鎮南將軍丘儉等各獻征吳之計。朝廷以三征計異,詔問尚書傅嘏。嘏對曰:“議者欲泛舟徑濟,橫行江表;或欲四道並進,攻其城壘;或欲大佃疆埸,觀釁而動;誠皆取賊之常計也。然自治兵以來,出入三載,非掩襲之軍也。賊之為寇,幾六十年矣,君臣相保,吉凶共患,又喪其元帥,上下憂危,設令列船津要,堅城據險,橫行之計,其殆難捷。今邊壤之守,與賊相遠,賊設羅落,又特重密,間諜不行,耳目無聞。夫軍無耳目,校察未詳,而舉大眾以臨巨險,此為希幸徼功,先戰而後求勝,非全軍之長策也。唯有進軍大佃,最差完牢;可詔昶、遵等擇地居險,審所錯置,及令三方一時前守。奪其肥壤,使還土,一也;兵也民表,寇鈔不犯,二也;招懷近路,降附日至,三也;羅落遠設,間構不來,四也;賊退其守,羅落必淺,佃作易立,五也;坐食積穀,士不遠輸,六也;釁隙時聞,討襲速決,七也;凡此七者,軍事之急務也。不據則賊擅便資,據之則利歸於國,不可不察也。夫屯壘相逼,形勢已交,智勇得陳,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計,角之而知有餘不足,虜之情偽,將焉所逃!夫以小敵大,則役煩力竭;以貧敵富,則斂重財匱。故曰:‘敵逸能勞之,飽能飢之’,此之謂也。”司馬師不從。
鎮東將軍諸葛誕對大將軍司馬師說:“如今趁著吳國深入內地侵略,可以派王昶逼取江陵,派丘儉攻向武昌,以羈絆住吳國上游的兵力,然後挑選精銳兵力進攻其兩城,等到他們救兵趕到,我們已大獲全勝了。”當時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征南將軍丘儉等人各自都獻了征伐吳國的計策。朝廷因三位將領計策不同,於是下詔徵詢尚書傅嘏的意見。傅嘏回答說:“獻計者有人主張乘船直接渡江,橫行於江南;有人主張分四路同時進攻,攻占其城壘;也有人主張屯兵邊境,平時耕作土地,然後乘其內亂之機發動進攻;這的確都是攻取敵國的常用之計。但是自從我們訓練集結伐吳部隊以來,前後已有三年,敵人早已知曉,已經不是一支可以出其不意進行偷襲的軍隊了。吳國與我為敵,將近六十年了,這期間他們君臣團結,同甘苦共患難,最近又喪其統帥,君臣上下心存憂懼危難,加強戒備,假使他們下令在重要渡口排列戰船,加固城池占據險要,那么我們橫行大江之上的計策,恐怕就難以奏效了。如今邊境的守軍,與敵軍相隔甚遠,敵軍設定的觀察聯絡哨所,又數量眾多戒守嚴密,我們的間諜不能進入,得不到任何訊息。如果軍隊沒有耳目訊息,偵察不夠詳密,卻冒然發重兵以面臨巨大的危險,這就是懷著僥倖心理以邀取成功,企圖先戰而後求取勝利,這不是保全軍隊的良策。只有屯兵邊境的計策最為完備牢靠;可以先命令王昶、胡遵選擇地方駐紮在形勢險要之地,審察他們的安排布置,命令三方面同時進駐守地。第一,要奪取肥沃的土地,讓敵人退回到貧瘠的土地。第二,兵士到百姓中間,不許欺壓劫掠。第三,在附近區域實行招撫懷柔政策,使投降歸附之人每天來到。第四,從遠處開始設定偵察聯絡哨,使間諜不能過來。第五,敵兵退守之後,偵察聯絡哨必然不能深入,耕作土地也不容易開展。第六,軍隊就地食用積儲的糧食,不用分出兵力運輸。第七,敵軍內部矛盾混亂情況可以及時得到訊息,能迅速作出征討突襲的決斷。以上七個方面,是軍事行動的當務之急。不掌握這些,敵軍就會獨占便利的資財;掌握這些,利益就會歸於我國,所以不可以不明察。兩軍營壘相互逼近,兩軍的陣勢也已經相互明了,智慧勇敢得以施展,各種巧拙之計也得以運用,施展謀略能了解其得失,相互較量也能知道長短優劣,敵軍情況的真偽,將向哪裡藏匿?以小敵大,就會勞役頻繁國力衰竭;以貧敵富,就會加重稅斂財力匱乏。因此兵法說:‘敵人安逸能使之煩勞,敵人飽足能使之飢餓。’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但是司馬師不採納這個意見。
十一月,詔王昶等三道擊吳。十二月,王昶攻南郡,丘儉向武昌,胡遵、諸葛誕率眾七萬攻東興。甲寅,吳太傅恪將兵四萬,晨夜兼行,救東興。胡遵等敕諸軍作浮橋緊渡,陳於堤上,分兵攻兩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諸葛恪使冠軍將軍丁奉與呂據、留贊、唐咨為前部,從山西上。奉謂諸將曰:“今諸軍行緩,若賊據便地,則難以爭鋒,我請趨之。”乃辟諸軍使下道,奉自率麾下三千以徑進。時北風,奉舉帆二日,即至東關,遂據徐塘。時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高會。奉見其前部兵少,謂其下曰:“取封侯爵賞,正在今日!”乃使兵皆解鎧,去矛戟,但兜鍪刀,倮身緣。魏人望見,大笑之,不即嚴兵。吳兵得上,便鼓譟,斫破魏前屯,呂據等繼至;魏軍驚擾散走,爭渡浮橋,橋壞絕,自投於水,更相蹈藉。前部督韓綜、樂安太守桓嘉等皆沒,死者數萬。綜故吳叛將,數為吳害,吳大帝常切齒恨之,諸葛恪命送其首以白大帝廟。獲車乘、牛馬、騾驢各以千數,資器山積,振旅而歸。
十一月,詔令王昶等三路兵馬襲擊吳國。十二月,王昶進攻南郡,丘儉進攻武昌,胡遵、諸葛誕率七萬大軍攻打東興。甲寅(十九日),吳國太傅諸葛恪率兵四萬,日夜兼程,救援東興。胡遵等人命令各軍作浮橋渡水,陳兵於大堤之上,分兵攻打兩城;城在高峻險要之處,不能很快攻破。諸葛恪派冠軍將軍丁奉和呂據、留贊、詔咨等人為前鋒,從山的西面攻上。丁奉對各將領說:“現在各部隊行動遲緩,如果魏兵占據有利地形,就難以與他爭鋒交戰了,我請求快速攻上。”於是讓各路軍馬從道路上避開,丁奉親自率領屬下三千人快速突進。當時正刮北風,丁奉揚帆行船兩天就到達了東關,隨即占據了徐塘。當時漫天飄雪,十分寒冷,胡遵等人正在聚會飲酒。丁奉見魏軍前部兵力稀少,就對手下人說:“求取封侯賞爵,正在今天。”於是讓士兵們都脫下鎧甲,丟掉長矛大戟,只戴著頭盔拿著刀和盾牌,裸身爬上堤堰。魏兵看見他們,都大笑不止,而不立即整兵對敵。吳兵爬上之後,立即擊鼓吶喊,襲擊攻破魏軍前部營壘,呂據等人也相繼趕到;魏軍驚恐萬狀四散奔逃,爭相搶渡浮橋,浮橋毀壞斷裂,魏兵自己跳入水中,互相踐踏著逃跑。魏軍前部督韓綜、樂安太守桓嘉等人都沉沒在水中,死者數萬人。韓綜過去是吳國的叛將,多次為害吳國,吳大帝孫權常常痛恨得咬牙切齒,諸葛恪命人送回韓綜首級以祭告大帝廟。繳獲魏軍的車輛、牛馬、騾驢等都數以千計,資材器物堆積如山,凱鏇而歸。
[7]初,漢姜維寇西平,獲中郎將郭循,漢人以為左將軍。循欲刺漢主,不得親近,每因上壽,且拜且前,為左右所遏,事輒不果。
[7]當初,蜀漢的姜維進攻西平,俘獲了中郎將郭循,蜀漢任命他為左將軍。郭循想要刺殺漢後主,卻沒接近的機會。他常常借上壽之機,一邊跪拜,一邊往前靠近,卻被左右侍衛所遏止,刺殺的目的未能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