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論務農
作者:吳兢
貞觀二年,太宗謂侍臣曰:“凡事皆須務本。國以人為本,人以衣食為本,凡營衣食,以不失時為本。夫不失時者,在人君簡靜乃可致耳。若兵戈屢動,土木不息,而欲不奪農時,其可得乎?”王珪曰:“昔秦皇、漢武,外則窮極兵戈,內則崇侈宮室,人力既竭,禍難遂興。彼豈不欲安人乎?失所以安人之道也。亡隋之轍,殷鑑不遠,陛下親承其弊,知所以易之。然在初則易,終之實難。伏願慎終如始,方盡其美。”太宗曰:“公言是也。夫安人寧國,惟在於君。君無為則人樂,君多欲則人苦。朕所以抑情損欲,克己自勵耳。”
貞觀二年,京師旱,蝗蟲大起。太宗入苑視禾,見蝗蟲,掇數枚而咒曰:“人以谷為命,而汝食之,是害於百姓。百姓有過,在予一人,爾其有靈,但當蝕我心,無害百姓。”將吞之,左右遽諫曰:“恐成疾,不可。”太宗曰:“所冀移災朕躬,何疾之避?”遂吞之。自是蝗不復為災。
貞觀五年,有司上書言:“皇太子將行冠禮,宜用二月為吉,請追兵以備儀注。”太宗曰:“今東作方興,恐妨農事。”令改用十月。太子少保蕭瑀奏言:“準陰陽家,用二月為勝。”太宗曰:“陰陽拘忌,朕所不行。若動靜必依陰陽,不顧理義,欲求福祐,其可得乎?若所行皆遵正道,自然常與吉會。且吉凶在人,豈假陰陽拘忌?農時甚要,不可暫失。”
貞觀十六年,太宗以天下粟價率計斗值五錢,其尤賤處,計斗值三錢,因謂侍臣曰:“國以民為本,人以食為命。若禾黍不登,則兆庶非國家所有。既屬豐稔若斯,朕為億兆人父母,唯欲躬務儉約,必不輒為奢侈。朕常欲賜天下之人,皆使富貴,今省徭賦,不奪其時,使比屋之人恣其耕稼,此則富矣。敦行禮讓,使鄉閭之間,少敬長,妻敬夫,此則貴矣。但令天下皆然,朕不聽管弦,不從畋獵,樂在其中矣!”
譯文
貞觀二年,唐太宗對侍從的大臣們說:“任何事情都必須掌握根本。國家以人民為根本,人民以衣食為根本,經營農桑衣食,以不失時機為根本。要不失時機,只有君主不生事勞民才能做到。假若連年打仗,建設不停,而又想不占用農時,能辦得到嗎?”大臣王珪說:“從前,秦始皇、漢武帝,對外窮兵黷武,對內大建宮室,人力既已用盡,災禍也就接踵而至,他們難道就不想安定百姓嗎?只是沒有使用安定百姓的正確方法。隋代滅亡的教訓距今不遠,陛下親自承受了隋朝遺留下來的弊病,懂得怎樣去改變,不過剛開始還比較容易,要堅持到底就很難。我真希望陛下自始至終都能小心謹慎,從而善始善終。”太宗說:“你講得很對。安定百姓和國家,關鍵在於君主,君主能與民休息,百姓就歡樂,君主多私慾,百姓就痛苦,這就是我之所以不敢任情縱慾,而不斷克制告誡自己的原因。”
貞觀二年,京城大旱,蝗蟲成災。唐太宗親自到田野去看稻穀,看見蝗蟲猖獗,就撿起了幾隻並罵道:“百姓視稻穀為生命,你卻把穀子吃了,你是在危害百姓啊。如果說老百姓有罪過,那么責任也只在於國君一人,如果你真的有靈性,就應當只啃噬我的心臟,不要危害百姓。”說完就要把蝗蟲吃掉,左右的臣子大驚,連忙制止說:“吃了恐怕要生病,萬萬不可。”唐太宗說:“我只希望把災禍轉移到我身上,還怕什麼疾病呢?”說完便一口將蝗蟲吞下。從此,蝗蟲不再成災。
貞觀五年,主管大臣上書說:“皇太子即將舉行加冠禮,在二月里舉行才吉祥,請陛下增加兵衛儀仗的規模,使禮節齊備。”太宗說:“如今百姓春耕剛開始,這樣做怕要妨礙農事。”於是下令將禮儀改在十月。太子少保蕭瑀上奏說:“按照陰陽家的推算,在二月里舉行最好。”太宗說:“陰陽講究禁忌,我從不信那一套。如果一舉一動都必須依照陰陽家的話去辦,不顧天理道義,而想求得福佑吉祥,怎么可能呢?如果所做的都遵照正道,自然會萬事吉祥。並且,吉凶取決於人,怎能聽信陰陽禁忌呢?農時很要緊,不能耽誤片刻。”
貞觀十六年,唐太宗因為天下米價大都一斗值五個錢,更便宜的,一斗只值三個錢。因此,他對侍臣說:“國家以百姓為根本,百姓又以糧食為生命。如果糧食不豐收,人們就不再為國家所有了。既然糧食對國計民生關係如此重大,我又是百姓的衣食父母,只希望能夠克勤克儉,不奢侈浮華,造福於民。我常常想賞賜天下百姓,使他們都富裕尊貴。現在我減少賦役,不占用他們農耕的時間,使他們能夠順應天時,把莊稼種好,其實,這就是使他們富裕。我還重視推行禮儀謙讓的風氣,讓鄉間的百姓,年輕的尊敬年長的,妻子尊敬丈夫,其實,這就是使他們尊貴。只要天下都能這樣,我即使不聽音樂、不打獵也樂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