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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書·辛毗楊阜高堂隆傳

作者:陳壽

辛毗字佐治,穎川陽翟人也,其先建武中自隴西東遷。毗隨兄評從袁紹。太祖為司空,辟毗,毗不得應命。及袁尚攻兄譚於平原,譚使毗詣太祖求和。太祖將征荊州,次於西平。毗見太祖致譚意,太祖大悅。後數日,更欲先平荊州,使譚、尚自相弊。他日置酒,毗望太祖色,知有變,以語郭嘉。嘉白太祖,太祖謂毗曰:“譚可信?尚必可克不?”毗對曰:“明公無問信與詐也,直當論其勢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謂他人能間其間,乃謂天下可定於己也。今一旦求救於明公,此可知也。顯甫見顯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敗於外,謀臣誅於內,兄弟讒鬩,國分為二,連年戰伐,而介冑生蟣虱,加以旱蝗,飢謹並臻,國無囷倉,行無裹糧,天災應於上,人事困於下,民無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時也。兵法稱有石城湯池帶甲百萬而無粟者,不能守也。今往攻鄴,尚不還救,即不能自守。還救,即譚踵其後。以明公之威,應困窮之敵,擊疲弊之寇,無異j迅風之振秋葉矣。天以袁尚與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荊州。荊州豐樂,國未有釁。仲虺有言‘取亂侮亡。’方今二袁不務遠略而內相圖,可謂亂矣。居者無食,行者無糧,可謂亡矣。朝不謀夕,民命靡繼,而不綏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請救而撫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幹河北;河北平,則六軍盛而天下震。”太祖曰:“善”。乃許譚平,次於黎陽。明年攻鄴,克之,表毗為議郎。久之,太祖遣都護曹洪平下辯,使毗與曹休參之,令曰:“昔高祖貪財好色,而良、平匡其過失。今佐治、文烈憂不輕矣。”軍還,為丞相長史。

文帝踐阼,遷侍中。賜爵關內侯。時議改正朔。毗以魏氏遵舜、禹之統,應天順民;至於湯、武,以戰伐定天下,乃改正朔。孔子曰:“行夏之時”,《左氏傳》曰:“夏數為得天正,何必期於相反。帝善而從之”。帝欲徙冀州士家十萬戶實河南。時連蝗民譏,群司以為不可,而帝意甚盛。毗與朝臣俱求見,帝知其欲諫,作色以見之,皆莫敢言。

毗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計安出?”帝曰:“卿謂我徙之非邪?”毗曰:“誠以為非也。”帝曰:“吾不與卿共議也。”毗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廁之謀議之官,安得不與臣議邪!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慮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入內;毗隨而引其裾,帝遂奮衣不還,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邪?”毗曰:“今徙,既失民心,又無以食也。”簾遂徙其半。嘗從帝射雉,帝曰:“射雉樂哉!”毗曰:“於陛下甚樂,而於群下甚苦。”帝默然,後遂為之稀出。

上軍大將軍曹真征朱然於江陵,毗行軍師。還,封廣平亭侯。帝欲大興軍征吳,毗諫曰:“吳、楚之民,險而難御,道隆後服,道洿先叛,自古患之,非徒今也。今陛下祚有海內,夫不賓者,其能久乎?昔尉佗稱帝,子陽僭號,歷年未幾,或臣或誅。何則,違逆之道不久全,而大德無所不服也。方今天下新定,土廣民稀。夫廟算而後出軍,猶臨事而懼,況今廟算有闕而欲用之,臣誠未見其利也。先帝屢起銳師,臨江而鏇。今六軍不增於故,而復循之,此未易也。今日之計,莫若修范蠢之養民,法管仲之寄政,則充國之屯田,明仲尼之懷遠;十年之中,強壯末老,童齔勝戰,兆民知義,將士思奮,然後用之,則役不再舉矣。”帝曰:“如卿意,更當以虜遺子孫邪?”毗對曰:“昔周文王以紂遺武王,唯知時也。苟時未可,容得已乎!”帝竟伐吳,至江而還。

明帝即位,進封穎鄉侯,邑三百戶。時中書監劉放、令孫資見信於主,制斷時政,大臣莫不交好,而毗不與往來。毗子敞諫曰:“今劉、孫用事,眾皆影附,大人宜小降意,和光同塵。不然必有謗言。”毗正色曰:“主上雖未稱聰明,不為暗劣。吾之立身,自有本末。就與劉、孫不平,不過令吾不作三公而已,何危害之有?焉有大丈夫欲為公而毀其高節者邪?”冗從僕射畢軌表言:“尚書僕射王思精勤舊吏,忠亮計略不如辛毗,毗宜代思。”帝以訪放、資,放、資對曰:“陛下用思者,誠欲取其效力,不貴虛名也。

毗實亮直,然性剛而專,聖慮所當深察也。“遂不用。出為衛尉。

帝方修殿舍,百姓勞役。毗上疏曰:“竊聞諸葛亮講武治兵,而孫權市馬遼東,量其意指,似欲相左右。備豫不虞,古之善政,而今者宮室大興,加連年穀麥不收。詩云:”民亦勞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唯陛下為社稷計。“帝報曰:”二虜未滅而治宮室,直諫者立名之時也。夫王者之都,當及民勞兼辦,使後世無所復增,是蕭何為漢規摹之略也。今卿為魏重臣,亦宜解其大歸。“帝又欲平北芒,令於其上作台觀,則見盂津,毗諫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損費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為害,而丘陵皆夷,將何以御之?“帝乃止。青龍二年,諸葛亮串眾出渭南。先是,大將軍司馬宣王數請與亮戰,明帝終不聽;是歲恐不能禁,乃以毗為大將軍軍師,使持節。六軍皆肅,準毗節度,莫敢犯違。亮卒,復還為衛尉。

薨,謚曰肅侯。子敞嗣,鹹熙中為河內太守。

楊阜字義山,天水冀人也。以州從事為牧韋端使詣許,拜安定長史。阜還,關右諸將問袁、曹勝敗孰在,阜曰:“袁公寬而不斷,好謀而少決。不斷則無威,少決則失後事,今雖強,終不能成大業。曹公有雄才遠略,決機無疑,法一而兵精,能用度外之人,所任各盡其力,必能濟大事者也。”長史非其好,遂去官。而端征為太僕,其子康代為刺史,辟阜為別駕。察孝廉,辟丞相府,州表留參軍事。

馬超之戰敗渭南也,走保諸戎。太祖追至安定,而蘇伯反河間,將引軍東還。阜時奉使,言於太祖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西州畏之。若大軍還,不嚴為之備,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太祖善之,而軍還倉卒,為備不同。超率諸戎渠帥以擊隴上郡縣,隴上郡縣皆應之,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超盡兼隴右之眾,而張魯又遣大將楊昂以助之,凡萬餘人,攻城。阜率國土大夫及宗族子弟勝兵者千餘人,使從弟岳於城上作偃月營,與超接戰,自正月至八月拒守而救兵不至。州遣別駕閻溫循水潛出求救,為超所殺,於是刺史、太守失色,始有降超之計。阜流涕諫曰:“阜等率父兄子弟以義相勵,有死無二;田單之守,不固於此也。棄垂成之功,陷不義之名,阜以死守之。”

遂號哭。刺史、太守卒遣人請和,開城門迎超。超入,拘岳於冀,使楊昂殺刺史、太守。

阜內有報超之志,而未得其便。頃之,阜以喪妻求葬假。阜外兄姜敘屯歷城。阜少長敘家,見敘母及敘,說前在冀中時事,歔欷悲甚。敘曰:“何為乃爾?”皋曰:“守城不能完,君亡不能死,亦何面目以視息於天下!馬超背父叛君,虐殺州將,豈獨阜之憂責,一州士大夫皆蒙其恥。君擁兵專制而無討賊心,此趙盾所以書弒君也。超強而無義,多釁易圖耳。”敘母慨然,救敘從阜計。計定,外與鄉人姜隱、趙昂、尹奉、姚瓊、孔信、武都人李俊、王靈結謀,定討超約,使從弟謨至冀語岳,並結安定梁寬、南安趙衢、龐恭等。約誓既明,十七年九月,與敘起兵於鹵城。超聞阜等兵起,自將出。而衢、寬等解岳,閉冀城門,討超妻子。超襲歷城,得敘母。敘母罵之曰:“汝背父之逆子,殺君之桀賊,天地豈久容汝,而不早死,敢以面目視人乎!”超怒,殺之。阜與超戰,身被五創,宗族昆弟死者七人。超遂南奔張魯。

隴右平定,太祖封討超之功,侯者十一人,賜阜爵關內侯。阜讓曰:“阜君存無扦難之功,君亡無死節之效,於義當細,於法當誅。超又不死,無宜苟荷爵祿。”太祖報曰:“君與群賢共建大功,西上之人以為美談。子貢辭賞,仲尼謂之止善。君其剖心以順國命。姜敘之母,勸敘早發,明智乃爾,雖楊敞之妻蓋不過此。賢哉,賢哉!良史記錄,必不墜於地矣。”

太祖征漢中,以阜為益州刺史。還,拜金城太守,未發,轉武都太守。郡濱蜀漢,阜請依襲遂故事,安之而已。會劉備遣張飛、馬超等從沮道趣下辯,而氐雷定等七部萬餘落反應之。太祖遣都護曹洪御超等,超等退還。洪置酒大會,令女倡著羅觳之衣,蹋鼓,一坐皆笑。阜厲聲責洪曰:“男女之別,國之大節,何有於廣坐之中裸女人形體!

雖桀、約之亂,不甚於此。“遂奮衣辭出。洪立罷女樂,請阜還坐,肅然憚焉。及劉備取漢中以逼下辯,太祖以武都孤遠,欲移之,恐吏民戀土。阜威信索著,前後徙民、氏,使居京兆、扶風、天水界者萬餘戶,徙郡小槐里,百姓襁負而隨之。為政舉大綱而已,下不忍欺也。文帝問侍中劉曄等:”武都太守何如人也?“皆稱阜有公輔之節。未及用,會帝崩。在郡十餘年,征拜城門校尉。

阜常見明帝著繡帽、被縹綾半裒。阜問帝曰:“此於禮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見阜。遷將作大匠。時初治富室,發美女以充後庭,數出入弋獵。秋,大雨震電,多殺鳥雀。阜上疏曰:“臣聞明主在上,群下盡辭。堯、舜聖德,求非索諫。

大禹勤功,務卑宮室,成湯遭旱,歸咎責己。周文刑於寡妻,以御家邦。漢文躬行節儉,身衣弋綈。此皆能昭令問,貽厥孫謀者也。伏惟陛下奉武皇帝開拓之大業,守文皇帝克終之元緒,誠宜思齊往古聖賢之善治,總觀季世放蕩之惡政。所謂善治者,務儉約、重民力也;所謂有惡政者,從心恣欲,觸情而發也。惟陛下稽古世代之初所以明赫,及季世所以衰弱至於泯滅,近覽漢末之變,足以動心誡懼矣。囊使桓、靈不廢高祖之法,文、景之恭儉,太祖雖有神武,於何所施其能邪?而陛下何由處斯尊哉?今吳、蜀未定,軍旅在外,願陛下動則三思,慮而後行。重慎出入,以往鑒來,言之若輕,成敗甚重。頃者天雨,又多卒暴雷電非常,至殺鳥雀。天地神明,以王者為子也,政有不當,則見災譴。

克己內訟,聖人所記。惟陛下慮患無形之外,慎萌纖微之初,法漢孝文出惠帝美人,令得自嫁;頃所調送小女,遠聞不令,宜為後圖。諸所繕治,務從約節。《書》曰:“九族既睦,協和萬國。‘事思厥宜,以從中道,精心計謀,省息費用。吳、蜀以定,爾乃上安下樂,九親熙熙。如此以往,祖考心歡,堯、舜其猶病諸。今宜開大信於天下,以安眾庶,以示遠人。”時雍丘王植怨於不齒,藩國至親,法禁峻密,故阜又陳九族之義焉。詔報曰:“間得密表,先陳往古明王聖主,以諷暗政,切至之辭,款誠篤實。退思補過,將順匡救,備至悉矣。覽思苦言,吾甚嘉之。”

後遷少府,是時大司馬曹真伐蜀,遇雨不進。阜上疏曰:“昔文王有赤烏之符,而猶日昃不暇食;武王白魚入舟,君臣變色。而動得吉瑞,猶尚憂懼,況有災異而不戰竦者哉?今吳、蜀未平,而天屢降變,陛下宜深有以專精應答,側席而坐,思示遠以德,綏邇以儉。間者諸軍始進,便有天雨之患,稽閡山險,以積日矣。轉運之勞,擔負之苦,所費以多,若有不繼,必違本國。《傳》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徙使六軍團于山谷之間,進無所略,退又不得,非主兵之道也。武王還師,殷卒以亡,知天期也。今年凶民譏,宜發明詔損膳減服,技巧珍玩之物,皆可罷之。昔邵信臣為少府於無事之世,而奏罷浮食;今者軍用不足,益宜節度。“帝即召諸軍還。後詔大議政治之不便於民者。阜儀以為:致治在於任賢,興國在於務農。若舍賢而任所私,此忘治之甚者也。廣開宮館,高為台榭,以妨民務,此害農之甚者也。百工不敦其器,而競作奇巧,以合上欲,此傷本之甚者也。孔子曰:”苛政甚於猛虎。’今守功文俗之吏,為政不通治體,苟好煩苛,此亂民之甚者也。當今之急,宜四甚,並詔公卿郡園,舉賢良方正敦樸之士而選用之,此亦求賢之一端也。

阜又上疏欲省宮人諸不見幸者,乃召御府吏問後宮人數。吏守舊令,對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數之曰:“國家不與九卿為密,反與小吏為密乎?”帝聞而愈敬憚阜。

帝愛女淑,未期而夭,帝痛之甚,追封平原公主,立廟洛陽,葬於南陵。將自臨送,阜上疏曰:“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備不虞也。何至孩抱之赤子而可送葬也哉?”帝不從。

帝既新作許宮,又營洛陽宮殿觀閣。阜上疏曰:“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其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其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古之聖帝明王,未有極宮室之高麗以雕弊百姓之財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廊,約為傾宮、鹿台,以喪其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為法則,夏桀、殷紂、楚靈、秦皇為深誡。高高在上,實監後德。慎守天位,以承祖考,巍巍大業,猶恐失之。不夙夜敬止,允恭恤民,而乃自暇自逸,惟富台是侈是飾,必有顛覆危亡之禍。

《易》曰:“豐其屋,蔀其家,窺其戶,閴其無人‘。王者以天下為家,言豐屋之禍,至於家無人也。方今二虜合從,謀危宗廟,十萬之軍,東西奔赴,邊境無一日之娛。

農夫廢業,民有飢色。陛下不以是為憂,而營作宮室,無有已時。使國亡而臣可以獨存,臣又不言也。君作無首,臣為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孝經》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臣雖駑怯,敢忘爭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

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將墜於地。使臣身死有補萬一,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奏御,天子感其忠言,手筆詔答。每朝廷會議,阜常侃然以天下為己任。數諫爭,不聽,乃屢乞遜位,未許。會卒,家無餘財。孫豹嗣。

高堂隆字昇平,泰山平陽人,魯高堂生後也。少為諸生,泰山太守薛悌命為督郵。

郡督軍與悌爭論,名悌而呵之。隆按劍叱督軍曰:“昔魯定見侮,仲尼歷階;趙彈秦箏,相如進缶。臨臣名君,義之所討也。”督軍失色,悌驚起止之。後去吏,避地濟南。

建安十八年,太祖召為丞相軍議掾,後為歷城侯徽文學,轉為相。徽遭太祖喪,不哀,反遊獵馳騁;隆以義正諫,甚得輔導之節。黃國中,為堂陽長,以選為平原王傅。

王即尊位,是為明帝。以隆為給事中、博士、駙馬都尉。帝初踐阼,群臣或以為宜饗會,隆曰:“唐、虞有遏密之哀,高宗有不言之思,是以至德雍熙,光於四海。”以為不宜為會,帝敬納之。遷陳留太守。犢民酉牧,年七十餘,有至行,舉為計曹掾。帝嘉之,特除郎中以顯焉。征隆為散騎常侍,賜爵關內侯。

青龍中,大治殿舍,西取長安大鐘。隆上疏曰:“昔周景王不儀刑文、武之明德,忽公旦之聖制,既鑄大錢,又作大鐘,單穆公諫而弗聽,泠州鳩對而弗從,遂迷不反,周德以衰,良史記焉,以為永鑒。然今之小人,好說秦、漢之奢靡以盪聖心,求取亡國不度之器,勞役費損,以傷德政。非所以興禮樂之和,保神明之休也。”是日,帝幸上方,隆與卞蘭從。帝以隆表授蘭,使難隆曰:“興衰在政,樂何為也?化之不明,豈鍾之罪?”隆曰:“夫禮樂者,為治之大本也。故策韶九成,鳳皇來儀,雷鼓六變,天神以降,政是以平,刑是以錯,和之至也。新聲發響,商辛以隕,大鐘既鑄,周景以弊,存亡之機,恆由斯作,安在廢興之不階也?君舉必書,古之道也,作而不法,何以示後?

聖王樂聞其闕,故有箴規之道。忠臣願竭其節,故有匪躬之義也。“帝稱善。

遷侍中,猶領太史令。崇華殿災。詔問隆:“此何咎?於禮,寧有祈禳之義乎?”隆對曰:“夫災變之發,皆所以明孝誡也,惟率禮修德,可以勝之。《易傳》曰:”上不儉,下不節,孽火燒其室。‘又曰:“君高其台,天火為災。’此人君苟飾宮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應之以旱,火從高殿起也。上天降鑒,故譴告陛下;陛下宜增祟人道,以答天意。昔太成有桑谷生於朝,武丁有雊雉登於鼎,皆聞災恐懼,側身修德,三年之後,遠夷朝貢,故號曰中宗、高宗。此則前代之明鑑也。今案舊占,災火之發,皆以台榭宮室為誡。然今宮室之所以充廣者,實由宮人猥多之故。宜簡擇留其淑懿,如周之制,罷省其餘。此則祖己之所以訓高宗,高宗之所以享遠號也。”昭問隆:“吾聞漢武帝時,柏梁災,而大起宮殿以厭之,其義云何?”隆對曰:“臣聞《西京》:”柏梁既災,越巫陳方,建章是經,以厭火祥。‘乃夷越之巫所為,非聖賢之明訓也。

《五行志》曰:“柏梁災,其後有江兗巫蠱(也)衛太子事。‘如《志》之言,越巫建章無所厭也。孔子曰:”災者修類應行,精祲相感,以戒人君。’是以聖主睹災責躬,退而修德,以消復之。今宜罷散民役。宮室之制,務從約節,內足以待風雨,外足以講禮儀。清掃所災之處,不敢於此有所立作,萐莆、嘉禾必生此地,以報陛下虔恭之德。豈可疲民之力,竭民之財!實非所以致符瑞而懷遠人也。“帝遂復崇華殿,時郡國有九龍見,故改曰九龍殿。

陵霄闕始構,有鵲巢其上,帝以問隆。對曰:“《詩》雲‘惟鵲有巢,惟鳩居之。’今興宮室,起陵霄厥,而鵲巢之,此宮室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天意若曰,宮室未成,將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天道無親。惟與善人,不可不深防,不可不深慮。

夏、商之季,皆繼體也,不欽承上天之明命,惟讒餡是從,廢德適欲,故其亡也忽焉。

太戊、武丁,睹災竦懼,只承天戒,故其興也勃焉。今若休罷百役,儉以足用,增祟德政,動遵帝則,除普天之所患,興兆民之所利,三王可四,五帝可六,豈惟殷宗轉禍為福而已哉!臣備腹心,苟可以繁祉聖躬,安存社稷,臣雖灰身破族,猶生之年也。豈憚忤逆之災,而令陛下不聞至言乎?“於是帝改容動色。

是歲,有星孛於大辰。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將營宮室,則宗廟為先,廢廄庫為次。居室為後。今圜丘、方澤、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廟之制又未如禮,而崇飾居室,士民失業。外人鹹雲‘宮人之用,與興戎軍國之費,所盡略齊。’民不堪命,皆有怨怒。《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輿人作頌,則向以五福,民怒吁嗟,則威以六極,言天之賞罰,順民言,順民心也。是以臨政務在安民為先,然後稽古之化,格於上下,自古及今,未嘗不然也。夫采椽卑宮,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風也。玉台瓊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今之宮室,實違禮度,乃更建立九龍,華飾過前。天彗章灼,始起於房心,犯帝坐而乾紫微,此乃皇天子愛陛下,是以發教戒之象,始卒皆於尊位,殷勤鄭重。欲必覺寤陛下;斯乃慈父懇切之訓,宜崇孝子只聳之禮,以率先天下,以昭示後昆,不宜有忽,以重天怒。“財軍國多事,用法深重。隆上疏,曰:”夫拓跡垂統,必俟聖明,輔世匡治,亦須良佐,用能庶績其凝而品物康乂也。夫移風易俗,宣明道化,使四表同風,回首面內,德教光熙,九服慕義,固非俗吏之所能也。今有司務糾刑書,不本大道,是以刑用而不措,俗弊而不敦。宜崇禮樂,班敘明堂,修三雍、大射、養老,建設郊廟,尊儒士,舉逸民,表章制度,改正朔,易服色,布愷悌,尚儉素,然後備禮封禪。歸功天地,使雅頌之聲盈於六合,緝熙之化混於後嗣。斯蓋至治之美事,不朽之貴業也。然九城之內,可揖讓而治,尚何憂哉!不正其本而救其末,譬猶棼絲,非政理也。可命群公卿士通儒,造具其事,以為典式。’隆又以為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自古帝王所以神明其政,變民耳目,故三春稱王,明三統也。於是敷演舊章,奏而改焉。

帝從其議,改青龍五年春三月為景初元年孟夏四月,服色尚黃,犧牲用白,從地正也。

遷光祿勛。帝愈增崇宮殿,雕飾觀閣,鑿太行之石英,采谷城之文石,起景陽山於勞林之園,建昭陽殿於太極之北,鑄作黃龍鳳皇奇偉之獸,飾金塘、陵雲台、陵霄闕。

百役繁興,作者萬數,公卿以下至於學生,莫不展力,帝乃躬自握土以率之。而遼東不朝。悼皇后崩。天作淫雨,冀州水出,漂沒民物。隆上疏切諫曰:“蓋‘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然則士民者,乃國家之鎮也。

谷帛者,乃士民之命也。谷帛非造化不育,非人力不成。是以帝耕以勸農,後桑以成服,所以昭事上帝,告虔報施也。昔在伊唐,世值陽九厄運之會,洪水滔天,使鯀治之,績用不成,乃舉文命,隨山刊木,前後歷年二十二載。災眚之甚,莫過於彼,力役之興,莫久於此,堯、舜君臣,南面而已。禹敷九州,庶士庸勛,各有等差,君子小人,物有服章。今無若時之急,而使公卿大夫並與廝徒共供事役,聞之四夷,非嘉聲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是以有國有家者,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嫗煦養育,故稱‘愷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上下勞役,疾病凶荒,耕稼者寡,饑饉荐臻,無以卒歲。宜加愍恤,以救其困。

臣觀在昔書籍所載,天人之際,未有不應也。是以古先哲王,畏上天之明命,循陰陽之逆順,矜矜業業,惟恐有違。然後治道用興,德與神符,災異既發,懼而修政,未有不延期流祚者也。爰及末葉,暗君荒主,不崇先王之令軌,不納正士之直言,以遂其情志,恬忽變戒,未有不尋踐禍難,至於顛復者也。天道既著,請以人道論之。夫六情五性,同在於人,嗜欲廉貞,各居其一。及其動也,交爭於心,欲強質弱,則縱濫不禁。

精誠不制,則放溢無極。夫情之所在,非好則美,而美好之集,非人力不成,非谷帛不立。情苟無極,則人不堪其勞,物不充其求。勞求並至,將起禍亂。故不割情,無以相供。仲尼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由此觀之,禮義之制,非苟拘分,將以遠害而興治也。

“今吳、蜀二賊,非徒白地小虜、聚邑之寇,乃據險乘流,跨有士眾,僭號稱帝,欲興中國爭衡。今若有人來告,權、備並修德政,復履清儉,輕省租賦,不治玩好,動咨耆賢,事遵禮度,陛下聞之,豈不惕然惡其如此,以為難卒討滅,而為國憂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賊並為無道,祟侈無度,役其士民,重其征賦,下不堪命,吁嗟日甚。

陛下聞之,豈不勃然忿其困我無辜之民,而欲速加之誅,其次,豈不幸被疲弊而取之不難乎?苟如此,則可易心而度,事義之數亦不遠矣。

且秦始皇不築道德之基,而築阿房之宮,不憂蕭牆之變,而修長城之役。當其君臣為此計也,亦欲立萬世之業,使子孫長有天下,豈意一朝匹夫大呼,而天下傾覆哉?故臣以為使先代之君知其所行必將至於敗,則弗為之矣。是以亡國之主自謂不亡,然後至於亡。賢聖之君自謂將亡,然後至於不亡。昔漢文帝稱為賢主,躬行約儉,惠下養民,而賈誼方之,以為天下倒縣,可為痛器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嘆息者三。況今天下雕弊,民無儋石之儲,國無終年之畜,外有強敵,六軍暴邊,內興土功,州郡騷動,若有寇警,則臣懼版築之士不能投命虜庭矣。

又,將吏奉祿,稍見折減,方之於昔,五分居一。諸受休者又絕廩賜,不應輸者今皆出半。此為官入兼多於舊,其所出與參少於昔。而度支經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賦,前後相繼。反而推之,凡此諸費,必有所在,且夫祿賜谷帛,人主所以惠養吏民而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廢,是奪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周禮》,天府掌九伐之則,以給九式之用,入有其分,出有其所,不相干乘而用各足。各足之後,乃以式貢之餘,供王玩好。又上用財,必考於司會。今陛下所與共坐廊廟治天下者,非三司九列,則台閣近臣,皆腹心造膝,宜在無諱。若見豐省而不敢以告,從命奔走,惟恐不勝,是則具臣,非鯁輔也。昔李斯教秦二世曰:“為人主而不恣睢,命之曰天下桎梧。”二世用之,秦國以覆,斯亦滅族。是以史遷譏其不正諫,而為世誡。

書奏,帝覽焉。謂中書監、令,曰:“觀隆此奏,使朕懼哉!”

隆疾篤。口占上疏曰:“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曾子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寢疾病,有增無損,常懼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誠,豈惟曾子,願陛下少垂省覽!渙然改往事之過謬,勃然興來事之淵塞,使神人回響,殊方慕義,四靈效珍,玉衡曜精,則三王可邁,五帝可越,非徒繼體守文而已也。臣常疾世主莫不思紹堯、舜、湯、武之治。而蹈踵桀、紂、幽、厲之跡,莫不蚩笑季世惑亂亡國之主,而不登踐虞、夏、殷、周之軌。悲夫!以若所為,求若所致,猶緣木求魚,煎水作冰,其不可得明矣。尋觀三代之有天下也,聖賢相承,歷載數百,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萬國鹹寧,九有有截;鹿台之金,巨橋之粟,無所用之,仍舊南面,夫何為哉!然癸、辛之徒,恃其旅力,知足以拒諫,才足以飾非,諂諛是尚,台觀是崇,淫樂是好,倡優是說,作靡靡之樂,安濮上之音。上天不蠲,眷然回顧,宗國為墟,不夷子隸,紂縣自旗,粲放鳴條;天子之尊,湯、武有之,豈伊異人,皆明王之胄也。且當六國之時,天下殷熾,秦既兼之,不修聖道,乃構阿房之宮,築長城之守,矜誇中國,威服百蠻,天下震竦,道路以目;自謂本枝百葉,永垂洪暉,豈寤二世而滅,社稷崩圮哉、近漢孝武乘文、景之福,外攘夷狄,內興宮殿,十餘年間,天下囂然。乃信越巫,懟天遷怒,起建章之宮,千門萬戶,卒致江充妖蠱之變,至於宮室乖離,父子相殘,殃咎之毒,禍流數世。

臣觀黃初之際,天兆其戒,異類之鳥,育長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異也,宜防鷹揚之臣寧蕭牆之內。可選諸王,使君國典兵,往往棋跱,鎮撫皇畿,冀亮帝室。昔周之東遷,晉、鄭是依,漢呂之亂,實賴朱虛,斯蓋前代之明鑑。夫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詠德政,則延期過歷,下有怨嘆,掇錄授能。由此觀之,天下之天下,非獨陛下之天下也。臣百疾所鍾,氣力稍微,輒自輿出,歸還里舍,若遂沉淪,魂而有知,結草以報。“詔曰:”生廉侔伯夷,直過史魚,執心堅白,謇謇匪躬,如何微疾未除,退身里舍?昔邴吉以陰德,疾除而延壽。貢禹以守節,疾篤而濟愈。生其強飯專精以自持。“

隆卒,遺令薄葬,斂以時服。

初,太和中,中護軍蔣濟上疏曰“宜遵古封禪”。詔曰:“聞濟斯盲,使吾汗出流足。”事寢歷歲,後遂議修之,使隆撰其禮儀。帝聞隆沒,嘆息曰:“天不欲成吾事,高堂生舍我亡也。”於琛嗣爵。始,景國中,帝以蘇林、秦靜等並老,恐無能傳業者。

乃詔曰:“昔先聖既沒,而其遣言余教,著於六藝。六藝之文,禮又為急,弗可斯須離者也。末俗背本,所由來久。故閔子譏原伯之不學,荀卿醜秦世之坑儒,儒學既廢,則風化易由興哉、方今宿生臣儒,並各年高,教訓之道,孰為其繼?昔伏生將老,漢文帝嗣以晁錯;《穀梁》寡疇,宣帝承以十郎。其科郎吏高才解經義者三十人,從光祿勛隆、散騎常侍林、博士靜,分受四經三禮,主者具為設課試之法。夏侯勝有言:”士病不明經術,經術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今學者有能究極經道,則爵祿榮寵,不期而至。可不勉哉!“數年,隆等皆卒,學者遂廢。

初,任城棧潛,太祖世歷縣令。嘗督守鄴城。時文帝為太子,耽樂田獵,晨出夜還。

潛諫曰:“王公設險以固其國,都城禁衛,用戒不虞。

《大雅》云:“宗子維城,無俾城壞。‘又曰:”猶之未遠,是用大諫。’若逸於游田,晨出昏歸,以一日從禽之娛,而忘無垠之釁,愚竊惑之。“太子不悅,然自後游出差簡。黃國中,文帝將立郭貴嬪為皇后,潛上疏諫,語在《后妃傳》。明帝時,眾役並興,戚屬疏斥,潛上疏曰:”天生蒸民而樹之君,所以覆燾群生,熙育兆庶,故方制四海匪為天子,裂土分疆匪為諸侯也。始自三皇,爰暨唐、虞,鹹以博濟加於天下,醇德以洽,黎元賴之。三王既微,降逮於漢,治日益少,喪亂弘多,自時厥後,亦罔克乂.太祖浚哲神武,芟除景亂,克復王綱,以開帝業。文帝受天明命,廓恢皇基,踐阼七載,每事未遑。陛下聖德,纂承洪緒,宜崇晏晏,與民休息。而方隅匪寧,征夫遠戍,有事海外,懸旌萬里,六軍騷動,水陸轉運,百姓舍業,日費千金。大興殿舍,功作萬計,祖來之松,刊出窮谷,怪石珷玞,浮於河、淮,都圻之內,盡為甸服,當供稿秸銍粟之調,而為苑囿擇禽之府,盛林莽之穢,豐鹿兔之藪;傷害農功,地繁茨棘,災疫流行,民物大潰,上減和氣,嘉禾不植。臣聞文王作豐,經始勿亟,百姓子來,不日而成。靈沼、靈囿,與民共之。今宮觀崇侈,雕樓極妙,忘有虞之總期,恩殷辛之瓊室。禁地千里,舉足投網,麗擬阿房,役百乾溪。臣恐民力凋盡,下不堪命也。昔秦據殽函以制六合,自以德高三皇,功兼五帝,欲號謚至萬葉,而二世顛覆,願為黔首,由枝幹既杌,本實先拔也。蓋聖王之御世也,克明俊德,庸勛親親。俊乂在官,則功業可隆,親親顯用,則安危同憂;深根固本,並為乾冀,雖歷盛衰,內外有輔。昔成王幼沖,未能政,閡、呂、召、華,並在左右:今既無衛侯、康叔之監,分陝所任,又非旦、奭.東宮未建,天下無副。願陛下留心關塞,永保無極,則海內幸甚。“後為燕中尉。辭疾不就,卒。

評曰:辛毗、楊阜,剛亮公直,正諫匪躬,亞乎汲黯之高風焉。高堂隆學業修明,志在匡君,因變陳戒,發於懇誠,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謂意過其通者歟!

譯文

(辛毗傳、楊阜傳、高堂隆傳)

辛毗傳,辛毗,字佐治,潁川陽翟人。他的祖輩於建武年中從隴西東遷而來。辛毗和哥哥辛評追隨袁紹。

操任司空時,徵聘辛毗,辛毗未應。後來,袁尚在平原進攻他的哥哥袁譚,袁譚派辛毗找曹操求援。曹操正要征討荊州,軍隊駐紮在西平。辛毗見到曹操,轉達了袁譚的意圖,曹操十分高興。過了幾天,曹操改變想法決定先平定荊州,讓袁氏兄弟相互猜忌。幾天以後,曹操設宴款待,辛毗見曹操臉色不對,知道有變,於是把這些情形告訴了郭嘉。郭嘉又轉告給曹操。曹操問辛毗:“袁譚可信嗎?袁尚一定能被打敗嗎?”辛毗回答說:“識見之人不必問信與詐的問題,而只需論其形勢。袁氏兄弟,相互殘殺,現在的問題不是說他人可乘虛而入,而是應合併青冀二州為一體,則可乘勢平定天下。而今袁譚向您求援,其勢可想而知。袁尚見袁譚困頓,卻不能攻取,說明袁尚的勢力也不強大。對外進攻不利,內部謀臣不和,互相殺伐,兄弟相爭,國一分為二。

連年征戰,士兵鎧甲里生了虱子,加之遇上旱災和蝗災。饑荒臨頭,國庫空虛,行軍打仗,士兵身上也無乾糧,真是天災人禍。不管是智者還是愚者,誰見了這種情形,都知道他們會土崩瓦解。這是上天要袁尚滅亡啊!兵法稱,沒有糧食,即使有堅固的城堡和精銳的武裝,也不能取勝。而今若攻打鄴城,袁尚不回師解救,他自己就守不住;若回師解救,則袁譚又緊跟其後。以您的聲威,迎擊窮困疲憊之敵,就如秋風吹落葉一般容易。上天把袁尚這塊肥肉賜給您,您不取食,反而卻要攻打荊州。荊州富饒安樂,國內未有危險的變故。仲虺曾說:‘攻取亂亡之地。’而今二袁不考慮未來,而是自相殘殺,此即所謂‘亂’;居住城裡的人,行軍在外的人都沒有糧食,此即所謂‘亡’。二袁朝不慮夕,人心惶惶。這時您不去安撫,還想等待來年。可來年如果收成好,他們也自知面臨危亡,從此改邪歸正,修行道德,您就失去用兵的機會了。而今您應順應袁譚的請求而給予安撫,這對您來說是最有利可圖的事了。再說,四方的寇賊,沒有超過河北的了。若河北之地能平撫下來,那么六軍必然強盛,天下必然震恐。”曹操首肯道:“說得對!”於是同意袁譚的請求,屯兵黎陽。第二年攻打鄴城,大獲全勝。上表薦辛毗為議郎。魏文帝曹丕即位,任辛毗為侍中,賜以關內侯的爵位。當時朝議修改正朔問題。辛毗認為,曹魏遵循的乃舜、禹禪讓的傳統,順乎天意,大得民心。至於商湯、周武,靠武力打得天下,因此才面臨著改正朔問題。

孔子說:“依據夏朝的時辰。”《左氏傳》曰:“夏朝曆法合乎正統的天數(正月一日為一年之首)。”何必要向相反方向修改呢?曹丕認為有道理,就不再議及修改正朔的問題了。曹丕想把冀州的十萬戶人家遷移到河南,用以充實其地。當時連年蝗災,百姓飢餓困頓,在這種情況下,群臣認為移民不妥。但曹丕仍堅持己見。辛毗與朝臣都要求拜見皇帝。曹丕知道他們又要來勸諫,便極為嚴肅地召見了他們,群臣反倒都不敢吱聲。辛毗說:“陛下要移居士民,何以生出此想法?”曹丕說:“難道你認為我的移民政策不對嗎?”辛毗說:“確實不妥。”曹丕說:“我不跟你討論此事。”辛毗說:“您並不認為我是無能的,所以把我置於您的身邊,專管出謀劃策,又怎能不跟我共議此事呢?我所說決不是圖私利,而是為國家著想啊。您為何發那么大的火呢?”曹丕置之不理,站起來要進裡屋。辛毗跟著走,又拉著曹丕的衣袖。曹丕用力甩開辛毗的手,不再回頭,惱怒地闖進裡屋。過了很久,曹丕才出來,說:“辛毗,你抓我的衣服為何如此急切呢?”辛毗說:“如果大舉移民,既失去民心,又沒有糧食來供給他們。”曹丕於是決定只遷移五萬人家。辛毗曾跟隨曹丕射殺山雞。曹丕說:“射山雞是件令人快樂的事。”辛毗說:“射山雞於您倒是十分快樂,可於我們大臣則是份苦事。”曹丕默然不語。以後就很少出來打獵了。

上軍大將軍曹真在江陵征伐朱然,辛毗任軍師,班師後,辛毗被封為廣平亭侯。曹丕想調動大軍討伐東吳,辛毗勸諫說:“吳楚之人,很難駕御。以道德取勝,他們自然臣服;如果道德衰敗,他們自會叛離。這種情況並不始自今日,古人就把他們視為心腹大患。而今陛下擁有天下,那些對您不敬的人,能長久么?從前南越尉佗稱帝,公孫述號稱天子,結果時間不長,要么臣服,要么被殺。為什麼呢?違背大道,所以不會長久保全。如有大德,沒有誰不心悅誠服的。而今天下剛剛有所平定,土地空曠,人口稀少。一般情況下,如果要出軍討伐,朝廷必須謀略在前。就這樣,到出兵時還是要心懷憂慮,恐怕考慮不周,而今連這個起碼的工作都未辦理,我認為,實在無法取勝。先帝不止一次興師動眾,但每次只是打到江邊就返回。而今,軍隊並沒有比過去增多,但還要出師,是不易取勝的。

上策應當是,依照范蠡的辦法,修養生息,讓百姓安居樂業;依照管仲的成法,治理國事;再效法趙充國的屯田方法,申明孔子的安撫遠方的政策。如果這樣,十來年以後,現在的強壯之人,那時仍年輕力壯,兒童也已長大,到時人都可以參戰,百萬居民,都深明正義,官兵都竭力為國奮戰。這時用兵,則無往不勝了。”曹丕說:“依你之見,難道還要把敵人留給我們的子孫去消滅嗎?”辛毗回答說:“以前,周文王把商紂留給周武王消滅,他是深知時勢的。如果時勢不利,是可以容忍一時的。”曹丕不聽,還是率眾伐吳,結果到了江邊,就返回了。魏明帝即位,封辛毗為潁鄉侯,食邑三百戶,當時中書監劉放、中書令孫資極得明帝的寵信,專斷朝政。諸大臣都想方設法與之聯絡,只有辛毗不與他們二人來往。辛毗的兒子辛敞勸道:“而今劉、孫主管朝政,眾人巴結惟恐不及。您還是稍稍有所屈尊,和光同塵,要不然他們一定該誹謗您了。”辛毗嚴肅地說:“當今皇帝雖然說不上聰明,可也不是個昏庸頑劣之輩。我立身行道,自有自己的標準。就算是我與劉、孫二人不和,頂多不讓我做三公而已,還能有什麼危害!哪有大丈夫為了三公的頭銜而摧毀自己的氣節呢?”冗從僕射畢軌上表說:“尚書僕射王思是個很勤奮精明的舊臣,但是他的亮節計謀比不上辛毗,應讓辛毗取代王思的職位。”明帝為此事詢問劉放、孫資。

二人說:“陛下任用王思,就是因為看中了他的實幹精神,不看中虛名。辛毗確實有高風亮節,但性情剛直專斷,陛下應慎重考慮。”結果沒有起用辛毗為尚書僕射,而是出任衛尉。明帝大修宮殿,百姓勞苦。辛毗上疏勸諫道:“我聽說諸葛亮講武治軍,孫權到遼東買馬,似乎要擴充實力。隨時作好準備,以防不測,這是古來就稱道的善政。而今大興土木,加之連年糧食歉收。《經·大雅》有這樣的詩句:‘勞民傷財,危及小康之民。如能安撫京城的士民,四方之民也就平靜相安無事了。’願陛下以國家為重。”明帝回答說:“東吳、西蜀還未消滅,這裡則大興土木,正可以給那些邀取名譽而敢於直諫的人提供機會。帝王的首都,應當讓老百姓分擔責任,共同修築,省得後世再勞民傷財。這是蕭何為漢朝國都規劃的基本策略,而今你是朝中重臣,應當理解這點。”明帝又想削平芒山,在上面建造高台樓觀,站在那裡可以望見孟津。

辛毗上諫說:“天地有其本來的面貌,該高的讓它高,該低的讓它低,而今反其道而行之,既不符合天理,又勞民傷財,民眾苦不堪言。再說,如果大河泛濫,洪水為害,丘陵都夷為平川,還怎么防禦它呢?”明帝這才罷手。

青龍二年(234),諸葛亮率軍出擊渭南。在此之前,大將軍司馬懿反覆請求出兵與諸葛亮作戰,明帝不允許。這年惟恐阻止不了司馬懿,於是任命辛毗為司馬懿的軍師。全軍肅然,沒有人敢違抗命令。諸葛亮死。辛毗還朝,又任衛尉。死後,追謚肅侯。兒子辛敞繼承爵位,鹹熙年中(264~265),辛敞為河內太守。

楊阜傳,楊阜,字義山,天水冀縣人。任州從事時,為涼州牧韋端所派,到了許昌,被任命為安定長史。自許昌回來,關右各位將領問他袁紹和曹操誰會勝利,他說:“袁公寬緩,但辦事優柔寡斷,雖有計謀,由於不果斷,所以沒有威信,而且常常失敗。現在雖然勢力強大,然終究不會成就大業。曹公雄才大略,堅決果斷,法律嚴明,兵強馬壯,任用奇才,使其各盡其能,故一定能成就大業。”他並不想任長史官,就辭職了。韋端又徵召他為太僕。韋端兒子韋康任刺史,又徵召他為別駕。被舉薦為孝廉,在丞相府供職。州里上表把他留在州里參謀軍事。馬超在渭南戰敗後,逃到邊塞胡人那裡,曹操追剿到安定,蘇伯又在河間反叛,曹操要率軍東還。這時,楊阜正作為使節在曹營,對曹操說:“馬超有韓信、黥布的勇猛,極得羌、胡等少數民族的擁戴,西部邊境的人都敬畏他。如果您的大軍回師後,不作周密準備,隴上諸郡恐怕就不再為國家所有了。”曹操深表贊同,但軍隊撤離得倉猝,沒有來得及作周密的布置。馬超便率各部胡人首領帶兵攻擊隴上諸郡,各郡紛紛回響,只有冀城一郡堅持固守。馬超集中隴右的全部兵力,張魯又派大將楊昂協助馬超,大約萬餘人攻城。楊阜率領官員和宗族子弟中能打仗的千餘人,又讓從弟楊岳在城上修築偃月營,與馬超苦戰。從正月到八月,死守城關,救兵不至。州里派別駕閻溫沿水路逃出求援,結果被馬超殺害。刺史、太守大驚失色,開始考慮向馬超投降。楊阜流淚勸諫說:“我率父兄子弟以節義相鼓勵,死守不降,田單死守,還沒有如此堅固呢!而今放棄馬上就要建立的功名,給自己蒙上不義的罪名,我願以死相守。”於是號啕大哭。刺史、太守最終還是派人求降,打開城門讓馬超進來。

馬超進城,把楊岳抓起來,又讓楊昂殺死刺史和太守。楊阜內心懷著復仇的志向,只是一時尋不著機會。不久楊阜告假,請求埋葬亡妻。楊阜的外兄姜敘屯兵歷城。楊阜從小在姜敘家長大。他見到姜敘和敘母之後,敘說了冀城陷落的經過,悲泣不已。姜敘說:“何以如此悲慟?”楊阜說:“守城卻又守不住,君長已死而不能同命,我還有什麼臉活著呢?馬超背叛父輩,背叛國家,燒殺將士。這何止是我個人怕受人指責,全州士大夫都要蒙受恥辱。您帶兵專管一方卻沒有討殺賊逆之心,這正是史書上所說的‘趙盾弒其君’的情形。馬超雖強,卻無視信義,部下矛盾重重,所以打敗他並非很困難。”姜敘的母親很感慨,敦促姜敘聽從楊阜的勸說。定下計謀後,又與同鄉姜隱、趙昂、尹奉、姚瓊、孔信,武都人李俊、王靈等聯絡結盟,共同討伐馬超。又派從弟謨到冀城告訴楊岳內情,並聯絡了安定的梁寬,南安的趙衢、龐恭等。盟誓以後,於建安十七年(212)九月,楊阜和姜敘在鹵城起兵。馬超聞訊後親自率兵出擊。趙衢、龐恭等救出楊岳,關閉冀城大門,抓住馬超妻兒。馬超襲擊歷城,抓住姜敘的母親。姜敘母親罵道:“你是個背叛父親的逆子,你是殺害君長的叛賊,天地不容,還不早死,還有什麼臉見人!”馬超大怒,殺死姜敘母親。楊阜與馬超作戰,五處受傷,宗族兄弟死了七人。

馬超南逃,投奔張魯。隴右平定,曹操封賞討伐馬超的功臣,封侯者十一人。楊阜為關內侯。楊阜推辭說:“我楊阜沒有保護好州君性命,他們死後,我也沒有盡節報孝。在道義上我應被罷黜,在法律上我應被誅殺。馬超又沒被殺死。我實無權再受爵祿。”曹操說:“你與君臣共創大功,西部百姓至今掛在嘴邊,作為美談。子貢辭讓封賞,孔子認為不妥。你盡心報國可嘉。姜敘的母親勸姜敘早日起兵,實在是明智之舉,楊敞的妻子也不過如此。實在賢能!實在賢能!有良史記錄忠義,是不會忘記你們的節義的。”曹操征討漢中,任楊阜為益州刺史。回洛陽後,楊阜又被任命為金城太守,還未去赴任,又被轉任為武都太守。

武都臨近西蜀,楊阜請求依據龔遂的老辦法,僅僅採取安撫政策。這時劉備派張飛、馬超等從沮道逼近下辯,氐族雷定等七個部落回響馬超。曹操派都護曹洪抗擊馬超,一舉擊退馬超的進犯。曹洪大擺酒宴,讓歌女穿著很薄的衣服踏鼓,在場的人大笑。楊阜嚴厲斥責曹洪說:“男女有別,這是國家的大節,怎么能在大庭廣眾面前讓女人裸露形體!即使夏桀、商紂的敗亂,也不及如此。”於是憤然辭出。曹洪馬上下令女伎停演,又請楊阜還座。在場的無不肅然起敬。劉備攻取漢中,逼近下辯。曹操考慮到武都距敵人太近,想把百姓遷移至內地,但又怕當地官兵眷戀故土。楊阜很有威望,遷移工作極為順利,遷居到京兆、扶風、天水等界內的,多達萬餘戶。治所移到小槐里,百姓扶老攜幼相隨而行。楊阜做太守僅抓大事,下屬也不忍心欺騙他。魏文帝曹丕問侍中劉曄等人:“武都太守怎么樣啊?”大家都一致稱讚他是德才兼備的人。還未來得及重用,曹丕就死了。楊阜在郡職呆了十幾年,才被召任為城門校尉。楊阜經常看見魏明帝戴著繡帽,穿著半袖的縹綾衣服。他就問明帝:“這是行的什麼禮儀呢?”明帝默不作答,但是後來不按禮法穿朝服就不敢再見楊阜。遷任將作大匠。魏明帝大興土木,選美女以充後宮,還不斷出宮到禁囿中巡獵。這年秋天,一場大雨,加上罕見的雷電,竟劈死很多鳥雀。楊阜上書說:“我聽說君主聖明,群臣都敢直言不諱。唐堯、虞舜都是聖明的君主,他們公開叫群臣提意見,征聽勸諫。

大禹多創功業,而自己的宮室卻很窄小;成湯王遇上旱災,把責任歸在自己身上;周文王用禮法感化妻子,漢文帝崇尚節約,著布衣。所有這些,都是能聽取好的建議,為子孫後代謀慮的舉動。臣願陛下能奉行武皇帝開拓的偉業,恪守文皇帝始終如一的傳統,向古代聖賢的善政看齊,力避末代帝王放蕩亡國的惡政。所謂善政,即指崇尚節約,重視百姓的生產;所謂惡政,即指隨心所欲,任意而為。臣願陛下細心考察古代治世所以明達、古代末世所以衰弱以至滅亡的歷史原因,對於近代如漢末的巨大變故有所省悟,就可以引起警惕了。假使漢桓帝和漢靈帝不廢棄漢高祖的法則以及文帝、景帝的恭儉品節,那么即使我太祖曹操再英明偉大,也無施展才能的機會。而陛下哪還有機會位居帝王呢?當今吳、蜀還未平定,在外還有大軍,願您要三思而後行,進宮出宮要慎重。以古代的成敗來作為治理朝政的借鑑,說來容易,但確實關係到成敗大事。剛剛下過大雨,暴死的生靈很多。雷電如此厲害,以致擊死麻雀。天地神明,把帝王作為它的兒子。凡是政治有所失當的,它就會降災譴責。應該深刻反省自己,這是聖人的教導。願陛下在事前就早做思考,在事情初露端倪時就謹慎對待。效法漢孝文帝讓漢惠帝的後宮佳麗出去嫁人的辦法,把剛選進的美女放出宮去。不久前征入宮的小女孩,我聽說不太溫馴,應該作長遠打算。

建宮室和製作器物,一定要本著節約的原則。《尚書》說:‘九族和睦,萬國也就協和了。’凡事應考慮周全,拿出妥善的方法,精心計畫,以便節省費用。如果能平定吳、蜀,則君民同樂。如此以往,祖先也會歡心,堯舜恐怕還得妒嫉呢!今後應開啟信義於天下,安撫百姓,用以昭示邊遠之人。”當時雍丘王曹植怨言深重,認為各藩王之間,城府太甚,所以楊阜又上書,略陳九族親戚的大義。魏明帝下詔回報楊阜說:“看過密表,先是陳述古代明王聖主業績,用以諷刺..政,言辭懇切,心地坦誠。我退思補過,將有所匡正,會悉心考慮的,你能苦言衷告,我尤為讚許。”後來遷任少府。這時大司馬曹真率兵伐蜀,因天遇大雨,不得前進。楊阜上疏說:“從前周文王時有赤烏出現,是種好的徵兆,但他憂慮得時至黃昏還顧不上吃飯。武王伐紂時,有白魚跳進船里,君臣都為之變色。行動時有吉祥徵兆出現,他們尚且憂慮不已,更何況有災異情況,怎能不恐懼呢?而今吳、蜀未平,而天災不斷,陛下應當深以反省,專精應答,側席而坐,用以昭示德行,對內則崇尚節儉。大軍剛剛出發就遇上大雨,被阻隔停留在艱險的崇山峻岭之中,已經有很多天了。轉運糧草很艱辛,負荷重,費用特多,如果不能提供後繼,一定事與願違。《左傳》說:‘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徒然將大軍在山谷中困著,進退不得,這不是用兵之道。

武王見白魚跳船而還師,殷商最終還是被滅掉,因為武王知道天意。而今年歉收,百姓飢苦,應發布告示,減少宮庭中食物和衣服的花銷,技巧珍玩之物,都可以免掉。從前邵信臣生活在太平時代,但還是奏表,要求減省多餘的食物。而今軍用不足,更應節儉。”明帝下詔讓各路大軍班師回朝。後來皇帝下詔,讓大臣議論哪些政治措施不便於民。楊阜認為:“好的政治在於任人唯賢,使國家振興的根本在於發展農業。如果置賢於不顧,只用自己的親信,這是最壞的政治。如果大興土木,修建寬敞的宮殿,高高的台榭,妨害人民正常的勞作,這是傷害農業生產的。那些工匠不務正業,而是競作奇巧,以迎合皇帝的私慾,這是最為危害國家的根本的。孔子說:‘苛政猛於虎。’當今官吏不論雅俗與否,治理國家的時候都不了解統治的基本原則,只是喜好煩瑣和嚴厲,這是最為亂民的辦法了。當務之急是要根除上文提到的‘忘治、害農、傷本、亂民’的四個弊端,昭示於公卿百官與各州郡及藩國,推舉賢良方正、樸實敦厚的士子,這是求取賢人的一個重要辦法。”楊阜又上書要求那些失寵宮人出宮,於是召集御府吏問後宮人數。御府吏恪守過去法令說:“這是秘密,不能泄露。”楊阜大怒,對這個官吏處以杖打一百的懲罰,並訓斥說:“國家從不把九卿排在國家機密之外,難道還有讓小吏知道的秘密,而不讓九卿知道?”明帝聞訊後更加敬畏楊阜了。明帝的愛女曹淑,不幸夭折。明帝哀痛不已,追封她為平原公主,在洛陽專為她修廟,把她埋葬在南陵。明帝要親自送喪,楊阜上疏說:“文皇帝、武宣皇后死時,陛下都未送葬,因為以國家為重,以備有變。為什麼為一個小孩去送葬呢?”明帝沒有聽從。

明帝在許昌建設新宮,又在洛陽修建宮殿觀閣,楊阜上疏說:“堯居茅屋而天下安居,禹住低宮而百姓樂業。古代聖帝明王,沒有人為自己建造高大華麗的宮殿而勞民傷財的。夏桀修築璇室、象廊,商紂建造傾宮、鹿台,結果亡國喪身。楚靈王因為修築章華台,結果身受其禍;秦始皇營造阿房宮,結果殃及兒子,天下背叛,帝位僅傳到二世就亡國了。凡是不顧惜老百姓只圖自己快活的人沒有不自取滅亡的。陛下應當效法堯、舜、禹、商湯、文王、武王,吸取夏桀、殷紂、楚靈、秦始皇的教訓。高高在上,當修德行。

要謹慎地守護王位,才能繼承祖業。否則,巍巍皇權,岌岌可危。不早晚警惕,撫恤臣民,仍自我逸樂,崇尚華麗的宮室,則必有顛覆危亡的災禍。《周易·豐卦》說:‘蓋起大屋,遮蔽家人,從外望進去,好像沒人。’大王應以天下為家,說大屋無人,這是災禍的徵兆。而今吳、蜀二賊聯合,危害國家,十萬大軍,東西奔走,邊境無安寧之日。農民不能從事生產,面有飢色。陛下不憂慮這些大事,而是大興土木,無休無止。如果國亡而我們大臣都能活下來,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但是君王為首領,大臣為肢體,存亡一體,生死與共。《孝經》說:‘天子有敢於直諫的大臣,只要七人,那么即使他治國不當,也不會失去天下的。’我雖然愚笨怯弱,但又怎敢失為臣的本分呢?言語不切直,就不能感動陛下。如果陛下不聽勸告,恐怕祖先打下的天下會敗亡的。假如讓我身死,而能對國家有所補益,那么,我雖死猶生。我這是在敲著棺材勸諫,等待殺戮。”明帝為他的忠言所感動,親筆寫詔書作答。每當朝廷會議大事,楊阜總是侃侃而談,以天下為己任,反覆諫諍,明帝不聽,於是他反覆乞求辭職,未得允許。楊阜死的時候,家裡沒有多餘的財產。孫子楊豹繼嗣。

高堂隆傳,(附棧潛傳)高堂隆,字昇平,泰山平陽人,魯國高堂生的後代。少年時為諸生,泰山太守薛悌任命他為督郵。郡里的督軍和薛悌爭強,直呼薛悌名而訓斥他。高堂隆按劍怒斥督軍說:“從前魯定公受到侮辱,孔子登上高階;趙王彈奏秦箏,藺相如奉瓦缶讓秦王演奏。當著臣下面而直稱君名,按禮儀該責罰你。”督軍大驚失色,薛悌也趕緊制止。後來,高堂隆辭職,來到濟南避難。

建安十八年(213),曹操任命他為丞相軍議掾,後來當過歷城侯曹徽的文學,轉而為曹徽的國相。曹操死時,曹徽不哀痛,反而四處遊獵。高堂隆嚴厲勸諫,盡到了輔佐侯王的職責。

黃國中(220~226),任堂陽長,後為平原王曹睿太傅。曹睿即位,即魏明帝,任命高堂隆為給事中、博士、駙馬都尉。明帝登基伊始,群臣認為應大擺筵宴。高堂隆說:“唐堯、虞舜有極靜之癖,殷高宗有不言之癖,因此德行深厚,光被四海。”認為不宜大擺筵宴。明帝敬重地採納了他的意見。後任陳留太守。牧民酉牧,七十多歲,有品行,召引為計曹掾,明帝賞識他,特別又任命為郎中,以為顯寵。後高堂隆任散騎常侍,被賜關內侯。

青龍中(233~237),大興土木,取回長安大鐘。高堂隆上疏說:“從前周景王不沿遵文王和武王的德行,不理會周公旦的制度,既鑄造了大錢,又建造大鐘。單穆公勸諫也不聽,泠州鳩批評也不理會,迷途不返,周朝國運因此而衰弱,這些都記錄在史,作為永久的借鑑。但是,今天一些小人,喜歡敘說秦漢的奢侈靡麗的生活,用以迷惑您,求取大鐘這樣的亡國之器,勞民費時,有傷於德政,這是自取亡國,並不是振興禮樂、確保神明美好的途徑。”這天,明帝巡視上方,高堂隆與卞蘭從行。明帝把高堂隆表交給卞蘭,想為難高堂隆,說:“興衰在於政治,跟音樂有什麼關係,政治之退化,怎么能是鐘的罪過呢?”高堂隆說:“禮和樂是政治生活的大事。所以簫韶演奏九次以後,鳳凰飛來,擂鼓六遍,天神下降,政治所以穩定,刑法得以實施。這是和順的最好例證。新聲瀰漫,商辛隕命;大鐘鑄成,周景王衰敗,都起因於此,怎么說與政治的興衰不相關聯呢?您的一舉一動都要記載在史書中,這是歷來的規則,如果您的行為不合常道,怎么向後人作出表率呢?聖王願意聽取下人批評他的缺點,這是勸規補過的正途;忠臣願意盡心盡職,所以才能為了君王而奮不顧身地勸諫。”明帝認為說得有理。後來遷任侍中,還兼領太史令。崇華殿遭火災,明帝下詔問高堂隆:“這是什麼災禍呢?按禮節,該有祈禳之義嗎?”高堂隆說:“所有的災禍,都是向人們展示誡告。只有修行禮義與品德,才能戰勝災禍。《易傳》說:‘上不節儉,下也不會節儉,所以會引來大火。’又說:‘如果君王大修高台,天火作災。’這是因為君長只知道修繕宮室,不知道百姓的困苦,所以上天應之以乾旱,火災從高殿而起。上天提出鑒誡,讓災異告訴陛下:陛下應該尊崇人道,愛惜民力,以順天意。從前,太戊時桑谷生在朝廷,武丁時,..雉落在鼎器上。他們都視之為災異,感到恐懼,進而修治德政。三年以後,遠方的部落也來朝貢,所以稱他們為中宗、高宗。這是前代明鑑。今考古書,凡是災異發生,都通過燃燒宮室為誡鑒。但今天所以要大興宮室,是因為後宮人數太多啊!應當只留下那些有才德的人,按照周朝的制度,其餘的都應放出來。這也就是祖己之所以要訓導高宗,而高宗之所以流譽久遠的根本原因。”明帝又問高堂隆:“我聽說漢武帝時,柏梁台發生火災,武帝大修宮殿來鎮災,這是為什麼呢?”高堂隆說:“我聽說西漢柏梁台火災之後,越國有巫者出個主意,應修建宮室壓它,所以修建了建章宮,以壓火祥。

這是夷越巫者的計謀,決不是出自聖賢的訓導。《五行志》曰:‘柏梁台火災,其後有江充巫惑衛太子事發生。’如果按照《五行志》的記載,越國巫者勸漢武帝修建章宮以壓火災,並沒有起作用。孔子說:‘災異按類與人們的行為相感應,人神相感,用以懲戒君主。’因此聖賢往往見災異就躬身自責,修養道德。當今應停止民役。宮室制度,應從儉約為好,只要能抵禦風雨,能講求禮儀就行了。清掃一下災禍發生的地方,不再於此地建造宮殿,..莆嘉禾一定會生長此地,用來報應陛下虔誠恭謹的品德。怎么能讓百姓疲勞,讓國庫空竭呢?這樣做,並不能使天降祥瑞,也不會讓外人心服的啊!”明帝於是修復崇華殿,當時郡國出現了九龍,又改名九龍殿。開始建造陵霄闕的時候,有喜鵲在上面築窩,明帝問高堂隆此為何故。高堂隆說:“《詩經》說:‘喜鵲築窩,鳩鳥居住。’現在興建宮室,蓋陵霄闕,喜鵲築窩,這是宮室未蓋成,陛下不能居住的徵兆。天象像是在說,宮室未蓋成,將會有異姓人住進去,這是上天在勸誡您呢!天道是最無私的,只和善人相親,不能不有所防備,不能不深刻反思。夏、商末世,帝王都是繼位的,但他們不恭敬地聽取上天的明訓,只聽信諂言,隨心所欲,不修明德,所以很快亡國了。太戊、武丁,看見災異而感到恐懼,趕緊聽從上天的勸戒,所以迅速興盛壯大。當今如果停止各種勞役,崇尚節儉,廣施德政,處處遵循帝王的禮德,翦除天下大患為民興利,那么,你就可以成為繼三皇五帝之後的偉大的帝王,殷王轉禍為福又怎能與您相比呢?臣下做為您的心腹,如果能輔佐皇帝,保全國家,即使身死族滅,在所不辭。我豈能懼怕惹禍招災,就不聞不問,讓陛下聽不到切至的忠勸呢?”聽了這話,明帝為之動容。

這年,有彗星在房心尾三宿間顯得特別明亮。高堂隆上疏說:“凡是帝王遷都立城,都首先確定天地社稷的位置,並恭敬侍奉它。凡建宮室,首先應是宗廟,其次車馬庫和糧倉,最後才是宮殿。而今,圜丘、方澤、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等都還未確定下來,宗廟的制度也沒有按禮儀實施,卻修繕殿堂,讓官員放棄日常業務,農民放棄農耕,後宮所需費用,與興兵軍費大體相對,民不堪命,都含怨怒。《尚書》說:‘天聰明,是因為萬民聰明,天明畏,則因為萬民也知道威儀。’轎夫作頌,上天賜予五種福事,百姓怨怒,則天降六種凶事威恐,是說上天的獎賞與懲罰,順應民心民意。因此,臨朝當政,首先應安撫民眾,然後遵從古代的教化,成為帝王,百官以及廣大百姓共同遵從的準則,從古至今,無不如此。以不加斫削的柞木為梁,建造低矮的宮室,唐堯、虞舜、大禹因此能垂青後世;修築玉台瓊宮,夏癸、商辛因此冒犯上天。今天的宮室規格,早已違背禮儀制度,而且還要興建九華殿,華麗鋪張,前所不及。彗星在房心尾三宿間發光,進犯帝王星宿而旁及紫微星,這是上天寵愛陛下、向您發出勸戒的徵象,始終都滯留在尊位,殷勤鄭重,想要感動陛下,這是慈父般懇切備至的訓誡啊。應當按照孝子的禮節,明告天下,垂範後世,不應疏忽,冒犯天意。”當時國家多有征伐之事,刑法苛刻。高堂隆上書說:“開拓疆域,繼承帝統,一定得等明哲之君才能實行;輔佐皇帝,匡正闕失,一定必須有賢良之臣才能實現。這樣就可以國泰民安。凡移風易俗,倡明教化,為的是使四海同風,向內臣服,講究道德,讓那些少數民族企慕道義,這不是一般俗吏所能做到的。而今的官吏只知探究刑書,不求治國大道,因此,雖然屢用嚴刑但是沒有實效,世風頹弊而無從敦促改變。

當務之急應是推行禮樂,崇敘明堂,修三雍、大射、養老,建設郊廟,尊重儒士,推舉隱逸之人,制定各種禮儀,修改正朔,變換朝服顏色,提倡孝悌之道,崇尚節儉,然後準備禮儀,實行封禪制度。把功勞歸於天地,讓雅頌之聲傳遍天地之間,讓後人知道本朝的教化,這才是最好的政治,這才是不朽的盛事呢!如此一來,四海之內,都可以不必動用兵力,揖讓而治,還有什麼憂慮呢?不想法糾正根本,而只是動些末節,就好像抽絲,只能是一團糟。應當讓群臣文士都通儒術,恢復禮儀,使之成為法則。”高堂隆還認為,修改正朔,變換朝服顏色,改變徽號,變動器械,這是自古以來的帝王為新人耳目、改弦易轍的基本辦法。所以要在三春稱王,以便於使三統明達。於是又敦促修改舊服。

明帝聽從他的建議,將青龍五年(237)春三月改為景初元年孟夏四月,朝服改為黃色,宗廟祭品尚白,按地正建醜,以農曆十二月為正月。後遷升光祿勛。明帝大肆修築宮殿,雕飾觀閣,鑿取太行山的石英,開採谷城的文石,在芳林園建起景陽山,在太極殿北築起昭陽殿。又鑄造黃龍、鳳凰等奇偉的野獸,用以裝飾金墉殿、陵雲台和陵霄闕。大耗人力,民工多達上萬人,公卿大臣以至於學生,沒有誰不為此出力。明帝也親自掘土作為表率。但是,遼東不朝貢。悼皇后死,天下大雨不絕,冀州發水,漂沒百姓財物。高堂隆上疏勸諫,言辭急切:“天地間最大的品德是生,聖人最大的寶物是位。如何才能守住權位呢?用仁。如何才能聚集天下之人呢?用財。士民是國家的寶物,穀物衣服,又乃士民的命根,沒有好的年成穀物不會豐收,沒有勞力投入其中,衣物也不可能製造完成。因此帝王常常親耕,用以勸導農民種莊稼,種桑養蠶,才能織衣服。因此要上告天庭,用來宣布自己的虔誠和措施。伊唐時代,厄運四起,洪水滔天,派鯀去治水,沒有成效,於是又推大禹,隨山砍樹木,前後經歷了二十二年。災異之嚴重,空前絕後,而百姓勞作之勤苦的年月,也沒有比這更長久的了。而堯、舜君臣,和平統治而已。大禹治水,設顯九州,官員和平民,功臣和普通官吏都有不同等級,君子小人,各有服飾。而今並沒有大禹時那種危急,卻動用了各種人力大興土木,讓四邊鄰國都知道了,名聲實在不好。如果載入史冊,更不會流芳千古。因此,有國有家的人,近則取之於身邊,遠則取之於物,溫馨養育,所以說‘聖賢君子,乃民之父母’。而今上下勞苦,疾病流行,年成又不好,飢餓備至,連年關都過不去。應當撫恤下民,解救他們的困頓。“我察閱了古書的記載,天人之際,沒有不發生感應的。因此古代聖賢,都敬畏上天的神明,遵循陰陽的規律,兢兢業業,惟恐有所違失。然後國家才能興旺。

德行與天神相符,發生災異後,應當有所警懼,趕緊修養德行,這樣才能昌延國運。至於末世,那些昏庸的君主,不遵守先王的法則,不採納良臣的忠告,隨心所欲,疏忽勸誡的作用,則很快就會招致亡國。“天道顯著,不必細說,再表人道。六情五性,人所共有,嗜欲、廉貞,各居其一。如果這些本性興動於內,必然相互矛盾。如果欲望很強,而意志薄弱,則情性縱橫,禁而不止。精誠不能制服,就會放縱無極。情性的本願,必然是追求美好,而追求美好,沒有人力財力不行,沒有穀物綿帛也不能。如果情性過強,則人不堪其驅使,也無法滿足其物質方面的要求。勞苦、欲求同時發生,災禍也隨之來臨。因此不斬斷情慾,就無法供其需求。孔子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由此來看,禮義的制定,並不是拘泥自己,而是遠離災害而振興國家的根本大法。“而今吳、蜀兩個敵國,決不是勢單力薄的小賊。他們占據天險,擁兵眾多,各自稱帝,想和中國爭一高低。如果有人來報告說,孫權、劉禪都講究道德修養,主張節儉,減削租賦,不沉湎於玩好,尊重長老,遵守禮則。

陛下聽後,難道不會對其警惕,並不希望他們如此嗎?因為他們這樣做,就很難征伐,這不是國家的憂患嗎?如果有人說,孫權、劉禪窮凶極惡,勞民傷財,斂聚民命,百姓吁嗟,日甚一日。陛下聽後,難道不會勃然忿起,想要討逆伐賊,解救百姓嗎?再者,難道不會慶幸敵人疲敝而討伐容易嗎?如果是這樣,從別的角度來思考,這裡的道理實在不難明了。“秦始皇不修養道德的根基,卻修築阿房宮;不憂慮禍起蕭牆,卻修建萬里長城。當時的君臣所以這樣做,也都是想創立萬世功業,讓子子孫孫有天下。誰能想到在一個早晨,匹夫一呼應者如雲,天下頓時傾覆。所以我認為,如果前代君王知道他們的所做所為會導致敗亡,他們也就不會這樣做了。因此亡國之君絕不會料到自己會滅亡,但終究還是滅亡;聖賢的君主總怕亡國,但終究不會亡國。從前的漢文帝可謂賢主,躬行約儉,流惠下民,而賈誼卻以危言作比,說是天下即將傾覆,可為痛哭的事有一,可為流淚的事有二,可為長嘆息的事有三。更何況天下凋弊,百姓沒有任何儲備,國家也沒有夠吃一年的積蓄。強敵在外,邊境大軍屯積,而國內卻大興土木,州郡不寧。

如果出現敵人入侵的緊急情況,我擔心天下有變,結果不堪構想啊。“再說,將吏的俸祿已逐漸折減,與過去相比,不過五分之一而已。凡已去職者不再供給官糧,不應繳納的財物也比過去增加一半。這說明現在官府財政收入應比過去多,但還是每每不足,徵收牛肉這樣的小稅,前前後後也進行過多次。反而推之,這些費用,都出自何處呵。俸祿賞賜用的穀物和衣物,是君主用以讓官吏和人民盡忠盡節的基本手段,而今連這點手段都廢而不用,無異於不讓吏民出力效命了。既得到這些吏民,卻又失掉他們,人們怎能沒有怨言呢!《周禮》說,大府掌管九賦之財,以便分配使用,入有其分,出有其所,彼此不相矛盾,都能滿足其用。滿足各自的用費之後,多餘的財產便可供君王玩好。如天子用財,必須徵詢大臣。而今陛下與同在朝廷治理天下的人,不是三司九列,就是台閣近臣,都是心腹之人,應當無所忌諱。如果看見財物的增減而不敢陳述,從命奔走,惟恐不及,這只是具體理事之臣,不是耿直之臣。從前李斯教導秦二世說:‘作為皇帝而不敢放肆,天下就好像是監獄一樣。’二世遵循此言,結果亡國。李斯也遭滅族之災。

因此司馬遷認為李斯不能正直勸諫,所以告誡後世。”明帝審閱奏書後,對中書監、中書令說:“看了高堂隆的奏書,使我感到畏懼不已。”高堂隆得病很重,口述奏書說:“曾子有病,孟敬子去看望他。曾子說:‘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下患病,一天比一天嚴重,恐怕不久人世。我最擔心的是自己的一腔忠言沒有完全傾吐出來。臣下的赤誠,自然不敢與曾子相比,但還是希望陛下稍稍聽我幾句善言。如果能糾正過去的誤謬,振作精神考慮未來的事業,讓天人感應,四方百姓知道企慕道義,則麟、鳳、龜、龍等四靈就會來獻珍寶,玉衡就會顯示吉祥。那樣的話,就可以超越三王五帝,何止是謹守家業而已。“我常常痛感世間的君主,他們常想效法堯、舜、湯、武的治績,卻在行動上重蹈桀、紂、幽、厲的覆轍,他們無不嘲笑末世昏君,卻在行動上不遵循虞、夏、殷、周的正則。可悲啊!如此所作所為,要想取得好的政績,就好像上樹捕魚,燒水製冰,事與願違。考察一下三代所以擁有天下的道理,無非是聖賢相承,統治數百年,致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王臣,萬國安寧,九州大同。鹿台的金銀和巨橋的糧食,竟沒有什麼用場,照舊統治天下,這是什麼氣派!夏桀、商紂之徒,靠著自己的勇氣,拒諫飾非,崇尚諂諛,興建宮殿樓閣,喜好歌舞淫樂,作靡靡之音,沉溺於桑間濮上的曲調之中。上天不哀憐他們,驀然回顧,國土已成為廢墟,人民淪為奴隸。商紂的首級懸於太白之旗,夏桀敗亡被流放到鳴條之地。商湯、周武登上天子寶座。難道他們是非凡之人嗎?只是聖明君王的後代。六國之時,天下大亂,秦國兼併六國後,不修養道德,卻建阿房宮,修長城,好大喜功,威服四夷,天下震恐。路上行人不敢說話,只能以眉目示意。他們以為根深葉茂,帝業永存萬世,怎會想到二世而亡呢?近世漢武帝秉承文帝、景帝的家業,抗禦外侵,大修宮殿,十多年間,天下喧囂。於是聽信越國巫者胡言,竟觸怒天意,修建建章宮來鎮巫,千門萬戶,終於導致江充蠱惑太子的變故,以至於宮室乖離,父子相殘。所造成的危害,影響數朝。

“臣下觀察在黃初(220~226)的時候,天象已降下勸誡,有奇怪的飛禽,在燕窩裡長大,口爪和胸都是赤紅色,這是魏室發生變異的徵兆。應當謹防內部的亂臣賊子。可精選諸王,讓他們掌管國事和兵權,鎮撫皇畿,輔佐王室。從前周平王東遷,依靠晉、鄭;呂后作亂,朱虛侯劉章予以平定。這些都是前代的經驗教訓。上天公正無私,只與有德者相親。百姓如果感恩戴德,國運就會長久;如果怨聲載道,就會將國傳給能人。可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由此看來,所謂天下,決不是陛下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臣下重病在身,氣力漸消,已離開朝廷,返回故里。如果命歸黃泉,魂而有知,一定報效陛下知遇之恩。”明帝下詔說:“高堂隆廉潔直追伯夷,其正直超過史魚,忠心耿耿,怎能小病未愈就歸回故里呢?從前邴吉有好的德性,結果病好,而且長壽。貢禹信守節義,雖然病很重,但還是得以痊癒。望注意飲食,專心養病,自珍自愛。”高堂隆死後,家人遵照遺囑,入殮時給他穿的只是一般的服裝,簡單地入葬。

起初,在太和年間(227~233),中護軍蔣濟上疏說:“應依照古禮封禪。”皇帝下詔說:“聽了蔣濟的話,使我汗流浹背。”這事就放下了。過了幾年,又議及此事,明帝讓高堂隆修撰禮儀。聽說高堂隆死了以後,明帝嘆息說:“上天不讓我成就封禪事,高堂隆丟下我就先死了。”高堂隆的兒子高琛繼嗣爵位。開始,在景初年間(237~239),明帝認為蘇林、秦靜等都老了,擔心沒有人能繼承他們的學業,於是下詔說:“從前先聖死了以後,他們的遺言和教導,都在六藝中保留下來。六藝之中,禮最為重要,是一刻也不能離開我們日常生活的。末世風俗,違背根本,由來已久。所以閔子譏諷原伯不學無術,荀卿把秦二世的焚書坑儒視為最可恥的事。儒學被廢棄後,良好的社會風氣還怎能恢復呢?而今宿生巨儒,都年事已高,傳統遺教,誰來繼承?從前伏生將老,漢文帝讓晁錯繼承其學;《穀梁傳》研習的人越來越少,漢宣帝選十人學習。選有才能且能理解經義的三十人,隨光祿勛高堂隆、散騎常侍蘇林、博士秦靜學習四經三禮,老師負責考試。夏侯勝說過:‘士人不通經術是最大的毛病;如果能通經術,取官位如同拎地上的小草一樣容易。’而今學者能精通經術,那么爵祿榮寵,自然而來,應該互相勉勵啊!”不幾年,高堂隆等相繼死去,學經的事就廢棄了。起初,任城棧潛在曹操時代歷任縣令,曾督守鄴城。當時曹丕為太子,沉溺打獵,早出晚歸。棧潛勸諫說:“王公設定險阻,目的是保衛國家,都城禁衛,用來保衛王城。《詩經·大雅》說:‘宗室弟子居於城中,要保護城不被毀壞。’又說:‘如果宗室不能深謀遠慮,我則進行勸諫。’如果耽溺於遊獵,早出晚歸,為了一日縱游的娛樂,忘記無邊無盡的危害因素,我很不能理解。”曹丕很不高興,但以後遊獵次數倒是減少了。

黃國中(220~226),曹丕想把郭貴嬪立為皇后,棧潛又上疏勸諫。這些情形記載在《后妃傳》里。明帝時,勞役繁多,帝王的親戚也都疏遠了。棧潛上疏說:“天下有眾多百姓,上天樹立君王用以領導民眾,哺育眾生,因此被四方包圍,不能叫天子,分裂疆域不能稱諸侯。從三皇開始到唐堯虞舜,都主張在天下施行寬宏大量的政策,用德行治理天下,百姓信賴這樣的天子。三王既已有所衰微,降及兩漢,開明政治日益見少,喪亂日益增多。從此,天下不安。太祖曹操聰明威武,平定暴亂,恢復正統,創立帝業。文帝曹丕受天承命,開拓皇業,在位七年,兢兢業業。陛下聖明,繼承大業,應當讓天下太平,百姓安息。因為吳、蜀逆賊,尚未被平定,因此我們派征夫戍邊,四邊戰事不斷,旌旗到處高懸。

六軍不得安寧,水陸交通,從不停息。百姓丟棄農作,國家每天耗費千金。再大興土木,動用勞工,數以萬計,徂來等地的松樹,布滿山谷之間,各類奇石,在黃河、淮水上運輸。疆域之內,莫非王土,讓他們提供稿秸釒至粟等物,用以充實苑囿,使林莽更盛,鹿兔更多。這樣做實在危害農民,土地荒蕪,疫病流行,民眾心悴,以致損傷和氣,顆粒無收。我所說文王立豐都,開始並不急迫,讓百姓自願而來,事半功倍,沒有幾日就完成了。靈沼、靈囿,百姓一起享用。而今宮室極高,雕飾極妙,忘記了有虞的總期,想往殷辛的華麗宮室,禁地有千里之大,華麗和阿房宮差不多,百役雲集於乾..。臣下擔心民力用盡,不能再忍受如此繁重的勞役了。從前秦王依據..函天險,平定諸侯,自以為德高三皇,功蓋五帝,想永遠稱帝,但到了二世就滅亡了。這是因為枝幹已折,根本已被拔出。聖王統治天下,應修養道德,使天下和睦。朝廷有良臣,則功業可建;如天下和睦,則安危同憂。根深才能葉茂,雖然經歷盛衰不同時期,內外都有輔佐之臣。從前周成王年幼,未能親政,周、呂、召、畢等人同在左右輔佐。而今既無衛侯、康叔這樣人來監護,置於身邊,又沒有周公、召公這樣的人出鎮地方,加之還沒有冊立太子,沒有天子繼位之備,這些都是急迫的大事。願陛下留心疆域,永保王位,則四海深感幸運之至”。後來任燕地中尉,因病未接受任命,後死去。

評:辛毗、楊阜,剛直不阿,高風亮節。敢於直諫,僅次於汲黯。高堂隆學業修明,有志匡正君失,每有變異,陳述己見,誠懇感人。確乃忠臣呵!但是他要求修改正朔,要求曹魏以虞舜時代為典範,又有些意氣用事,缺乏變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