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漢紀二十九
作者:司馬光
起屠維大荒落,盡閼逢閹茂,凡六年。
王莽中
◎ 始建國元年己巳,公元九年
春,正月,朔,莽帥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璽韍上太皇太后,順符命,去漢號焉。
初,莽娶故丞相王孫宜春侯鹹女為妻,立以為皇后;生四男,宇、獲前誅死,安頗荒忽,乃以臨為皇太子,安為新嘉辟。封宇子六人皆為公。大赦天下。
莽乃策命孺子為定安公,封以萬戶,地方百里;立漢祖宗之廟於其國,與周后並行其正朔、服色;以孝平皇后為定安太后。讀策畢,莽親執孺子手,流涕歔欷曰:“昔周公攝位,終得復子明辟;今予獨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嘆良久。中傅將孺子下殿,北面而稱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動。又按金匱封拜輔臣:以太傅、左輔王舜為太師,封安新公;大司徒平晏為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劉秀為國師,嘉新公;廣漢梓潼哀章為國將,美新公;是為四輔,位上公。太保、後承甄邯為大司馬,承新公;丕進侯王尋為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將軍王邑為大司空,隆新公;是為三公。太阿、右拂、大司空甄豐為更始將軍,廣新公;京兆王興為衛將軍,奉新公;輕車將軍孫建為立國將軍,成新公;京兆王盛為前將軍,崇新公;是為四將。凡十一公。王興者,故城門令史;王盛者,賣餅;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餘人,兩人容貌應卜相,徑從布衣登用,以示神焉。是日,封拜卿大夫、侍中、尚書官凡數百人,諸劉為郡守者皆徙為諫大夫。改明光宮為定安館,定安太后居之;以大鴻臚府為定安公第;皆置門衛使者監領。敕阿乳母不得與嬰語,常在四壁中,至於長大,不能名六畜;後莽以女孫宇子妻之。
莽策命群司各以其職,如典誥之文。置大司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位皆孤卿。更名大司農曰羲和,後更為納言,大理曰作士,太常曰秩宗,大鴻臚曰典樂,少府曰共工,水衡都尉曰予虞,與三公司卿分屬三公。置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分主中都官諸職。又更光祿勛等名為六監,皆上卿。改郡太守曰大尹,都尉曰大尉,縣令、長曰宰。長樂宮曰常樂室,長安曰常安。其餘百官、宮室、郡縣盡易其名,不可勝紀。封王氏齊縗之屬為侯,大功為伯,小功為子,緦麻為男;其女皆為任。男以“睦”,女以“隆”為號焉。又曰:“漢氏諸侯或稱王,至於四夷亦如之,違於古典,繆於一統。其定諸侯王之號皆稱公,及四夷僭號稱王者皆更為侯。”於是漢諸侯王二十二人皆降為公,王子侯者百八十一人皆降為子,其後皆奪爵焉。
莽又封黃帝、少昊、顓頊、帝嚳、堯、舜、夏、商、周及皋陶、伊尹之後皆為公、侯,使各奉其祭祀。
莽因漢承平之業,府庫百官之富,百蠻賓服,天下晏然,莽一朝有之,其心意未滿,狹小漢家制度,欲更為疏闊。乃自謂黃帝、虞舜之後,至齊王建孫濟北王安失國,齊人謂之王家,因以為氏;故以黃帝為初祖,虞帝為始祖。追尊陳胡公曰陳胡王,田敬仲曰齊敬王,濟北王安曰濟北愍王。立祖廟五、親廟四。天下姚、媯、陳、田、王五姓皆為宗室,世世復,無有所與。封陳崇、田豐為侯,以奉胡王、敬王后。
天下牧、守皆以前有翟義、趙明等作亂,領州郡,懷忠孝,封牧為男,守為附城。以漢高廟為文祖廟。漢氏園寢廟在京師者,勿罷,祠薦如故。諸劉勿解其復,各終厥身;州牧數存問,勿令有侵冤。
莽以劉之為字“卯、金、刀”也,詔正月剛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乃罷錯刀、契刀及五銖錢,更作小錢,徑六分,重一銖,文曰“小錢直一”,與前“大錢五十”者為二品,並行。欲防民盜鑄,乃禁不得挾銅、炭。
夏,四月,徐鄉侯劉快結黨數千人,起兵於其國。快兄殷,故漢膠東王,時為扶崇公。快舉兵攻即墨,殷閉城門,自系獄。吏民拒快。快敗走,至長廣死。莽赦殷,益其國滿萬戶,地方百里。莽曰:“古者一夫田百畝,什一而稅,則國給民富而頌聲作。秦壞聖制,廢井田,是以兼併起,貪鄙生,強者規田以千數,弱者曾無立錐之居。又置奴婢之市,與牛馬同闌,制於民臣,顓斷其命,繆於‘天地之性人為貴’之義。漢氏減輕田租,三十而稅一,常有更賦,罷癃鹹出;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稅一,實什稅五也。故富者犬馬餘菽粟,驕而為邪;貧者不厭糟糠,窮而為奸。俱陷於辜,刑用不錯。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賣買。其男口不盈八而田過一井者,分餘田予九族、鄰里、鄉黨。故無田、今當受田者,如制度。敢有非井田聖制、無法惑眾者,投諸四裔,以御魑魅,如皇始祖考虞帝故事!”
秋,遣五威將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四十二篇於天下:德祥五事,符命二十五,福應十二。五威將奉符命,齎印綬,王侯以下及吏官名更者,外及匈奴、西域、徼外蠻夷,皆即授新室印綬,因收故漢印綬。大赦天下。五威將乘乾文車,駕坤六馬,背負敝鳥鳥之毛,服飾甚偉。每一將各置五帥,將持節,帥持幢。其東出者至玄菟、樂浪、高句驪、夫餘;南出都隃徼外,歷益州,改句町王為侯;西出者至西域,盡改其王為侯;北出者至匈奴庭,授單于印,改漢印文,去璽曰章。
冬,雷,桐華。
以統睦侯陳崇為司命,主司察上公以下。又以說符侯崔發等為中城、四關將軍,主十二城門及繞霤、羊頭、餚黽、汧隴之固,皆以五威冠其號。
又遣諫大夫五十人分鑄錢於郡國。
是歲,真定、常山大雨雹。
◎ 始建國二年庚午,公元十年
春,二月,赦天下。
五威將帥七十二人還奏事,漢諸侯王為公者悉上璽綬為民,無違命者。獨故廣陽王嘉以獻符命,魯王閔以獻神書,中山王成都以獻書言莽德,皆封列侯。
班固論曰:昔周封國八百,同姓五十有餘,所以親親賢賢,關諸盛衰,深根固本,為不可拔者也。故盛則周、召相其治,致刑錯;衰則五伯扶其弱,與共守;天下謂之共主,強大弗之敢傾。歷載八百餘年,數極德盡,降為庶人,用天年終。秦訕笑三代,竊自號為皇帝,而子弟為匹夫,內無骨肉本根之輔,外無尺土籓翼之衛;陳、吳奮其白梃,劉、項隨而斃之。故曰,周過其歷,秦不及期,國勢然也。
漢興之初,懲戒亡秦孤立之敗,於是尊王子弟,大啟九國。自雁門以東盡遼陽,為燕、代;常山以南,太行左轉,渡河、濟,漸于海,為齊、趙;穀、泗以往,奄有龜、蒙,為梁、楚;東帶江、湖,薄會稽,為荊、吳;北界淮瀕,略廬、衡,為淮南;波漢之陽,亘九嶷,為長沙。諸侯比境,周匝三垂,外接胡、越。天子自有三河、東郡、潁川、南陽,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雲中至隴西,與京師、內史,凡十五郡;公主、列侯頗邑其中。而籓國大者夸州兼郡,連城數十,宮室、百官同制京師,可謂矯枉過其正矣。
雖然,高祖創業,日不暇給,孝惠享國又淺,高后女主攝位,而海內晏如,亡狂狡之憂,卒折諸呂之難,成太宗之業者,亦賴之於諸侯也。然諸侯原本以大末,流濫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橫逆以害身喪國,故文帝分齊、趙,景帝削吳、楚,武帝下推恩之令而籓國自析。自此以來,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梁分為五,淮南分為三。皇子始立者,大國不過十餘城。長沙、燕、代雖有舊名,皆亡南北邊矣。景遭七國之難,抑損諸侯,減黜其官。武有衡山、淮南之謀,作左官之律,設附益之法;諸侯惟得衣食稅租,不與政事。至於哀、平之際,皆繼體苗裔,親屬疏遠,生於帷牆之中,不為士民所尊,勢與富室亡異。而本朝短世,國統三絕。是故王莽知漢中外殫微,本末俱弱,無所忌憚,生其奸心,因母后之權,假伊、周之稱,顓作威福廟堂之上,不降階序而運天下。詐謀既成,遂據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馳傳天下,班行符命。漢諸侯王厥角稽首,奉上璽韍,惟恐在後;或乃稱美頌德以求容媚,豈不哀哉!
國師公劉秀言:“周有泉府之官,收不售,與欲得,即《易》所謂‘理財正辭,禁民為非’者也。”莽乃下詔曰:“《周禮》有賒貸,《樂語》有五均,傳記各有筦焉。今開賒貸、張五均、設諸筦者,所以齊眾庶,抑併兼也。”遂於長安及洛陽、邯鄲、臨菑、宛、成都立五均司市、錢府官。司市常以四時仲月定物上中下之賈,各為其市平。民賣五穀、布帛、絲綿之物不售者,均官考檢厥實,用其本賈取之;物貴過平一錢,則以平賈賣與民;賤減平者,聽民自相與市。又民有乏絕欲賒貸者,錢府予之;每月百錢收息三錢。又以《周官》稅民,凡田不耕為不殖,出三夫之稅;城郭中宅不樹藝者為不毛,出三夫之布;民浮游無事,出夫布一匹;其不能出布者冗作,縣官衣食之。諸取金、銀、連、錫、鳥、獸、魚、鱉于山林、水澤及畜牧者,嬪婦桑蠶、織紝、紡績、補縫,工匠、醫、巫、卜、祝及它方技,商販、賈人,皆各自占所為,於其在所之縣官,除其本,計其利十一分之,而以其一為貢;敢不自占,自占不以實者,盡沒入所採取而作縣官一歲。羲和魯匡復奏請榷酒酤,莽從之。又禁民不得挾弩、鎧,犯者徙西海。
初,莽既班四條於匈奴,後護烏桓使者告烏桓民,毋得復與匈奴皮布稅。匈奴遣使者責稅,收烏桓酋豪,縛,倒懸之。酋豪兄弟怒,共殺匈奴使。單于聞之,發左賢王兵入烏桓,攻擊之,頗殺人民,驅婦女弱小且千人去,置左地,告烏桓曰:“持馬畜皮布來贖之!”烏桓持財畜往贖,匈奴受,留不遣。及五威將帥王駿等六人至匈奴,重遺單于金帛,諭曉以受命代漢狀,因易單于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單于璽”,莽更曰“新匈奴單于章”。將率既至,授單于印紱,詔令上故印紱。單于再拜受詔。譯前,欲解取故印紱,單于舉掖授之。左姑夕侯蘇從旁謂單于曰:“未見新印文,宜且勿與。”單于止,不肯與。請使者坐穹廬,單于欲前為壽。五威將曰:“故印紱當以時上。”單于曰:“諾。”復舉掖授譯,蘇復曰:“未見印文,且勿與。”單于曰:“印文何由變更!”遂解故印紱奉上將帥,受著新紱,不解視印。飲食至夜,乃罷。右帥陳饒謂諸將帥曰:“向者姑夕侯疑印文,幾令單于不與人。如令視印,見其變改,必求故印,此非辭說所能距也。既得而復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絕禍根。”將帥猶與,莫有應者。饒,燕士,果悍,即引斧椎壞之。明日,單于果遣右骨都侯當白將帥曰:“漢單于印言‘璽’不言‘章’,又無‘漢’字;諸王已下乃有‘漢’,言‘章’。今即去‘璽’加‘新’,與臣下無別。願得故印。”將帥示以故印,謂曰:“新室順天製作,故印隨將帥所自為破壞。單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當還白,單于知已無可奈何,又多得賂遺,即遣弟右賢王輿奉馬牛隨將帥入謝,因上書求故印。將帥還到左犁汙王鹹所居地,見烏桓民多,以問鹹;鹹具言狀。將帥曰:“前封四條,不得受烏桓降者。亟還之!”鹹曰:“請密與單于相聞,得語,歸之”。單于使鹹報曰:“當從塞內還之邪,從塞外還之邪?”將帥不敢顓決,以聞。詔報:“從塞外還之。”莽悉封五威將為子,帥為男;獨陳饒以破璽之功,封威德子。
單于始用夏侯籓求地,有拒漢語,後以求稅烏桓不得,因寇略其人民,釁由是生,重以印文改易,故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盧訾等十餘人將兵眾萬騎,以護送烏桓為名,勒兵朔方塞下,朔方太守以聞。莽以廣新公甄豐為右伯,當出西域。車師後王須置離聞之,憚於供給煩費,謀亡入匈奴;都護但欽召置離,斬之。置離兄輔國侯狐蘭支將置離眾二千餘人,亡降匈奴。單于受之,遣兵與狐蘭支共入寇,擊車師,殺後城長,傷都護司馬,及狐蘭兵復還入匈奴。時戊己校尉刁護病,史陳良、終帶、司馬丞韓玄、右曲候任商相與謀曰:“西域諸國頗背叛,匈奴欲大侵,要死,可殺校尉,帥人眾降匈奴。”遂殺護及其子男、昆弟,盡脅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餘人入匈奴。單于號良、帶曰烏賁都尉。
冬,十一月,立國將軍孫建奏:“九月辛巳,陳良、終帶自稱廢漢大將軍,亡入匈奴。又今月癸酉,不知何一男子遮臣建車前,自稱‘漢氏劉子輿,成帝下妻子也。劉氏當復,趣空宮!’收系男子,即常安姓武字仲。皆逆天違命,大逆無道。漢氏宗廟不當在常安城中,及諸劉當與漢俱廢。陛下至仁,久未定,前故安眾侯劉崇等更聚眾謀反,今狂狡之虜復依託亡漢,至犯夷滅連未止者,此聖恩不蚤絕其萌芽故也。臣請漢氏諸廟在京師者皆罷;諸劉為吏者皆罷,待除於家。”莽曰:“可。嘉新公、國師以符命為予四輔,明德侯劉龔、率禮侯劉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獻天符,或貢昌言,或捕告反虜,厥功茂焉。諸劉與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罷,賜姓曰王。”唯國師以女配莽子,故不賜姓。
定安公太后自劉氏之廢,常稱疾不朝會。時年未二十,莽敬憚傷哀,欲嫁之,乃更號曰黃皇室主,欲絕之於漢;令孫建世子盛飾,將醫往問疾。後大怒,笞鞭其傍侍御,因發病,不肯起。莽遂不復強也。
十二月,雷。
莽恃府庫之富,欲立威匈奴,乃更名匈奴單于曰“降奴服於”,下詔遣立國將軍孫建等率十二將分道並出:五威將軍苗、虎賁將軍王況出五原;厭難將軍陳欽、震狄將軍王巡出雲中;振武將軍王嘉、平狄將軍王萌出代郡;相威將軍李棽、鎮遠將軍李翁出西河;誅貉將軍楊俊、討濊將軍嚴尤出漁陽;奮武將軍王駿、定胡將軍王晏出張掖;及偏裨以下百八十人,募天下囚徒、丁男、甲卒三十萬人,轉輸衣裘、兵器、糧食,自負海江、淮至北邊,使者馳傳督趣,以軍興法從事。先至者屯邊郡,須畢具乃同時出;窮追匈奴,內之丁令。分其國土人民以為十五,立呼韓邪子孫十五人皆為單于。
莽以錢幣訖不行,復下書曰:“寶貨皆重則小用不給,皆輕則僦載煩費;輕重大小各有差品,則用便而民樂。”於是更作金、銀、龜、貝、錢、布之品,名曰寶貨。錢貨六品,金貨一品,銀貨二品,龜貨四品,貝貨五品,布貨十品,凡寶貨五物、六名、二十八品。鑄作錢布,皆用銅,殽以連、錫。百姓潰亂,其貨不行。莽知民愁,乃但行小錢直一與大錢五十,二品並行;龜、貝、布屬且寢。盜鑄錢者不可禁,乃重其法,一家鑄錢,五家坐之,沒入為奴婢。吏民出入持錢,以副符傳,不持者廚傳勿舍,關津苛留。公卿皆持以入宮殿門,欲以重而行之。是時百姓便安漢五銖錢,以莽錢大小兩行,難知,又數變改,不信,皆私以五銖錢市買;訛言大錢當罷,莫肯挾。莽患之,復下書:“諸挾五銖錢、言大錢當罷者,比非井田制,投四裔!”及坐賣買田宅、奴婢、鑄錢,自諸侯、卿大夫至於庶民,抵罪者不可勝數。於是農商失業,食貨俱廢,民人至涕泣於市道。莽之謀篡也,吏民爭為符命,皆得封侯。其不為者相戲曰:“獨無天帝除書乎?”司命陳崇白莽曰:“此開奸臣作福之路而亂天命,宜絕其原。”莽亦厭之,遂使尚書大夫趙並驗治,非五威將率所班,皆下獄。
初,甄豐、劉秀、王舜為莽腹心,倡導在位,褒揚功德;安漢、宰衡之號及封莽母、兩子、兄子,皆豐等所共謀,而豐、舜、秀亦受其賜,並富貴矣,非復欲令莽居攝也。居攝之萌,出於泉陵侯劉慶、前輝光謝囂、長安令田終術。莽羽翼已成,意欲稱攝,豐等承順其意;莽輒復封舜、秀、豐等子孫以報之。豐等爵位已盛,心意既滿,又實畏漢宗室、天下豪桀。而疏遠欲進者並作符命,莽遂據以即真,舜、秀內懼而已。豐素剛強,莽覺其不說,故托符命文,徙豐為更始將軍,與賣餅兒王盛同列;豐父子默默。時子尋為侍中、京兆大尹、茂德侯,即作符命:新室當分陝,立二伯,以豐為右伯,太傅平晏為左伯,如周、召故事。莽即從之,拜豐為右伯。當述職西出,未行,尋復作符命,言故漢氏平帝後黃皇室主為尋之妻。莽以詐立,心疑大臣怨謗,欲震威以懼下,因是發怒曰:“黃皇室主天下母,此何謂也!”收捕尋。尋亡,豐自殺。尋隨方士入華山,歲餘,捕得,辭連國師公秀子侍中、隆威侯棻,棻弟右曹、長水校尉、伐虜侯泳,大司空邑弟左關將軍、掌威侯奇,及秀門人侍中、騎都尉丁隆等,牽引公卿黨、親、列侯以下,死者數百人。乃流棻於幽州,放尋於三危,殛隆於羽山,皆驛車載其屍傳致雲。
是歲,莽始興神仙事,以方士蘇樂言,起八風台,台成萬金;又種五粱禾於殿中,先以寶玉漬種,計粟斛成一金。
◎ 始建國三年辛未,公元一一年
遣田禾將軍趙並發戍卒屯田五原、北假,以助軍糧。
莽遣中郎將藺苞、副校尉戴級將兵萬騎,多齎珍寶至雲中塞下,招誘呼韓邪單于諸子,欲以次拜為十五單于。苞、級使譯出塞,誘呼右犁汙王鹹、鹹子登、助三人。至則脅拜鹹為孝單于,助為順單于,皆厚加賞賜;傳送助、登長安。莽封苞為宣威公,拜為虎牙將軍;封級為揚威公,拜為虎賁將軍。單于聞之,怒曰:“先單于受漢宣帝恩,不可負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孫,何以得立!”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盧訾及左賢王樂將兵入雲中益壽塞,大殺吏民。是後,單于歷告左右部都尉、諸邊王入塞寇盜,大輩萬餘,中輩數千,少者數百,殺雁門、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產,不可勝數,緣邊虛耗。
是時諸將在邊,以大眾未集,未敢出擊匈奴。討濊將軍嚴尤諫曰:“臣聞匈奴為害,所從來久矣,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後世三家周、秦、漢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漢得下策,秦無策焉。當周宣王時,獫狁內侵,至於涇陽;命將征之,盡境而還。其視戎狄之侵,譬猶蚊虻,驅之而已,故天下稱明,是為中策。漢武帝選將練兵,約齎輕糧,深入遠戍,雖有克獲之功,胡輒報之。兵連禍結三十餘年,中國罷耗,匈奴亦創艾,而天下稱武,是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延袤萬里,轉輸之行,起於負海;疆境既完,中國內竭,以喪社稷,是為無策。今天下遭陽九之厄,比年饑饉,西北邊尤甚。發三十萬眾,具三百日糧,東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後乃備。計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師老械弊,勢不可用,此一難也。邊既空虛,不能奉軍糧,內調郡國,不相及屬,此二難也。計一人三百日食,用Я十八斛,非牛力不能勝;牛又當自齎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鹵,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軍出未滿百日,牛必物故且盡,餘糧尚多,人不能負,此三難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風,多齎釜鍑、薪炭,重不可勝,食Я飲水,以歷四時,師有疾疫之憂,是故前世伐胡不過百日,非不欲久,勢力不能,此四難也。輜重自隨,則輕銳者少,不得疾行,虜徐遁逃,勢不能及。幸而逢虜,又累輜重;如遇險阻,銜尾相隨,虜要遮前後,危殆不測,此五難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憂之。今既發兵,宜縱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擊,且以創艾胡虜。”莽不聽尤言,轉兵谷如故,天下騷動。
鹹既受莽孝單于之號,馳出塞歸庭,具以見脅狀白單于;單于更以為於粟置支侯,匈奴賤官也。後助病死,莽以登代助為順單于。
吏士屯邊者所在放縱,而內郡愁於徵發,民棄城郭,始流亡為盜賊,并州、平州尤甚。莽令七公、六卿號皆兼稱將軍,遣著武將軍逯並等鎮名都,中郎將、繡衣執法各五十五人,分鎮緣邊大郡,督大奸猾擅弄兵者。皆乘便為奸於外,橈亂州郡,貨賂為市,侵漁百姓。莽下書切責之曰:“自今以來,敢犯此者,輒捕系,以名聞!”然猶放縱自若。北邊自宣帝以來,數世不見煙火之警,人民熾盛,牛馬布野;及莽橈亂匈奴,與之構難,邊民死亡系獲,數年之間,北邊虛空,野有暴骨矣。
太師王舜自莽篡位後,病悸浸劇,死。
莽為太子置師、友各四人,秩以大夫。以故大司徒馬宮等為師疑、傅丞、阿輔、保拂,是為四師;故尚書令唐林等為胥附、奔走、先後、禦侮,是為四友。又置師友、侍中、諫議、《六經》祭酒各一人,凡九祭酒,秩皆上卿。遣使者奉璽書、印綬、安車、駟馬迎龔勝,即拜為師友祭酒。使者與郡太守、縣長吏、三老、官屬、行義、諸生千人以上入勝里致詔。使者欲令勝起迎,久立門外。勝稱病篤,為床室中戶西、南牖下,東首加朝服拖紳。使者付璽書,奉印綬,內安車、駟馬,進謂勝曰:“聖朝未嘗忘君,製作未定,待君為政;思聞所欲施行,以安海內。”勝對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隨使君上道,必死道路,無益萬分!”使者要說,至以印綬就加勝身;勝輒推不受。使者上言:“方盛夏暑熱,勝病少氣,可須秋涼乃發。”有詔許之。使者五日壹與太守俱問起居,為勝兩子及門人高暉等言:“朝廷虛心待君以茅土之封,雖疾病,宜動移至傳舍,示有行意;必為子孫遺大業。”暉等白使者語,勝自知不見聽,即謂暉等:“吾受漢家厚恩,無以報;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誼豈以一身事二姓,下見故主哉!”勝因敕以棺斂喪事:“衣周於身,棺周於衣。勿隨俗動吾冢、種柏、作祠堂!”語畢,遂不復開口飲食,積十四日死。死時,七十九矣。
是時清名之士,又有琅邪紀逡,齊薛方,太原旬阝越、郇相,沛唐林、唐尊,皆以明經飭行顯名於世。紀逡、兩唐皆仕莽,封侯,貴重,歷公卿位。唐林數上疏諫正,有忠直節。唐尊衣敝、履空,被虛偽名。旬阝相為莽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裞以衣衾,其子攀棺不聽,曰:“死父遺言:‘師友之送,勿有所受。’今於皇太子得托友官,故不受也。”京師稱之。莽以安車迎薛方,方因使者辭謝曰:“堯、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節。”使者以聞。莽說其言,不強致。
初,隃糜郭欽為南郡太守,杜陵蔣詡為兗州刺史,亦以廉直為名。莽居攝,欽、詡皆以病免官,歸鄉里,臥不出戶,卒於家。哀、平之際,沛國陳鹹以律令為尚書。莽輔政,多改漢制,鹹心非之;及何武、鮑宣死,鹹嘆曰:“《易》稱‘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吾可以逝矣。”即乞骸骨去職。及莽篡位,召鹹為掌寇大夫;鹹謝病不肯應。時三子參、欽、豐皆在位,鹹悉令解官歸鄉里,閉門不出入,猶用漢家祖臘。人問其故,鹹曰:“我先人豈知王氏臘乎!”悉收斂其家律令、書文,壁藏之。又,齊栗融、北海禽慶、蘇章、山陽曹竟,皆儒生,去官,不仕於莽。
班固贊曰:春秋列國卿大夫及至漢興將相名臣,懷祿耽寵以失其世者多矣,是故清節之士,於是為貴;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王、貢之材,優於龔、鮑。守死善道,勝實蹈焉。貞而不諒,薛方近之。郭欽、蔣詡,好遁不污,絕紀、唐矣。
是歲,瀕河郡蝗生。
河決魏郡,泛清河以東數郡。先是,莽恐河決為元城冢墓害;及決東去,元城不憂水,故遂不堤塞。
◎ 始建國四年壬申,公元一二年
春,二月,赦天下。
厭難將軍陳欽、震狄將軍王巡上言:“捕得虜生口驗問,言虜犯邊者皆孝單于鹹子角所為。”莽乃會諸夷,斬鹹子登於長安市。
大司馬甄邯死。
莽至明堂,下書:“以洛陽為東都,常安為西都。邦畿連體,各有采、任。州從《禹貢》為九;爵從周氏為五。諸侯之員千有八百,附城之數亦如之,以俟有功。諸公一同,有眾萬戶;其餘以是為差。今已受封者,公侯以下凡七百九十六人,附城千五百一十一人。”以圖簿未定,未授國邑,且令受奉都內,月錢數千。諸侯皆睏乏,至有傭作者。
莽性躁擾,不能無為,每有所興造,動欲慕古,不度時宜,制度又不定;吏緣為奸,天下謷謷,陷刑者眾。莽知民愁怨,乃下詔:“諸食王田,皆得賣之,勿拘以法。犯私買賣庶人者,且一切勿治。”然它政悖亂,刑罰深刻,賦斂重數,猶如故焉。
初,五威將帥出西南夷,改句町王為侯,王邯怨怒不附。莽諷牂柯大尹周歆詐殺邯。邯弟承起兵殺歆,州郡擊之,不能服。莽又發高句驪兵擊匈奴;高句驪不欲行,郡強迫之,皆亡出塞,因犯法為寇。遼西大尹田譚追擊之,為所殺。州郡歸咎於高句驪侯騶,嚴尤奏言:“貉人犯法,不從騶起;正有它心,宜令州郡且尉安之。今猥被以大罪,恐其遂畔,夫餘之屬必有和者。匈奴未克,夫餘、濊貉復起,此大憂也。”莽不尉安,濊貉遂反;詔尤擊之。尤誘高句驪侯騶至而斬焉,傳首長安。莽大說,下書更名高句驪為下句驪。於是貉人愈犯邊,東、北與西南夷皆亂。莽志方盛,以為四夷不足吞滅,專念稽古之事,復下書:“以此年二月東巡狩,具禮儀調度。”既而以文母太后體不安,且止待後。
初,莽為安漢公時,欲諂太皇太后,以斬郅支功奏尊元帝廟為高宗,太后晏駕後,當以禮配食雲。及莽改號太后為新室文母,絕之於漢,不令得體元帝,墮壞孝元廟,更為文母太后起廟;獨置孝元廟故殿以為文母篡食堂,既成,名曰長壽宮,以太后在,故未謂之廟。莽置酒長壽宮,請太后。既至,見孝元廟廢徹塗地,太后驚泣曰:“此漢家宗廟,皆有神靈,與何治而壞之!且使鬼神無知,又何用廟為!如令有知,我乃人之妃妾,豈宜辱帝之堂以陳饋食哉!”私謂左右曰:“此人慢神多矣,能久得祐乎!”飲酒不樂而罷。自莽篡位後,知太后怨恨,求所以媚太后者無不為,然愈不說,莽更漢家黑貂著黃貂;又改漢正朔、伏臘日。太后令其官屬黑貂;至漢家正、臘日,獨與其左右相對飲食。
◎ 始建國五年癸酉,公元一三年
春,二月,文母皇太后崩,年八十四;葬渭陵,與元帝合,而溝絕之。新室世世獻祭其廟;元帝配食,坐於床下。莽為太后服喪三年。
烏孫大、小昆彌遣使貢獻。莽以烏孫國人多親附小昆彌,見匈奴諸邊並侵,意欲得烏孫心,乃遣使者引小昆彌使,坐大昆彌使上。師友祭酒滿昌劾奏使者曰:“夷狄以中國有禮誼,故詘而服從。大昆彌,君也,今序臣使於君使之上,非所以有夷狄也。奉使大不敬!”莽怒,免昌官。
西域諸國以莽積失恩信,焉耆先叛,殺都護但欽;西域遂瓦解。
十一月,彗星出,二十餘日,不見。
是歲,以犯挾銅炭者多,除其法。
匈奴烏珠留單于死,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須卜當,即王昭君女伊墨居次雲之婿也。雲常欲與中國和親,又素與於粟置支侯鹹厚善,見鹹前後為莽所拜,故遂立鹹為烏累若鞮單于。烏累單于鹹立,以弟輿為左谷蠡王。烏珠留單于子蘇屠胡本為左賢王,後更謂之護於,欲傳以國。鹹怨烏珠留單于貶己號,乃貶護於為左屠耆王。
◎ 天鳳元年甲戌,公元一四年
春,正月,赦天下。
莽下詔:“將以是歲四仲月遍行巡狩之禮,太官齎Я、乾肉,內者行張坐臥;所過毋得有所給。俟畢北巡狩之禮,即於土中居洛陽之都。”群公奏言:“皇帝至孝,新遭文母之喪,顏色未復,飲食損少;今一歲四巡,道路萬里,春秋尊,非讙、乾肉之所能堪。且無巡狩,須闋大服,以安聖體。”莽從之,要期以天鳳七年巡狩;厥明年,即土之中,遣太傅平晏、大司空王邑之洛陽營相宅兆,圖起宗廟、社稷、郊兆雲。
三月,壬申晦,日有食之。大赦天下。以災異策大司馬逯並就侯氏朝位,太傅平晏勿領尚書事。以利苗男為大司馬。莽即真,尤備大臣,抑奪下權,朝臣有言其過失者,輒拔擢。孔仁、趙博、費興等以敢擊大臣,故見信任,擇名官而居之。國將哀章頗不清,莽為選置和叔,敕曰:“非但保國將閨門,當保親屬在西州者。”諸公皆輕賤,而章尤甚。
夏,四月,隕霜殺草木,海瀕尤甚。六月,黃霧四塞。秋,七月,大風拔樹,飛北闕直城門屋瓦。雨雹,殺牛羊。
莽以《周官》、《王制》之文,置卒正、連率、大尹,職如太守;又置州牧、部監二十五人。分長安城旁六鄉,置帥各一人。分三輔為六尉郡;河東、河內、弘農、河南、潁川、南陽為六隊郡。更名河南大尹曰保忠信卿。益河南屬縣滿三十,置六郊州長各一人,人主五縣。及它官名悉改。大郡至分為五,合百二十有五郡。九州之內,縣二千二百有三。又仿古六服為惟城、惟寧、惟翰、惟屏、惟垣、惟籓,各以其方為稱,總為萬國焉。其後,歲復變更,一郡至五易名,而還復其故。吏民不能紀,每下詔書,輒系其故名雲。
匈奴右骨都侯須卜當、伊墨居次雲勸單于和親,遣人之西河虎猛制虜塞下,告塞吏云:“欲見和親侯。”和親侯者,王昭君兄子歙也。中部都尉以聞,莽遣歙、歙弟騎都尉、展德侯颯使匈奴,賀單于初立,賜黃金、衣被、繒帛;紿言侍子登在,因購求陳良、終帶等。單于盡收陳良等二十七人,皆械檻付使者,遣廚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送歙、颯。莽作焚如之刑,燒殺陳良等。
緣邊大飢,人相食。諫大夫如普行邊兵還,言:“軍士久屯寒苦,邊郡無以相贍。今單于新和,宜因是罷兵。”校尉韓威進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虜,無異口中蚤虱。臣願得勇敢之士五千人,不齎斗糧,飢食虜肉,渴飲其血,可以橫行!”莽壯其言,以威為將軍。然采普言,征還諸將在邊者,免陳欽等十八人,又罷四關鎮都尉諸屯兵。單于貪莽賂遺,故外不失漢故事,然內利寇掠;又使還,知子登前死,怨恨,寇虜從左地入不絕。使者問單于,輒曰:“烏桓與匈奴無狀黠民共為寇入塞,譬如中國有盜賊耳!鹹初立持國,威信尚淺,盡力禁止,不敢有二心!”莽復發軍屯。
益州蠻夷愁擾,盡反,復殺益州大尹程隆。莽遣平蠻將軍馮茂發巴、蜀、犍為吏士,賦斂取足於民,以擊之。
莽復申下金、銀、龜、貝之貨,頗增減其賈直,而罷大、小錢,改作貨布、貨泉二品並行。又以大錢行久,罷之恐民挾不止,乃令民且獨行大錢;盡六年,毋得復挾大錢矣。每壹易錢,民用破業而大陷刑。
段譯
王莽中始建國元年(己巳、9)漢紀二十九 王莽始建國元年(己巳,公元9年)
[1]春,正月,朔,莽帥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璽上太皇太后,順符命,去漢號焉。
[1]春季,正月朔(初一),王莽率領公侯卿士捧著新制的皇太后御璽,呈上太皇太后,遵從上天的符命,去掉漢朝的名號。
初,莽娶故丞相王孫宜春侯鹹女為妻,立以為皇后;生四男,宇、獲前誅死,安頗荒忽,乃以臨為皇太子,安為新嘉辟。封宇子六人皆為公。大赦天下。
當初,王莽娶了原丞相王的孫子宜春侯王鹹的女兒為妻,如今立她作皇后。生有四個兒子,王宇、王獲先前已被處死,王安又很有點糊裡糊塗的樣子,便把王臨立為皇太子,把王安封為新嘉辟。賜封王宇的兒子六人都為公。大赦天下。
莽乃策命孺子為定安公,封以萬戶,地方百里;立漢祖宗之廟於其國,與周后並行其正朔、服色;以孝平皇后為定安太后。讀策畢,莽親執孺子手,流涕曰:“昔周公攝位,終得復子明辟;今予獨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嘆良久。中傅將孺子下殿,北面而稱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動。
王莽下策書命孺子為定安公,把居民一萬戶,土地縱橫各一百里,賜封給他。在封國里建立漢朝祖宗的祠廟,與周朝的後代一樣,都使用自己的曆法和車馬服飾的顏色。把孝平皇后立為定安太后。宣讀策書完畢,王莽親自握著孺子的手,流著眼淚抽泣道:“從前周公代理王位,最後能夠把明君的權力歸還周成王;現在我偏偏迫於上天威嚴的命令,不能夠如自己的意!”悲傷嘆息很久。中傅帶著孺子下殿,向著北面自稱臣下。百官陪在旁邊,沒有人不受感動。
又按金匱封拜輔臣:以太傅、左輔王舜為太師,封安新公;大司徒平晏為太傅,就新公;少阿、羲和劉秀為國師,嘉新公;廣漢梓潼哀章為國將,美新公;是為四輔,位上公。太保、後承甄邯為大司馬,承新公;丕進侯王尋為大司徒,章新公;步兵將軍王邑為大司空,隆新公;是為三公。太阿、右拂、大司空甄豐為更始將軍,廣新公;京兆王興為衛將軍,奉新公;輕車將軍孫建為立國將軍,成新公;京兆王盛為前將軍,崇新公;是為四將。凡十一公。王興者,故城門令史;王盛者,賣餅;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餘人,兩人容貌應卜相,徑從布衣登用,以示神焉。
王莽又按照金匱圖書的說明,對輔政大臣舉行授任儀式:任命太傅、左輔王舜為太師,賜封安新公;大司徒平晏為太傅,賜封就新公;少阿、羲和、劉秀為國師,賜封嘉新公;廣漢郡梓潼縣人哀章為國將,賜封美新公。這是四輔,位列上公。太保、後承甄邯為大司馬,賜封承新公;丕進侯王尋為大司徒,賜封章新公;步兵將軍王邑為大司空,賜封隆新公。這是三公。太阿、右拂、大司空甄豐為更始將軍,賜封廣新公;京兆王興為衛將軍,賜封奉新公;輕車將軍孫建為立國將軍,賜封成新公;京兆王盛為前將軍,賜封崇新公。這是四將。總共十一公。王興原是城門令史,王盛是賣餅的。王莽按照符命,找到十多個有這樣姓名的人,而這兩人的相貌符合占卜和看相的要求,便直接從平民起用,以顯示神奇。
是日,封拜卿大夫、侍中、尚書官凡數百人,諸劉為郡守者皆徒為諫大夫。改明光宮為定安館,定安太后居之;以大鴻臚府為定安公第;皆置門衛使者監領。敕阿乳母不得與嬰語,常在四壁中,至於長大,不能名六畜;後莽以女孫宇子妻之。
這一天,授任卿大夫、侍中、尚書官職總共幾百人。各劉姓皇族擔任郡太守的,都調任諫大夫。王莽把明光宮改為定安館,讓定安太后住在那裡。把大鴻臚官署作為定安公住宅,都設定門衛、使者監護管理。告誡保育人員和奶媽不準跟定安公談話,讓他常在四壁合圍的屋子裡。一直到長大,定安公還不能叫出六畜的名稱。後來王莽把孫女王宇的女兒嫁給了他。
莽策命群司各以其職,如典誥之文。置大司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位皆孤卿。更名大司農曰羲和,後更為納言;大理曰作士;太常曰秩宗;大鴻臚曰典樂;少府曰共工;水衡都尉曰予虞:與三公司卿分屬三公。置二崐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分主中都官諸職。又更光祿勛等名為六監,皆上卿。改郡太守曰大尹,都尉曰大尉,縣令、長曰宰;長樂宮曰常樂室,長安曰常安;其餘百官、宮室、郡縣盡易其名,不可勝紀。
王莽頒發策書規定百官的職責,猶如典謨訓誥的文章一樣。設定大司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職位都是孤卿。將大司農改名叫羲和,後來又改為納言;大理改名叫作士;太常改名叫秩宗;大鴻臚改名叫典樂;少府改名叫共工;水衡都尉改名叫予虞,加上三公司卿,分別歸三公管轄。設定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分別主管京師各官府的所有職務。又把光祿勛等改名,稱為六監,職位都是上卿。將郡太守改名叫大尹,都尉改名叫大尉,縣令、縣長改名叫宰;長樂宮改名叫常樂室,長安改名叫常安;其餘百官、宮室、郡縣都改了名,不能一一記錄了。
封王氏齊之屬為侯,大功為伯,小功為子,緦麻為男;其女皆為任。男以“睦”,女以“隆”為號焉。
賜封王氏喪服為齊的親屬為侯爵,喪服為大功的親屬為伯爵,喪服為小功的親屬為子爵,喪服為緦麻的親屬為男爵;這樣的女親屬都為任爵。男的用“睦”字作稱號,女的用“隆”字作稱號。
又曰:“漢氏諸侯或稱王,至於四夷亦如之,違於古典,繆於一統。其定諸侯王之號皆稱公,及四夷僭號稱王者皆更為侯。”於是漢諸侯王三十二人皆降為公,王子侯者百八十一人皆降為子,其後皆奪爵焉。
王莽又說道:“漢朝有的諸侯稱王,以至四方的夷民也仿效這樣稱呼,這違反了古代制度,背離了一統的原則。如今確定諸侯王的名號都稱為公,以及四方夷民,冒用帝王尊號的都改為侯。”於是漢諸侯王三十二人的名號都降為公,諸侯王的子弟名號為侯的一百八十一人都降為子,他們在後來都被剝奪了爵號。
[2]莽又封黃帝、少昊、顓頊、帝嚳、堯、舜、夏、商、周及皋陶、伊尹之後皆為公、侯,使各奉其祭祀。
[2]王莽又賜封黃帝、少昊、顓頊、帝嚳、堯、舜、夏、商、周及皋陶、伊尹的後代都為公、侯,使他們各自奉行對自己祖先的祭祀。
[3]莽因漢承平之業,府庫百官之富,百蠻賓服,天下晏然,莽一朝有之,其心意未滿,狹小漢家制度,欲更為疏闊。乃自謂黃帝、虞舜之後,至齊王建孫濟北王安失國,齊人謂之王家,因以為氏;故以黃帝為初祖,虞帝為始祖。追尊陳胡公為陳胡王,田敬仲為田敬王,濟北王安為濟北愍王。立祖廟五,親廟四。天下姚、媯、陳、田、王五姓皆為宗室,世世復,無所與。封陳崇、田豐為侯,以奉胡王、敬王后。
[3]王莽承接漢朝盛世的龐大基業,以及國庫和諸官府資產的豐厚,眾多蠻族歸附順從,天下一派昇平。王莽一時攫為己有,他的心意仍不滿足,認為漢朝的格局太小,想要更為宏大。於是,自稱是黃帝、虞舜的後裔,一直傳到齊王田建的孫兒濟北王田安,才失去政權。齊人稱齊國的王族為“王家”,於是就以“王”為姓氏。所以,以黃帝為王姓的初祖,以虞舜帝為始祖。王莽追尊陳胡公為陳胡王,田敬仲為田敬王,濟北王田安為濟北愍王。他建造五座祖宗祭廟,四座皇族祭廟。天下姚、媯、陳、田、王五姓都是皇族,世代不納稅,不服役,不負擔義務。封陳崇、田豐二人為侯爵,使他們分別作陳胡王媯滿、田敬王田完的後嗣。
天下牧、守皆以前有翟義、趙朋等作亂,領州郡,懷忠孝,封牧為男,守為附城。
全國州牧、郡守,都因先前在翟義、趙朋等人作亂時,領導州郡,忠於新朝,所以州牧都封男爵,郡守都封附城。
以漢高廟為文祖廟。漢氏園寢廟在京師者,勿罷,祠薦如故。諸劉勿解其復,各終厥身;州牧數存問,勿令有侵冤。
王莽將漢高廟改為文祖廟。在京師的劉姓皇帝陵園中的宗廟,仍維持原狀,祭祀同原來一樣。劉姓皇族繼續免繳賦稅,免服差役,直到去世。各州州牧不斷慰問安撫,不讓他們遭受侵害和冤枉。
[4]莽以劉之為字“卯、金、刀”也,詔正月剛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乃罷錯刀、契刀及五銖錢,更作小錢,徑六分,重一銖,文曰“小錢直一”,與前“大錢五十”者為二品,並行。欲防民盜鑄,乃禁不得挾銅、炭。*[4]王莽認為劉字由“卯、金、刀”組成,因而下詔,“正月剛卯”佩飾和金刀錢都不準再使用。於是,廢除錯刀幣、契刀幣以及五銖錢,改鑄小錢,直徑六分,重量一銖,上面有“小錢值一”的字樣,加上以前的“大錢五十”的貨幣為兩類,同時發行。為了防止民間私自鑄造,便下禁令不準挾帶銅、炭。
[5]夏,四月,徐鄉侯劉快結黨數千人起兵於其國。快兄殷,故漢膠東王,時為扶崇公。快舉兵攻即墨,殷閉城門,自系獄。吏民距快;快敗走,至長廣死。莽赦殷,益其國滿萬戶,地方百里。
[5]夏季,四月間,徐鄉侯劉快集結黨羽幾千人,在他的封國里起兵。劉快的哥哥劉殷,是原漢朝的膠東王,這時已經改為扶崇公。劉快集結兵力,進攻即墨城,劉殷關閉城門,自投監獄。官民抵抗劉快,劉快失敗逃跑,退到長廣縣死了。王莽赦免劉殷,增加他的封國達一萬戶人家,面積方圓一百里。
[6]莽曰:“古者一夫田百畝,什一而稅,則國給民富而頌聲作。秦壞聖制,廢井田,是以兼併起,貪鄙生,強者規田以千數,弱者曾無立錐之居。又置奴婢之市,與牛馬同闌,制於民臣,顓斷其命,繆於‘天地之性人為貴’之義。減輕田租,三十而稅一,常有更賦,罷癃鹹出;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稅一,實什稅五也。故富者犬馬余菽粟,驕而為邪;貧者不厭糟糠,窮而為奸;俱陷於辜,刑用不錯。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賣買。其男口不盈八而田過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鄰里、鄉黨。故無田、今當受田者,如制度。敢有非井田聖制、無法惑眾者,投諸四裔,以御魑魅,如皇始祖考虞帝故事!”
[6]王莽下詔:“古代一夫分田一百廟,按十分之一交租稅,就能夠國家豐裕,百姓富足,於是歌頌的輿論興起來了。秦破壞聖人制度,廢除井田,因此併吞土地的現象出現了,貪婪卑鄙的行為發生了,強者占田數千畝,貧者竟沒有立錐之地。又設定買賣奴婢的市場,與牛馬一同關閉在柵欄之內,被地方官吏控制,專橫地裁決他們的命運,違背了天地之間的生命,人類最寶貴的原則。漢朝減輕土地稅,按三十分之一徵稅,但是經常有代役稅,病殘而喪失勞力的都要交納。加以土豪劣紳侵犯欺壓,利用租佃關係掠奪財物,於是名義上按三十分之一徵稅,實際上徵收了十分之五的稅。所以富人的狗馬有吃不完的糧食,因驕奢而作邪惡的事;窮人卻吃不飽酒渣糠皮,因貧困而作邪惡的事。他們都陷於犯罪,刑罰因此不能擱置不用。現在把全國的田改名叫‘王田’,奴婢叫‘私屬’,都不準買賣。那些家庭人口男性不滿八人,而占有田畝超過一井的,把多餘的田畝分給親屬、鄰居和同鄉親友。原來沒有田,現在應當分得田的,按照規定辦。敢有反對井田這種聖人首創的制度,無視法律惑亂民眾的,把他們流放到四方極遠的地方,去抵擋妖怪鬼神,如同我的始祖虞舜帝懲罰四凶的舊例。”
[7]秋,遣五威將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四十二篇於天下:德祥五事,符命二十五,福應十二。五威將奉符命,齎印綬,王侯以下及吏官名更者,外及匈奴、西域、徼外蠻夷,皆即授新室印綬,因收故漢印綬。大赦天下。
[7]秋季,王莽派遣五威將王奇等十二人頒符命四十二篇到全國。其中德祥類五篇,符命類二十五篇,福應類十二篇。五威將恭敬地捧著符命,帶著印信,王侯及以下和官吏更改名稱的,中原以外到匈奴、西域和遠方的蠻夷,都被就地授予新朝的印信,並收繳原來漢朝的印信。大赦天下。
五威將乘乾文車,駕坤六馬,背負鳥之毛,服飾甚偉。每一將各置五帥,將持節,帥持幢。其東出者至玄菟、樂浪、高句驪、夫餘;南出者逾徼外,歷益州,改句町王為侯;西出至西域,盡改其王為侯;北出至匈奴庭,授單于印,改漢印文,去璽言章。
五威將坐著繪有天文圖象的車子,套著六匹母馬,背上插著錦雞的羽毛,服裝佩飾很威武。每一位五威將下面各設定五個元帥。五威將手執符節,五帥舉著旗幡,東行的到玄菟、樂浪、高句麗、夫余。南行的到邊塞之外,經過益州郡,把句町王改為句町侯。西行到西域,把各國國王都改為侯爵。北行到匈奴王庭,授予單于印信,更改了漢朝印信的文字,去掉:“璽”改稱“章”。
[8]冬,雷,桐華。
[8]冬季,響雷,桐樹開花。
[9]以統睦侯陳崇為司命,主司察上公以下。又以說符侯崔發等為中城、四崐關將軍,主十二城門及繞、羊頭、餚黽、隴之固,皆以五威冠其號。
[9]任命統睦侯陳崇當司命,負責監視上公及以下所有朝廷官員。又任命說符侯崔發等當中城、四關將軍,負責京師十二城門,跟繞、羊頭、餚黽、隴四處防務。官銜前都加五威二字。
[10]又遣諫大夫五十人分鑄錢於郡國。
[10]王莽派遣又諫大夫五十人,分別到各郡、各封國鑄錢。
[11]是歲,真定、常山大雨雹。
[11]這一年,真定、常山天降大冰雹。
二年(庚午、10)
二年(庚午,公元10年)
[1]春,二月,赦天下。
[1]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2]五威將帥七十二人還奏事,漢諸侯王為公者悉上璽綬為民,無違命者。獨故廣陽王嘉以獻符命,魯王閔以獻神書,中山王成都以獻書言莽德,皆封列侯。
[2]五威將帥七十二人回來奏報,漢朝的諸侯王去掉王號改稱為公的,全部繳上印信成為平民,沒有違抗命令的。只有原廣陽王劉嘉因向王莽呈獻符命,魯王劉閔因向王莽呈獻神書,中山王劉成都因向王莽呈書歌頌功德,都封為列侯。
班固論曰:昔周封國八百,同姓五十有餘,所以親親賢賢,關諸盛衰,深根固本,為不可拔者也。故盛則周、召相其治,致刑錯;衰則五伯扶其弱,與共守;天下謂之共主,強大弗之敢傾。歷載八百餘年,數極德盡,降為庶人,用天年終。秦訕笑三代,竊自號為皇帝,而子弟為匹夫,內無骨肉本根之輔,外無尺土藩翼之衛;陳、吳奮其白梃,劉、項隨而斃之。故曰,周過其歷,秦不及期,國勢然也。
班固論曰:從前,周王朝分封諸侯國八百個,其中同姓家族有五十餘個。這正是為了友愛親屬,尊重賢才,它關係到政權的興衰。根深植,本堅固,使外人就無法動搖。所以強盛之時,周公、召公共同治理,使刑罰停止。哀弱之時,五霸在下扶助,共同守護。天下認為周王是共主,諸侯國的力量再強大,也不敢傾滅周。歷時八百餘年,氣數恩德已盡,被降為平民,但仍終其天年。秦譏笑夏商周三代君王,自稱“皇帝”,卻讓子弟當平民。這個政權內沒有骨肉至親輔佐,外沒有藩屬封國護衛,一旦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劉邦、項羽隨之而進,也就覆亡了。所以說,周王朝的統治能夠超過期限,秦王朝則短到沒有達到期限,是國家形勢造成了這樣的結局。
漢興之初,懲戒亡秦孤立之敗,於是尊王子弟,大啟九國。自雁門以東盡遼陽,為燕、代;常山以南,太行左轉,渡河、濟,漸于海,為齊、趙;、泗以往,奄有龜、蒙,為梁、楚;東帶江、湖,薄會稽,為荊、吳;北界淮瀕,略廬、衡,為淮南;波漢之陽,亘九嶷,為長沙。諸侯比境,周匝三垂,外接胡、越。天子自有三河、東郡、潁川、南陽,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雲中至隴西,與京師、內史,凡十五郡;公主、列侯頗邑其中。而藩國大者夸州兼郡,連城數十,宮室、百官同制京師,可謂矯枉過其正矣。雖然,高祖創業,日不暇給,孝惠享國又淺,高后女主攝位,而海內晏如,亡狂狡之憂,卒折諸呂之難,成太宗之業者,亦賴之於諸侯也。
漢朝建立的初期,警覺到秦王朝覆亡的原因,是皇族的孤立,所以大封皇族子弟為王,建立九個封國。從雁門郡以東到遼陽,是燕國、代國。常山以南,太行山以東,渡過黃河、濟水,直到大海,是齊國、趙國。水、泗水以南,龜山、蒙山一帶,是梁國、楚國。東邊圍繞長江、太湖,接近會稽郡,是荊國、吳國。北邊與淮河附近接界,廬山、衡山一帶,是淮南國。漢水之北,順著漢水而下,九嶷山一帶,是長沙國。各封國邊界相接,環繞著東方、北方、南方三面邊疆,外與匈奴、南越國接壤。皇帝直接控制的地區,有三河、東郡、潁川、南陽,從江陵以西到巴郡、蜀郡,北起雲中到隴西,加上京師、內史,共十五個郡。公主和列侯的食邑,大都分布在十五郡之內。而大的封國面積跨州,有幾個郡那么大,數十個城鎮相連,宮殿、百官制度與京師相同。對秦朝來說,可稱是矯枉過正了。儘管如此,高祖創立大業,事務繁多,沒有空閒,惠帝在位時間又短,高后以女主身份代理皇位,臨朝執政,而全國卻一派崐昇平,沒有叛亂的憂患。後來終於摧毀呂姓家族的篡權陰謀,完成文帝的功業,也依賴於這些封國。
然諸侯原本以大末,流監以致溢,小者淫荒越法,大者睽孤橫逆以害身喪國,故文帝分齊、趙,景帝削吳、楚,武帝下推恩之令而藩國自析。自此以來,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梁分為五,淮南分為三。皇子始立者,大國不過十餘城。長沙、燕、代雖有舊名,皆亡南北邊矣。景遭七國之難,抑損諸侯,減黜其官。武有衡山、淮南之謀,作左官之律,設附益之法;諸侯惟得衣食稅租,不與政事。至於哀、平之際,皆繼體苗裔,親屬疏遠,生於帷牆之中,不為士民所尊,勢與富室亡異。而本朝短祚,國統三絕。是故王莽知漢中外殫微,本末俱弱,無所忌憚,生其奸心,因母后之權,假伊、周之稱,顓作威福廟堂之上,不降階序而運天下。詐謀既成,遂據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馳傳天下,班行符命;漢諸侯王厥角稽首,奉上璽,惟恐在後,或乃稱美頌德以求容媚,豈不哀哉!
然而,封國國君本是皇族的末流,末流太濫,就會滿溢出來,造成災害。小者荒淫觸犯法律,大者謀反叛逆,結果自己斷送性命,封國也被撤除。所以文帝分割齊國、趙國,景帝削減吳國、楚國,武帝頒布推恩令,使封國自己分解。從此以後,齊國剖分成七國,趙國剖分成六國,梁國剖分成五國,淮南國剖分成三國。皇子封親王之時,大的封國不過十多個城鎮。長沙國、燕國、代國,雖然仍是舊名,都不再緊鄰南北邊疆了。景帝遭遇七國之亂,更貶抑諸侯王地位,減少封國官員編制。武帝時衡山王劉賜、淮南王劉安圖謀不軌,於是頒布左官律,制定附益法。封國國君只能得到供穿衣吃飯的租稅,不參與政事。到了哀帝、平帝時代,封國國君都是後代苗裔,跟皇帝的血緣和親情疏遠。生長在封閉的王宮之中,不為人民所尊敬,勢力與當地富翁沒有什麼不同。而本朝君王在位的時間短促,又一連三代沒有後嗣。因此王莽知道漢家宮廷內外衰微,根本和末梢都同樣脆弱,他無所顧慮懼怕,萌生了邪惡之心。依靠太皇太后的權勢,假託伊尹、周公的美名,在朝廷上作威作福,用不著走下台階就把漢朝政權全部奪取。詐謀完成之後,王莽正式稱帝,分別派遣五威將之類的官員,駕著傳車急行全國,頒行符命。漢朝封國國君叩頭至地,雙手呈上印信,只怕落後。有些人更歌功頌德,奉承獻媚,以取得王莽的歡心,豈不令人哀痛!
[3]國師公劉秀言:“周有泉府之官,收不售,與欲得,即《易》所謂‘理財正辭,禁民為非’,者也。”莽乃下詔曰:“《周禮》有賒貸,《樂語》有五均,傳記各有焉。今開賒貸、張五均、設諸者,所以齊眾庶,抑併兼也。”遂於長安及洛陽、邯鄲、臨、宛、成都立五均司市、錢府官。司市常以四時仲月定物上中下之賈,各為其市平。民賣五穀、布帛、絲綿之物不售者,均官考檢厥實,用其本賈取之;物貴過平一錢,則以平賈賣與民;賤減平者,聽民自相與市。又民有乏絕欲賒貸者,錢府予之;每月百錢收息三錢。
[3]國師公劉秀奏稱:“周王朝有泉府之官,收購民間賣不出去的產品,供應民間缺乏的貨物,也就是《易經》說:‘治理財富,端正言行,禁止人民為非作歹。’”於是王莽下詔說:“《周禮》上有由官府辦理賒貸的記載,《樂語》上有五均的設立,史書上有關於諸的記載。現在,開展賒貸、設立五均、諸,目的在於使民眾均平,遏止富豪侵吞兼併。”於是在長安以及洛陽、邯鄲、臨、宛、成都設立五均司市、錢府官。司市於每季的第二個月,對貨物定出上、中、下三等價錢,保持市價的穩定。民間賣不出去的五穀、麻布、絲綢、棉絮等,均官經過調查,認為確實之後,依照成本收購。一旦物價上漲,超過平價一錢,均官將所藏貨物以平價賣給百姓。如物價比平價低,則聽憑百姓自由交易。另外百姓如果無錢需要賒貸,則錢府可以借給,每月一百錢收利息三錢。
又以《周官》稅民,凡田不耕為不殖,出三夫之稅;城郭中宅不樹藝者為不毛,出三夫之布;民浮游無事,出夫布一匹;其不能出布者冗作,縣官衣食之。諸取金、銀、連、錫、鳥、獸、魚、鱉于山林、水澤及畜牧者,嬪婦桑蠶、織、紡績、補縫,工匠、醫、巫、卜、祝及他方技,商販、賈人,皆各自占所為於其所之,縣官除其本,計其利十分之,而以其一為貢;敢不自占、自占不以實者,盡沒入所採取而作縣官一歲。
同時,新朝朝廷依照古書《周禮》,規定:凡有田不耕種,稱為不殖,要崐罰交三個人的賦稅,城市中房宅不種樹的稱為不毛,罰交三個人的布匹;平民遊手好閒,無所事事,處罰布匹一匹。繳納不出布匹的,則應為官府做工,由官府給他衣食。凡是在山林水澤開採金礦、銀礦、鉛礦、錫礦的工人,捕捉鳥獸的獵人,撈取魚鱉的漁夫,以及從事畜牧業的牧民,種桑養蠶、織布紡線、縫紉的婦女,工匠、醫生、巫師、算卦的人,祭司及有其他技能的人等和小販、商人,全都要在所前往的地方自己申報經營所得,由地方官府除去其成本,在純利中徵收十分之一作為貢稅。膽敢不自行申報,或申報不實的,把經營所得沒收,並處罰為官府服役一年。
羲和魯匡復奏請榷酒酤,莽從之。又禁民不得挾弩、鎧,犯者徙西海。
羲和魯匡又奏請酒類由官府專賣,王莽批准。又下令禁止民間挾帶弩弓和鎧甲,違犯者流放到西海郡。
[4]初,莽既班四條於匈奴,後護烏桓使者告烏桓民,毋得復與匈奴皮布稅。匈奴遣使者責稅,收烏桓酋豪,縛,倒懸之。酋豪兄弟怒,共殺匈奴使。單于聞之,發左賢王兵入烏桓,攻擊之,頗殺人民,驅婦女弱小旦千人去,置左地,告烏桓曰:“持馬畜皮布來贖之!”烏桓持財畜往贖,匈奴受,留不遣。
[4]最初,王莽給匈奴頒布了關於處理降人的四項條例。後來,護烏桓使者通告烏桓民眾,不要再向匈奴進貢獸皮布匹。匈奴派人催促烏桓進貢,並逮捕烏桓部落酋長,捆綁起來,倒著懸掛。酋長的兄弟勃然大怒,共同擊殺匈奴使者。匈奴單于聽說了這件事,徵發左賢王的屬兵進入烏桓,展開攻擊,殺戮許多百姓,擄掠婦女兒童近千人而去,安置到東部地區,告訴烏桓:“拿牛馬、獸皮和布匹來贖!”烏桓人帶著財物牲畜去贖俘虜,匈奴收下,但卻不遣返俘虜。
及五威將王駿等六人至匈奴,重遺單于金帛,諭曉以受命代漢狀,因易單于故印。故印文曰“匈奴單于璽”;莽更曰“新匈奴單于章”。將率既至,授單于印紱,詔令上故印綬。單于再拜受詔。譯前,欲解取故印紱,單于舉掖授之。左姑夕侯蘇從旁謂單于曰:“未見新印文,宜且勿與。”單于止,不肯與。請使者坐穹廬,單于欲前為壽。五威將曰:“故印紱當以時上。”單于曰:“諾。”復舉掖授譯,蘇復曰:“未見印文,且勿與。”單于曰:“印文何由變更!”遂解故印紱奉上將帥;受著新紱,不解視印。飲食至夜,乃罷。右帥陳饒謂諸將帥曰:“向者姑夕侯疑印文,幾令單于不與人。如令視印,見其變改,必求故印,此非辭說所能距也。既得而復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絕禍根。”將帥猶與,莫有應者。饒,燕士,果悍,即引斧椎壞之。明日,單于果遣右骨都侯當白將帥曰:“漢單于印言‘璽’不言‘章’,又元‘漢’字;諸王已下乃有‘漢’,言‘章’。今去‘璽’加‘新’,與臣下無別。願得故印。將帥示以故印,謂曰:“新室 順天製作,故印隨將帥所自為破壞。單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當還白,單于知已無可奈何,又多得賂遺,即遣弟右賢王輿奉馬牛隨將帥入謝,因上書求故印。將帥還左犁污王鹹所居地,見烏桓民多,以問鹹;鹹具言狀。將帥曰:“前封四條,不得受烏桓降者。亟還之!”鹹曰:“請密與單于相聞,得語,歸之。”單于使鹹報曰:“當從塞內還之邪,從塞外還之邪?”將帥不敢顓決,以聞。詔報:“從塞外還之。”莽悉封五威將為子,帥為男;獨陳饒以破璽之功,封威德子。
及至五威將王駿等六人抵達匈奴,致送單于黃金、絲綢等厚重禮物,說明新朝接受天命取代漢朝的情況,並更換單于印信。原來的印文是“匈奴單于璽”,王莽更改後的印文是“新匈奴單于章”。已經到達的五威將到達後,授給單于新印信,宣讀詔書要求交回漢朝舊印信。單于再拜,接受詔書。翻譯官上前,打算從單于身上解取舊印信,單于抬起手臂交印。左姑夕侯蘇從旁對單于說:“沒有看到新印的印文,應該暫且不交舊印。”單于放下手臂,不準翻譯官解綬帶。單于請使節坐在穹廬里,要上前敬酒祝壽。五威將說:“舊印信應當按時交上。”單于說:“好”。再抬起手臂,讓翻譯官解帶。左姑夕侯蘇再提醒說:“我們漢有看見印文,暫且不要給他們。”單于說:“印文怎么會變!”於是解下舊印信呈交五威將,而接收新印信,沒有立刻打開新印查看審視。酒宴至夜方散。五威右帥陳饒對大家說:“剛才姑夕侯懷疑印文,幾乎使單于不予交出。如果他們查看新印,發現印文變改,必然要索求舊印,這不是用說辭所能阻擋的。假使舊印已經到手而又失去,是對我們的使命最大的侮辱。不如擊破舊印,以斷絕禍根。”五威將帥們猶豫不決,沒有回響的。陳饒是燕崐地壯士,果斷而勇悍,當即拿起斧錐把舊印擊壞。第二天,單于果然派遣右骨都侯當對五威將帥說:“漢朝發給我們的印信稱‘璽’,不稱‘章’,而且沒有‘漢’字,王以下的印才有‘漢’字,稱‘章’。而今,不但把‘璽’改成‘章’,而且又加上‘新’字,使單于與臣屬之間沒有分別。希望得到舊印。”五威將帥把已損壞了的舊印拿給他看,解釋說:“新朝順應天命,制定新的印信。所以舊印由我們自行擊毀。單于應該接受上天旨意,奉行新朝制度!”當回去報告單于,單于知道事已無可奈何,而且又得到很多新朝的賞賜,便派他的弟弟右賢王輿帶著進貢的馬牛,隨五威將帥前往新朝致謝,並上書新朝,要求重用舊印。五威將帥回國途中,經過左犁污王鹹居住的地區,看到很多烏桓人,詢問鹹,鹹詳細報告了事件的經過。五威將帥說:“從前,中國對匈奴有四項約束,不可以接受逃亡投降的烏桓人,速 送他們回去!”鹹說:“請允許我秘密報知單于,得到單于指示,就讓他們回去。”單于教鹹詢問:“應當從塞內遣回他們呢?還是從塞外遣回他們呢?五威將帥不敢決定,報告朝廷。王莽下詔答覆:“從塞外遣返。”王莽把出使匈奴的五威將等,一律封為子爵,五威帥一律封為男爵。只有五威右帥陳饒因為有毀壞匈奴舊印的功勞,賜封威德子。
單于始用夏侯藩求地,有拒漢語,後以求稅烏桓不得,因寇掠其人民,釁由是生,重以印文改易,故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盧訾等十餘人將兵眾萬騎,以護送烏桓為名,勒兵朔方塞下,朔方太守以聞。莽以廣新公甄豐為右伯,當出西域。車師後王須置離聞之,憚於供給煩費,謀亡入匈奴;都護但欽召置離,斬之。置離兄輔國侯狐蘭支將置離眾二千餘人,亡降匈奴;單于受之,遣兵與狐蘭支共入寇,擊車師,殺後城長,傷都護司馬,及狐蘭兵復還入匈奴。
匈奴單于欒提知,當初曾因夏侯藩要求割地而說過拒絕漢朝的話,後來因為向烏桓索取貢品而沒有得到,攻擊劫掠烏桓百姓,中國和匈奴從此產生裂痕。加以印文改換,所以對中國怨恨。於是派右大且渠蒲呼盧訾等十餘人,率領一萬多騎兵,以護送烏桓俘虜回國的名義,屯軍於朔方郡邊塞之外。朔方太守奏報朝廷。王莽任命廣新公甄豐作右伯,準備取道西域出兵。車師後王國國王須置離聽到這個信息,對於送往迎來的龐大開支感到害怕,謀劃逃入匈奴。西域都護但欽召來須置離,將他斬殺。須置離的哥哥輔國侯狐蘭支,率領須置離部眾二千餘人,逃入匈奴歸降。匈奴單于受降,派兵與狐蘭支聯合攻擊車師,斬殺車師後王國後城長,擊傷西域都護司馬,然後連同狐蘭支的部隊又返回匈奴。
時戊己校尉刁護病,史陳良、終帶、司馬丞韓玄、右曲候任商相與謀曰:“西域諸國頗背叛,匈奴大侵,要死,可殺校尉,帥人眾降匈奴。”遂殺護及其子男、昆弟,盡脅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餘人入匈奴。單于號良、帶曰烏賁都尉。
當時,戊已校尉刁護有病,史陳良、終帶、司馬丞韓玄、右曲候任商共同商議說:“西域各國多有背叛,匈奴大舉侵襲,我們面臨死亡的危險。可以殺掉校尉,率領眾人投降匈奴。”於是,殺死刁護跟他的兒子、兄弟,裹脅戊己校尉全部文武官員,及眷屬男女,約二千餘人,投奔匈奴。匈奴單于任命陳良、終帶同為烏賁都尉。
[5]冬,十一月,立國將軍孫建奏;“九月,辛巳,陳良、終帶自稱廢漢大將軍,亡入匈奴。又今月癸酉,不知何一男子遮臣建車前,自稱‘漢氏劉子輿,成帝下妻子也。劉氏當復,趣空宮!’收系男子,即常安姓武字仲。皆逆天違命,大逆無道。漢氏宗廟不當在常安城中,及諸劉當與漢俱廢。陛下至仁,久未定,前故安眾侯劉崇等更聚眾謀反,令狂狡之虜復依託亡漢,至犯夷滅連未止者,此聖恩不蚤絕其萌芽故也。臣請漢氏諸廟在京師者皆罷;諸劉為吏者皆待除於家。”莽曰:“可。嘉新公、國師以符命為予四輔,明德侯劉龔、率禮侯劉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獻天符,或貢昌言,或捕告反虜,厥功茂焉。諸劉與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罷,賜姓曰王。”唯國師公以女配莽子,故不賜姓。
[5]冬季,十一月,立國將軍孫建奏稱:“九月辛巳,(疑誤),陳良、終帶自稱廢漢大將軍,逃入匈奴。此外,本月癸酉(十二日),一個不明身份的男子,擋在我的車前,自稱:‘我是漢朝皇族劉子輿,成帝小妻的兒子。劉家就要重登寶座,快去把宮殿騰出來。’把該男子逮捕,原來是常安人,姓武崐,名仲。這些人都違背天命,大逆不道。因此,我認為:漢朝宗廟不應當在常安城裡,而劉姓家族為官者應該跟漢朝同時廢棄。陛下最為仁慈,許久未下決定。先前原安眾侯劉崇等人更聚眾圖謀反叛,使一些狂妄狡猾的傢伙,又依託已經滅亡的漢朝,以至犯下夷族滅家大罪的事接連不斷發生,這就是由於您的聖恩未及早杜絕他們的奢望萌芽的緣故。我建議:漢朝君王在京師的祠廟,全部廢除;劉姓當官的,都予以罷免,在家裡等待授予新官職。”王莽說:“可以。嘉新公、國師劉秀應符命當我的四輔。明德侯劉龔、率禮侯劉嘉等三十二人都懂得天命,有的進獻天符,有的提出好意見,有的拘捕、告發反賊,他們的功勞巨大。劉姓皇族成員中跟這三十二人同宗共祖的不予罷免,賜他們姓王。”只有國師公把女兒許配給了王莽的兒子,所以不賜姓。
[6]定安公太后自劉氏之廢,常稱疾不朝會。時年未二十,莽敬憚傷哀,欲嫁之,乃更號曰黃皇室主,欲絕之於漢;令孫建世子盛飾,將醫往問疾。後大怒,鞭笞其傍侍御,因發病,不肯起。莽遂不復強也。
[6]定安太后自從漢朝滅亡,時常稱病,不去朝見。當時她還不滿二十歲,王莽對她既尊敬害怕,又憂傷哀憐,打算讓她改嫁。於是取消定安太后稱號,改稱黃皇室主,想使她跟漢朝一刀兩斷。命孫建的兒子刻意裝扮,帶著御醫,前往問病。定安太后大怒,鞭打她身旁的侍從,於是真的患病,不肯起床。王莽便不再勉強她。
[7]十二月,雷。
[7]十二月,響雷。
[8]莽恃府庫之富,欲立威匈奴,乃更名匈奴單于曰“降取服於”,下詔遣立國將軍孫建等率十二將分道並出:五威將軍苗、虎賁將軍王況出五原;厭難將軍陳欽、震狄將軍王巡出雲中;振武將軍王嘉、平狄將軍王萌出代郡;相威將軍李、鎮遠將軍李翁出西河;誅貉將軍楊俊、討將軍嚴尤出漁陽;奮武將軍王駿、定胡將軍王晏出張掖;及偏裨以下百八十人,募天下囚徒、丁男、甲卒三十萬人,轉輸衣裘、兵器、糧食,自負海江、淮至北邊,使者馳傳督趣,以軍興法從事。先至者屯邊郡,須畢具乃同時出;窮追匈奴,內之丁令。分其國土人民以為十五,立呼韓邪子孫十五人皆為單于。
[8]王莽仗恃國庫儲藏豐富,打算對匈奴顯示國威,於是把匈奴單于改稱為“降奴服於”,下詔派立國將軍孫建率領十二位將領,分道並進,討伐匈奴:五威將軍苗、虎賁將軍王況從五原出擊;厭難將軍陳欽、震狄將軍王巡從雲中出擊;振武將軍王嘉、平狄將軍王萌從代郡出擊;相威將軍李、鎮遠將軍李翁從西河出擊;誅貉將軍楊俊、討將軍嚴尤從漁陽出擊;奮武將軍王駿、定胡將軍王晏從張掖出擊。此外,還有偏裨將領一百八十人。募集天下囚犯、成年男子、兵士,共三十萬人。轉運軍服皮衣、兵器和糧食,從沿海、長江、淮河流域到北部邊郡,使者乘坐倚車疾行,監督催促,按戰時法令行事。先到達的部隊在邊郡駐紮,等全部到齊才同時出擊。目標是窮追匈奴,直追到丁零部落。把匈奴國土百姓分成十五個部分,物色呼韓邪單于的子孫十五人,全都立為單于。
[9]莽以錢幣訖不行,復下書曰:“寶貨皆重則小用不給,皆輕則僦載煩費;輕重大小各有差品,則用便而民樂。”於是更作金、銀、龜、貝、錢、布之品,名曰寶貨。錢貨六品,金貨一品,銀貨二品,龜貨四品,貝貨五品,布貨十品,凡寶貨五物、六名、二十八品。鑄作錢布。皆用銅,淆以連、錫。百姓潰亂,其貨不行。莽知民愁,乃但行小錢直一與大錢五十,二品並行;龜、貝、布屬且寢。盜鑄錢者不可禁,乃重其法,一家鑄錢,五家坐之,沒入為奴婢。吏民出入持錢,以副符傳,不持者廚傳勿舍,關津苛留。公卿皆持以入宮殿門,欲以重而行之。是時百姓便安漢五銖錢,以莽錢大小兩行,難知,又數變改,不信,皆私以五銖錢市買;訛言大錢當罷,莫肯挾。莽患之,復下書:“諸俠五銖錢、言大錢當罷者,比非井田制,投四裔!”及坐賣買田宅、奴婢、鑄錢,自諸侯、卿大夫至於庶民,抵罪者不可勝數。於是農商失業,食貨俱廢,民人至涕泣於市道。
[9]王莽因為錢幣一直不流通,又下詔說:“錢幣都是大面額,則不能應付小額交易;錢幣都是小面額,則運輸裝載就麻煩費事。輕重大小各有等級,那么使用方便,百姓就歡迎。”於是,更鑄寶幣六種:金幣、銀幣、龜幣、貝幣、錢幣、布幣。其中錢幣六種,金幣一種,銀幣二種,龜幣四種,貝幣五種崐,布幣十種。總計,貨幣共有五類、六種名稱,二十八個等級。錢幣、布幣都用銅鑄作,其中混雜鉛錫。因為貨幣的種類太多,百姓生活陷於混亂,貨幣不能流通。王莽了解人民的怨愁,於是只使用值一錢的小錢和值五十的大錢,兩種並行,龜幣、貝幣、布幣暫且停止使用。私自鑄錢的無法禁止,便加重那方面的刑罰,一家鑄錢,鄰居五家連坐,將這些人送到官府作奴婢。官吏和平民外出要攜帶錢幣作為通行副證,不攜帶的人,旅舍不允許住宿,關卡和渡口要盤問留難,公卿大臣都要攜帶它才能進入宮殿大門,想要用這樣的辦法提高它的身價從而得以流通。當時,百姓認為漢五銖錢方便適用,而王莽錢因有大有小,兩種錢同時發行,難以分辨,並且不斷變化,所以不信任它,都私下用五銖錢在市場上購買商品,並謠傳說大錢會廢除,沒有人肯於挾帶。王莽深感煩惱,再下詔書:“凡是挾帶五銖錢,說大錢要廢除的人,比照‘誹謗井田制’罪狀,放逐到四方邊遠地區!”連同被指控買賣田宅、買賣奴婢、盜鑄錢幣的人,從封國國君、朝廷官員到平民,犯法的人不計其數。於是農民、商人失業,全國經濟崩潰,百姓甚至在街市道路上哭泣。
[10]莽之謀篡也,吏民爭為符命,皆得封侯。其不為者相戲曰:“獨無天帝除書乎?”司命陳崇白莽曰:“此開奸臣作福之路而亂天命,宜絕其原。”莽亦厭之,遂使尚書大夫趙並驗治,非五威將帥所班,皆下獄。
[10]王莽篡奪漢王朝政權時,官吏小民爭先恐後地呈獻符命,都被封侯爵。有些沒有幹這種勾當的人,互相開玩笑說:“你獨獨沒有接到天帝的任命狀嗎?”司命陳崇向王莽奏稱:“這將為奸臣開闢追求利祿之路,混 亂天命,應該斷其根源。”王莽對這些符命也感到厭倦,於是派尚書大夫趙並負責審查,凡不屬於五威將帥所頒布的符命,自行製造者一律逮捕入獄。
初,甄豐、劉秀、王舜為莽腹心,唱導在位,褒揚功德;安漢、宰衡之號及封莽母、兩子、兄子,皆豐等所共謀,而豐、舜、秀亦受其賜,並富貴矣,非復欲令莽居攝也。居攝之萌,出於泉陵侯劉慶、前輝光謝囂、長安令田終術。莽羽翼已成,意欲稱攝,豐等承順其意;莽輒復封舜、秀、豐等子孫以報之。豐等爵位已盛,心意既滿,又實畏漢宗室、天下豪傑;而疏遠欲進者並作符命,莽遂據以即真,舜、秀內懼而已。豐素剛強,莽覺其不說,故托符命文,徙豐為更始將軍,與賣餅兒王盛同列;豐父子默默。時子尋為侍中、京兆大尹、茂德侯,即作符命:新室當分陝,立二伯,以豐為右伯,太傅平晏為左伯,如周、召故事。莽即從之,拜豐為右伯。當述職西出,未行,尋復作符命,言故漢氏平帝後黃皇室主為尋之妻。莽以詐立,心疑大臣怨謗,欲震威以懼下,因是發怒曰:“黃皇室主天下母,此何謂也!”收捕尋。尋亡,豐自殺。尋隨方士入華山,歲余,捕得,辭連國師公秀子隆威侯、弟右曹、長水校尉、伐虜侯泳、大司空邑弟左關將軍、掌威侯奇及秀門人侍中、騎都尉丁隆等,牽引公卿黨、親、列侯以下,死者數百人。乃流於幽州,放尋於三危,殛隆於羽山,皆驛車傳致其屍雲。
當初,甄豐、劉秀、王舜都是王莽的心腹死黨,首先提議讓王莽據有高位大權,讚美表彰他的功德。安漢公和宰衡的稱號以及賜封王莽的母親、兩個兒子和侄兒,都是甄豐等人所共同策劃的,而甄豐、王舜和劉秀也得到恩賜,都名利雙收了,沒有再想要王莽居位攝政。居位攝政的發端,來自泉陵侯劉慶、前輝光謝囂和長安令田終術。王莽的羽毛已經豐滿,內心想要代掌政權。甄豐等人順從他的意圖,王莽就再封賞王舜和劉秀的兩個兒子以及甄豐的孫子。甄豐等人爵位已經尊顯,欲望已經滿足,又實在害怕漢朝的皇族和天下豪傑。而那些王莽疏遠的人想要向上爬,紛紛製作符命,王莽就是依靠這些力量正式登上皇位的,王舜和劉秀內心恐懼而已。甄豐一向剛強,王莽察覺他不高興,所以假借符命文辭,把他調任更始將軍,與賣餅兒王盛處於同等地位。甄豐父子默不吭聲。這時甄豐的兒子甄尋任職侍中、京兆大尹,封爵茂德侯,便製作符命,說新朝應當把京師附近地區以陝縣為界分開治理,設立兩個地區長官,任命甄豐作右伯,太傅平晏作左伯,仿照周公、召公的成例。王莽就照著這樣辦了,授任甄豐作右伯。甄豐正要述職後西行時,還沒有動身,甄尋又製作了一道符命,說原漢朝平帝的皇后黃皇室主是甄尋的妻子。王莽靠騙術登上皇位,心裡懷疑大臣怨恨誹謗,正想要顯示威嚴來懾服臣下,因此發怒說:“黃皇室主是guó母,這是什麼話!”便下命令拘捕甄尋。甄尋逃跑了,甄豐自殺。甄尋跟著方士躲進了華山,過了一年多,被捉到了,供詞牽涉到國師公劉秀的兒子崐隆威侯劉,劉的弟弟右曹、長水校尉、代虜侯劉泳,大司空王邑的弟弟左關將軍、掌威侯王奇,以及劉秀的學生侍中、騎都尉丁隆等人,牽連公卿、親族、列侯及以下,死的有幾百人。於是把劉流放到幽州,把甄尋驅逐到三危,把丁隆殺死在羽山。死者的屍體都是用驛車裝載遞送的。
[11]是歲,莽始興神仙事,以方士蘇樂言,起八風台,台成萬金;又種五粱禾於殿中,先以寶玉漬種,計粟斛成一金。
[11]本年,王莽開始崇拜神仙,聽信方士蘇樂的建議,興建八風台,用費達黃金萬兩。又在宮殿上種植五色秫粟,播種之前,先用煮玉的水泡養。計算起來,一斛粟米成本要黃金一兩。
三年(辛未、11)
三年(辛未,公元11年)
[1]遣田禾將軍趙並發戍卒屯田五原、北假,以助軍糧。
[1]新朝朝廷派田禾將軍趙並,徵發邊防兵士在五原、北假一帶,開荒屯墾,補助軍糧。
[2]莽遣中郎將藺苞、副校尉戴級將兵萬騎,多齎珍寶至雲中塞下,詔誘呼韓邪諸子,欲以次拜為十五單于。苞、級使譯出塞,誘呼左犁污王鹹、鹹子登、助三人至。至則脅拜鹹為孝單于,助為順單于,皆厚加賞賜;傳送助、登長安。莽封苞為宣威公,拜為虎牙將軍;封級為揚威公,拜為虎賁將軍。單于聞之,怒曰:“先單于受漢宣帝恩,不可負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孫,何以得立!”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盧訾及左賢王樂將兵入雲中益壽塞,大殺吏民。是後,單于歷告左右部都尉、諸邊王入塞寇盜,大輩萬餘,中輩數千,少者數百,殺雁門、朔方太守、郡尉,略吏民畜產,不可勝數,緣邊虛耗。
[2]王莽派中郎將藺苞、副校尉戴級率領一萬騎兵,攜帶大量金銀財寶前往雲中邊塞,招致引誘匈奴呼韓邪單于的兒子們,打算依照順序封他們為十五個單于。藺苞、戴級派翻譯出塞,將左犁污王欒提鹹,以及欒提鹹的兒子欒提登、欒提助等三人,誘騙到雲中塞下。他們到達後,就用威脅的手段,封欒提鹹為孝單于,欒提助為順單于,都給予厚重的賞賜,用朝廷驛車把欒提登、欒提助送到長安。王莽封藺苞為宣威公、任命為虎牙將軍,封戴級為揚威公、虎賁將軍。匈奴單于欒提知聽到上述訊息,勃然大怒,說:“先單于受過漢宣帝的恩惠,不能辜負。現在中國皇帝並不是宣帝子孫,恁什麼坐上寶座?”於是派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欒提呼盧訾、左賢王欒提樂,率軍進攻雲中郡益壽塞,大肆屠殺中國官吏和平民。從這以後,匈奴單于欒提知逐個地告訴左右部都尉、各沿邊親王,侵入中國邊塞進行攻掠,規模大時有一萬餘人,中等規模有數千人,規模小時則數百人。他們擊殺雁門太守、朔方太守,及這兩郡的都尉,擄掠官吏百姓、牲畜財產,不可勝數,沿邊一帶郡縣空虛衰敗。
是時諸將在邊,以大眾未集,未敢出擊匈奴。討穢將軍嚴尤諫曰:“臣聞匈奴為害,所從來久矣,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後世三家周、秦、漢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漢得下策,秦無策焉。當周宣王時,獫狁內侵,至於涇陽;命將征之,盡境而還。其視戎狄之侵,譬猶蚊虻,驅之而已,故天下稱明,是為中策。漢武帝選將練兵,約齎輕糧,深入遠戍,雖有克獲之功,胡輒報之。兵連禍結三十餘年,中國罷耗,匈奴亦創艾,而天下稱武,是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延袤萬里,轉輸之行,起於負海;疆境既完,中國內竭,以喪社稷,是為無策。今天下遭陽九之厄,比年饑饉,西北邊尤甚。發三十萬眾,具三百日糧,東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後乃備。計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師老械弊,勢不可用,此一難也。邊既空虛,不能奉軍糧,內調郡國,不相及屬,此二難也。計一人三百日食,用十八斛,非牛力不能勝;牛又自當齎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鹵,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軍出未滿百日,牛必物故且盡,餘糧尚多,人不能負,此三難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風,多齎釜、薪炭,重不可勝,食飲水,以歷四時,師有疾疫之憂,是故前世伐胡不過百日,非不欲久,勢力不能,此四難也。輜重自隨,則輕銳者少,不得疾行,虜徐遁逃,勢不能及。幸而逢虜,又累輜重;如遇險阻,銜尾相隨,虜要遮前後,危殆不測,此五難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憂之!今既發兵,宜縱先至者,令臣尤等 深入霆擊,且以創艾胡虜。”莽不聽尤言,轉兵谷如故,天下騷動。
這時,在北方邊塞的各位將軍因大軍集結沒有完成,不敢出擊匈奴。討崐將軍嚴尤上書建議說:“我聽說匈奴侵害中國,為時已久,漢有聽說上古之世有非征伐不可的事。後來,周、秦、漢三代王朝才用武力攻擊,然而所用的全不是上等策略。周朝用的是中策,漢朝用的是下策,秦朝則沒有策略。周宣王時代,獫狁部落侵擾中原,前鋒直抵涇陽,周朝命將領征伐,把他們逐出境外,即行班師。宣王看待外族的侵擾,猶如蚊子、虱子,驅趕掉也就算了,所以天下稱頌英明,這是中等策略。漢武帝挑選將領,訓練軍隊,攜帶輕便的裝備和糧草,深入遙遠的敵人心臟地帶,雖然有克敵制勝和獲得戰利品的功勳,但匈奴反攻,以致兵連禍結三十餘年,中國疲憊虛耗,匈奴也受到創傷,從而天下人稱之為‘武帝’,這是下等策略。秦始皇忍不住小的恥辱,輕率地浪費民力,修築長城,堅固結實,長達萬里,運輸調動,從海濱開始,雖然保持疆界完整,但中國內部枯竭,因而喪失政權,應是沒有策略。而今,國家正遭受災荒,連年饑饉,西北邊陲,尤其嚴重。而朝廷卻動員大軍三十萬人,供給三百天口糧,東方搜刮到海濱、貸山,南方搜刮到長江、淮河,然後才齊備。計算道路,大軍一年都還不能集合。先到邊塞的軍隊聚居在露天,士氣已衰,武器已鈍,在氣勢上已不可以作戰,這是困難之一。邊塞既然已經空虛,無法供應糧秣,從內地各郡各封國徵集運送,又相互接續不上,這是困難之二。總計一個士兵三百天所用乾糧,就要十八斛,不用牛力運輸,是不能勝任的。而牛本身也要飼養,再加二十斛,負擔就更重了。匈奴境內,都是沙漠鹼地,大多缺乏水草,拿往事揣度,大軍出發不滿一百天,牛一定幾乎全部倒斃,剩下的糧秣還很多,士兵卻無法攜帶,這是困難之三。匈奴地區秋冬之季天氣苦寒,而春夏又有大風,軍隊要多帶炊具、木柴、炭火,重得幾乎搬運不動。吃乾糧飲水,經歷一年四季,軍隊里會有發生疾病瘟疫的憂慮。因此從前討伐匈奴的軍事行動不超過一百天,並不是不想持久,而是力量不夠,這是困難之四。大軍自己攜帶物資補給品,則輕裝的精銳部隊很少,不能快速推進,即使敵人慢慢撤退,也無法追及。幸而追及,又被物資等拖累。如果遇到險要而難於通行的地方,大軍魚貫而進,後面馬頭緊接前面馬尾,敵人前後夾攻,危險不能測度,這是困難之五。大量使用民力,功業又未必能夠建立,所以我深深地憂慮!而今既然已經徵調軍隊,應該讓先到邊塞的部隊發動攻擊。命令臣嚴尤等深入敵境,以雷霆萬鈞之勢進擊,給匈奴一個重創。”王莽不聽嚴尤的建議,如同從前一樣,把戰士跟糧秣輸往邊塞,於是天下動亂不安。
鹹既受莽孝單于之號,馳出塞歸庭,具以見脅狀白單于;單于更以為於栗置支侯,匈奴賤官也。後助病死,莽以登代助為順單于。
欒提鹹被王莽封為孝單于以後,縱馬飛馳出邊塞,回歸匈奴王庭,向單于欒提知報告了自己被脅迫的經過。欒提知單于改封他為於栗置支侯,這是匈奴低賤的官稱。後來,被王莽封為順單于的欒提助去世,王莽讓欒提登接替他成為順單于。
吏士屯邊者所在放縱,而內郡愁於徵發,民棄城郭,始流亡為盜賊,并州、平州尤甚。莽令七公、六卿號皆兼稱將軍,遣著武將軍逯並等鎮名都,中郎將、鄉衣執法各五十五人,分鎮緣邊大郡,督大奸猾擅弄兵者。皆乘便為奸於外,撓亂州郡,貨賂為市,侵漁百姓。莽下書切責之曰:“自今以來,敢犯此者,輒捕系,以名聞!”然猶放縱自若。北邊自宣帝以來,數世不見煙火之警,人民熾盛,牛馬布野;及莽撓亂匈奴,與之構難,邊民死亡系獲,數年之間,北邊虛空,野有暴骨矣。
駐紮在邊塞的部隊在當地放縱擾民,而內地各郡因徵兵催稅,苛刻迫急,百姓不堪愁苦,紛紛拋棄家園,開始流浪逃亡,成為盜賊,并州、平州尤其嚴重。王莽下令七公、六卿都兼任將軍,派著武將軍逯並等,鎮守各大名城;另派中郎將、繡衣執法各五十五人,分別鎮守沿邊大郡,監察擅動干戈興兵作亂的刁徒。而這些人都利用鎮守之便在外地幹壞事,擾亂州郡,行賄受賄像做買賣一樣,掠奪百姓的財物。王莽下詔書嚴厲斥責:“自今以後,膽敢再犯這類罪行的,就逮捕監禁,把名字報上來。”然而還是照樣胡作非為。中國北部邊疆,自從漢宣帝以來,百姓已數代看不見烽火的警報,人口繁殖,牛馬遍野。及至王莽擾亂匈奴,與匈奴結成仇怨,沿邊百姓或死亡,或被俘虜,幾年之間,北方邊疆一片荒涼,野外有無人掩埋的白骨。
[3]太師王舜自莽篡位後,病悸劇,死。
[3]太師王舜自王莽篡奪皇位後,得了心悸病,漸漸加劇,終於病故。*[4]莽為太子置師、友各四人,秩以大夫。以故大司徒馬宮等為師 疑、傅丞、阿輔、保拂,是為四師;故尚書令唐林等為胥附、奔走、先後、禦侮,是為四友。又置師友、侍中、諫議、《六經》祭酒各一人,凡九祭酒,秩皆上卿。
[4]王莽為太子設定師、友各四人,俸祿按照大夫發給。任命前大司徒馬宮等,分別擔任師疑、傅丞、阿輔、保拂,稱為四師。任命前尚書令唐林等分別為胥附、奔走、先後、禦侮,稱為四友。又設定師友祭酒、侍中祭酒、諫議祭酒,以及《六經》祭酒各一人,共九個祭酒,俸祿按照上卿發給。
遣使者奉璽書、印綬、安車、駟馬迎龔勝,即拜為師友祭酒。使者與郡太守、縣長吏、三老、官屬、行義、諸生千人以上入勝里致詔。使者欲令勝起迎,久立門外。勝稱病篤,為床室中戶西、南牖下,東首加朝服拖紳。使者付璽書,奉印綬,內安車、駟書,進謂勝曰:“聖朝未嘗 忘君,製作未定,待君為政;思聞所欲施行,以安海內。”勝對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隨使君上道,必死道路,無益萬分!”使者要說,至以印綬就加勝身;勝輒推不受。使者上言:“方盛夏暑熱,勝病少氣,可須秋涼乃發。”有詔許之。使者五日壹與太守俱問起居,為勝兩子及門人高暉等言:“朝遷虛心待君以茅土之封,雖疾病,宜移動至傳舍,示有行意;必為子孫遺大業。”暉等白使者語,勝自知不見聽,即謂暉等:“吾受漢家厚恩,無以報;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誼豈以一身事二姓,下見故主哉!”勝因敕以棺斂喪事:“衣周於身,棺周於衣。勿隨俗動吾冢、種柏、作祠堂!”語畢,遂不復開口飲食。積十四日死。死時,七十九矣。
王莽派使者帶著詔書、印信,駕著四匹馬的安車去接龔勝,在龔勝家拜授他為師友祭酒。使者與郡太守、縣府高級官員、三老、郡縣屬官、行義、學生千人以上,到龔勝所住的街巷宣讀詔書。使者打算讓龔勝站起來迎接,長久地站在門外。龔勝聲稱病情嚴重,把床放到臥室 門西側、南窗之下,頭向東方,穿上官服。使者把皇帝詔書、印信交給他,把四匹馬駕的安車拉到院子裡,向龔勝致意說:“聖明的新朝未曾忘記先生。制度的釐訂還沒有完成,等待先生主持。想聽到您的治國之道以安定天下。”龔勝回答:“我向來愚昧,加上年紀老邁,而又身染重病,命在旦夕,如果隨閣下上道,一定死在途中,實在是極端無益!”使者要挾勸說,甚至要把印信佩戴到他身上,龔勝卻總是推辭。使者只好奏報:“現在正值盛夏,天氣酷熱,龔勝有病,缺少氣力,是不是可以等到秋季涼爽時再動身?”王莽下詔允許。使者每隔五天,就與郡太守一同去問候龔勝起居,並告訴龔勝的兩個兒子和學生高暉等說:“朝廷這么虛心地用爵位封地等待龔先生,他雖然身患疾病,但應該移住在驛站官舍,表示有應徵進京的意思,這樣做必將為子孫留下巨大的家產。”高暉等人把使者的話轉告龔勝,龔勝自己知道推辭沒有用,便對高暉等人說:“我接受漢朝的厚恩,無法報答,而今年已衰老,隨時都會埋入地下,從道義出發,豈可以一身而侍奉兩姓君王?在地下如何面對故主?”龔勝於是吩咐他們準備後事,說:“衣服只要能包住身體就夠了,棺材只要能包住衣服就夠了。不要隨時下流行的風俗一樣,在墓上動土,種植松柏,建立祠堂!”說完,就不再喝水吃飯,歷時十四日而死,終年七十九歲。
是時清名之士,又有琅琊紀逡、齊薛方、太原郇越、郇相、沛唐林、、唐尊,皆以明經飭行顯名於世。紀逡、兩唐皆仕莽,封侯,貴重,歷公卿位。唐林數上疏諫正,有忠直節。唐尊及敝、履空,被虛偽名。郇相為莽太子四友,病死,莽太子遣使以衣衾,其子攀棺不聽,曰:“死父遺言:‘師友之送,勿有所受!’今天皇太子得托友官,故不受也。”京師稱之。莽以安車迎薛方,方因使者辭謝曰:“堯、舜在上,下有巢、由。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小臣欲守箕山之節。”使者以聞。莽說其言,不強致。
這時有名望的人士,還有琅邪人紀逡、齊人薛方、太原人郇越和郇相、沛人唐林和唐尊,都以深明儒家經典,行為謹慎端正而聞名當世。紀逡、唐林、唐尊,都在新朝作官,被封侯爵,受到重視,得以尊貴,歷任公卿。唐林多次上書規勸,糾正過失,有忠誠正直的品質。唐尊則身著破衣服,腳穿磨出洞的鞋子,假冒儉樸,享受虛名。郇相是王莽太子王臨的四友之一,去世後,王臨派人贈送隨葬的衣被,郇相的兒子手攀棺木拒絕,說:“死去的父親留下遺言:‘對師友們的饋贈,不可接受。’而今,皇太子自稱是我父親的朋友,所以不能接受。”京師的人稱道此事。王莽派安車去接薛方,薛方通過使者推辭說崐:“唐堯、虞舜在上,民間準許有巢父、許由。而今,聖明的主上正在尊崇唐堯、虞舜的美德,小臣我願像許由隱居箕山一樣,不再入世。”使者奏報,王莽喜歡聽這番話,不再勉強。
初,麋郭欽為南郡太守,杜陵蔣詡為兗州刺史,亦以廉直為名。莽居攝,欽、詡皆以病免官,歸鄉里,臥不出戶,卒於家。哀、平之際,沛國陳鹹以律令為尚書。莽輔政,多改漢制,鹹心非之;及何武、鮑宣死,鹹嘆曰:“《易》稱‘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吾可以逝矣!”即乞骸骨去職。及莽篡位,召鹹為掌寇大夫;鹹謝病不肯應。時三子參、欽、豐皆在位,鹹悉令解官歸鄉里,閉門不出入,猶用漢家祖臘。人問其故,鹹曰:“我先人豈知王氏臘乎!”悉收斂其家律令、書文,壁藏之。又,齊栗融、北海禽慶、蘇章、山陽曹竟,皆儒生,去官,不仕於莽。
當初,麋人郭欽任南郡太守,杜陵人蔣詡任兗州刺史,都以廉潔正直聞名。王莽暫居皇位處理政務時,二人都以患病為由被免去官職,回到故鄉,躺著閉門不出,在家去世。哀帝、平帝在位期間,沛郡人陳鹹由於通曉律令,擔任尚書。王莽輔政,大量更改漢朝制度,陳鹹心裡反對。到何武、鮑宣被誅殺,陳鹹嘆息說:“《易經》說:‘看破事機的變化,果斷行動,不要整天遲疑等待。’我可以走了。”便請求退休去職。等到王莽篡奪帝位,徵召陳鹹當掌寇大夫,陳鹹聲稱有病不肯接受。當時,他的三個兒子陳參、陳欽、陳豐都在當官,陳鹹教他們全都辭職回家,閉門不出,不跟外界來往。祭路神和年終祭眾神,仍用漢朝規定的日子。人們問他這樣做的緣故,陳鹹說:“我祖先難道知道王氏祭祀的日子嗎?”他把家中所有有關法令的書籍都收斂起來,藏到牆壁之中。另有齊郡人栗融,北海郡人禽慶、蘇章,山陽人曹竟,都是儒生,辭去官位,不在王莽新朝任職。
班固贊曰:“春秋列國卿大夫及至漢興將相名臣,耽寵以失其世者多矣,是故清節之士,於是為貴;然大率多能自治而不能治人。王、貢之材,優於龔、鮑。守死善道,勝實蹈焉。貞而不諒,薛方近之。郭欽、蔣詡,好遁不污,絕紀、唐矣。
班固贊曰:從春秋時代各封國卿、大夫,到漢朝的將軍、丞相、名臣,為了保護自己的榮華富 貴而喪失立身處世原則的人多了。因此,節操純潔的人士至為可貴。然而,大多數只能約束自己,不能影響別人。王商、貢禹的才能,強於龔勝、鮑宣。但以死來堅持原則,龔勝付出了實際行動。薛方的行跡相近於用詭詐言語達到忠貞目的,郭欽、蔣詡,逃出污穢,與紀逡、唐林、唐遵完全不同。
[5]是歲,瀕河郡蝗生。
[5]本年,瀕臨黃河的各郡,發生蝗蟲災害。
[6]河決魏郡,泛清河以東數郡。先是,莽恐河決為元城冢墓害;及決東去,元城不憂水,故遂不堤塞。
[6]黃河在魏郡決口,在清河以東數郡泛濫成災。最初,王莽害怕黃河決口淹沒元城王姓皇族祖宗墳墓,及至黃河決口向東泛濫,元城沒有水患,所以決定不堵塞河堤。
四年(壬申、12)
四年(壬申,公元12年)
[1]春,二月,赦天下。
[1]春季,二月,大赦天下。
[2]厭難將軍陳欽、震狄將軍王巡上言:“捕得虜生口驗問,言虜犯邊者皆孝單于鹹子角所為。”莽乃會諸夷,斬鹹子登於長安市。
[2]厭難將軍陳欽、震狄將軍王巡上書說:“在邊塞捕得匈奴人審問,供稱匈奴屢次侵犯邊塞,都是孝單于欒提鹹的兒子 欒提角所為。”王莽於是召集各族駐在京師的使節,在長安的街市上把欒提鹹的兒子欒提登斬首。
[3]大司馬甄邯死。
[3]大司馬甄邯去世。
[4]莽至明堂,下書:“以洛陽為東都,常安為西都。邦畿連體,各有采、任。州從《禹貢》為九;爵從周氏為五。諸侯之員千有八百,附城之數亦如之,以俟有功。諸公一同,有眾萬戶;其餘以是為差。今已受封者,公侯以下凡七百九十六人,附城千五百五十一人;以圖簿未定,未授國邑,且令受奉都內崐,月錢數千。”諸侯皆睏乏,至有傭作者。
[4]王莽到明堂下詔:“把洛陽定為東都,常安定為西都。國家疆域聯合一體,男女各有封地。遵從《禹貢》的記載,全國劃為九州。依照周王朝制度,分為五等爵位,共一千八百個封國,附城的數量也是如此,以等待有功之士。凡是公爵,一律平等,封一萬戶人家。其他爵位,由此等差而下。現在已經受封的,公侯及以下共七百九十六人,附城一千五百五十一人。只因戶籍地簿還沒有調查測量完竣,沒有授予封地。所以暫且讓他們向屬於大司農的都內專領薪俸,每月錢數千。”諸侯都貧困,有的甚至受僱為人做工。
[5]莽性躁擾,不能無為,每有所興造,動欲慕古,不度時宜,制度又不定;吏緣為奸,天下嗷嗷,陷刑者眾。莽知民愁怨,乃下詔:“諸食王田,皆得賣之,勿拘以法。犯私買賣庶人者,且一切勿治。”然他政悖亂,刑罰深刻,賦斂重數,猶如故焉。
[5]王莽性格浮躁,不能安靜下來,每乾一件事情,總想模擬古代,不管是否適合現實社會。而制度始終未能確定,貪官污吏乘機為非作歹,天下一片悲愁,被處以刑罰的人很多。王莽知道老百姓憂愁怨恨,於是下詔:“凡是持有國家土地的,都可以自由變賣,不受法律限制。犯法私自買賣平民的,暫且都不處罰。”然而,其他政令荒謬混亂,刑罰殘酷,捐稅沉重而頻繁,則依然如故。
[6]初,五威將帥出西南夷,改句町王為侯,王邯怨怒不附。莽諷柯大尹周歆詐殺邯。邯弟承起兵殺歆,州郡擊之,不能服。莽又發高句驪兵擊匈奴;高句驪不欲行,郡強迫,皆亡出塞,因犯法為寇。遼西大尹田譚追擊之,為所殺。州郡歸咎於高句驪侯騶,嚴尤奏言:“貉人犯法,不從騶起;正有他心,宜令州郡且尉安之。今猥被以大罪,恐其遂畔,夫餘之屬必有和者。匈奴未克,夫餘、穢貉復起,此大憂也。”莽不尉安,穢貉遂反;詔尤擊之。尤誘高句驪侯騶至而斬焉,傳首長安。莽大說,更名高句驪為下句驪。於是貉人愈犯邊,東、北與西南夷皆亂。莽志方盛,以為四夷不足吞滅,專念稽古之事,復下書:“以此年二月東巡狩,具禮儀調度。既而以文母太后體不安,且止待後。
[6]當初,五威將帥去西南夷,把句町王改為侯,句町王邯怨恨憤怒,不願服從。王莽示意柯郡大尹周歆採用欺騙手段殺死了邯。邯的弟弟承起兵殺死周歆。州郡官府發兵討伐,不能征服。王莽又調動高句麗的軍隊進攻匈奴,高句麗人不想去,受到郡府強迫,就都逃出邊界。於是觸犯法律,搶劫殺人。遼西郡大尹田譚追擊他們,被他們殺死了。州郡長官把罪責歸在高句麗侯騶的身上,嚴尤報告說:“貉人犯法,不是從騶起始的,即使他們有別的用心,應當命令州郡權且安撫他們。現在濫加重大罪名,恐怕他們會因此叛亂,而夫餘等部族一定會有附和的。匈奴漢有打敗,夫餘和穢貉又起來,這是大憂患啊!”王莽不加安撫,穢貉於是反叛。王莽下詔命嚴尤進擊。嚴尤引誘高句麗侯騶到來而把他殺了,傳遞首級到長安。王莽非常高興,把高句麗改名為下句驪。於是貉人更加侵犯邊境,東部、北部和西南的各蠻夷族都亂起來了。王莽正在志得意滿,認為四方蠻夷各族用不著費多大力氣就能夠加以吞併、消滅,一心想查考古代的作法加以仿效,又下詔書說:“在本年二月,我要到東方巡行視察,有關部門要把禮儀程式開列出來。”隨後,因為文母皇太后身體有病,下令暫緩出發。
[7]初,莽為安漢公時,欲諂太皇太后,以斬郅支功奏尊元帝廟為高宗,太后晏駕後,當以禮配食雲。及莽改號太后為新室文母,絕之於漢,不令得體元帝,墮壞孝元廟,更為文母太后起廟;獨置孝元廟故殿以為文母食堂,既成,名曰長奉宮,以太后在,故未謂之廟。莽置酒長壽宮,請太后。既至,見孝元廟廢徹塗地,太后驚泣曰:“此漢家宗廟,皆有神靈,與何治而壞之!且使鬼神無知,又何用廟為!如令有知,我乃人之妃妾,豈宜辱帝之堂以陳饋食哉!”私謂左右曰:“此人慢神多矣,能久得乎!”飲酒不樂而罷。自莽篡位後,知太后怨恨,求所以媚太后者無不為,然愈不說。莽更漢家黑貂著黃貂;又改漢正朔、伏臘日。太后令其官屬黑貂;至漢家正、臘日,獨與其左右相對飲食。
[7]當初,王莽做安漢公時,打算諂媚太皇太后,藉口斬殺郅支單于的功勞,報告尊稱漢元帝的祭廟為高宗,待太皇太后去世後,就將按照禮儀跟丈夫分享祭祀香火。到新朝建立後,王莽改太皇太后號為“新室文母”,斷絕她跟漢朝的關係,不讓她跟元帝一體享受漢朝的祭祀,把高宗祭廟摧毀,而另給文崐母太后蓋一座祭廟,只保留高宗祭廟的一個殿作為文母的膳堂。落成之後,名叫長壽宮。只因太皇太后仍在人世,所以不稱廟。王莽在長壽宮擺設酒席,宴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到了之後,看見孝元祭廟被徹底廢棄,無法收拾,驚駭悲傷地哭著說:“這些漢朝的祭廟,都是神靈的,什麼地方得罪了你,非把它摧毀!況且假使沒有鬼神,何必蓋廟?假使有鬼神,我是他的妻子,難道應該羞辱元帝的廟堂來擺放祭祀我的食品!”她悄悄對侍從說:“這個人得罪神靈的地方太多了,能夠長久得到神靈的保嗎?”這次飲酒在不愉快中結束。王莽篡權之後,知道太皇太后怨恨,所以凡是可以取悅討好她的手段,全部使用。然而,太皇太后愈發不高興。漢朝的宮廷服裝,都用黑色貂皮,王莽下令改穿黃色貂皮。漢朝以正月一日作為元旦,王莽改十二月一日作為元旦。漢朝每年十二月舉行臘祭,祭祀天地神靈,王莽改在九月舉行。太皇太后教她的官屬仍穿漢朝的黑色貂皮,在漢朝元旦和臘祭之日,獨自與身邊的人聚餐。
五年(癸酉、13)
五年(癸酉,公元13年)
[1]春,二月,文母皇太后崩,年八十四;葬渭陵,與元帝合,而溝絕之。新室世世獻祭其廟;元帝配食,坐於床下。莽為太后服喪三年。
[1]春季,二月,文母皇太后駕崩,終年八十四歲,安葬在渭陵,與元帝合葬一處,中間開了一條溝把它們隔開來。在常安設立祠廟,規定新朝要世世代代祭祀。元帝配享,神主安放在太后神主的龕架下面。王莽為太后服喪三年,表示哀悼。
[2]烏孫大、小昆彌遣使貢獻。莽以烏孫國人多親附小昆彌,見匈奴諸邊並侵,意欲得烏孫心,乃遣使者引小昆彌使坐大昆彌使上。師友祭酒滿昌劾奏使者曰:“夷狄以中國有禮誼,故詘而服從。大昆彌,君也。今序臣使於君使之上,非所以有夷狄也。奉使大不敬!”莽怒,免昌官。
[2]烏孫國的大昆彌和小昆彌派遣使者來進貢。王莽因為烏孫國的人多親近歸附小昆彌,又看到匈奴從它與新朝之間的所有邊界上一齊侵掠,想要博得烏孫人的歡心,便派使者帶領小昆彌的使節坐在大昆彌使節的上位。師友祭酒滿昌上奏章彈劾使者道:“夷狄因為中國講究禮義,所以屈服。大昆彌是國君,現在安排臣子的使節坐在國君的使節的上位,這不是統治夷狄的辦法。被派遣擔任招待的使者大不敬!”王莽大怒,罷免了滿昌的官職。
[3]西域諸國以莽積失恩信,焉耆先叛,殺都護但欽;西域遂瓦解。
[3]西域各國由於王莽長期沒有恩惠和信用,焉耆國首先背叛,殺死了西域都護但欽。於是,西域各國與內地關係崩潰解體。
[4]十一月,彗星出;二十餘日,不見。
[4]十一月間,彗星出現,經過二十多天,消失。
[5]是歲,以挾銅炭者多,除其法。
[5]這一年,由於私挾銅炭的人太多,廢除了該項法令。
[6]凶奴烏珠留單于死,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須卜當,即王昭君女伊墨居次雲之婿也。雲常欲與中國和親,又素與伊栗置支侯鹹厚善,見鹹前後為莽所拜,故遂立鹹為烏累若單于。烏累單于鹹立,以弟輿為右谷蠡王。烏珠留單于子蘇屠胡本為左賢王,後更謂之護於,欲傳以國。鹹怨烏珠留單于貶己號,乃貶護於為左屠耆王。
[6]匈奴烏珠留若單于去世,當權大臣右骨都侯須卜當,正是王昭君的女兒伊墨居次欒提雲的丈夫。欒提雲時常打算跟中國和親,又一向與栗置支侯欒提鹹友善,看到欒提鹹曾經被王莽封作孝單于,於是擁立欒提鹹為烏累若單于。烏累單于欒提鹹即位後,封弟弟欒提輿當右谷蠡王。烏留珠單于的兒子欒提蘇屠胡,本封左賢王,後來把左賢王改稱護於,打算把單于的寶座傳給他。欒提鹹怨恨烏留珠單于貶低自己的稱號,就把護於欒提蘇屠胡貶作左屠耆王。
天鳳元年(甲戌、14)
天鳳元年(甲戌,公元14年)
[1]春,正月,赦天下。
[1]春季,正月,大赦天下。
[2]莽下詔:“將以是歲四仲月遍行巡狩之禮,太官齎、乾肉,內者行張坐臥;所過毋得有所給。俟畢北巡狩之禮,即於土中居洛陽之都。”郡公奏言:“皇帝至孝,新遭文母之喪,顏色未復,飲食損少;今一歲四巡,道路萬里,春崐秋尊,非、乾肉之所能堪。且無巡狩,須闋大服,以安聖體。”莽從之,要期以天鳳七年巡狩;厥明年,即土之中,遣太傅平晏、大司空王邑之洛陽營相宅兆,圖起宗廟、社稷、郊兆雲。
[2]王莽下詔:“茲定於本年每個季節的仲月週遊全國,行巡狩之禮,太官攜帶乾糧乾肉,內者令布置帳篷床蓆,所經過的地方不要有什麼供給。等結束北方的巡視活動之後,就在全國的中心洛陽定都。”眾大臣奏報:“皇帝最孝順,新近遭逢文母的喪事,容顏沒有恢復,飲食減少。現在要一年四次出巡,路程萬里,年歲這樣高,不是吃乾糧乾肉所能適應得了的。請暫時不要去巡行視察,等待國喪期滿,從而保養聖體。”王莽聽從,改到天鳳七年巡行視察,再過一年,前往全國的中心洛陽城。派遣太傅平晏和大司空王邑前往洛陽,選擇基地,打算興建皇家宗廟、土穀神社和祭祀天地的壇址。
[3]三月,壬申晦,日有食之。大赦天下。以災異策大司馬逯並就侯氏朝位,太傅平晏勿領尚書事。以利苗男為大司馬。莽即真,尤備大臣,抑奪下權,朝臣有言其過失者,輒拔擢。孔仁、趙博、費興等以敢擊大臣,故見信任,擇名官而居之。國將哀章頗不清,莽為選置和叔,敕曰:“非但保國將閨門,當保親屬在西州者。”諸公皆輕賤,而章尤甚。
[3]三月壬申晦(疑誤),出現日食。大赦天下。因日食天象變異之故,王莽頒策將大司馬逯並免職,僅以侯爵身份參加朝會;免去太傅平晏主管尚書事的職務,任命利苗男王擔任大司馬。王莽正式登上皇位以後,特別防備大臣,限制、削弱大臣的權力,朝官有指責大臣錯誤的,總是受到提拔。孔仁、趙博、費興等人因為敢於挾擊大臣,所以受到信任,選擇顯赫的官職讓他們擔任。國將哀章行為頗不端正,王莽為他挑選設定了和叔之官,告誡道:“不僅要在公府里保全國將本人,還應當保全他在西州的親屬。”王莽對他所封的公都瞧不起,而以哀章為甚。
[4]夏,四月,隕霜殺草木,海瀕尤甚。六月,黃霧四塞。秋,七月,大風拔樹,飛北闕直城門屋瓦。雨雹,殺牛羊。
[4]夏季,四月間,降了霜,凍死了草木,沿海尤其厲害。六月間,黃霧瀰漫。秋季七月間,大風拔起樹木,颳走了北闕直城門屋上的瓦。落下冰雹,打死了牛羊。
[5]莽以《周官》、《王制》之文,置卒正、連率、大尹,職如太守;又置州牧、部監二十五人。分長安城旁六卿,置帥各一人。分三輔為六尉郡;河內、河東、弘農、河南、潁川、南陽為六隊郡。更名河南大尹曰保忠信卿。益河南屬縣滿三十,置 六郊州長各一人,人主五縣。及他官名悉改。大郡至分為五,合百二十有五郡。九州之內,縣二千二百有三。又仿古六服為惟城、惟寧、惟翰、惟屏、惟垣、惟藩,各以其方為稱,總為萬國焉。其後,歲復變更,一郡至五易名,而還復其故。吏民不能紀,每下詔書,輒系其故名雲。
[5]王莽按照《周官》和《王制》的記載,設定卒正、連率、大尹,職務象太守一樣。又設定州牧、部監二十五人。把長安郊區劃分為六鄉,每鄉設定鄉帥一人。把三輔地區劃分為六尉郡,把河內郡、河東郡、弘農郡、河南郡、潁川郡、南陽郡作為六隊郡。把河南郡大尹改名叫保忠信卿。增加河南郡屬縣達三十個。設定六郊州長各一人,每人管轄五縣。其他官名全都改動。還將大郡劃分,最多的劃分為五個郡,合計共一百二十五個郡。九州的範圍里,有二千二百零三縣。又模仿古代的六服,把國土劃分為惟城、惟寧、惟翰、惟屏、惟垣、惟藩,各以其方位稱呼,總共有一萬個封國。這以後,每年都有變動,一郡甚至改了五次名稱,而還是恢復原來的名稱。官吏和平民,無法記憶,每次下詔書,總要在新名之下附記原來的名稱。
[6]匈奴右骨都侯須卜當、伊墨居次雲勸單于和親,遣人之西虎猛制虜塞下,告塞吏云:“欲見和親侯。”和親侯者,王昭君兄子歙也。中部都尉以聞,莽遣歙、歙弟騎都尉、展德侯颯使匈奴,賀單于初立,賜黃金、衣被、繒帛;紿言侍子登在,因購求陳良、終帶等。單于盡收陳良等二十七人,皆械檻付使者,遣廚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送歙、颯。莽作焚如之刑,燒殺陳良等。
[6]匈奴右骨都侯須卜當、伊墨居次雲,建議單于欒提鹹與中國和親。欒提鹹同意,派人到西河郡虎猛縣制虜塞,告訴邊塞的官吏:“匈奴單于想見和親侯。”和親侯就是王昭君哥哥的兒子王歙。中部都尉奏報朝廷,王莽派遣王歙與王歙的弟弟騎都尉、殿德侯王颯出使匈奴,祝賀匈奴單于欒提鹹即位,賞崐賜黃金、衣服、被褥、絲織品,欺哄說作為人質的單于的兒子欒提登還在人間,並趁機要求用錢財引渡陳良和終帶等人。單于便把陳良等二十七人逮捕,全部帶上刑具,裝進囚車,交付中國使節。派廚唯姑夕王欒提富等四十餘人護送王歙、王颯回國。王莽特別制定一種燒殺刑,把陳良等人活活燒死。
[7]緣邊大飢,人相食。諫大夫如普行邊兵還,言“軍士久屯寒苦,邊郡無以相贍。今單于新和,宜因是罷兵。”校尉韓威進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虜,無異口中蚤虱。臣願得勇敢之士五千人,不齎斗糧,飢食虜肉,渴飲其血,可以橫行!”莽壯其言,以威為將軍。然采普言,征還諸將在邊者,免陳欽等十八人,又罷四關鎮都尉諸屯兵。
[7]邊境地區發生嚴重饑饉,出現了人吃人的現象。諫大夫如普巡視邊境駐軍,回來說:“士兵長期駐紮在寒苦之地,邊郡沒有東西供應。現在單于剛剛與我們和好,應該趁此機會解散部隊。”校尉韓威建議說:“憑新朝的威力去吞併匈奴,就好象吃掉口裡的跳蚤虱子一樣。我願意求得勇敢的士兵五千人,不要攜帶一斗糧食,餓了就吃敵人的肉,渴了就喝他們的血,可以在匈奴境內橫衝直撞。”王莽認為他的話很豪壯,任命韓威作將軍。然而採納如普的意見,調回駐紮在邊境的各將領。免去陳欽等十八人的將軍職務,又撤回了四關鎮都尉的屯兵。
單于貪莽賂遺,故外不失漢故事,然內利寇掠;又使還,知子登前死,怨恨,寇虜從左地入不絕。使者問單于,輒曰:“烏桓與匈奴無狀黠民共為寇入塞,譬如中國有盜賊耳!鹹初立持國,威信尚淺,盡力禁止,不敢有二心!”莽復發軍屯。
匈奴烏累若單于欒提鹹貪圖王莽的厚重禮物,所以外貌上仍保持漢朝時代與中國和睦的成例,事實上卻不斷侵擾劫掠。同時,匈奴使節從中國回去後,知道單于兒子欒提登已被處死,心懷怨恨,不斷從東部邊境一帶攻擊侵襲。中國使節向單于欒提鹹詰問,欒提鹹每次都回答:“烏桓跟匈奴的一些奸猾無賴,合夥乾出這種壞事,侵入邊塞,就像中國有強盜匪徒一樣。我剛剛即位管理國家,威信還不高,我當盡力禁止,不敢有二心!”王莽再次派遣軍隊進駐北方邊塞。
[8]益州蠻夷愁擾,盡反,復殺益州大尹程降。莽遣平蠻將軍馮茂發巴、蜀、犍為吏士,賦斂取足於民,以擊之。
[8]益州蠻夷因憂愁而騷擾,同時叛亂,擊殺益州大尹程降。王莽派遣平蠻將軍馮茂調發巴郡、蜀郡、犍為郡等地方官兵,糧秣軍餉直接向百姓徵收,進擊益州郡叛亂民眾。
[9]莽復申下金、銀、龜、貝之貨,頗增減其賈直,而罷大、小錢,改作貨布、貨泉二品並行。又以大錢行久,罷之恐民挾不止,乃令民且獨行大錢;盡六年,毋得復挾大錢矣。每一易錢,民用破業而大陷刑。
[9]王莽又下令恢復金幣、銀幣、龜幣、貝幣,對價值略加調整。取消大錢、小錢,改由新發行的貨布、貨泉二種錢幣代替。但是,因為大錢流通已久,一旦廢除,恐怕無法禁絕人們攜帶,於是特準百姓暫且使用大錢,以六年為期,六年後完全禁絕。每改變一次幣制,百姓隨著破產一次,往往因而陷於刑網。